黎明前的夜幕下,勺子河邊。
楊騏源蹲雪地裡,用肉眼觀察河東岸的黃花甸村和渡口的那座望台。黑漆漆的視野,加黑黝黝的村莊和望台夜幕呈現出剪影來,他需要通過觀察與王英楷、隨昌毅的說法印證,繪製出一份簡略炮擊參照物方位圖來供炮營二隊的四門37炮使用;再與繳獲自日軍手的兩萬五千分之一地圖相對照,為炮營一隊的四門75克虜伯炮編製射擊指揮表。
從甜水站到黃花甸,這一路之上的漫天風雪、險峻山路,讓炮營兩八十多名官兵吃了苦頭,若非馬博西的輜重隊主動幫忙,若非五個步兵營總有一個擔任後衛,幫著抽、抬、扛、推炮營很難跟上大隊的行軍速。
既然經歷了千辛萬苦跑到黃花甸來打鬼子,就得按照幫統大人的法子好好準備一番,火炮能過河當然好,不能過河也要打,還要打好、打准、打得猛,讓倭酋也看看咱國炮兵的威風!
河邊,兩個黑影小心翼翼地摸了回來。
曾經的魚雷艇操雷手王傳義找到楊騏源,說:「大人,過不去,真過不去。冰層有三寸左右,跑馬沒問題,可咱這七生半炮車轱轆一壓上去,指定得開裂。要不,咱砸冰筏渡?」
「撤!」楊騏源看了一眼對岸黑黝黝的村莊和望台,毫不猶疑地帶著幾名前觀弟兄後撤。回到隱蔽的山坳避風處,就著一小堆篝火搓熱了僵硬的雙手,他對王傳義說:「聽說,你使過魚雷艇上的提前角修正量裝定器?」
「是,大人,我魚雷學堂學過數學和積分。」
楊騏源當然知道操雷手肯定要學這些,要不哪能別人不問就抓住你王傳義問呢?他從隨身皮包裡取出紙、筆和圖版塞給王傳義,說:「那你幫我算一算,四門75炮距敵4000碼處,以間隔50碼呈一字排放,左起炮為基準,榴霰彈,預裝定諸元為仰18、方位09—13。你馬上計算,對敵岸密位修正09—02之望台、13—89之村口目標射擊時,其他三門炮的預裝諸元是多少?計算出來後製成圖表,會嗎?會就好!快,每炮一份,天亮前完成!」
楊騏源一溜煙地跑了,王傳義看看手裡的物件,立即,楊格和修械所師傅「聯手打造」出來的圖版式射擊指揮器扯住了他的目光。金屬邊框、薄木板為底,底板上繪有坐標網,邊框加粗的位置連接著扇形方向分劃板,扇形方向分劃板通過可以調節連接件與長矩形的表尺分化桿相連管帶大人已經將一份二萬五千分之一的地圖壓底板上,還標注出幾個方位參照物的坐標和圖上位置。
好東西啊!有了這東西,測取、計算、修正炮擊或者魚雷射數據都方便了,有了它幫忙,運炮擊運用題解算速也可以提高不知多少倍!
王傳義做作業時,四營、五營陳固、馮國璋的帶領下從勺子河上游迂迴到黃花甸西北面,以五營據守藥山高地;四營跨過湯溝子,黃花甸——鳳凰城路旁構工。楊格給北路支隊的作戰任務是控制湯溝子南北,截斷敵軍退路,配合南路支隊從北面、東北面進攻黃花甸。這個原定任務北路支隊尚運動就改變了,王英楷的偵察隊弟兄帶來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壽山、夏青雲率1300餘騎北面二十餘里處的老爺嶺宿營!
陳固、馮國璋和聶鵬程、周昭明略一合計,決定請壽山、夏青雲率馬隊以隱蔽之動作過湯溝子,保障四營的右翼,並作為突擊兵力。
再說楊格親自帶領的南路支隊是主攻力量,炮營和騎哨都南路。宋占標的2營、戴超的3營裝備堪比1營,實戰經驗和式操法都不缺,還有剛剛趕到的肖真惕一哨被楊格抓為親軍哨。另外,岫巖團練日軍的進剿雖然大部鳥獸散,隨昌毅卻帶著三多不願給小鬼子當順民的弟兄躲進山裡,此時也作為南路支隊的力量分作兩半,一半負責監視岫巖城內的日軍動向,一半配合炮營護炮隊掩護勺子河西的炮兵陣地。
拂曉前,四千清軍悄然完成了對黃花甸的合圍。大戰臨近,官兵們沒有絲毫的睡意,一個個睜大眼珠子看著黃花甸村緊張備戰。渴了,地上有的是雪;餓了,吃乾糧麵餅子;冷了,沒辦法,捱著!
天色麻麻亮時,寂靜的黃花甸有了生氣,一小隊日軍步兵從南口出村後散開來,以五人一組,分別向東面的河沿,南邊通向岫巖城的土路前進。
楊格蹲一個小土包後,收起單筒望遠鏡,低喝一聲:「打!」
小馬弁賴小順拚命地揮舞手的紅、綠小旗。
「啪!」黃花甸戰役的第一槍由勺子河西的炮營護炮隊弟兄打響。隨即,「啪啪」的排槍聲響作一片,猝不及防的日軍尖兵被密集的彈雨打成血篩子、紛紛倒地。幾乎同時,炮營2哨陣地上響起「隆隆」轟鳴,榴霰彈出刺耳的尖嘯落渡口的望台附近炸開,兩名日軍哨兵頃刻間飛灰湮滅。
「2營!」宋占標從雪地上一躍而起,挺起步槍高呼:「呈三列散兵戰鬥線,前進!」
躍起列隊向前推進的官兵們興奮地看到,一股股日軍想從村南口衝出,卻被一陣陣準確的炮火轟了回去,不得已之下,一些日軍只能憑借矮牆匆忙還擊,尚未組織起有效的排槍射擊。抓住機會,量地靠近敵軍!
攻守之勢從一開始就已成形。
炮營2隊陣地上,每一門75炮每一次炮之後,總有兩名穿了兩套以上棉衣的炮兵飛身撲復位的炮身上,利用身體的重量和肌肉的力量幫助火炮恢復射擊姿態。同時,退殼、裝彈的工作有條不紊的進行著,炮長的口令聲,火炮出沉悶的轟響將炮彈拋射出去,日軍組織起還擊的村南矮牆週遭炸出一朵朵火花,瀰散處濃濃的黑煙。
「3營!起立!」戴超的風格與宋占標截然不同,他手裡的不是步槍而是腰刀,腰刀左右揮舞,3營1哨、2哨分列兩側排成哨橫隊,第3哨則位於管帶身後,形成兩列火力線,前排取蹲姿,後排取站姿。一切就緒後,戴超率先前進,手的腰刀向前斜指,高聲令道:「前進!掌旗兵,跟上!」
一面貔貅旗迎著北風「呼啦啦」的作響,掌旗兵手擎大旗緊跟管帶之後,720餘名官兵形成寬大的倒三角陣列,2營的右翼穩步推進。
「炮1隊,上!」炮營管帶楊騏源極不願意去指揮那些掌握了射表的75炮,從武備學堂開始,他用的就是37行營炮,故而,編製炮營時,他自作主張將炮1隊的番號給了37炮隊,威力強的75炮反倒當了老二。幫統楊格對此的評價是——楊騏源,你充其量就是一個步炮兵的料。
其實,這句話對於當今世界的陸軍而言,實是莫大的褒獎!炮兵就是炮兵,步兵就是步兵,把37口徑的行營炮**編製為一隊,隨時伴隨步兵遂行攻防戰鬥,這是武毅軍炮營的「創舉」!
75炮不能趟冰過河,37炮卻能過冰河如屢平地,實話說,冰河比之大路為平整。
南路支隊出擊了,2營為左翼,3營右翼,兩翼結合部的後方是37炮隊快速跟進。千餘碼的距離,炮火頻頻黃花甸村口、矮牆處炸開和瀰散的硝煙掩護下,南路支隊1700餘名官兵的腳下很快縮短到300碼左右。
楊格見狀,向後一招手,馬弁賴小順頗機靈地牽來戰馬。此時,幫統大人多半要親自去掌握炮營1隊的四門75炮了。
南路支隊官兵的視線被村莊阻擋的北面,聶鵬程帶著兩哨弟兄從急造掩體後竄出,一陣排槍、一陣急進,眼看就要衝到村北口了,卻見一大群衣著雜亂的姓日軍槍口的威逼下蜂擁而出,向4營的陣線狂奔而來。
人群,當先幾個男人一邊跑一邊嘶聲叫喊:「別開槍啊!別開槍啊!」
聶鵬程愣住了,兩哨400餘官兵也愣住了,手裡端著步槍,手指擱扳機處,視線通過照門和準星,看到的是自己人,是大清國的國人同胞!
早12月8日,日軍就佔領了岫巖,隆冬時節,故土難離的人們淪為日軍鐵蹄下的順民,他們的命運比之旅順的同胞好了千萬倍,至少,他們自以為可以仰人鼻息,苟延殘喘下去。哪知,大清軍隊到了,向日軍佔據的黃花甸起了猛攻!哪知,毫無人性的日軍根本不管國人的死活,用黑洞洞的槍口和寒光閃閃的刺刀逼著一村老小出了村北口。意圖很明顯,倭鬼子要從北面突圍,回鳳凰城或者連城去!
「啪啪!」人群後的日軍開槍了,子彈不分軍民,從人群穿出,射向有些愣的4營。
像是有彪形大漢一拳砸胸口般,聶鵬程只覺渾身一震,身不由己地向後連退幾步,撞到身後弟兄們的身體上才止住去勢站穩,低頭一看,深藍色的官服右胸處被汩汩而出的熱血隨著「嘶嘶」的漏氣聲,夾雜著血泡浸染成紫黑色。
呼吸困難了意識模糊了狗日的、卑鄙的小日本兒!
「開槍!」
話音未落,4營管帶官的身體轟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