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日清晨,七騎人馬緩緩進入堡門的門洞,開出城堡,領頭的還是佐領延山。
別人看來,佐領大人親自帶斥候隊,說明依克唐阿和壽山、永山諸位大人重視敵情偵察。而楊格看來,延山也有延山的無奈,雖說這位漢軍旗人頗為勇敢,但也不至於每次偵察都帶隊?原因無他,八旗沒落了,黑龍江練軍鎮邊軍可用者寡,有點化基礎的官兵極少,那些老行伍軍官們並不適應八旗、綠營練軍化,對近代戰爭幾無瞭解,偵察這種事情壓根兒就幹不好!從鎮邊軍退到賽馬集一線後,幾乎天天都有斥候隊派出去,可除了延山帶隊的那次之外,每一批都有傷亡,昨天那隊是有去無回!
出得堡門,延山轉頭看了看隨行眾人——功字軍防勇楊格、蒙古旗人巴哲爾、赫哲人古額裡、漢軍旗人德安、保昌,獵戶營抽調的漢族獵戶梁栓柱。他的目光停留楊格臉上,楊格容色平靜地看著東面的一道分水嶺,微微點頭。
昨夜,大受觸動的延山把楊格拉到自己屋裡抵足相談,所談之事也包括今日的偵察行動。延山清楚地記得楊格一席話:鬼子若急著打通鳳凰城——奉天通路,就勢必會進攻連山關的同時攻擊賽馬集,而要攻擊賽馬集,從鳳凰城——雪裡站一線沿草河而上是人人都能想到的,是鎮邊軍著力提防的。因此,日軍一定會走靉河方向先拿下靉河邊堡,切斷鎮邊軍和寬甸堡的定邊軍聯繫,再圍攻賽馬集。故而,此次偵察重點不僅僅是雪裡站一線敵軍情況,還要注意靉河一路敵情並提醒定邊軍統領、東邊兵備道張錫鑾。
「走!去靉河邊堡!哈!」延山打馬先行,眾人「哈!哈!」出聲催促戰馬緊隨而去。
楊格頭上裹了一條誰也不願意裹的麻色頭巾,依然穿著那件日軍黑色大衣,只是問巴哲爾要了一件舊馬褂套外面,22年式步槍斜背肩,腰間的子彈盒裡只剩125子彈。與巴哲爾等人相比,他多了一個水壺和一個軍毯打成的背包,還有出前延山給他的一架單筒望遠鏡。望遠鏡就是身份的標誌,表示七個人當,延山之下就是楊格,別人都得聽令,也樂意聽令。
山路難行,馬背顛簸,漸漸地,楊格落後了。延山察覺,立即放緩了馬速,又令古額裡和獵戶梁栓柱前出兩米。巴哲爾領悟到佐領用意,雖然大家都明知楊格兩天之內成不了好騎手,擔負教導之責的也算有虧職守。
「大腿繃緊!腰下沉,胸背放鬆,不要坐實馬鞍!」
一路提點下,楊格的速逐漸加快,人也漸漸輕鬆起來。
一連兩個晴天,十一月初的降雪融化,原先皚皚的山嶺變得斑駁起來,目力所至之處,較之一片雪白難辨別情況。翻過分水嶺行了十餘里,前方傳來一陣號角。
延山勒馬抬手示意,巴哲爾取下腰間牛角號,深吸一口氣「嗚嗚」吹響。不多時,相同調子的「嗚嗚」聲回應。
「大人,是定邊軍!"
延山點點頭,他也聽出來。
楊格暗自鬆了一口氣,這兩天騎馬時間頗多,顛簸的厲害,感覺身子都快散了架。兩條大腿的內側估計都磨破皮了,火辣辣的疼,加上胸膛的青紫和額角的傷口,可以說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痛!他早巴不得休息一會兒了。
「下馬!」延山下令,楊格急忙溜下戰馬,卻不忘加上一句:「注意向南警戒!」
巴哲爾眼明手快,飛快地卸下自己的馬鞍,擱延山身後,又朝楊格看了一眼,楊格會意擺手。自己的身份畢竟還是個防勇,人家延山是正兒八經的佐領,他手下眾人目睹之下,該保留的體統還得保留。
來者是兩騎人馬,早早地翻身下馬小跑上前,看到端坐馬鞍上的延山後,齊齊扎馬打千問安。
「鳳凰城守尉府戈什哈恩蘊、郎濟參見牛錄額真大人!請大人萬安!」
延山面露驚疑之色,起身問:「起來說話,城守大人何?」
郎濟垂手彎腰回答:「回大人話,朝廷有旨,以失地之罪免佑善大人之城守尉職,回盛京待罪,任城守尉慶霖大人尚未到職,城守尉所屬軍兵暫由東邊兵備道兼統。」
「定邊軍統領張大人寬甸?」
「不,定邊軍已經退向圖拉庫崖以北,寬甸落入敵手。我二人奉命前往賽馬集通報戰況於依克唐阿將軍。」
寬甸失守,賽馬集左翼已經不安全了!延山回頭看了楊格一眼,心道,還是楊兄弟有先見之明啊!
「郎濟,你立即回頭通報張大人或慶霖大人,鎮邊軍已經固守賽馬集,你軍務需密切注意寬甸之敵動向,隨時回報依克唐阿將軍。來人!德安,你帶恩蘊回賽馬集稟報統領大人。其他人稍歇片刻,飲馬後再行出。」
待來人走後,延山問楊格:「我們怎麼辦?東去寬甸還是南下雪裡站?」
「戰場態勢往往互相牽制,日軍進寬甸堡,威脅賽馬集左翼,同時也受圖拉庫崖北面的定邊軍掣肘,以日軍鳳凰城一線只有大半個旅團兵力來看,日軍兼顧寬甸、賽馬集、連山關三個方向又欲突破連山關,進軍奉天,注定他們寬甸、賽馬集方向兵力有限,難以實施決定性的攻擊作戰。我看,日軍沒有得到增援之前不會進擊連山關,寬甸方向也只是小股兵力轉攻為守,重點賽馬集。因此,我等應該立即南下尋找、觀察日軍動向。」
一番話簡明扼要,將戰場態勢描述的格外清楚,對日軍企圖也分析得切合實際。延山連連點頭,深深地看了楊格一眼,嘴唇輕動卻未出聲,悶哼一聲走到一旁,舉起望遠鏡看向南邊。
「立峻兄。」楊格知道延山心意,近前幾步小聲招呼了一句後,說:「戰局為重,連山關、摩天嶺方向為正,賽馬集、寬甸方向為奇,他日,楊格必能與兄並肩與戰場,又何須意是鎮邊軍還是功字軍呢?立峻兄,我有個殲敵想法。」
延山收起望遠鏡,轉頭道:「致之,先別說殲敵,就說我二哥的信你知道聶鎮台是如何看待我袁家先祖的嗎?你知道這封信的真意嗎?」說著,他從褡褳裡取出蠟封的書信,搖晃著又道:「開戰以來,雖我兄弟三人都鎮邊軍效力,聶鎮台卻從未假以顏色。他看來,我袁家乃是貳臣。他看來,乾隆爺為先祖建祠正是印證了民間說法,我先祖通敵。我二哥這封信看似為你請功,實則有了這封信,你的功勞會聶鎮台眼裡打折扣,那時,我二哥可請回失意於聶鎮台的你。前日夜間,他和大哥計議,如你鎮邊軍效力,稍有功績後即保舉你為千總。」
楊格無語傻笑掩飾尷尬,人家是心意拳拳啊!可惜,楊某人是知道一些有關歷史的,戰後,聶士成部會擴編恢復武毅軍之建制,下屬32營;而鎮邊軍則會回黑龍江駐防,五年後俄軍打散。一個是即將成為國強軍的武毅軍,一個是落後八旗改編的練軍,楊格當然會選擇有展前景的武毅軍。只是,袁家三兄弟的心意恐怕要辜負了!那,就想辦法給人家一些回饋!
「日軍用於賽馬集方向兵力有限,可誘而殲之一部,挫其銳氣後,鎮邊軍可聯繫功字軍主動出擊,以積極進攻代替消極防禦,如此可固守摩天嶺、賽馬集。」
延山見某人又把話題扯向戰局,偏生所說頗讓人心動,哭笑不得之下,攥緊拳頭狠狠地砸向楊格胸口。
「呃」楊格悶哼一聲,臉色由紅變白,有轉而變紫。這傢伙,往老子傷口上撒鹽啊?傷上加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