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
一個顫抖的聲音在後邊傳來。
呼兒勒苦笑著微微搖頭,人老了,精神也變得恍惚,都有多少次出現這樣的幻聽了,總是感覺背後突然傳來周路的呼喚一樣。
周路一個人流浪在外,呼兒勒哪有一日不揪心地思念,那個小胖子,在外邊他會不會吃的飽,會不會遭冷受凍,他那麼混蛋,在外邊會不會惹到別人受人欺負,會不會再被別人打的鼻青臉腫……
這回,自己這個爺爺再也沒有能力為孫子撐腰了,他在外邊惹下什麼禍,自己也完全幫不上忙了。
呼兒勒緩緩地轉身,就算是幻聽,也是一個希望啊,呼兒勒不想錯過任何一個希望。
周路滿臉淚水站在後邊,再次喚道：「爺爺,我回來了…」周路一步奔了過去。
爺爺又老了許多,頭髮又白了許多,精神也明顯的不如幾年前了。
「周路……」
竟然真是自己的孫子回來了,呼兒勒一下子就愣在了那裡,幾年的期盼,果然將孫子等了回來,他是特意從聖妖城趕回來的嗎？他突然回來於什麼,只是專程來看自己嗎？
呼兒勒心中又喜又怒,周路一步竄過來拉住了爺爺的手,呼兒勒顫抖著山羊鬍大聲喝道：
「你、你回來於什麼,你找到妖刀了嗎？找到你父母以及你的身世了嗎,你……」
呼兒勒太過興奮與激動,用力咳了起來。老人是在佯怒,看到孫子已經變得這麼健壯了,呼兒勒欣喜的真想將周路再如小時候一樣摟在懷裡。
但是,這個胖子,已經比他爺爺還高的多了。
蒙恬的風雷翼身法太快了,飛了幾天的時間,就從莫名山飛到了天妖族,蒙恬趕回自己的家裡去了,周路焦急地向爺爺常來放羊的山坡尋來,果然在這裡找到了爺爺。
「爺爺,我找到妖刀了,我也有我父母的線索了,我還看到了太上長老,還把他殺了呢。」
周路看到爺爺聲音都顫抖了,他趕緊扶呼兒勒坐下。
呼兒勒聽到最後一句話,嚇的差一點又從地上跳了起來,老人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的孫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是真的。
周路還如小時候一樣挨著爺爺坐下,幸福地看著前面的羊群。
幾年不見爺爺了,又回到爺爺的身邊,周路的心突然感覺是那樣充實,這就是家的感覺,在爺爺身邊,就是回到了家裡,外邊有再大的風浪彷彿全都不用怕啦。
「爺爺,我這些年做了很多事呢。」
周路看出爺爺臉上的疑惑與擔憂,他也迫切地想向爺爺傾敘。周路迫不及待地將自己這些年在外邊如何流浪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都講了出來,什麼也沒有隱瞞。包括赫連青青樹,包括妖刀,包括莫名山的天才大戰,也包括墨霖星虛境。
老人聽的神色數變。
原來,周路已經達到那麼高的修行境界了,原來,自己的孫子是如此出色,自己當初沒有囿住他的腳步,放他出去都是對的。
可是,當聽到周路還要離開,並且要離開很久,呼兒勒再次沉默了。
周路忙著劈柴,擔水,忙著買來新氈,將氈帳翻修的煥然一新,忙著做這做那,裡裡外外地跑來跑去,他彷彿要在這幾天將一輩的活全於完才痛快。
「周路……」
外邊一聲俏生生的呼喚。
數隊槍明甲亮,雄壯之極的獵人齊齊勒住馬頭,隊伍後邊,小鸞飛快地跳下馬向氈帳前跑過來。
小鸞依舊一身素雅的布袍,明媚而楚楚動人。在只不過在無數鷹衛的簇擁下,小鸞身上已經有一種隱隱的上位氣息了。
「哥」
小鸞再喚一聲,飛跑向怔怔站在那裡的周路,突然撲過去一把將周路抓住：「你、你回來了都不去找我,你、你……」
小鸞泫然欲涕……
周路跑出去那麼多年,回來了都不說第一時間去看自己。
這個義妹突然出現在面前,周路心裡全是火熱的溫暖感覺：這個小丫頭也長大啦。
小鸞已經聽說周路的事了,她知道,能和周路在一起相聚的時間可能會很少很少,也許,再一別就是一輩子。
這麼一點時間,小鸞怎會奢侈地用來嗔怪發洩。
小鸞眼中全是水霧,怔怔地望著這個胖子,彷彿要將胖子深深地印在心中,小鸞突然低下頭去,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柔聲說道：
「哥,在你走之前,這些時間全用來陪我好嗎,我、我以後可能會很想你,這幾天就讓我在你身邊呆個夠行嗎？」
周路心裡狠狠地一顫。
小鸞如此情深,如此依賴,周路眼圈也紅了,不同自主地深深點頭。
小鸞拉緊了周路的手：「哥,先陪我去西疆吧,我想去那裡看看我們認識的地方……」
周路再次點頭。
後邊幾個鷹衛大步走了過來,鷹衛們雄壯的給人一種壓迫的氣息。這些鷹衛,周路一個也不認得。
一個鷹衛用力皺眉,低聲勸道：「十五長老,您要去西疆,這麼大的事怎麼也得從容安排才行……」
周路一愣：「十五長老？」
原來小鸞都做長老了,看來二長老手下的勢力與基業,已經全然移交給小鸞了,現在小鸞位高望隆,就連出行,也不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小鸞皺著眉嗔道：
「我的義兄乃是過去的天妖五傑,和他在一起,你們有什麼不放心的。」
小鸞兩步向前,從鷹衛手中牽過兩匹馬,再走向周路：「哥,我們走吧。
後邊的幾個鷹衛欲言又止,看向周路很不滿意的神色。
周路歎了一口氣,臨走之前,他也想重遊西疆舊地呢。
周路輕輕挽住了小鸞的腰,低聲說道：「不用馬,我帶你走的更快。」三道火蛇之力加身,「嗖」地一聲,周路和小鸞就在原地消失的無影無蹤。
後邊一眾鷹衛頓時人仰馬嘶。
所有人全都嚇傻了。
周路的速度太快,帶著小鸞跑到西疆,僅是一個時辰的事情。
兩人攜手重遊舊地,那時和蠻匪開戰的戰場,陣火閣,還有後面去尋礦藏的那條小路……
再向前走就是蠻荒了。
這裡曾經擺過戰場,那邊,又曾燃燒過勝利的篝火……
幾年前,這些地方發生了那麼多故事,周路和小鸞,就是在這些地方結下了可換生死的交情。
周路低下頭去,從儲物戒中取出一隻玉瓶,裝上一瓶地上的土,默默地收入儲物戒裡邊。
這上邊,有家的氣息。
夜。
西疆的月格外皎潔。
周路和小鸞並肩坐在山頂,默默地抬頭看著那輪明亮的月亮。
這是家鄉的月,這是西疆的月。
過了今晚,再想看到這樣的月亮,恐怕就不知要多少年之後了。
而那時物是人非,月亮,將永遠不再是今天的月亮。
「哥,再過幾天,你就要走了……」
小鸞拿著酒葫蘆喝了一大口,這是上次和周路在山洞中喝醉之後,小鸞頭一次喝酒。
周路默默點頭。
小鸞輕聲說道：「哥,那時認識你,你還只是高階獵人……」
周路道：「那時你也只是一個小姑娘……」
兩人相視而笑,小鸞搖頭長歎一聲：「我們成長的都太快了,哥,你知道嗎,那時,爺爺還曾偷偷地問過我,是想讓我認你為義兄,還是為夫婿,他說,只要我選擇,他就會全力幫我辦到……」
周路心中狠狠地一動,訝然轉頭。
小鸞臉色微微羞紅,咬著嘴唇低下頭,潔白的牙齒,與白晰的脖頸,看起來嫵媚的讓人心跳,小鸞柔聲接著說道：
「這個選擇,其實我自己也琢磨了好長時間,我也曾無數次動搖過,但是最終,我還是選擇讓你做我的義兄,我既然和你結拜了,就要永遠不改初衷,永遠以兄妹之情待你……」
清風習習,薄霧隱隱,故地重遊,聽著一個明媚的女孩子向自己吐露心曲,周路一顆心蕩漾之極。
小鸞拉住了周路的手,不捨得鬆開,接著說道：
「你性格飛揚跳脫,不拘於一處,如果終日和我呆在一起,你會很悶的。你做了我的義兄,我就可以遠遠地看著你快樂,我也就會很快樂了。」
小鸞目光悠遠地望著山下,再次長長歎了一口氣：
「我早就知道,這一天會終究到來的,我做這個長老其實很沒趣的,有時我也在想,如果能和你一起出去,一起自由自在地暢遊外邊多姿多彩的世界該有多好,但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為,你心中有你的道,我的我的。」
「你心中的道,永遠是遠方,而我心中的道,則是守護與責任。這種東西,是推卸不開,拒絕不了的,我們每個人從懂事開始,其實就在為自己心中的道努力了,只不過,以前我們沒有看明白,而現在,我們終於明白它了。」
周路聽小鸞突然說出如此深刻的東西,吃驚不小,訝然轉頭看著小鸞,小鸞臉上那抹嫣紅的酒意讓她看起來明艷的驚人。
周路深深地品味方才小鸞的話,終於有些明悟。
原來,他們果然已經成大了,他們都知道了,人生中有一些深刻的東西,就如宿命一樣左右著每一個人,不管你喜歡不喜歡,你都要為之去努力。
那就是每個人心中的——道
周路和小鸞一直在西疆呆了三天才又回到族裡。
周路將從長孫地仙那裡得到的藥丹分別送給小鸞和爺爺一粒,用真元幫他們催化藥性,排出體內雜質。
地仙的靈丹,藥效極為驚人。
小鸞的功力直接就躍升到了頂階獵人的層次,如果繼續苦修,還可以借助藥丹之力在修行上更進一步。
而呼兒勒則在藥丹的藥效下,鬚髮在一夜間全變得烏黑,臉上的皺紋完全消失,整個人彷彿年輕了三十歲。
周路還將一直保存著沒捨的動用的妖龍血取了出來,給小鸞與爺爺一人留下兩瓶。
那種東西化入水中沐浴,通過皮膚吸收入體內,可以大幅度增強人的體質,間接延長壽元的。
朝夕陪伴在身邊的孫子就要離開了,呼兒勒這些天一直很沉默。
這一夜,呼兒勒的帳中依然亮著燈火。
周路一動不動地跪在爺爺的帳前。
透過帳中傳出來的火光,周路彷彿能看到爺爺默然的身影。
周路緩緩地低下頭去,向著帳內深深地磕頭。
「周路……」
帳中,突然傳來呼兒勒的聲音。
周路的身體一下子僵住了,以他的功力,悄無聲息地跪在帳外根本就不可能有人察覺的,但是,爺爺卻彷彿對他一舉一動無不親見一樣。
那就是一手將自己養大的爺爺啊。
周路流淚了。
呼兒勒聲音隔著氈帳傳了出來：「周路,你可知,這麼多年來,我為何甘願一直保持那麼清貧、那麼節儉的生活嗎？」
周路仍然僵在那裡。
呼兒勒的聲音透過氈帳,顯得有些悠遠：「其實,爺爺小時候也是一個孤兒,是三十七獵場的叔叔伯伯們輪流將我養大的。」
呼兒勒聲音頓了頓,周路從來沒聽爺爺提過這些事,也一下子凝神。
呼兒勒接著說道：
「爺爺後來長大了,也有了能力了,當上了咱們三十七獵場的頭領。那時,咱們獵場還很窮,家家都不富足,爺爺那時就曾暗下決心,一定要用一輩子的努力,去讓獵場中的所有親人全都過上好日子。這一輩子,爺爺省吃省穿,有多餘的錢了,就去接濟一下家裡還困難的,這麼多年的打拼,爺爺心中的這個目標,算是初步實現啦……」
周路聽的癡住了。
呼兒勒聲音頓了半晌,才又接著說道：
「周路,每個人身上,都有一個必須去完成的宿命,爺爺的宿命,就是領著三十七獵場的親人們過上好日子,爺爺注定了這一輩子也不會離開三十七獵場的。而你的宿命,就是去尋找你那正在遭受苦難的父母。為人子者,知道父母正沉淪苦海而不去救,那是天地間最大的罪惡。」
「宿命,就是我們每個人心中的道,周路,你的道在遠方,爺爺身邊有三十七獵場那麼多親人在呢,勿以爺爺為念,你、去吧……」
呼兒勒這幾句話說完,彷彿終於脫下身上的桎梏。
在決決的生死離別中,呼兒勒也終於悟了。
爺爺的這些話讓周路心中積鬱多日的關卡轟然衝破,一道明亮的光芒直衝進腦海。
周路恭恭敬敬地跪在那裡,再次深深地磕下三個響頭。
這就是宿命。
這就是每個人心中的道。
每個人的宿命都是不同的,方向平行的,就有可能最終走到一起,方向迥異的,遲早會在人生的道路上漸行漸遠。
「不過,我要行的乃是逆天改命的大道。」
周路將雙拳狠狠地攥緊。
如果我不需要那麼長時間,就能達到一個足夠的修行高度,我是不是也可以改變別人的命運？如果我能成就地仙境了,我是不是就可以將所有親人接到身邊？
如果我成就虛境了,是不是就可以救出父母？
周路知道,那個心中的道已經在前方放射出光明,在指引他加速向那個方向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