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陣火閣周路自己的洞府內,周路斜依在洞壁上,滿臉呆滯一動不動,他身上有一種看不見的疲憊。也只有在一個人的時候,他才不是那個看似沒心沒肺的小混蛋模樣。
「砰、砰……」
洞門被鐵環敲響,將正在沉思中的周路嚇了一跳,一臉迷糊之色跳了起來跑過去開門,就見門外,小鸞一身素雅的淡妝,嫵媚的如午夜幽蓮,微瞇著彎彎的笑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小鸞手中提著兩隻碩大的酒葫蘆,還有一大包食包,裡邊傳出誘人的香氣。
「好吃的?」
周路一臉喜色地一把將食包接了過去,打開一角翻找起來,彷彿看到吃的比看到小鸞還親。在食包中終於找到那個烤的滋滋冒油的山獾大腿,胖子眉開眼笑,垂涎欲滴。
小鸞白了他一眼,自顧自地走進洞中,將那兩隻酒葫蘆放在桌案上,隔著酒葫蘆的塞口猶能聞到醉人的酒香。
周路在後邊將洞門關上,一雙眼賊溜溜地轉來轉去,陪著笑臉小聲問道:
「不是不讓我喝酒吃肉嗎,你不是說素食有利於養性,煉器師需有一個清靜的內心嗎?」
這個師姐做為周路煉器術的引導者,平素除了傳授他煉器術之外,這方面對他要求也是很嚴的,周路不知小鸞今天這是怎麼了,帶這些東西來誘惑他。
小鸞又白了他一眼,淡淡哼了一聲:「我就是不給你拿,你自己平時還少偷吃了嗎?」
周路一縮脖子不敢說話了。
小鸞在桌案旁邊的石椅上坐了下來,伸出纖纖素手招呼周路在對面坐下,然後一雙清澈的星眸就那樣盯著周路,一眨不眨,把周路看的心這個慌啊。
「周路,你和我說,為什麼要參加這次斥侯任務?」
聽小鸞這樣問,周路都快要跳了起來,誇張地喊道:
「還不是那個狗屁少主鐵冪濤,非讓我去……」
小鸞就那樣一直盯著周路的臉看,周路說了一半,張口結舌說不下去了,他看出小鸞是不會相信他的鬼話的,胖子臉變紅了,縮了縮脖子嘿嘿陪笑著,停下了方纔的控訴:
「好吧,是我自己想去的……」
「為什麼?」小鸞追問。
看著小鸞關切的眼睛,周路滿臉不正經地晃了晃頭笑著說道:
「我可是一個有理想、有追求的荒原勇士,我心中有大志向的。聽說生死間的實戰最能激發一個人的修行潛力,我是在找機會磨礪自己,我要在與沙匪的廝殺中提升自己的實力呢。」
周路將胸脯拍的響亮,滿臉豪氣地說道:
「將來我一定要成為一個頂階獵人,我一定要成為一個荒原上聲名遠揚的勇士。」胖胖的臉上馬上又帶上了不正經的賊溜溜的笑容,周路看著小鸞的眼睛笑問道:
「我說這些你信嗎?」
「我信!」
小鸞點頭。
周路臉上的笑容一下子頓住。
小鸞仍然一眨不眨地盯著這個胖子看著,接著問道:「是因為蒙恬吧?」
這下子周路真的愣住了,嘴一下子張的大大的,吃驚地看著對面的師姐。心事被揭穿,胖子再也沒有嘻笑怒罵的那種輕鬆與游離,他的臉上竟然罕見地出現一絲驚慌。
一語猜中周路的心思,對面的小鸞笑了,笑容中竟然隱隱有一抹無法解釋的慘然,小鸞「砰」地一聲打開酒葫蘆,有些放縱地將酒葫蘆高高舉起,大聲說道:
「周路,這次任務極為危險,我卻不能阻止你去,今天我許你喝酒了,就當為你餞行,祝你平安歸來。」
小鸞秀口就著葫蘆咕嚕嚕喝下好幾口烈酒,到底被嗆到了用力咳嗽起來,酒意上湧,讓她雙頰紅蘊媚眼如絲,一時嫵媚的讓人心慌,周路在那邊都有些看呆了。
小鸞眼圈有些紅了,看周路沒有動作,嗔怒地白了這個胖子一眼,不滿意地問道:「看什麼看?為什麼不喝,不給面子嗎?」
周路沒有想到這個溫婉的淑女還有如此一面,手忙腳亂地將另一隻葫蘆拿了起來,忙不迭地點頭道:「我喝、我喝……」
周路就著葫蘆用力喝下一大口。
小鸞又笑了起來,迷離著媚眼,舉著葫蘆大聲說道:「周路,你一連兩次救我性命,我從來未和你說過什麼感謝的話,因為大恩不言謝,今天這葫蘆酒,就替我表達一下我的心情吧。」
咕嚕一聲,又一大口烈酒喝下了肚,小鸞白晰的面頰上紅蘊更加動人。
酒意上湧,小鸞有些頭暈了,吃吃笑著說道:「周路,也許你才是對的,素食與靜欲未必就能清靜內心,也許,偶爾的放縱與率性,才會更有利於心境修為。今天,我突然感覺很輕鬆呢。」
「你真這麼想的?」
周路也高興了,以後自己偷吃就更有借口了。
周路一把將山獾大腿放在嘴邊大嚼著,生怕別人搶去一樣,主動地將酒葫蘆舉了起來:「來,喝酒。」
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幾口之後半葫蘆酒就喝了下去,不同的是,小鸞只是喝酒,周路卻是連吃帶喝,不一會一個山獾大腿就全進他的肚中了,周路吃的滿嘴流油。
小鸞看著那個吃的眉開眼笑的胖子,眼圈再次有些紅了,她今天特意過來給周路餞行,這個胖子竟然只顧著搶吃的卻不說話。小鸞頗有些幽怨地抬眼問道:「周路,明天一早你就要走了,就沒有什麼想要和我說的嗎?」
「沒有啊。」
周路將一根骨頭丟在桌子上無所謂地說道:「有什麼說的,沒幾天也就回來了。」
小鸞突然趴在桌子上啜泣了起來,雙肩一聳一聳的,哭的極為悲傷。
周路一下子就慌了手腳,伸出一雙油手想要扶起小鸞又沒敢,只得六神無主地站在那裡,不住地問道:「你喝多了嗎?你是不是喝多了?不能喝酒還非要喝……」
周路不知這個師姐今天是怎麼了,平時他只見到那些喝多了的人才會突然間連哭帶笑的。
小鸞哭了半晌,心裡舒服了一點,慢慢地抬起了頭,幽幽歎道:「周路,我真的好累……」
周路身體輕輕一震,不再胡說八道了,在小鸞身邊老老實實地坐了下來。
小鸞難得地長吁了一口氣,自顧自地幽幽說道:
「你知道,我出生在一個人人羨慕的家族中,在爺爺的光環下,所有人都認為我是天之驕女。我們家族統掌著一個龐大的軍工帝國,在荒原上,除了咱們天妖族之外,還有大大小小至少七個勢力要仰仗我們家族的軍工裝備生存……」
周路身體再次一震,這是他是真的被震驚到了。
他可萬萬沒有想到,二長老莫玄機麾下,勢力竟然龐大到遠超想像,竟然遠遠不止天妖族中這一點,難怪掌握著天妖族全部兵馬力量的大長老也要對二長老忌憚七分。
原來小鸞的身份比周路心中想像的還要尊貴。
小鸞酒意上湧,臉色顯得即憔悴又疲憊,頭就勢輕輕靠在了周路的肩膀上,周路身體一僵。
小鸞幽幽說道:
「可是,誰知道我身上背負著多大的壓力呢。從小,我就被要求必須完成一個又一個我幾乎完成不了的目標,從我懂事的時候起,我身上的壓力就幾乎壓的我喘不過氣來。」
「做為家族的繼承人,我必須要極為優秀,必須要表現出遠超於別人的天賦。當我拼盡全力終於將一個幾乎不可能實現的目標實現了之後,馬上又會有一個新的難到極點的任務落在我的肩上。」
「這些年,我按照家族的設定一步一步地走著,我第一次測試就成功實現了三簇控火,在八歲的時候就開始枯燥的煉器術學習,十六歲就完成了驚人的玄金三鍛,不過下一步,爺爺又馬上為我安排了深奧的陣紋學習。別人都看到我身上耀眼的光環,但是誰知道我走的有多累啊。」
「周路,我都有些喘不過氣來了。」
周路聽到這樣柔柔的呼喚,竟然有些癡了。他沒有想到,這個女孩心中竟然這樣苦。
小鸞接著說道:
「我其實只是一個十分平凡的女孩子,我渴望一個沒有任何打擾的安靜的山谷,我渴望能有一個堅實的肩膀任我依靠,我渴望在我累的時候,我可以放縱地放下肩下所有的壓力,我渴望能有一個人幫我分擔,可是,全沒有……」
「周路,在我最累最危險的時候,是你突然出現救了我,那時你知道我心裡有多麼輕鬆嗎?我真想永遠這樣放鬆下去,可是,你又要走了……」
小鸞再次舉起酒葫蘆,用力喝下一大口,她已有七分醉意了。
周路鼻子酸酸的,他本來想說自己不久就會回來的,不過他聽出小鸞彷彿話音之外不是這個意思,周路不敢再分析下去了。
小鸞身體坐直了,眼圈還在紅著,說了那麼些話,她明顯的心裡舒暢了一些。
再次幽幽歎了一口氣,小鸞輕聲說道:
「周路,謝謝你能聽我說完這些,我好多了。」
「哦!」
周路憨憨地點著頭。
小鸞又說道:「周路,和我說說蒙恬吧。」
周路拿的酒葫蘆差點掉到地下,趕緊驚慌著搖了搖頭:「她有什麼好說的。」周路狠狠地給自己灌下一大口酒。
小鸞柔柔的目光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周路,周路終於敗下陣來,藉著幾分酒意狠狠地甩了甩頭:媽的,一個女孩子都敢將心事說出來,我有什麼怕醜的。
說就說。
周路也有幾分醉意了,輕聲從結識蒙恬開始講起,講到兩個人玩背媳婦的遊戲,講到自己為了蒙恬不知和別的孩子打了多少架,有多少次頭破血流,回家後執拗的就是不說原因又被爺爺狠狠地收拾。
再講到無論他付出了多少,到後來蒙恬還是慢慢地開始不再和他來往了,從此以後蒙恬在族中清艷之名天賦之名逐漸遠播,而自己偷雞摸狗,打架鬥毆無所不為。
再到獻祭大典時自己召喚到了讓全族人嗤笑的戰魂,蒙恬卻在他最低落的時候公開還他信物,與他斷絕以前所有盟誓,從此今後無論再多緣起緣滅,兩人都僅是荒原上的陌路人……
周路甚至將自己獨自坐在草坡上看著天邊的雲時,那一刻的孤獨與悲傷全都講給了小鸞聽。
周路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也許是酒意上湧,也許是一個心事放的太久了,說出來會是一個解脫吧,周路竟然將那些無人知道的心事一股腦地講給了小鸞聽。
蒙恬帶給周路的,不僅是當眾告訴他:你配不上我,咱們兩人的世界再無交集的屈辱,更多的是割裂了周路一段生命過往,讓周路就連回憶過去都成了一種奢侈。
周路心中原本就沒有什麼太大的理想,虛榮、好色、貪吃、睚眥必報原本就是他的最大追求,他也從來沒有覺得,對一個人懷恨在心有什麼可恥的。提到獻祭與蒙恬時,周路嘴角都在抽動著,仍在懷恨的樣子。
小鸞就那樣怔怔地看著周路這個樣子,突然輕聲問道:「人家說恨一個人有多少,就是你心裡還裝著她多少。這麼長時間了,其實你心裡還放不下她是嗎?」
周路一下子沉默了,他竟然害怕了起來,他在隱隱地問自己的內心,難道真的是那個樣子嗎?
小鸞身體突然輕輕發抖,臉上全是難明的蒼白神色,看著沉默的周路,小鸞用力舉起葫蘆再次喝上一大口,醉意朦朧,近似癲狂地大聲說道:「周路,蒙恬不要你了,我莫小鸞要你……」
周路愕然抬頭。
小鸞再次喊道:
「周路,咱倆義結金蘭如何?是那種誰也不許歸還信物的結義?」
周路一下子愣住。
小鸞不知如何突然顯得極為興奮,微帶狂態用力一擲酒葫蘆站了起來,乜斜著眼看著不知所措地傻站在那裡的周路問道:「怎麼,你救過我兩次就很牛了嗎,就嫌棄我不配和你結拜是不是?」
周路慌忙搖頭道:「怎麼可能。」這件事情太突然了,讓周路一點心裡準備都沒有。
小鸞看著不動地方的周路再嗔道:「那你是嫌棄我比不上蒙恬,不配成為你的親人嗎?」
周路聽小鸞語氣中含有譏諷之意,狼狽地再次搖頭:「更不是如此。」
小鸞追問道:「那你說,到底和不和我結拜?」
周路總感覺事情不像表面上的那個樣子,不過他一時也沒弄明白小鸞的心思到底是怎麼回事。最後狠狠地一點頭:「好,結拜就結拜,你都不嫌棄我這個胖子,我還會在乎你是什麼尊貴的大小姐?」
兩個人找了幾塊碎石做撮土為香狀,周路和小鸞雙膝一屈同時跪在地上,向天拜了幾拜,再相對磕頭行禮。
這樣的大禮在荒原上就代表著兩個人從此義結同胞,從此患難與共,同甘共苦。
互敘年齒,周路比小鸞大上兩個月。
「大哥!」
小鸞抬頭喚了一聲,她緊緊咬著嘴唇,臉上神色複雜難明。小鸞在自己手指上輕輕摩挲,將戴在中指的那枚蠻紋戒緩緩摘了下來向周路遞了過去。
「大哥,這是我的結義信物,送給你,無論今後貧賤富貴,無論生命中發生了什麼境遇,說好了,這枚信物是誰也不許歸還的。」
周路想起蒙恬還給他的那付紫金鎖,心中一抹情愫狠狠地蕩漾,都有些癡了,周路下意識地將那枚蠻紋戒接了過來,期期艾艾地說道:
「可是、可是我現在身無長物……我拿什麼當結義信物送給你呢?」
小鸞酒意上湧,臉色艷若桃花,乜斜著眼看著周路,反問道:「你身無長物?」周路點頭,小鸞哼了一聲:「那就將你偷看女孩子洗澡的那套工具送給我吧。」
周路差一點就崩潰了,淚流滿面啊。
「給你了我還用什麼?」
不過這句話周路到底沒有敢說出來,這個胖子臉色通紅,極為扭捏地站在那裡,期期艾艾了半天,最終吭哧著說道:「沒想到你也有這個愛好,好,我就將那套工具送給你。」
小鸞差一點就要發飆了,看著周路從洞角石匣中將一堆古怪複雜的零件掏了出來,小鸞恨恨地搶了過去,看都沒敢看直接放入囊中沒收了。
周路一臉的失落。
小鸞用力咬著嘴唇,緊緊地盯著這個胖子,好半晌方才長長歎了一口氣,眼波轉柔,走過去拉住了周路的手,摩挲著戴在周路手指上的那枚蠻紋戒說道:
「哥,你這次出去不知要遇到怎樣的危險,這枚儲物戒是我爺爺歷經無數年準備,才煉製出來的空間陣紋戒,可以容納三丈方圓的空間,裡邊還有我從家族中收集到的十一件極品兵器,你帶在身上,希望有危險了可以救你性命。」
周路這回徹底的傻眼了,他差一點就從地上跳起來。
「儲物戒?」
周路用力嚥了一口口水,原來這是一枚儲物戒?
周路就感覺自己指上戴著的不是戒指,而是一枚燙手的山芋。
這樣的東西在部族中幾乎是無價之寶,就連長老閣的那些長老們,問問他們都有機會擁有一枚這樣的靈器嗎?就是對於小鸞來說,這樣一枚戒指也是獨一無二之物吧。
周路可萬萬沒有想到,小鸞竟然對他如此之好,就是結拜了,也不用送這麼珍貴的東西啊。周路感覺自己胸中有一股異樣強烈的情緒,讓他鼻子酸酸的好不難受:
難道方纔這一切都是小鸞事先安排好的?這次斥侯任務凶險莫測,她怕我進入蠻荒中遇到危險,就想將儲物戒與十一件極品兵器送我,又怕我不要,弄出那麼多事情來,事先說好誰也不許歸還信物……
小鸞今晚的情緒有些反常,周路一直沒琢磨明白到底是怎麼了,不過這個女孩如此處心積慮地幫助自己,周路卻極為感激,看著醉意盎然面若桃花的小鸞,周路的眼中霧氣彌蒙,他頭腦中一直在拚命地思考著一個問題:
小鸞待我這麼好,以後她若是用那套工具偷看我,我是從呢,還是不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