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路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母親是誰。
十六年前一個大雪夜,三十七獵場的呼兒勒頭領頂著冒煙大雪,率眾在荒野中尋找走丟的牛羊,發現了正在啼哭的周路。
那一天天寒地凍,人縮在臃腫厚密的皮袍中還凍的渾身顫抖。呼兒勒不知這個嬰兒在這樣的大雪夜是如何活下來的,極為心疼地將周路抱起來摟在胸口抱了回來,根據襁褓上的周路兩個字,給這個孩子取下了這個名字。
這麼多年來,是爺爺含辛茹苦地將周路養大,周路只知有爺爺而不知有父母,父親母親那些字眼一直是他心中的痛。
剛才胡彪罵周路「有娘養沒娘教」,將周路徹底惹怒了。
「把你的馬鞭撿回來再扔一次,我陪你打一場!」
周路冷冷的聲音讓胡彪的身體重重一頓。胡彪不可思議地轉過身,見周路倔強地站在那裡,臉上的顏色極為難看,渾身的肉都在抖著,怒氣沖沖地看向自己。
胡彪一時大喜。
沒有想到,無意中的一句話激將成功。
「小兔崽子,想逞英雄?讓你陰損刻薄,正愁沒有辦法對你下手,你自己找上門來,一會爺爺不將你打的上不了馬算你爺爺沒種。」
胡彪將惡毒的歡喜隱藏在心裡,臉色冷肅,腳尖一挑,將那條馬鞭挑入手中,啪地一聲再次扔到周路的腳下。
「決鬥」,這就算形成契約了,從此傷殘死亡都屬自願,事後任何一方不得以此為由找對方囉嗦。
雷朦大手一揮,鷹翼六隊的獵人們嘩地退後十丈,那些漢子們眼中有擔憂、有關切,同時還有隱隱的狂熱與興奮。
荒原之上,武力向來是解決一切問題的根本手段,是個勇士,就不該退縮,就該像個漢子一樣勇猛前衝。
方才周路拒絕胡彪的馬鞭,雖然讓人感覺很出氣很過癮,但是鷹翼六隊的那些漢子們暗中還是有一些不痛快。周路所為畢竟非勇士之道。
而這一次,周路面對著那個獵狐大隊長主動挑出決鬥,雖然後邊的鷹翼兄弟們仍極為擔憂,但更多的是一挑大拇指,暗讚一聲,這才是個漢子。
並且,鷹翼六隊的那些獵人們心中其實也極為期待周路能真真正正地打上一場。
能一腳將大個那樣的強者踢飛,卻讓人看不出實力,這很詭異啊。就憑那樣的實力,和胡彪打起來也不會吃虧太多吧?至少在被打傷打殘之前應該能夠有實力退出去吧……
那邊,女騎射錢姬看向那個胖子,眼中露出一絲狠色,憤憤地勒住馬退後十丈。
胡彪與周路兩人分開,也隔出十丈遠的距離。
雷朦做為裁判站在中間。
這個敦實厚重的百夫長此刻一身殺氣,冷冷地轉頭向兩邊各看了一眼,沉著聲音喝道:「你們都準備好了嗎?」
那邊胡彪早就不耐煩了,用力點頭。
另一邊的周路深吸了一口氣,臉上肌肉抖動著,他心裡十分沒底氣。
道蠻境的蠻氣旋與十條蠻脈的確神奇無方,可以讓周路在戰鬥中擁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掌控感,但是,周路畢竟才圖蠻心經四重的功力,而對面的胡彪可是堂堂正正的六級獵人。
更主要的是,胡彪是什麼人,那是見慣了生死廝殺,在刀口舔血中一步一步坐到獵狐大隊長這個位置上的強大戰獵,一手獵刀耍的殺氣凜然,做戰經驗豐富的讓人嘖舌。
就是百夫長雷朦,對上胡彪也根本就沒有戰勝的把握。
周路的心砰砰直跳,站在那裡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臉色顯的很難看,沖雷朦點了點頭。
雷朦滿眼關切地看了周路一眼,用力嚥了一口唾液,大手向下一揮,代表著決鬥開始,然後自己飛身向後疾退。
剎那間,整個山谷中鴉雀無聲,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緊緊盯著場中的兩道身影。
那是山谷中的一方數十丈寬闊的平地,平日常用來操練軍馬,無以計日的馬蹄沖踏,在那些堅硬的山石上留下坑窪的蹄轍,踩上去凹凸不平,甚至一步沒踩好都容易崴腳。
但是,這些對於胡彪來說,幾乎毫無影響。
在雷朦的大手揮下那一刻,胡彪的雙腿微屈,如獵豹一般疾彈而出,手中的獵刀森寒的耀人眼目。
從決鬥的第一刻開始,胡彪就為這場決鬥確立下主基調,那就是快速向對方突擊迫近,這將是一場沒有任何花哨的、隕星相撞般的慘烈戰鬥。
胡彪騰身而起,如一隻風中翱翔的大鷹。身體的每一絲輕輕晃動都那麼流滑酣暢,一步掠出幾乎就是丈餘遠,他今天的狀態,只能用神奇來形容。
聽著遠處無法抑制的讚歎驚呼,胡彪虛榮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他知道,鷹翼六隊那些獵人們,與他們獵狐平時雖然矛戈相向,但那些人其實還是極為欽服自己的,互相叫罵間言語也從來不敢侮辱到實力上。
現在胡彪最大的心願,就是盡快衝到周路面前,將自己的血狐刀法展到極致,讓對方見識什麼是真正的刀法,什麼是六階強者真正的實力。
在血狐刀法下,如果讓那個小混蛋堅持下五招都不算自己威風,胡彪甚至將那個底限定在了三招,他要力求在三招之內就痛快淋漓地將那個小混蛋劈倒,然後當著錢姬的面狠狠地踏上一腳……
胡彪再一步騰空而起掠到空中,眼眸微緊了,猙獰地舔著嘴唇,在他眼中,那邊的周路已經可以引頸就戮了,一個剛出道的小獵人,在他的實力下,屁都不是。
「嗡」地一道弓弦輕顫的聲音。
這道聲音一下子將胡彪的一切美夢打破,一支利矢若流星般劃過殘痕當頭射了過來。
胡彪的眼睛一下子就瞪的滾圓,他一直在盯著周路,他甚至都沒有看清周路就如何取弓的,那一箭就已經射到了。
「那是什麼速度?」
胡彪吃驚下下意識地揚刀,血狐刀法第一式,刀若寒光,一刀斬在箭矢之上,那枝箭上傳過來一股螺旋崩力,錚地一聲將胡彪的獵刀撞的狠狠地揚了出去。
胡彪頓時手腕發麻,砰地落到地上退後一大步。
「咦?」
全場一聲驚咦,被突然的變故嚇了一大跳。
周路在決鬥開始後根本就沒有前衝,而是突然從背後摘下弓弩就已經讓他們一愣了。
他們認出,周路方才用的僅是弓弩中一式最簡單的摘弓術,然而從摘弓到崩弦再到發箭,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順暢的不可思議,並且那一箭的角度刁鑽的讓人防不勝防,一箭斜斜地由下挑上,是一種最難達到的斜入式射法,這種高難度射法突然出現在一個低階獵人的手中,讓所有人都有一種驚艷之感。
更為難得的是,就那麼簡簡單單一式弓術,周路竟然射出了螺旋崩力。
一式最簡單的弓術中,竟然融入了那麼多種高難度的技巧,弓的藝術被周路發揮的淋漓盡致,也讓胡彪抵擋的吃力之極。
只一箭,就迫停了胡彪大隊長前衝之勢。
這簡直匪夷所思。
戰鬥的突然變故讓眾人一下子更為熱切了。
胡彪被一箭射落,從高高在上的心態被打落塵埃,臉上青紅交替,心中極為震怒,獵刀一擺就待再次衝上。
眾目睽睽之下,周路手中的勁弓再次拉圓,一弓搭上雙矢,雙矢齊發。
嘩地一聲,山谷中一下子就嘩然了,那些鷹翼六隊的獵人們如炸開了鍋一樣地沸騰起來。
周路手中的箭已經化為兩道殘痕,劃過一道優雅的孤度閃電一般向胡彪射過去。
流星雙矢。
這已經是一種難度極高的射藝了,這種弓術鷹翼六隊一百餘人自問,基本上沒有人可以做到。周路從摘弓術直接上升到那樣一種高難度的技巧,一下子震驚了所有人。
「神勇騎射?」
「難道周路也達到了神勇騎射的層次了?」
就連雷朦都不淡定了,兩眼興奮的充血,雙拳被他攥的咯吱吱直響。
沒有人可以形容雷朦這一刻的心情,也沒有人可以猜出雷朦此刻有多麼狂喜。
被蒙巖獵長強行塞進來一個胖子讓他極為鬱悶,原本準備耍個花招讓胖子丟臉,然後自己再到獵長那死皮賴臉地磨上一磨,將這個廢物一腳踢開算了,哪裡想到轉眼間,周路就用一腳踢飛大個的華麗表演讓他改變了念頭。
而再一轉眼間,周路又突然展現了一個神勇騎射的潛力。
流星雙矢啊,周路就是未到神勇騎射那個境界,恐怕也差不太多了吧。
雷朦盼了三年都未盼到的東西,今天突然一個餡餅從天而降砸到了他頭上,雷朦都有些懵了。
那邊的胡彪也被周路這兩箭嚇的不輕,他心裡咯登一聲,如果第一箭的螺旋崩勁周路可能是蒙到的話,那麼這兩箭齊出可就絕非偶然了。
面對著這樣一個神射手,胡彪心裡一下子凝重起來,血狐刀法第二式與第三式行雲流水般同時施展出來,錚錚兩聲將那兩箭崩飛。
不過箭上那種古怪的勁力也讓胡彪難受之極。
一箭的力量向左,另一箭的力量卻是向右,這兩箭互相撕扯,差一點就讓胡彪的獵刀脫手而飛,那種撕扯之力讓胡彪胸中氣血一陣翻湧好不難受,對於周路的箭,他一時極為忌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