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素寬闊的大書房裡,茶香瀰漫,青煙繚繞,學會吸煙的劉秉先和老煙斗鄒翰坐對面,爺兒倆喝完香茗便開始吞雲吐霧。
蕭益民無所謂,一臉笑容地給三人沏上茶,楊庶堪的小身板夠嗆,不時揮揮袖子咳個不停,大聲抗議吸煙的離遠點。
大家說笑一番,楊庶堪上了趟廁所回來,這下就不再打哈哈了,直奔主題:「都喝三杯茶了,先停一下說說話,否則肚子憋得慌。鄒老、一鳴,大家都這麼熟我也不客氣了,今天確實是有事而來。」
鄒翰叨著劉秉先敬上的日本香煙,冷不丁來上一句:「你什麼時候客氣過?每次來這兒都是你吃得多、拿得多,還好意思說這話?」
蕭益民和劉秉先忍不住笑起來,楊庶堪只能翻個白眼不予理睬,心裡知道這是老江湖鄒翰借此敲打他,讓他不要太過分。
可楊庶堪奉命而來,不說還真不行,只能硬著頭皮問道:「一鳴,對於由重慶和成都兩方共同組建四川政府一事,你怎麼看?」
蕭益民放下手的小瓷杯,抬起頭,認真回答:「兩個字——支持!不過小弟聲明先,除了屆四川大漢軍政府成立時授予本人的軍政次長一職之外,小弟不會再擔任政府的任何職務,也不會以軍人的身份去干涉政府的民政事務。」
楊庶堪驚得張大了嘴巴,怎麼也沒想到主動權手、而且深孚民望的蕭益民會如此灑脫,年紀輕輕竟然沒有乘勢奪權的野心,連基本的討價還價都沒有。只滿足於軍政次長這個不知排到哪個地方的虛名。
這麼一來,滿懷信心揣著同盟會高組織優厚承諾到來的楊庶堪就不知所措了。
劉秉先頗為著急:「一鳴,你不會這樣放棄?你為四川的革命是做過巨大貢獻的,四川民眾對你非常認同,都支持你。而且都想看到一個代表廣大人民的革命政府,你怎麼能置身事外?」
蕭益民微微一笑:「二哥,能告訴小弟你同盟會的職務嗎?」
劉秉先臉上浮現愧疚之e:「愚兄得到山先生的鞭策。回到國內又得到黃興將軍的信任,被任命為四川同盟會軍事委員。」
蕭益民點點頭:「這是好事啊!原來的軍事委員姜登選、朱慶瀾等四人全跑了,不止他們跑了。像吳庸、程潛、朱湘溪、王凱臣這樣的流砥柱。都兵變前後陸續離開了四川,其餘十幾個外省籍的級軍官也走了,四川軍隊差不多成了清一e的自家人
「只是,這麼一來,整個同盟會的軍事委員似乎也沒了,估計二哥這回的排名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哦,對了!差點兒忘記率領三千兵駐紮東郊的熊克武,估計他的排名二哥前頭。」
劉秉先沒料到蕭益民說出這一番話。方正的臉紅了:「一鳴,能不能不這麼刻薄?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沒改掉這個臭毛病。」
蕭益民歉然一笑:「對不住了。二哥,我是逗你玩的。不過小弟說的都是實情,看來你任重道遠啊!打算是留成都,還是返回重慶?」
「回重慶,重慶軍政府領導下的幾千官兵嚴重缺乏訓練,說得難聽點兒,簡直就是一群烏合之眾,不少士兵至今仍舊肩扛鐵叉、腳穿草鞋,連敬個軍禮都不懂,讓人寒心啊!」劉秉先非常坦率非常憂慮。
蕭益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看來重慶的弟兄們都把自己的槍送給了熊克武,我很納悶呢,身無分的熊克武只帶著幾個從湖北招募的兵跑回來,怎麼一轉眼就擁有三千人槍?重慶同盟會剛從漢陽兵工廠悄悄買到的兩千支步槍,估計也送給了南京政府任命的川軍總司令熊克武,不然熊克武哪裡有膽子跑來成都?」
楊庶堪嚇了一大跳:「一鳴,我們內部的機密你是怎麼知道的?是不是我們的隊伍裡有你的人?」
「用得著嗎?有空你去問問熊克武就知道,要不是他抬出你和我二哥,我根本不會賣給他三萬步槍子彈。想想我就佩服他,手下三千官兵大半路上才學會放槍,每支槍只有十几子彈,他就敢浩浩蕩蕩殺向成都,果然厲害!」
蕭益民說完,故意誇張地擦擦額頭,做出一副大汗淋漓的樣子,弄得鄒翰哈哈大笑,楊庶堪和劉秉先則尷尬不已。
劉秉先有些慚愧地望著蕭益民:「一鳴,這回愚兄除了來喝酒,也是來求你幫忙的。」
蕭益民收起笑容,坐到劉秉先身邊,誠懇地說道:「二哥千萬別說『求』字,你我兄弟可是喝過血酒的,說,小弟只要能夠做到,定會鼎力相助。」
劉秉先拍拍蕭益民的手臂,猛然閉上眼睛,仰起腦袋大喊一聲:「我要一個營的槍支彈藥!」
鄒翰和楊庶堪嚇一跳,緊張地望向蕭益民。
蕭益民不由莞爾:「二哥也太小家子氣了,虧你還出過國見過大世面,真丟人!不過步槍還真的沒有,翻的毛瑟98式步槍和漢陽式步槍倒有一千支,都是小弟成都兵變繳獲的,略作修理,看起來和的沒兩樣,ing能也不錯,二哥要是看得上全拿去,再給二哥五萬子彈和一支『豹牌』駁殼槍,希望二哥不要嫌少。」
劉秉先無比感動,站起來要鞠躬,被蕭益民一把扯到沙上,硬是不受他的禮,弄得劉秉先差點兒流眼淚。
楊庶堪深受感動,抬起手向蕭益民致謝:「一鳴,我們感謝你的大力支持!你放心,明早我就去熊克武司令的軍營,把這事告訴他。哪怕不能和你聯手重整川軍,也要為你的邊軍和華西集團謀取多利益,你和華西集團都是革命的功臣。」
「謝謝蒼白兄!這正是小弟心所想,小弟還有個提議,不管各方談得怎麼樣。都不要動武,成都城內外萬民眾再也受不得驚嚇和損失了。」蕭益民懇切回禮。
一旁的鄒翰也很高興:「看看,這不是挺好的嗎?其實蒼白你自己來就行了。一鳴的脾氣和幾年來的所作所為你也清楚,根本不用把老夫拖過來湊熱鬧。」
楊庶堪嘿嘿一笑:「沒你老可不行,你老不身邊。我不好意思開口求他。」
眾人聽得有趣哈哈大笑。所有的心結和尷尬似乎一下子全沒了。
劉秉先歎了口氣:「一鳴,愚兄真沒想到你會就任北京政府的職務,這點讓人很不理解,你從來都是反對滿清朝廷的,這一次為什麼就接受他們的任命呢?」
蕭益民反問道:「二哥,為什麼山先生一直嚷嚷退位,要請袁世凱出來統一全國?」
「這……這是兩碼事。」劉秉先連忙分辯。
蕭益民搖搖頭:「一碼事!小弟接受的是袁世凱和總理內閣的任命,而不是什麼滿清朝廷。尹昌衡不也是接受袁世凱的四川都督任命嗎?為什麼南京臨時政府高調表示同意,到了小弟這個小小的邊軍司令和校閱使就反對了?」
楊庶堪連忙出來打圓場:「秉先剛從日本回來,估計還不知道南北議和的進展。不過一鳴啊。你得站穩立場才行,像公然佔領都督府堂而皇之祭奠的事情。再也不能生了,影響非常之惡劣啊!」
蕭益民立刻沉下臉:「蒼白兄,我們開誠佈公就事論事,如果有人為了一己之i殺害你的老師,你會逆來順受?也許你們革命黨為了偉大信仰,能夠一笑泯恩仇,可我蕭益民做不出這等齷齪事!
「我這個人頭腦簡單,只知道誰要動了我的老師我的親人,觸犯了我的利益,他就是我的敵人!誰敢砍下我的親友、兄弟一顆腦袋,我就砍下他們全家人的腦袋來祭奠我的親友兄弟,就這麼簡單,與任何革命無關!」
書房裡一片寂靜,過了好一會兒,鄒翰才仰頭長歎,接著微微點頭。
楊庶堪和劉秉先面面相覷,轉而望向蕭益民,驚訝地現蕭益民臉上的殺氣變成了如沐春風的笑容,好像剛才一番話不是他說的一樣,正優雅地給大家斟上茶呢。
楊庶堪不敢再觸蕭益民的霉頭,只得順著他的意思感歎道:「一鳴,能成為你的朋友,是一種福氣啊!但願以後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永遠都不會走到彼此的對面去。」
「呵呵,怎麼會呢?其實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同盟會近不是大力宣傳山先生的三民主義嗎?我對孫山先生的三民主義也非常欽佩。」
蕭益民略作停頓,從邊上茶几底下拿出張《華西時報》,遞給楊庶堪:「蒼白兄,為何這麼多同盟會成員和各省代表都反對的事,同盟會高層還罔顧民意、一意孤行?難道一定要把國大的鋼鐵企業作價三萬日元賣給狼子野心的日本人,才能維持同盟會的生存嗎?
「你來看看,竟然還請出萬民唾罵的盛宣懷出面,做這筆誤國誤民買賣的代理人,你們這不是砸自己的招牌嗎?」
楊庶堪接過報紙,匆匆掃了一眼,抬起頭驚愕不已:「你們的報紙從哪裡獲得的消息?」
蕭益民苦笑一下不說話了,鄒翰頗為惱火地說道:「你別看不起我們身處內陸的報人,很多事情我們知道的你未必清楚!告訴你也無妨,我們報社半年前就和英國人的《字林西報》合作,達成聞互通、信息共享的合作協議,如今我們的四個年輕記者就《字林西報》當實習記者,南北兩京和上海等地的聞自然傳到我們報社。
「何況這次你們臨時政府的議員們鬧得沸沸揚揚,我聽說湖北和北方數省的同盟會議員以及代表,這幾天都先後宣佈脫離南京臨時政府這麼大的事情,難道你們還想瞞著國人嗎?」
楊庶堪苦笑道:「鄒老、一鳴,其實我個人也是非常反對這件事的,秉先老弟南京的時候,為此還和黃克強吵了一架,後鬧得不歡而散,我們又說不上話,只能帶著上面的指示趕來成都了。」
劉秉先迎著蕭益民似笑非笑的眼睛:「別這麼看我,我和你一樣堅決反對任何出賣國家和民族利益的事情,而且日本四年的求學經歷,讓我徹底看清了日本人的偽善和貪婪面目。你知道的,我這人什麼錯誤都敢犯,但我絕不犯損害國家民族利益的錯誤,以前是這樣,現是這樣,將來還是這樣!」
「說得好!二哥,你不愧是我二哥,不愧為一個真正的**人!小弟支持你,只要你哪天覺得累了,就回到小弟這來,小弟這裡永遠有二哥的一張大椅子!」
蕭益民興奮地叫起來。
楊庶堪連忙站起,揮舞雙手,質問蕭益民:「一鳴,你不革命也就算了,還來挖革命的牆腳,太不厚道了?」
蕭益民哈哈大笑,一把拉過楊庶堪,將他按沙上:「蒼白兄,我可告訴你,不管同盟會今後有什麼大買賣要做,你都得先給小弟通風報信,小弟自然不會少了你那份兒,如果不聲不吭、悄悄地和別人做買賣,小心小弟給你把事情攪黃嘍,哈哈!」
楊庶堪用力掙扎起來,想打蕭益民幾下又沒力氣,只好衝著鄒翰大聲嚷嚷:「鄒老,你怎麼也不管管這頑徒?整個人就一身江湖黑道的作風,虧我還南京把他誇得像花一樣,早知他這麼無賴,我就躲得遠遠的了!」
鄒翰眉飛e舞地說:「蒼白啊,你說對了,一鳴成都洪門一幫元老的支持下,已經正式開堂了,他如今是洪門『義字輩』的瓢把子,手下除了幾千官兵,還有五千義字輩的江湖兄弟,你要是怕他,今後街上看到就躲著點,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