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袁金鎧侍候老師喝下口熱茶,接過茶杯放到一邊,攙扶老師躺搖椅上,侍衛和丫鬟悄悄移來火盆不讓總督大人涼著,大家都知道這段時間趙爾巽太苦太累了。
「老師有何吩咐?」
袁金鎧看到老師再次坐起,連忙上前肅立一旁。
趙爾巽輕輕拉起身下厚實暖和的毛皮,愛惜地撫摸幾下:「這張熊貓的皮子真暖和啊,比關外的黑瞎子皮毛還暖和,而且毛質柔順,像緞子做的蠶絲被一樣……」
袁金鎧笑著說道:「多虧了溢茗,他也送給了我一張,太舒服了,晚上墊著都不用生炭火。老師,是不是把溢茗叫來?」
趙爾巽猶豫了一下:
「不忙,有件事我一直沒想好,我走了,溢茗卻只能留下來,畢竟他是爾豐的弟子,爾豐還康藏領兵打仗,軍需補給什麼的還得靠溢茗去張羅,爾豐一天不離開四川,溢茗就只能留下一天。
「我走後,接任的陝西布政使王人不一定敢用溢茗,以王人柔弱的性格來看,也用不好溢茗,面對一群如狼似虎的軍將校,王人保準會手足無措,所以啊,爾豐回來之前,溢茗的日子恐怕不太好過……這段時間,溢茗是否找過你,你和他談過沒有?」
「沒有,大年初一溢茗和學生給老師拜過年之後,他就直接前往大邑和雅安了,說是要慰問那邊的洋人工程師和雅安輜重營的官兵,還要給他的師傅、川西洪門前輩王雨堂拜年,初八才風塵僕僕回到成都,我們沒能坐下說說話,他又被朱將軍和軍的一群將校拉走,說是巡視各大營。
「學生琢磨著,估計是軍一幫將校又要溢茗幫他們說話,要擴招兵、買槍買炮什麼的,直到昨天元宵節過去,溢茗還和朱將軍他們開會商量辦法。老師離開的事,雖然官場上也有零星傳言,但溢茗從未問起,學生想找他說說也一直沒機會。」袁金鎧如實匯報。
趙爾巽點點頭:
「這小子就是個忙碌命,唉!你說,先給溢茗挪個地方好不好?讓他到一個清靜的位置上休息個一年半載的,等他老師回來接任這個總督之後,一切都好辦。」
袁金鎧連忙點頭:「學生也是這想法,只是一時想不出妥善去處。」
趙爾巽沉思了一下,重躺下微微閉上眼:「連接川西的電報線架到哪兒了?」
袁金鎧一愣,立刻明白老師的意思:「通到雅安了,正往康定接呢,估計夏天前就能修通。」
「去給爾豐個電報,問問爾豐的意思,完了你去問問溢茗怎麼想,這兩天讓他也不用來請安了,有什麼事直接跟你說,估計全川上上下下的官員們要把我這門檻踏破,他來了也沒工夫說話。」趙爾巽吩咐道。
「明白。」
西曆一一一年二月二十日,農曆辛亥年正月廿二,雨水。
霏霏春雨籠罩大地,成都東南郊錦江兩岸,薄霧茫茫,吐出芽的綠草和千枝萬樹微風輕輕搖曳,合江亭秀美的倒影孱孱流淌的水面上隱隱浮動。
狹窄的客運碼頭似乎一夜之間變得寬闊了,原本凹凸不平滿是積水的地面變得非常的結實平整,來往的大小船隻軍官兵們的低聲引導下,紛紛靠向兩旁臨時搭建的木板小碼頭,把大半個碼頭讓給一艘嶄的英國內河客輪。
合江亭下,碼頭四周,全都是前來為總督趙爾巽送行的武官員和各界民眾,以碼頭為心的錦江兩岸,人頭攢動,旗旛如林,本是一場四川武官員起的送別,變成了成都和周圍十幾個縣民眾都來參加的盛大儀式。
姓從心底裡感激這位給自己帶來四年安定生活的總督,雖然他身穿滿清的官服,但他是個漢人,而且是名揚全國的大儒,僅此一點就讓無數民眾從心底裡尊重他,何況他近四年的治理下,四川全省風調雨順、業復甦了。
碼頭上,處數武官員簇擁的趙爾巽神情激動難以抑制,他遙望四周高呼「大人保重」、「一路順風」的數萬民眾,眼淚是擦了又擦仍然滾滾而下,為官數十年,他從未經歷過如此場面,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離開的時候,得到四川民眾如此厚愛。
碼頭上眾官員年紀大的忍不住嗚咽起來,年輕的也都頻頻歎息感動不已,心想將來自己若能獲此待遇就不枉此生了。
攙扶著趙爾巽的是師爺袁金鎧和侍衛長郭鐵城,身穿筆挺副參領軍禮服的蕭溢茗站趙爾巽身後,緊靠蕭溢茗的女子一身白色印花旗袍,頭上戴著頂小巧的遮陽帽,一圈白沙將她的容顏籠罩其,就像薄霧的合江亭一樣,亭亭玉立,婀娜秀美,她就是蕭溢茗的心上人易姐。
冗長的告別完畢,官員響起古老的送別歌聲,隨即引所有官員的共鳴,歌聲越來越大,蒼涼而又低沉,整個天地似乎都因歌聲而變得一片蕭瑟。
難以自制的趙爾巽揮揮手,袁金鎧和郭鐵城的攙扶下登上客輪,蕭溢茗拉著易姐的手,領著一隊侍衛跟隨而上,身穿潔白禮服的英國船長和大副帶領十幾個船員整齊列隊,舉手敬禮。
汽笛鳴響,客輪緩緩駛離碼頭,成千上萬民眾的祝福聲順流而下,緩緩消失霧茫茫的江面上。
客船駛出數里,客艙裡的趙爾巽終於平靜下來,他叫過蕭溢茗,拉著這位後輩的手不悅地問道:「你跟著我幹什麼?」
蕭溢茗眼珠子再次紅,深吸口氣,低聲回答:「到下游十五里碼頭小侄再下去。」
趙爾巽長歎一聲,握著蕭溢茗的手低聲叮囑:「你現是邊軍參領了,不能再有這麼多的婉轉柔腸,帶兵的人就該有帶兵的樣子……易姑娘,老夫恐怕無緣參加你們的婚禮了,今後要是有機會,老夫也活得長一點的話,別忘了和溢茗一起帶孩子給老夫看看。」
「師伯……侄女記住了。」
易姐跪下行大禮,珠淚再次奪眶而出再也不能言語。
趙爾巽伸出手虛扶一下,兩個女僕已經上去左右攙扶,趙爾巽再次轉向蕭溢茗:「今天這場勞民傷財的送別,是你搗騰出來的?」
蕭溢茗如實回答:
「碼頭是提督府和成都府衙臨時修補的,工商界人士感激師伯數年來的輕徭薄賦大力扶持,是自前來相送的,小侄只叫來這艘江川客運公司的船,讓這艘船把師伯送到上海,免去途輾轉替徒增勞累。
「至於數萬民眾匯聚錦江兩岸,小侄事先也不知道,也想像不到,這都是師伯的仁政感動巴蜀萬民的結果,師伯不是曾對小侄說過嗎?『姓心裡自然有桿秤』,小侄今天總算看到了這桿秤的威力。」
趙爾巽大為欣慰,不知不覺望向窗外,看到江岸上不時有民眾肅立靜觀,其不少人還對著客船揮手致意,禁不住再次長歎:
「是啊!民心……老夫自問對得起巴蜀姓,可數年來也只是抱殘守缺,甚少建樹,離開時竟得到萬民相送,感動之餘也深為羞愧,這民心啊……
「溢茗,你的老師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臨走之前,老夫沒什麼送給你,就越俎代庖給你改名字,你心地善良,暗存拯救萬民於水火的遠大理想,就把溢茗改為益民,你短短數年突飛猛進,方方面面成績卓然,大有一鳴驚人之勢,所以老夫再給你取個字號,就叫一鳴。」
「謝師伯!師伯的恩情,益民永銘肺腑,懇請師伯安頓之後,時常來信教誨小侄」
蕭溢茗再次跪下淚流不止,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趙爾巽扶起簫溢茗,哦不,現該叫蕭益民了,兩人一起來到窗邊低聲說話,周圍眾人隨著趙爾巽的目光望向艙外,歎息聲聲深受觸動,簫益民是心潮起伏,感慨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