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愁飛在靜靜的看著他。一個想活的純粹死的純粹的人,武功自然也會純粹。
而任何一個人,能純粹到這種地步都絕對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人。[.]
「為什麼還不動手?」燕南歸看著白愁飛開口。
「因為你只是來死的,而不是來殺我的。」白愁飛看著他:「我若殺了你,我的心中就會多一分破綻。在一會遇見殺我的人的時候,武功氣勢自然就會變弱幾分。」
「到那時候,我才是真的危險。」白愁飛給他解釋。
燕南歸認真的聽著,直到白愁飛說完,他才忽然出劍。
劍尖就在白愁飛的眉睫間。
白愁飛不動,好像沒看見一樣的繼續坐著。
白愁飛還是沒開口,沒動手。
這是柄天下無雙的利劍!
這把劍現在還沒出名,但誰都不能不承認,只要這個少年活下去,這把劍肯定會變的非常有名。
可是這個少年卻已經厭倦這個江湖,似乎已經覺得,這個多資多彩的江湖,遠沒死亡吸引人了。
白愁飛不認識這個少年。卻知道這個少年就是對付自己的一顆棋子。他想告訴他你還年輕,告訴他這個世界還有許多精彩。可到最後,他出口的話卻是:「你只求速死?」
燕南歸點頭:「是!「
這個「是」字說得如快刀斬釘,利刃斷鐵,看來世上已決沒有任何人能改變他的決心。
白愁飛握刀的手背上,已凸出青筋。
只要這柄刀一出鞘,死亡就會跟著來了,這世上也決沒有任何人能抵擋。
現在他的刀是不是已準備出鞘?
燕南歸雙手捧劍:「我寧願死在自己的劍下。」
白愁飛點頭:「我知道。」
燕南歸看著他:「但你還是要用你的刀?」
白愁飛再次點頭:「你有不肯做的事,我也有。」
燕南歸沉默著,緩緩開口:「我死了後,你能不能善待我這柄劍?」
「劍在人在,人亡劍毀。你死了,這柄劍也必將與你同在。」
燕南歸已經慢慢閉上了眼:「動手吧!」
他沒告訴過白愁飛他的名字,他也沒問過白愁飛的名字,就像白愁飛不認識他一樣,他也不認識白愁飛。
他來這裡送死,只不過是有人來要他送死。
也許對很多人來說,你說什麼我做什麼這句話聽過很多次,也說過很多次。
可對一些人來說,他們說了這樣的話,那就一定會做到!
燕南歸就是個這樣的人,他不介意死在誰手下,他只在意,他欠別人的還乾淨。他對別人說的事情做到。能純粹的去死。
白愁飛的刀已離鞘,還未出鞘,忽然,外面傳來「骨碌碌」一陣響,如巨輪滾動,接著,又是「轟」的一聲大震。
本已腐朽的木門,忽然被震散,一樣東西「骨碌碌」滾了進來,竟是個大如車輪,金光閃閃的圓球。
白愁飛沒有動,燕南歸也沒有回頭。
這金球已直滾到他背後,眼看著就要撞在他身上。
沒有人能受得了這一撞之力,這種力量已絕非人類血肉之軀能抵擋。
就在這時,白愁飛已起身拔刀!
刀光一閃,一切停頓。
所有的聲音、所有的動作全部停頓。
這來勢不可擋的金球,被他用刀鋒輕輕一點,就已停頓。
也就在這同一瞬間,金球突然彈出十三柄尖槍,直刺燕南歸的背。
燕南歸還是不動,白愁飛的刀又一動。
刀光閃動,槍鋒斷落,這看來重逾百斤的金球,竟被他一刀劈成四半。
金球竟是空的,如花筒般裂開,現出了一個人。
一個像侏儒般的小人,盤膝坐在地上,花瓣般裂開的球殼慢慢倒下,他的身子卻還是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裡。
剛才那一刀揮出,就已能削斷十三柄槍鋒,就已能將金球劈成四半,這一刀的力量和速度,彷彿已與天地間所有神奇的力量融為一體。
那甚至已超越了所有刀法的變化,已足毀滅一切。
可是,槍斷球裂後,這個侏儒般的小人還是好好地坐著,非但連動都沒有動,臉上也完全沒有任何表情,就像是個木頭人。
門窗撞毀,屋瓦也被撞鬆了,一片瓦落下來,恰好打在他身上,發出「噗」的一聲響。
原來他真的是個木頭人。
白愁飛冷冷地看著他,他不動,白愁飛也不動!
木頭人怎麼會動?
這個木頭人卻突然動了!
他動得極快,動態更奇特,忽然用他整個人向燕南歸後背撞了過去。
他沒有武器。
他就用自己的身體做武器,全身上下,手足四肢,都是武器。
無論多可怕的武器,都要人用,武器本身卻是死的!
他這種武器,本身就已是活的!
也就在這同一瞬間,乾裂的土地,突然伸出一雙手,握住了燕南歸的雙足。
這一著也同樣驚人。
現在燕南歸就算要閃避,也動不了。
地下伸出的手,突然動起來的木頭人,上下夾攻,木頭人的腿也夾住了他的腰,一雙手已準備挾制他的咽喉!
他們出手一擊,不但奇秘詭異,而且計劃周密,已算準這一擊絕不落空。
只可惜他們忘了燕南歸身旁還有一柄刀!
白愁飛的刀!
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刀!
刀光又一閃!只一閃!
四隻手上都被劃破道血口,木頭人手裡原來也有血的。
從他手裡流出來的血,也同樣是鮮紅的。他枯木般的臉,已開始扭曲。
手鬆了,四隻手都鬆開,一個人從地下彈丸般躍出,滿頭灰土,就像是個泥人。
這泥人也是個侏儒。
兩個人同時飛躍,凌空翻身,落在另一個角落裡,縮成一團。
沒有人追過來。
白愁飛的刀靜下,人也靜下。燕南歸根本就沒有回頭。
泥人捧著自己的手,忽然歎氣:「都是你害我,你算準這一著必定不會失手的。」
木頭人開口:「我算錯了。」
泥人恨恨開口:「算錯了就該死。」
木頭人也歎氣:「這件事做不成,回去也一樣是死,倒不如現在死了算了。」
泥人問他「你想怎樣死?」
木頭人回答:「我是個木頭人,當然要用火來燒。」
泥人笑笑:「好,最好燒成灰。」
木頭人歎了口氣,真的從身上拿出個火折子,點著了自己的衣服。
火燒得真快,他的身子一下子就被燃燒起來,變成了一堆火。
泥人已遠遠避開,忽又大喝:「不行,你現在還不能死。你身上還有三千兩銀票,被燒成灰,就沒用了。」
火堆中居然還有聲音傳出:「你來拿。」
泥人搖頭:「我怕燙。」
火堆中又傳出一聲歎息,忽然間,一股清水從火堆中直噴出來,雨點般灑落,落在火堆上,又化成一片水霧。
火勢立刻熄滅,變成了濃煙。
木頭人仍在煙霧中,誰也看不見他究竟已被燒成什麼樣子。
白愁飛根本就連看都沒有看……
燕南歸卻似已不再對任何人關心。
煙霧四散,瀰漫了這小小的酒店,然後又從門窗中飄出去。
外面有風。
煙霧飄出去,就漸漸被吹散了。
剛才蹣跚爬過長街的那只黑貓,正遠遠地躲在一根木柱後。
一縷輕煙,被風吹了過去,貓突然倒下,抽搐萎縮……
經過了那麼多沒有任何人能忍受的災難和飢餓後,它還活著,可是這淡淡的一縷輕煙,卻使它在轉眼間就化做了枯骨。
這時白愁飛和燕南歸正在煙霧中。
濃煙漸漸散了。
這是奪命的煙,江湖中已不知有多少聲名赫赫的英雄,無聲無息地死在這種濃煙裡。
濃煙消散的時候,木頭人的眼睛裡正在發著光,他相信他的對手無疑已倒了下去。
他希望還能看見他們在地上做最後的掙扎,爬到他面前,求他的解藥。
甚至連石霸天和銅虎都曾經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過。
他們本都是江湖中最凶悍的強人,可是到了真正面臨死亡時,就連最有勇氣的人都會變得懦怯軟弱。
別人的痛苦和絕望,對他說來,總是種很愉快的享受。
可是這一次他失望了。
白愁飛和燕南歸並沒有倒下去,眼睛裡居然也在發著光。
木頭人眼睛裡的光卻已像他身上的火焰般熄滅,燒焦的衣服也早已隨著濃煙隨風而散,只剩下一身漆黑的骨肉,既像是燒不焦的金鐵,又像是燒焦了的木炭。
燕南歸忽然說話:「這兩人就是五行雙殺。」
白愁飛沒有開口。
「金中藏木,水火同源」,「借土行遁,鬼手捉腳」,本都是令人防不勝防的暗算手段,五行雙殺也正是職業刺客中身價最高的幾個人之列,據說他們早已都是家財巨萬的大富翁。
只可惜世上有很多大富翁,在某些人眼中看來,根本一文不值。
泥人搶著賠笑:「他是金木水火,我是土。我簡直是條土驢,是個土豆,是只土狗。」
他看著白愁飛手裡的刀。再看看白愁飛腰間的人頭。
刀已入鞘。漆黑的刀柄,漆黑的刀鞘。腰上有兩顆人頭。
泥人歎息著,苦笑:「就算我們不認得傅大俠,也該認得出這柄刀的。認出腰間帶的人頭。」
木人求饒:「只要白大俠肯饒了我這條狗命,我立刻就滾得遠遠的。」
白愁飛冷笑:「滾。」
這個字說出來,兩個人立刻就滾,真是滾出去的,就像是兩個球。
燕南歸忽然笑了笑:「我知道你決不會殺他們。」
「哦?」
「因為他們還不配。」
白愁飛凝視著手裡的刀,臉上的表情,帶著種說不出的寂寞。
他的朋友本不多,現在就連他的仇敵,剩下的也已不多。
天上地下,值得讓他出手拔刀的人,還有幾個?
白愁飛緩緩開口:「不是他們不配,我殺的無辜之人也不算少,不殺他們只不過是因為,我要讓他們帶幾句話回去。」
「什麼話?」燕南歸看著他詢問。
白愁飛忽然笑笑。他沒回答,而是再次坐下。
燕南歸怔怔,他的眼神裡已經多了幾分特別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