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著中州城。
中州城城北,駐紮著中州衛的一個軍營。
最中的一個將軍軍帳內,瀰漫著一股酒香。
雲秦重武,且認為飲酒者豪,所以軍中只要不是正值軍務者,便不限飲酒。
正在飲酒的兩名將領是關勇和呂滅敵。
這兩名武官原本是中州城防軍的高階將領,在先前付出了許多代價,取得了文玄樞的信任之後,又在關鍵時刻控制了城防軍,文玄樞兵敗,他們所做的一切,先前很多人的犧牲,終於有了意義,無論如何,這個時候都是值得欣喜的時候。
關勇一直是個很粗豪的人,他並不懂得察言觀色,在軍中便得罪了不少人,後來跟著呂滅敵,才獲得賞識,成為了呂滅敵的臂膀。
他飲酒的心情是欣喜的,然而這第二壺酒溫完,看到呂滅敵原本沉冷的面色變得越加難看起來,他也終於覺察到了不對。
「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頓時有些緊張了起來,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看著臉色陰沉難看的呂滅敵問道。
呂滅敵陰沉的看著手中的酒杯,放佛那是他的敵人,他緩聲道:「今日聖上已經擬好旨,明日正武司的任命就會正式下來,我會升任中州衛中樞將軍,你會任城防軍大統領。」
關勇一愣。
他一時實在想不明白,這明明是兩個提升的消息。中州衛中樞將軍,其實便是中州衛的第二號人物,城防軍大統領,是整個城防軍的第一號人物。
雖說他和呂滅敵在這次平亂之中起了很大作用,然而呂滅敵斷然不會覺得這樣的獎賞還不足夠,還配不上他們的功勞。
「狄愁飛任中州衛大統領,加封平波大將軍,且兼任正武司大督察。」呂滅敵冷笑了一聲,說道。
關勇頓時臉色大變。
「他狄愁飛壓在我們頭上,我沒有什麼意見。畢竟在中州城裡,我們原本只是小人物。論修為,論軍功,論統軍打仗,我們的確一樣都不如狄愁飛。」呂滅敵冷笑著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厲聲道:「但他狄愁飛有什麼資格和顧大將軍平起平坐?統領中州軍…再加上正武司大督察,這種實權,已經足以和顧大將軍平起平坐…他有什麼資格?」
關勇的臉色也頓時變得愈加難看起來。
「更何況他只是藉著文玄樞的手才從龍蛇邊軍出來,外人不知道,我們軍方的很多人卻都知道,他便是在龍蛇會戰時想對林大人不軌,所以才在龍蛇邊軍遭到謫貶,他自然是林大人的敵人,且對顧大將軍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好意,聖上直接將他扶上這樣的位置,在這多事之秋,有什麼好處!對南邊戰線,有什麼好處!」
呂滅敵的面容冷厲,但心情卻顯然越來越為憤慨,激動,他的嘴角都不可遏制的顫抖了起來:「且今天司裡下了一道軍令,令山yin軍轉而向北。」
「令山yin軍向北進?這是什麼意思!」關勇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牙齒都格格作響:「聖上想要做什麼?」
「說是要在山海山脈設邊關駐軍。但山海之後是四季平原,四季平原之後是登天山脈,登天山脈裡有青鸞學院…這是雲秦四歲小孩都知道的事情。登天山脈和青鸞學院,就是我雲秦帝國最北的天然屏障,我雲秦立國至今,從未向北設防!」呂滅敵厲笑了起來,「聖上這麼做,還能有什麼意思,無非便是困守住青鸞學院。」
關勇震驚、憤慨、失望…一時間張開口,竟不知如何應聲。
呂滅敵卻是接著厲笑道:「自碧落陵至今,便是這中州城和幾個陵衛裡的百姓,生活便變得比之前困窘了許多,更不用說南方數個行省的難民。我原以為,聖上在秋祭除逆之後,就算不是先行穩定南方數省的行省,不設法通過各種手段讓國庫再度充盈,讓百姓的生活恢復以往,也至少要先行恢復軍路通暢,齊心收復千霞山,殺死聞人蒼月這個逆賊再說。然而我卻只看到聖上首先要做的事情,是對付青鸞學院!」
關勇呆了半響,終於發出聲音,「我們應該做什麼?」
「我們能做什麼?」呂滅敵慘然的笑道:「若還是文玄樞這樣的人在做這樣的事情,我們還可以做些什麼,然而做這樣事情的是聖上,是天子!我們還能做什麼!」
說完這句,他提起酒壺,將烈酒倒成線,不停注入自己的口中,腹中。
然而酒入愁腸卻更愁。
秋寒更濃。
……夜色裡,鬚髮皆白的顧雲靜正藉著燭火,在一個沙盤前緊皺著眉頭思考。
隨著數聲低沉而尊敬的通報聲,林夕的身影在門口出現。
顧雲靜緊皺著的眉頭鬆了開來,他轉身看著走進來的林夕,溫和道:「你是想要離開墜星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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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微微一笑,道:「大將軍料事如神。」
顧雲靜微笑道:「真正料事如神的是你。」
林夕笑容收斂,恭謹而認真的對顧雲靜深深躬身行禮:「此次正是向大將軍辭行,並謝大將軍這十餘ri來對我的照料。」
「何必這麼正式。」顧雲靜也笑容收斂,眼神複雜的看著他早在龍蛇山脈時便已十分喜愛的年輕人,他感慨的回禮道:「若真要說謝,反而應該是我替南陵行省後方的數省難民和這裡的軍人謝你。」
林夕的目光落在了顧雲靜先前看著的沙盤之上,他伸出了手,點了點上面的某一面小旗,沒有任何過渡的直接輕聲道:「那支從龍蛇方向趕來的流寇軍,您可以認為是我的。」
顧雲靜微微一怔,眉頭微蹙,神情凝重了數分。
「你準備讓我怎麼做?」他也不問其它,只是轉過身去,看著沙盤。
林夕走到了他的身旁,也看著沙盤,說道:「我想讓這支流寇軍帶著這支大莽軍回螯角山。」
「即便我有些關照,以目前的情形,這支流寇軍想要回到螯角山,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顧雲靜緩聲說道。
「現在大莽軍對湛台淺唐的軍隊和這支流寇軍是前後夾擊之勢。」林夕看著沙盤上那兩面代表大莽軍的旗幟,「我只需要大將軍攔住大莽後面的追軍。」
顧雲靜有些略微驚異道:「前面堵截的大莽軍七千眾,你確定這支流寇軍能夠對付得了?」
林夕安靜的點了點頭:「我確定。」
顧雲靜輕聲歎了口氣:「我還真是看不透你啊。」
林夕搖了搖頭,「大將軍又不是唐牛。」
顧雲靜苦笑:「這又是什麼胡話…你這麼有信心,看來是連這支軍隊途中的軍糧都能解決了,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可以先搶一批堵截的大莽軍隊的糧草,至於接下來的,可以解決掉。」林夕認真道。
「流寇軍是流寇軍,大莽軍和大莽軍,這其中的性質是截然不同的。」顧雲靜轉過身來,靜靜的看著林夕,「你真的決定要這麼做?」
「其實皇帝和文玄樞之爭,我並不插手,並不是要看兩虎相爭,坐收其利,我只是想看看皇帝的態度。其實還有一句胡話,叫做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九道帷幕都被他拆了,文玄樞死了,整個雲秦都已經幾乎沒有能夠阻擋他意志的東西,我想他應該滿足,然而他卻依舊沒有滿足,他不想留一線。」林夕看著顧雲靜,認真道:「想必您也十分清楚,並非我危險聳聽,必要的時候,他或許甚至連您都會對付。」
「很多時候,我不能僅憑我一個人的喜好行事,就如賀白荷他們,即便想要殺死聖上,卻都最終來到了這裡,死在這裡。」顧雲靜看著林夕搖了搖頭,「我或許會容忍數千人的流寇軍在龍蛇邊軍身後,但五萬大莽軍在龍蛇邊軍身後,這種事情,對於雲秦而言,卻太過危險。」
林夕張了張口,但還不等他說什麼,顧雲靜卻是已經盯著他的眼睛,誠摯的說道:「最簡單而言,我能裝作看不到,但不能幫助你推翻這個帝國…其實即便我完全站在你一邊,我也沒有任何信心做成這樣的事情。雖然從碧落陵之亂開始,雲秦的聖師就越來越少,少到連中州城都快要沒有…這樣一來雖然顯得青鸞學院的聖師和講師們會更加強大,這也的確已經是你們年輕一輩的時代,但這個世界,不是一兩個強大的修行者所能決定的世界。聖上秋祭之後,威望已經恢復到了頂點,身在這樣的帝國裡,在這樣的人世間裡,要推翻一個挾帶著這個帝國的皇帝,勝機實在太過渺茫,最終的結果,恐怕反而是導致這個帝國徹底走向滅亡。」
「神仙打架,苦的終究是老百姓。」顧雲靜滿懷希冀的看著林夕,懇求道:「以我之間,我覺得目前最為可行的,是你們全部暫避到唐藏去。」
「您是因為太過擔心這個帝國,所以才說出了讓我都覺得幼稚的話來。」林夕毫不客氣的說道:「您竟然想不到,若是真按你這種說法…皇帝就會改變主意,將力量放在對付聞人蒼月上面?」
林夕微嘲的笑了起來,搖頭:「他恐怕直接就會將戰火燒到唐藏去,設法將我們從唐藏剷除。」
「而且…」林夕微微一頓之後,看著面容微苦的顧雲靜,接著道:「我可以將家人送到唐藏去,我的用意自然是保證我家人的絕對安全,然而對於唐藏而言,我的家人也相當於他們的人質,相當於我的承諾…我們雲秦和唐藏畢竟是敵國,雖然青鸞學院和唐藏之間有過一次合作,但這天下最強大的依舊是雲秦,唐藏也必須時刻擔心著來自雲秦的威脅。我將家人送到那裡,唐藏皇帝不會擔心我青鸞學院再對他們有任何圖謀,這是最牢靠的互相信任,然而若是我們青鸞學院都全部過去,若是我們青鸞學院都難以在雲秦立足,將軍您覺得他們會冒著和雲秦皇帝開戰的危險,收留我們所有人?唐藏會懷疑我們的實力…而且他們也必定會考慮這樣的大戰會死多少人,即便他們預估一定可以戰而勝之。更何況唐藏的時局並不算穩定,所以將軍您自己也應該明白,即便我和青鸞學院可以顯得那麼偉大,可以給自己戴上諸如是為了天下黎民百姓而忍辱負重等光環,但這的確是行不通的。」
顧雲靜並沒有憤怒,只是神情黯淡,他知道林夕說的不錯,自己的確只是因為心情激盪而說出了幼稚的話。
他和中州城裡那兩個借酒消愁的將領一樣,也自知無法阻止這種注定是悲劇的事情發生。
這是一條無法逆流的大河。
「學院有神木飛鶴,所以消息傳遞要比軍方還要快一些,您可能還不知道,在秋祭文玄樞開始討伐時,山yin行省的一支大軍日夜兼程的趕向中州城,想要和文玄樞一戰,雖然那支地方軍在時間上依舊趕不及,但卻至少表明了對皇帝的忠誠。事實上這支軍隊也的確對皇帝十分忠誠,現在這支地方軍,已經接到命令,不用再趕至中州城,已經改行北上。」林夕平靜道:「不知是為了將來直接攻青鸞學院做準備,還是想徹底斷絕青鸞學院的一些資源和信息的傳遞。」
顧雲靜霍然抬首。
「就如我和唐藏實際也是一個交易。」林夕對著他再度躬身行禮,凝聲道:「我請求您讓這支流寇軍帶著湛台淺唐的大莽軍隊回螯角山,其實也是想懇請大將軍和我做一個交易。」
接下來是開始步入全書最高潮部分,所以希望一些沒有耐心的書友可以耐心點,因為沒有耐心的話,會看不出裡面的脈絡,看這本書也沒有什麼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