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秦帝國戶司御使稅官,正六品,負責一省稅收事宜,雖然不是一省之中戶司權職最大的官員,然而對於商號而言,權勢自然已經大得驚人,從來沒有這種級別的官員畏懼大商號掌櫃的說法,只有大商號掌櫃極力巴結這樣的官員才對。
柳宣威是柳家旁系,屬於柳子羽的叔輩,在夏至前調至了碧水行省,擔任這御使稅官,碧水行省剛設省,人口稀少,賦稅則大量減免,數年之內都不會有什麼油水,柳家的真正用意,自然就是要針對無聲之中已經再次完成驚人佈局的大德祥。
再已經有了一些確切證據的情形下,柳家原本不必如此大費周章,然而先前所有和大德祥大交鋒,柳家卻是連連失利。柳家派去龍蛇邊關調查的人,哪怕實力再強,動用的力量再大,都是一個個有去無回,這便讓柳家有些摸不清楚陳妃蓉的手中到底擁有什麼樣的實力。
而且最為關鍵的是,柳家是要用陳妃蓉,而不是要滅陳妃蓉,畢竟在柳家看來,大德祥最大的價值也在傳奇般的大掌櫃。
因為是柳家的妾出旁系,柳宣威的柳家自小便十分謹慎且懂得觀風辯se,所以在到碧水行省,和陳妃蓉約談的數次,他也表現的並不強硬,只是委婉的表達了柳家的意思,並流露過自己也是身不由己的意思,這樣一來,他覺得如果逼陳妃蓉逼得太過,鋌而走險時,可能便給他會帶來一線生機。
他也十分清楚,受限於自己在柳家的地位,以及自己的才幹,在雲秦朝堂之中也不可能獲得太高的位置,所以對於他而言,在朝堂之中做事,要追求的只是活得長久一些,平時盡量讓自己享受一些。
一路故意步行,好讓集鎮之中過往行人都看到自己行蹤,以免自己直接被無證據的滅了口的柳宣威走進了大德祥一間生意最好的刀削面鋪子,在一名夥計的帶領下,走到了樓上的一間靠窗雅室的門口。
對於柳宣威而言,麵館裡的雅室包廂就是附庸風雅的產物,就相當於明明是莊稼漢的屋子裡,偏要放些書櫃做擺設,但一碗熱騰騰的酸辣面和這裡的人流量卻是可以使得他在和陳妃蓉談事情時更加安心。
他跨進了這間雅室的門,但是在下一息的時間裡,他的身形就頓住,眉頭便皺成了川形。
因為他的視線之中,這間雅室裡面坐著的,不僅是陳妃蓉一個人,還有一名背對著他的年輕男子。
在之前幾次和陳妃蓉的見面,都是陳妃蓉單獨一個人,現在驟然多了一個人,這便讓他覺得有些不對,頓時就躊躇起來。
「柳大人盡可放心。」
看著眉頭緊鎖,和柳子羽面相有幾分相像的中年白面男子,陳妃蓉微笑輕聲道:「若是想對大人不利,我今日便不會在這裡。」
柳宣威並沒有因陳妃蓉的這句話而絲毫不快,他目光閃動了一下,卻是平和道,「正是。」轉手帶上身後的木門,剛剛想開口問詢陳妃蓉身旁的年輕男子身份,他卻是又怔了一怔,心中頓時又是一陣不安。
此刻坐在陳妃蓉身旁的年輕男子,自然是林夕,只是此刻林夕的面上,卻是帶著陳妃蓉親手制的精緻面具,在這種時候,自然讓人覺得十分古怪。
林夕打量著柳宣威的眉眼,看著對方眼中的謹慎和小心,又看到他的重心微微右傾,身體隨時都可以瞬間發力,撞破他右側牆壁飛臨街道上的蓄勢模樣,他便微微一笑,知道柳家這人的心性和陳妃蓉的描述十分吻合。
「陳妃蓉是我的人,要說得準確一些的話,我才是大德祥的大掌櫃。」也不先邀對方坐下,林夕平和的說道。
柳宣威心中咯登一聲,眼中不可遏制的充斥驚愕之色,連左眼皮都猛烈的跳了起來,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言語。
「我知道你們柳家肯定仔細查過大德祥,覺得大德祥的背景異常乾淨。」林夕的眼神冰冷了些,微諷道:「但若背景真是這麼乾淨,又怎麼會有這樣的底氣,又怎麼能讓你們去龍蛇邊關的那些修行者都有去無回?」
柳宣威的額頭上開始沁出冷汗。
對方的語氣讓他覺得事情已經在朝著最不利的方向發展,然而他畢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於是盡量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盡量平靜的看著林夕,用一種謙恭的語氣問道:「不知是何位大人的產業?」
「難道是顧雲靜?」
此時最快出現在柳宣威腦海之中的,是這樣的念頭。
龍蛇邊關…權勢…對方冰冷似乎有些不屑的態度…以柳家的權勢都查不出來,這一切都在他的腦海之中形成顧雲靜三字。
以顧雲靜的權勢,要對付柳家,似乎並沒有什麼大的問題。
「你們柳家的謀士,全部都是白癡麼?」然而他卻是聽到了這樣的一句話。
他愕然的看著林夕,林夕也看著他,讓自己的目光變得更加無禮,更加不屑和冰冷一些。
「大人?」林夕嘲諷道:「柳家最怕的,只是中州城中的某位大人麼?」
柳宣威驟然覺得心臟一緊,汗水如漿湧出後背,臉色驟然變得有些蒼白。
「你們沒想過,沐沉允是幫誰做事的?」林夕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是在哪裡出的事情?」
「當然。」頓了頓之後,林夕接著冷笑道:「如果說你們柳家連沐沉允是替誰做事都覺察不出來,那我就懷疑你們柳家還有沒有主持一省政務的能力。」
林夕這幾句話的意思十分隱晦,若是在之前,他或許還不能理解,因為沐沉允的黑市交易背後的是皇帝,一直都是只有極少數人才知道的秘密,甚至在皇帝和長公主挑明之前,長公主都根本沒有想到是皇帝所為。但出了般若走廊之中神像軍和天魔重鎧的事後,像柳家這種級別的存在,也終於聯想道了沐沉允背後的到底是誰。
而一般的商號,若是虛張聲勢,也不可能知道沐沉允的事情,也不可能這麼快知道神像軍和天魔重鎧的機密軍情。
所以林夕所要表達的意思,此時在柳宣威的心中極其的清晰和明顯。
而這個意思,讓柳宣威的呼吸都艱難了起來。
「難道…是聖上?」想到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自己和柳家要面對的後果,在艱難的說出這句話時,柳宣威的雙手都不自覺的顫抖了起來。
「否則你們柳家怎麼會根本查不出大德祥的底細?」
「否則沐沉允之前怎麼會在龍蛇邊關交易?」
「否則哪個官員敢肆無忌憚的在龍蛇邊關對你們柳家的人大開殺戒?」
「否則大德祥發展得怎麼這麼快?」
林夕看著柳宣威,冷淡的連問四個反問。
這四個反問在平時自然會有許多別的答案,柳家查不出大德祥的底細,自然有可能是大德祥真的沒有底細,沐沉允在龍蛇邊關交易,也並不代表著皇帝掌控了龍蛇邊關的黑市交易,有人敢在龍蛇邊關大開殺戒,也可能不是官員,只是南宮未央這種之前在碧落陵由聞人蒼月坐鎮時都敢大開殺戒的人,大德祥發展得這麼快,靠的也有可能只是經營。
然而在林夕的故意引導之下,此刻的柳宣威腦海之中自然是形不成這些假設的,所有的反問,在他的腦海之中答案自然都歸結於一點,大德祥是皇帝暗中的產業!
因為大德祥是皇帝的,所以就算是以柳家的勢力,都根本查不出其後台!
皇帝掌控了龍蛇邊關的黑市生意,大德祥就是做著一些將黑錢洗白的事情,所以大德祥的投資才那麼亡命,才發展得那麼快,先前才對柳家這樣的勢力都根本不屑一顧…殺死柳家一些追查的人,只是為了警告,然而柳家卻是根本沒有將這些事情聯想到一起,依舊不停的想要插手,終於逼得大德祥露出了背後靠山。
可是這個靠山,也實在太大了一些…只需一個旨意,都可以將柳家碾壓粉碎。
「既然是聖上…那為什麼不直接在某些方面提醒一下我們,以至於我們釀下如此大錯?」柳宣威面色無比蒼白,艱澀的看著林夕,問道。
林夕便在等著這句話。
如果不能給出證據,徹底令整個柳家信服,即便今日唬住了這柳宣威,今後可能還會引起某些麻煩。
「蠢貨!」
林夕毫不客氣的冰冷吐出兩個字,看著柳宣威冷笑道:「柳家配麼?你們最愚蠢的地方,就和你現在心裡的想法一樣,即便我和你點明,你還是會想要看些什麼證據,證明大德祥的確是在為天子做事。你們還是會惹來麻煩,好歹你們柳家還有些人才,還有些用處,難道直接就將你們柳家的人全部廢了,削了官職,你們才能反省?」
「正是因為你們的愚蠢。所以才逼得我都要因為你們的侵擾而特意見你,好讓你們柳家死心。」林夕加重了語氣,重重的寒聲道:「我只望你們今後柳家能聰明一些,嘴巴能嚴一些,否則你真以為不敢將你們柳家從雲秦徹底抹掉?」
林夕每說一個字,柳宣威的心就猛顫一下。
他聽得出林夕這麼說,肯定是要展示出毋庸置疑的證據。
是皇帝的信物,還直接是什麼斥責的密旨?
他看著林夕,看到林夕伸出了手。
然而他看到林夕的手上空無一物,正在驚愕之間,他的呼吸卻徹底停頓了,他的目光也徹底凝滯了,身體也徹底僵硬。
林夕的手上十分光潔,有一層魂力的光華開始在他眼前閃亮。
然後他看到,這淡黃色的魂力,在林夕的手上,形成了一條條耀眼的金色閃電。
魂力從林夕的手上沁出的更為迅猛,透出體外更遠。
然後他就看得越加清楚。
魂力化成的金色閃電,擰成了一股,就像一條張牙舞爪,金色的龍。一股異常威嚴和強大的氣息,充斥在這個雅室之內。
每個雲秦人都明白這樣的魂力轉化成金色閃電代表著的是什麼意思。
尤其對於他這樣的朝堂官員、修行者而言,更是感覺得出這是絕對的真實,沒有任何作假。
在大腦空白,身體僵硬了數息的時間之後,噗通一聲,渾身已經被冷汗濕透的柳宣威跪在了林夕的面前,身體戰慄,驚懼至不敢抬頭。
在雙膝重重著地的疼痛讓他恢復了些思索能力之時,他忍不住想到,這世間按理只有皇帝和太子才能做得出這樣的事情,然而皇帝自然不可能在這裡,而太子已然死去…難道說太子未死?或者說,聖上其實還有一個兒子?
但不管是哪種假設,聖上借太子之死,而發動南伐,逼退黃家和聞人家…這一系列事情背後的隱秘,絕對不是柳家所能去揣度,所能去插手的,就連知曉這些事情,都是有可能會帶來滅族的後果。
此時的他,只覺得聖上太過可怕,柳家發現這個真相太可怕,柳家沒有能夠極早發現一些聯繫,真是太過愚蠢。
林夕嘲弄的笑了笑。
此時他的嘲弄之意最為真實。
「大德祥和背後的事情,現在只有你們柳家知曉,所以你們應該很清楚怎麼做。」他看了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的柳宣威一眼,淡淡說道。
柳宣威連連磕頭,面如白紙,口中道:「我們柳家豈敢對外透露半句。」
「今後有什麼麻煩事,都可以讓柳家幫忙做了。」林夕做了個你可以滾了的手勢,偏過身去,在陳妃蓉的耳邊,用唯有陳妃蓉聽得到的聲音說了一句。
陳妃蓉似笑非笑,在柳宣威連滾帶爬退走之後,在林夕的耳畔道:「主人,你好厲害。」
林夕呵呵的笑了起來,不好意思的抓頭,「雖然我是有些得意…但你這樣我會有些不好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