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秋玄倒在對手的面前。
他前所未有的疲憊,無力,虛弱,然而他還是努力的支起自己的頭顱,在支起頭顱之前,他便已咳嗽著出聲,「你居然敢到般若走廊來。」
這世間,唯有「大黑」,才能朝天隔著那麼遠的距離,將神木飛鶴擊潰,也只有「大黑」,才能一箭便將他和他體力全部力量,全部擊潰。
所以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陌生人,便只可能是那名曾經殺死了青鸞學院一名風行者,奪得了「大黑」之後,卻又畏懼得不敢呆在軍中,只敢躲藏在唐藏流沙城中的唐藏將領。
「唐藏雖大,但卻無片瓦之地容我立足,唯有一拼。」
對手緩緩落寞應聲。
落入張秋玄眼簾的,是一個已經被長期躲藏而消磨了所有豪氣和鬥志,磨去了所有稜角,面上不見豪氣和威嚴,唯有感懷和失意的落拓男子,雙鬢皆是白霜,眼角也都是深深的皺紋。
張秋玄對這名隱名埋姓許多年,甚至很多唐藏人都終於忘記了他的名字的男子面目並沒有什麼興趣,他努力的支起頭顱,只是想再看看已經許多年沒有見過的「大黑」。
他看到了。
然後他再度覺得心顫,導致整個身體,都開始劇烈的顫抖。
若是此刻林夕能夠看到,他必定會覺得十分不解和驚奇。
因為落拓男子手中的,根本不是一具黑色的弓,而是一具黑色的古長琴。
一具通體墨黑,就如同最深沉的黑夜的顏色,至少在外觀上,和琴極其接近,有著三根黑弦的東西。
然而張秋玄在很多年前見過「大黑」,所以他知道這就是世間最強的魂兵巨弓「大黑」。
眼下即便這具「大黑」不在那人的手中,但張秋玄卻似乎依舊可以感覺到那人的光輝,遺留在這件魂兵上。
張秋玄渾身顫抖著,忍不住出聲道:「你錯了,你真的不配擁有這件東西。」
落拓男子看著張秋玄,他能夠明白張秋玄的情緒,但是他的嘴角,卻是浮現出了極其嘲弄的意味:「你和皇帝,還不是在試圖和我們做一樣的事情?」
張秋玄一呆,一時說不出話來。
落拓男子卻是深深的看著他,意味深長道:「只是我不明白,我們和青鸞學院為敵,那是被迫無奈,最正常不過的,但雲秦皇帝和你,怎麼會有膽量對付青鸞學院,難道你們已經可以肯定,張院長已經不在這個世上?」
只是這一句話,張秋玄的臉色驟然變得更加雪白。
然後他注意到,有人在神像軍的碾壓下,從兩側拚命的逃走。這些人有些是身穿天魔重鎧的修行者,有些是重鎧騎軍。
這些修行者之中,肯定也有人認出了這是「大黑」,而那些不認識的人,也肯定從那方才一擊,知道這名落拓唐藏將領是聖師,所以根本沒有人敢試圖衝擊,都只是拚命的從兩側逃遁。
然而神像軍卻似乎並不緊張,只是由著其中一些人逃遁。
「天落行省的省督,是你們的人?!」他驟然想到了某個可能,呼吸驟然停頓,看著面前的落拓男子,嘶聲說道。
「不。」落拓男子搖了搖頭,彎下了腰,拍了拍張秋玄的身體,用唯有他和張秋玄才能聽得清楚的聲音,道:「長孫錦瑟要查…會發現是江家的人。」
張秋玄的身體猛的一顫。
他驟然想明白了更多的事情,他張口想要說話,然而他的整個身體在對方的一拍之下都已經發僵,卻是已經說不出任何的話。
落拓男子看著張秋玄的目光,似是有些同情,嘲諷的一笑,在張秋玄的耳邊,輕聲道:「你想的應該不錯。先前長孫錦瑟要進一步削弱黃家的力量,分設碧水、天落行省,其中的官員任命和調動,都是經過文玄樞之手。所以這一切,都是經過文玄樞的安排…否則沒有雲秦一國首輔之力,神像軍諾大一支軍隊,如何能夠做到悄無聲息的出現在雲秦帝國的邊緣?文玄樞表現出來的實力和現今的權勢,讓我們神像軍,覺得值得和他合作,值得和他一拼。」
……
……
中州皇城之中,文玄樞緩緩走出御書房,平靜的走回自己的內閣府邸。
想著身後御書房中方才對自己溫和而威嚴的皇帝,他抬起頭來,看著皇城上方的碧空,臉上淡得一絲情緒都沒有,但眼眸之中,卻是充斥了一種冷諷的笑意。
在過往十幾年裡,他一直在以周首輔為鏡,比較著自己和周首輔相比的不足。
這麼多年的比較和學習下來,他總是肯定,若是周首輔是雲秦皇帝,那一定比長孫錦瑟更難對付得多。
因為周首輔是整個中州皇城之中,最懂得掌控平衡的人物。
這麼多年各司、各元老之間相安無事,而且彼此之間的權勢都沒有出現明顯的此消彼長,都是因為周首輔的調衡。
不引起任何一股勢力的強烈反彈,又能使所有勢力為皇城所用,哪怕不是出全力,這就已經十分可怕。
如果周首輔這樣的人物是雲秦皇帝,那他這樣的人要有異動的話,要對付的,就是所有那些力量。
然而現在的長孫錦瑟雖然極強,雖然懂得隱忍和蓄勢,在玩弄權謀方面,也是表現出了先皇的遺傳天賦,已經讓整個天下的人都發現自己的判斷失誤,然而他最弱的一,便在於制衡。
文玄樞對自己瞭解得很清楚,他知道自己在某些方面的能力,還是比不上周首輔,但要配合皇帝,令平衡失衡,讓皇帝承受一些失衡後的反噬,對於他而言,卻是極其的簡單。
今日皇帝的心情顯是極好,想必他覺得張秋玄已經在碧落陵得手,按照消息的傳遞速度,恐怕就在明日清晨,他就會收到消息。
如果到時他發現自己接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消息,甚至連最信任和親近的張秋玄也是沒有逃得出來,那他會什麼樣的反應?
震怒之下,要對付江家是必然的。
早在順著皇帝的意思對付黃家,碧落陵設省之時,初掌重權的他便已經埋伏好了構陷江家和神像軍勾結的引線,在明日的消息傳遞到皇帝的手中,接下來的一切證據,包括那些在般若走廊中存活的人的證詞,都會顯示出和神像軍勾結的是江家。
在太子死後,碧落陵這三個字對於皇帝是個禁忌。
牽扯到碧落陵的事情,將會使得皇帝的判斷力和理智大大的降低。
在潛意識裡,皇帝恐怕就會心中產生江家和神像軍會和聞人蒼月一樣逆反,佔據碧落陵的想法。
而且在之前許多天,宇化家已經採用讓林夕進入祭司殿的方式開始反擊的情形下,皇帝自然會認為,江家和其餘那些門閥,當然也會採取各種手段反擊。
所以接下來和江家徹底決裂,這已經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到底要多少稻草,才能徹底將你壓垮呢?」
文玄樞轉頭,朝著皇城後方的真龍山望了一眼,在心中輕聲說道。
他不知道到底要多少根稻草,才能壓倒皇帝。
所以他所能做的,就只有借皇帝的手,不停的在皇帝的身上,壓上一根又一根的稻草。
……
天落、碧水兩個行省的高階官員都快瘋了。
沿途能夠看到最快秘密軍情匯報的雲秦官員也快瘋了。
唐藏神像軍絕對是世間最為強大的重鎧軍。
在軍部的一些絕密資料的記載之中,要對付唐藏的神像軍,只有三種方法。
第一種就是由數名聖師領銜的許多修行者連續刺殺。
第二種是設伏,用大量強大軍械擊殺。
第三種便是用大量的軍隊廝磨。
但這三種中的第一、第二種,執行起來還都沒有太大把握。
因為神像軍的可怕,不止在於金甲巨象的力量,還在於這種金甲巨象的耐力和速度都很強,一些沉重,難以運送的軍械,對於這支軍隊而言,卻沒有任何的難度,所以這支神像軍,可以隨時帶著大量強大軍械奔襲。不止是一支重鎧軍,還是一支重械軍。
哪怕雲秦真的能夠抽調出幾名聖師,面對這樣的軍隊,都要做好聖師和修行者死傷慘重的準備,更何況,其中還有一名聖師階,有張院長「大黑」在手的唐藏將領!
這樣的一支軍隊,不主動攻城的話,他們倒是可以很輕鬆的帶著大量重械四處轉戰,但雲秦軍隊要帶著大量重械追擊,設伏,卻沒有那麼容易。
所以最可行,便唯有用數萬軍隊圍殺廝磨。
不滿千人的神像軍,在唐藏軍方和雲秦軍方的高層看來,本身就相當於一支數萬戰力的強大軍隊。
若是在以往,在聞人蒼月鎮守碧落陵時期,數萬規模的敵軍軍隊,也不算什麼。
然而現在卻是在雲秦和大莽交戰如火如荼,前線本身十分吃緊之時,若是碧落陵大戰再起,那雲秦帝國,真是有如後院又陡然失火!
而且最為關鍵的是…通過軍情的描述,這恐怕還牽扯到江家和皇帝之爭。
國之重梁和君之爭,這會不會導致大廈再傾一角?
…就在這密報一路朝著中州皇城傳遞,一些已然知曉的官員和勢力已經震驚而無奈的準備應變之時,一輛從大德祥的農場行出的馬車,行到了碧水行省新興的大德集鎮,進入了一家專賣皂膏的鋪子。
碧水行省現在除了省督府所在的戊人城之外,其餘還根本沒有建立城廓,數個常居人口過萬的集鎮,都是大德祥援建,其中原本十之七八都是大德祥的僱員,雖然現今進入碧水、天落行省的人越來越多,大德祥的僱員已只佔三至四成,但最早為了滿足大德祥僱員的生活各項所需,大德祥規劃得十分細緻,各種店舖都是自己開了,所以即便是在現在,碧水行省的數個大集鎮,幾乎所有滿足平日裡生活所需的店舖,甚至是一些看病的診所,也都是大德祥的。
這家鋪子後面的數家客棧酒樓,一間大工坊和旁邊一間專賣豆油的鋪子,以及斜對面的麵館,米行,南北貨鋪子,都是掛著大德祥的旗號。
隨著外來人口的越來越多,這些原本只是為了滿足大德祥僱員本身所需,許多甚至虧錢的鋪子,也開始賺錢,將來恐怕隨著人口規模的擴大,反而會給大德祥帶來不錯的盈利。
這家專賣皂膏的鋪子是碧水行省中大德祥最大的皂膏鋪子,碧水行省現在所有的皂膏,都是由這家鋪子後的工坊製成,工坊內裡有數個庫房,這家鋪子前廳只是陳列和少量零售。
看到停在鋪子口的馬車上有大德祥的旗號,鋪子裡一名掌櫃便迎了上去,等看到從馬車之中走出的,是一名艷麗的錦服女子,這名鋪子裡的掌櫃便頓時震驚、意外且激動的朝著這名女子躬身行禮。
鋪子裡認出這名艷麗女子是整個大德祥的大掌櫃的數名夥計,一時也是激動得忘了自己手中的事情,手足無措的呆在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