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甸深處,一名面如白玉,很有儒雅氣息的中年男子翻過了一座山丘。
四野平靜,他的面容也十分平靜,但是分外輕快的腳步,卻是和他平時的沉靜截然不同。
因為他也快要可以回到自己魂牽夢繞的家鄉,快要可以和那些已經闊別許久的朋友見面。
他停了下來,眼前的草甸依舊安靜,沒有任何人跡,他的心情便又莫名的有些急躁起來,就在此時,他察覺到了什麼,抬眼往天空看去。
天空之中有嘯鳴。
白雲之間,有黑點析出,在他的眼中急劇的放大。
看到對方如此精彩的出場方式,他急躁之情全消,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意。
一群巨大禿鷲降落,四散,露出了聞人蒼月如鐵鑄般的身影。
此刻的聞人蒼月,已經換上了一件更為輕薄的素色麻衣,然而他的威勢,卻依舊不減分毫。
「白玉樓,你隱匿的很好。」
聞人蒼月的語速並不快,但分外的清晰,分外的有力,就好像雲端有戰鼓在敲擊,最為關鍵的是,似乎只是他想要開口說話,對方便不可能搶在他的前頭。
「早在龍蛇邊關天魔鎧交易事發之前數年,我便已經察覺東林行省必定有人為大莽策應,只是查了數年,卻依舊沒有能查出你來。」
「大將軍過譽。」白玉樓恭敬的對著這名牽動天下的梟雄躬身行了一禮,「大將軍事必躬親,連遠在東林行省的事情都瞞不過大將軍,實是令人唯有佩服二字。」
聞人蒼月的神色並沒有因為白玉樓的讚譽而改變半分,依舊只是沉冷的看著白玉樓,問道:「按我先前掌握的一些消息,你應該是出身於千魔窟?」
白玉樓頷首,道:「正是。」
聞人蒼月目光不變,道:「是李苦開創了千魔窟後來居上的局面,現在你們千魔窟也要對付他?」
「這不只是我們千魔窟,而是所有大莽修行之地,整個大莽王朝的事情。」白玉樓平靜道:「雲秦將我們大莽主流修行之法習慣稱為魔道,但此刻看來,皇上和李苦才是真正有了魔性,竟敢推翻這世間的道,不惜大開殺戒。」
聞人蒼月眉頭微挑,道:「何為道?」
這句話一出口,兩國的修行者論道,陡然又多了幾分嚴肅,就連白玉樓的身上,無形之中也散發出了些宗師氣度。
白玉樓看了一眼聞人蒼月,不卑不亢道:「這世間大家已經約定俗成,認為正確的理,便是道。」
聞人蒼月道:「推翻又如何?」
白玉樓道:「推翻著又何以服眾?連最基本的東西都亂,天下必大亂。」
聞人蒼月點了點頭,「我和煉獄山申屠掌教的看法是一致的。」
白玉樓明確告知出身於千魔窟,先前兩人交談也根本未提及煉獄山,但白玉樓卻明顯十分理解聞人蒼月的意思,臉上再次露出真摯的笑意:「道理一致,便能共圖大事。」
聞人蒼月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道:「如果我沒有看錯,你應該已經到了大國師巔峰,距離聖師也只差一步。」
白玉樓面色微變,但還是點頭,道:「大將軍沒有看錯。」
聞人蒼月道:「除了你之外,你們大莽還準備了什麼人來接我?」
白玉樓道:「謝無為和暮道人,兩位前輩都是聖師。」
「我知道謝無為這個人,既然他來了,冒充我出手一次,也並不是難事。」聞人蒼月看了白玉樓一眼,「他在哪裡?我將我的劍送到他的手中。」
白玉樓的臉色驟然變得雪白,心中也驟冷,語氣微顫道:「大將軍您…」
「你應該也能發現,太子已經不在你們軍中。」聞人蒼月抬頭看了東側一眼。
此刻他和白玉樓所在的草甸都在山陽道中,距離安可依所在的大軍駐紮之地也並不遠。此刻整個雲秦的權貴恐怕都在猜測聞人蒼月的下落,一些強大的修行者恐怕已經進入山陽道,但誰也沒有想到,他竟然就是偏生出現在了這樣的地方。
出其不意,這本身便是兵家的謀略,而聞人蒼月,是連谷心音都自歎兵法謀略不如的人。
「如果我猜得不錯,太子傷得應該極重,所以他們設法和接應谷心音的那一批人會合,此刻應該就隱匿在迷蹤林中。」聞人蒼月依舊冷漠而帶著強大威勢,不急不緩的說道:「即便我令大軍放火燒迷蹤林,時間也來不及,所以我需要更多的時間。在所有人都以為我已經離開碧落陵,已經不可能出手的情況下,我的成功率會更大。」
白玉樓先前一直對聞人蒼月極度恭敬,但此刻他卻是深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不行,這太過冒險,而且謝無為他們只要冒充您出手,便肯定無法出碧落陵。」
聞人蒼月面容微諷,「你要明白,我所決定的事情,沒有人能夠改變,而且你還應該明白一點,我從來不喜歡多話…我先前之所以和你解釋了他們在迷蹤林中,說了那麼多話,便是看在你們要多死幾個聖師的份上。」
白玉樓一時沉默不語,身上的氣息不停的震顫。
「你不用猶豫,因為你不可能拒絕我的要求。如果你是只考慮自身的人,也不會願意到雲秦做潛隱了。」聞人蒼月冷笑道:「無謂的猶豫和軟弱,是我最為厭惡的東西,你難道還想不明白,為什麼煉獄山和千魔窟都一定要請我去你們大莽?」
「因為只有我去了,你們煉獄山申屠掌教才有可能留得住李苦,才能殺死李苦。你應該清楚你們大莽的其他聖師都不可能替代我,只有我和申屠掌教聯手才能殺死李苦…既然不可替代,那就是十名聖師,都沒有我重要,只是兩三名聖師,又算什麼?」
白玉樓的雙手震顫了起來,他當然清楚聞人蒼月所說不虛,在李苦這樣的人決定逃跑時,一般的聖師,根本起不到任何阻礙作用,唯有聞人蒼月這樣的存在,才能夠起到作用。然而他沒有想到…聞人蒼月竟然能夠冷酷強大到這樣的地步,竟然在這種時候還不走。
「你真的有絕對的把握?」白玉樓艱難的嚥了口口水,看著聞人蒼月,道:「畢竟我們要強大著的大將軍去大莽,而不是要重傷的,無法出手的大將軍去大莽。」
「我不會靠近他們的身邊。」聞人蒼月冷漠道:「雲秦雖大,能夠阻止我走的,也只有那幾個人。我自然會確定他們去殺謝無為他們,我才會出手。我自然可以保證,到大莽便可以面對李苦。」
白玉樓只覺得可怕。
他第一次面對一個人的時候,覺得這人的可怕。
聞人蒼月卻並沒有再對白玉樓說什麼話。
既然他肯定白玉樓必須接受這樣的條件,他便不會再浪費什麼時間。
一隻隻體型龐大的禿鷲開始畏懼的振翅飛起。
聞人蒼月的身體上升,被這一大群的禿鷲簇擁著,圍攏在了裡面。
白玉樓微微仰頭,他此刻只覺得聞人蒼月也變成了一隻巨大的禿鷲,一隻踩著無數人的屍骨飛上高空…大得遮天蔽日的禿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