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致富狂想
王建記得很清楚,那是去年的十一月十一號。
之所以能記得如此清楚,是因為那天是妻子李梅的生日。
他和李梅兩人平時精打細算,生活節儉的要命,但每次對於妻子的生日,王建還都是精心準備的。
王建的人生邏輯很簡單,那就是窮人也有窮人的歡樂,也有窮人自己溫馨和幸福的方式。所以他認為生日不一定要到豪華酒店,不一定要玫瑰和紅酒,只要能和最關心的人在一起,幾盤小菜,一個便宜的生日蛋糕,照樣可以過一個快樂的生日。
和往年一樣,那天他提前回到家,揮刀弄勺的燒了一大桌子菜,買了蛋糕,興沖沖的等待妻子回家。
王建和老婆李梅都是普通工人,工作勞累,收入卻不高。每個月省吃儉用的交了房貸後,幾乎存不下什麼錢,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沒有車,沒有存款,因為怕買不起奶粉所以連孩子都沒敢要。王建賣力的工作,絞盡腦汁的兼職賺外快,可惜都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這個社會錢並不是那麼好賺的,尤其是對於王建這種沒學歷,頭腦又一般般的平民百姓來說。
李梅對這樣困苦清貧的生活充滿了怨言,總希望能找到什麼發財的好門路,早日擺脫這該死的貧窮。與王建的老成穩重相比,李梅卻一直是個很衝動甚至有些執拗的人,她拚命的工作加班加點,希望能得到賞識,月底多拿一點獎金,她午飯時間不捨的買菜,把節約下來的錢買成彩票,夢想能中大獎,告別這該死的貧困生活……
王建一直覺得,脫貧致富這種心態是健康的,向上的,但也不能太急,太緊繃,否則將出現反效果。因此他經常勸告妻子不要這麼執拗,可李梅就是不聽……
王建做好了飯菜,又把簡陋的房間精心佈置了一番,貼上顏色鮮艷的塑料貼花,掛上幾串亮閃閃的綵燈,讓氣氛變得溫馨浪漫起來。
萬事俱備,只等李梅一回來,就可以給她一個生日驚喜。
可是眼看距離下班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李梅還沒回來。
王建有些沉不住氣,疑惑的撥打李梅的電話,卻提示對方已關機。
直到晚上九點多鐘,李梅才踉踉蹌蹌左搖右晃的回到家中,進門的時候若不是王建攙扶的及時,就要撲倒在地。
她一身濃烈的酒氣,醉眼朦朧,顯然喝的不少。
王建將妻子扶到沙發上坐下,給她沏了醒酒茶,這才皺著眉頭問她到底怎麼回事。
李梅喝了茶,這才漸漸清醒起來。
原來,那天晚上李梅以前的一個同事現在發達了,特地回來請這幫老朋友們聚聚。
這位同事以前和李梅一個車間的,辛辛苦苦的工作一個月才兩千多塊錢的工資。後來她辭職不幹了,跟著老鄉去了美國,不到一年的時間久輕輕鬆鬆就賺了十萬美元,然後立馬就意氣風發的回國做起了大生意,現在已經是一家大公司的老闆,身家據說已過千萬……
李梅被同事的故事打動了,和另外幾個人一起,請求這位同事給她們提供去美國的方法。她們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學習她的做法去美國賺一桶金回來。
「我們已經決定了,明天就一起去找蛇頭!老公,和我們一起走吧!和這該死的貧窮說再見吧!」
昏暗的燈光下,李梅的臉興奮的通紅,雙眸中透射著狂熱而執著的光芒。
見王建猶豫,李梅站起身,指點著狹窄簡陋的房子,陳舊稀少的傢俱,還有餐桌上那用大小不一的碗碟和快餐杯盛著的土家菜,激動的對王建吼著:「我已經受夠這些了!我沒我同事那麼大的野心,我也不指望能當什麼大企業家,我只希望能不再這麼窮,我只希望能住大一點的房子,能買幾件像樣的傢俱,能吃穿的稍微像個人不再讓人說笑!我只想……要個孩子,能給他好點的生活!!老公,你一定和我一起走!我們一起改變這一切!也許……也許你放心不下我婆婆是吧?如果你實在不想走,那我就自己去!誰都別想阻止我……!」
李梅一直都是個執拗的人,一旦她認準了的事情,天王老子都別想讓她回頭。
那夜,王建一夜未眠,勸了李梅整整一夜,他說去美國沒那麼容易,不會英語,沒什麼專業技術,不可能那麼好賺錢。
可惜李梅已經聽不進任何勸告了,長期拮据清貧的底層生活讓她有了瘋狂的致富信念,而現在,這個信念已經像病毒一樣徹底摧毀了她的理智。
她偷渡美國的心意已決。
於是那個生日夜,蛋糕化了,菜冷了,廉價的紅酒已經打開了蓋子,夫妻兩人卻誰都沒沾一滴。
第二天一大早,李梅就急匆匆的收拾走了,走的那麼快,那麼急,如同一陣旋風。
王建沒有阻止她,沒來得及阻止她。
當然也更沒能跟她一起走。
因為他的確放心不下孤苦伶仃年過七旬的老娘。
第二天晚上十點多鐘,,李梅曾打過一次電話給他,告訴王建說是她要上船了,上船後可能有一大段時間沒法聯繫。
她讓他不要掛念,到了美國後會再打電話。
王建很奇怪妻子為什麼能走的那麼快,據他所知要偷渡的話得需要二十多萬,他很清楚家裡的財政,砸鍋賣鐵也湊不夠三分之一。於是他驚訝的問她給蛇頭的錢是怎麼籌到的,可惜李梅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被那邊亂七八糟的催促聲給催的急匆匆的將電話掛掉了。
直到很久之後王建才知道,她是借高利貸湊夠的二十萬……
那次電話,是王建最後一次聽到妻子的聲音。
從那天之後他就徹底失去了李梅的消息。
後來他聯繫過和李梅一起走的那些人的家屬,他們說她們在路上走散了,彼此早就失去聯繫了。
一年後的現在,對妻子牽腸掛肚的王建去醫院體檢,查出自己得了肺癌,已經是晚期,剩下的時日無多。
沒有子女,家中老娘也已經過世,王建再無牽掛。
於是,他在自己的生命終結之前要完成的心願便只剩下了一個。那就是——
尋找李梅。
臨死前能找到世上最後一個親人,能見妻子一面,王建死而無憾。
這就是這個絕症患者來到海神號,成為偷渡客其中一名的原因。
聽了王建的故事,蕭千韻等人感慨良多。
金錢這東西,到底害了多少人,拆散了多少家庭?
貧窮是魔鬼,這話一點沒錯。
颱風「縐紗」過去後,貨輪一切恢復正常,蕭千韻曾專門向王麻子打聽李梅的消息,希望能通過他獲得一點詳細點的情報。她覺得王麻子是職業蛇頭,這方面的消息應該比較靈活才是,李梅即便不是他經手的人蛇,那他也很可能認識
詳細詢問了李梅當時出行的時間,地點,人數等信息後,王麻子仔細回憶了一番,黯然的搖了搖頭。
他對蕭千韻等人說,雖然蛇頭在開始的時候為了拉攏人氣,把偷渡過程吹噓的多麼多麼簡單,多麼多麼安全,但這明顯都是瞎話,要是這麼安逸的話,那都來偷渡的了,誰還去費心巴力的申請簽證?
人蛇在路上因為各種原因死掉的事情是家常便飯,蛇頭們已經見慣不慣了。
李梅出行的那段時間,正好是偷渡美國的高峰期,大大小小的蛇頭八仙過海各顯其能,都忙著將人蛇運出國,所以也是最混亂,最容易出事的一段時間。李梅既然這麼久都沒聯繫上,十有**是已經遭遇不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