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晚膳,眾人出奇的沒有聚到一起聊天,各自回房去了。第二天,天微亮,見一群人黑著眼圈,劉風有些於心不忍,遂開口讓他們再休息一會,哪知後者都搖了搖頭。
「少主,昨夜我們已經徹夜難眠了,昨天是不知道怎麼面對二皇子,所以邁不開腳下的步子,可現在大家想通了,心中只願早日拜見皇子。少主我們還是早點前往吧,也好讓我們這些老傢伙懺悔心中的愧疚。」
既然這樣,劉風也不勉強他們,用過早膳,一行人便再次出發了。因為怕身份引起不便,所以薛易與孫沫飛沒有一同隨往,而劉風他們也都換上了尋常的布衣,照舊是張邈趕著月兒她們的馬車,至於放著祭拜物品東西的幾輛馬車則由劉青以及張天他們一起趕著。
天色尚早,路上還沒有幾個行人,六月初略帶暖意的晨風細吹著黎明前的寂靜。一路上,眾人都是默默的趕路,就連平時喜歡油腔滑調的張邈都變得沉默不語來,那噠噠的馬蹄和滾動車輪成了這前行路上的主旋律。
終於,兩個時辰後,看到了小鎮的輪廓了,再走了片刻,便見孫然已經帶著人在那等候了。見了劉風,孫然馬上上去行了禮,稍後似乎有話要說,劉風輕輕的搖了搖頭,制止住了他。
因為當初是從密道中逃出來,將劉寅安葬在鎮東,所以劉風便不打算進小鎮,直接帶著他們繞著小鎮外圍往那裡走去。
不多時,劉風率先下了馬,看著那在小坡上安靜睡著的墳墓,依舊如他當日離開時的景象,只是墳前多了些雜草,有了幾分凌亂的模樣。
不經意間,劉風的眼睛開始變得朦朧起來,身後的老兵順著劉風的目光看去,立馬明白了那是劉寅的墳墓,當下都顫抖的走了上去,已是半百的人臉上掛著濁淚。
到了劉寅的墳前,劉青突然大叫了一聲,「列隊,向統帥大人行禮!」
本是步履凌亂的老兵身子一震,立馬迅速的將隊伍排好,劉青站在最前面,對著劉寅的墳前半跪著行武將禮,語中哽咽著,「統帥大人,末將劉青拜見統帥大人!」
其他人也紛紛的如此跪著道,「末將,張天!」
「胡雨!」
「洪生!」……
所來的二十一名老兵依次報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後齊聲道,「拜見統帥大人!」
稍後,一群頭髮花白的人居然在劉風墳前跪著嚎啕大哭起來,看的劉風都淚水忍不住的滑下,小月兒他們三個女孩早已經是泣不成聲。
一邊的吳勇帶著吳遙默不作聲的走上前,行了一個標準的軍人的禮,「劉寅皇子,雖然十多年前我們數次交戰,但是我吳勇佩服你,我這一生尊敬的人沒幾個,而你便是其中之一。當年多虧了你的不殺之恩,吳勇才能存活至今!」
接著,吳勇突然跪倒在地,淚水也開始沿著他的眼角落了下來,身後的吳遙見狀也趕緊跪了下來,「這一跪是感激你對麗娘母女的多年照顧,我吳勇今生欠你的恩情都償還不盡,倘若有來世,定給您為奴為僕!」
見吳勇這樣,作為劉風當然不能站著不動了,趕忙上前要攙扶起他,可是吳勇卻不肯起來,依舊在那跪著,側了一個身,看著吳媽的墳紅著眼,咬著牙,良久猛的磕了一個頭,滿腔的感情只化作了一句話,「麗娘,這些年我對不住你……」
劉風眼睛再次一酸,在吳勇身邊跪了下來,這時候,小月兒與李雙兒哭泣的走上前來,在劉風兩側雙膝跪地。
見到二女,劉風流淚的臉突然笑了,「叔父,吳媽,風兒來看你們了,這麼多天沒來,你們不會怪我吧?吶,不說話就表示沒有對吧,我就知道你們永遠不會怪風兒的。」
「叔父,你看看,孩兒現在過得瀟灑吧,對,你沒看錯,也不要吃驚,孩兒如今娶了兩位娘子,比你可強太多了,哪像你一直縮在這小鎮中,只會用眼偷瞄鄰居家的翠花。」
劉風深吸了一口氣,佈滿淚水的臉繼續笑著,「如今你不在了,孩兒也不怕啥了,就她粗胳膊粗腿的你也看得上,當年差點沒把孩兒笑死!還有啊,你看看,這些叔父今天可都是來看你的,沒想到你老當年那麼威風,現在過的怎麼樣了?有沒有去偷看女孩子洗澡?」
「喏,我如你所願取了月兒了,收留吳媽與月兒是你做過為數不多的英明的事情了,吳媽照顧了你那麼多年,也該歇息歇息了,你看,孩兒這次給你多送些僕人,免得你這個懶人整天使喚著吳媽……」
劉風如同拉家常般的絮絮叨叨的說著,身旁的人卻哭的更加厲害,就連劉風都感到心中一直抑制的傷痛剎那間傾瀉開來,小鎮上生活的往事再次浮現在腦中,劉寅的嬉笑怒罵彷彿依舊在耳邊一般。
二十多個人哭的昏天暗地,聲音沙啞了卻完全不知,整個一天便在這小坡上待著,訴說著各樣的情緒。
夕陽漸下,晚風吹過,劉風將臉頰的淚水拭去,站起來的時候因為腿已經麻了,身子晃了幾下。看著身後依舊跪著流淚的眾人,劉風歎了一口氣,「各位叔父,天色已晚,還是去小鎮休息一下吧,雖然當初院子經過大火,如今還留下了幾間屋舍,若是各位叔父不嫌棄便去那裡過夜吧。」
怎奈眾人如同未有所聞一般,仍然跪著身子紋絲不動,劉風心中只能再次勸道,「各位叔父,請跟小侄去歇息吧,你們對小侄的關愛,對我劉寅叔父的忠心,我想他都能明白,若是在這樣跪下去,以他的性格,反而會讓他不開心。」
終於,在劉風找了這麼一個借口以後,劉青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少主說的對,二皇子生前就不喜歡人擺著這些虛禮,我們還是先回去吧,不然皇子他又得讓我們扎馬步了!」
聽到扎馬步三個字,一群本哭的麻木的老兵身子一顫抖,繼而苦笑著站了起來,一群人再次對著劉寅的墳行了一個軍禮,步履蹣跚的往小坡下走去。
一邊的吳勇仍對著吳媽的墳跪著,吳遙想上前去攙扶卻又怕父親責罵,而小月兒也不知道如何開口相勸,兩人都一臉哀求的盯著劉風看,將難題拋給了他。
這種情況,劉風只能硬著頭皮走上前,「岳父,天色已經漸晚了,不如隨我們一起去休息片刻吧。」
吳勇沒有說話,臉色有些憔悴,看了劉風一眼,沒有說話,但卻搖了搖頭。劉風本想繼續勸慰,可是吳勇那雙無神的眼睛讓他止住了話語,走到一邊,對著小月兒以及吳遙使了一個眼神。雖然心中很擔心,可是見劉風這樣,吳遙只能拉著小月兒跟著劉風往下面走去。
小鎮的屋中有些破舊,仍有著大火殘留的景象,劉風帶著孫然眾人稍作一番收拾之後,暫時讓眾人住了進去。
周圍的鄰居見是劉風回來了,都過來問候了一聲,並且帶來了一些食物。對於這些熱心的鄰里,劉風自然是一一回應。在他劉寅以及屋子失火的事情上,劉風只能編著理由搪塞著,說那一夜他們正好在外做客,所以並不知道家中失火,如今剛回來也著實嚇了一跳。
鄰里散去之後,稍微吃了些東西,老兵們也許是放下了心頭的一件大事,也或許是今天傷了神,都顯得有些疲憊,所以劉風給他們安排了房間,稍微的擠一擠便都睡了下來。
待眾人安頓之後,劉風找來了孫然,瞭解之前他所打聽的情況。原來,劉季真的在小鎮留了人,昨夜孫然等人已經解決了一批,可是卻不知道劉季到底派了多少人。
聽到這,劉風眉頭皺了一下,便讓孫然帶人在屋子五丈之內埋伏著,若是遇到敵人前來,不要打草驚蛇,等劉風出手時再現身。
孫然剛走,小月兒兄妹便匆匆的走了進來,原來吳勇此刻還沒回來,兄妹倆心中很擔心,又怕挨罵,所以想請劉風去看一看。
天色的確是很晚了,劉風便應了下來,若是遇上了劉季的人,老丈人出了什麼危險可就不得了。想到這,劉風心中沒來由的一緊張,腳步不僅加快了幾分。
走到小坡下,見吳勇還在,正盤坐在吳媽的墳前,自言自語一般的說道著。劉風鬆了一口氣,走上前去,在他身旁席地而坐。
聽到聲響的吳勇抬首看了一眼,發現是劉風,便再次低下頭,沉默了好一會,回憶一般低沉的說道,「當年,麗娘不嫌棄貧困,不顧家裡的反對,毅然的嫁給了我。成親之後,恰好那時漢禹紛爭不斷,她見我想在軍中一展抱負,便承擔起家中的事情,鼓勵我去參軍。」
往事一洩,便再也收不住,也或許找到了一個可以說心裡話的對象,吳勇繼續說著,「參軍之後,我想立功給麗娘母子過上好的生活,不斷的拚殺在前,因而很快得到賞識,做了隊長,千人隊長……」
「三年後,我終於做到了一旅之長,按照軍中規矩,可以接家人到營轅居住,可是正當我滿懷欣喜的回到家裡的時候,卻發現戰亂之禍,麗娘母子都已經不知道去哪裡了。當時我幾乎是發了瘋,四處尋找都了無音訊,心中更是萬念俱焚。」
「所以我打仗更加的拚命,只希望可以為大禹犧牲,早日和麗娘母子團聚,可是老天卻一直讓我活了下來,而且還不斷得到提升。終於有一天,我在一群傷兵中發現了遙兒,那是我便在想麗娘母子說不定也存活在世,所以我一直在四處尋找,沒想到,沒想到……」
說道著,吳勇淚水再次滴落下來,「麗娘,今生今世我都對不起你啊!」
見吳勇這般模樣,作為晚輩的劉風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但是將他一個丟在這裡也確實不放心,遂開口勸道,「岳父,其實不必這樣,這麼多年來你也從未娶妻,沒有丟下吳媽,就憑這份心,吳媽知道後一定會很高興。您老在這樣下去,不是讓吳媽擔心麼?她生前為你擔驚受怕,難道此時還要她掛念不下麼?」
吳勇的身子一震,臉色急劇的變幻起來,良久,撫摸著劉風上次做的簡陋墓碑,「麗娘,我這就回去,明天我再來看你。」
看著吳勇站起來時有些身形不穩,劉風立馬上前扶住了他,終於將小月兒交代的任務完成了,翁婿倆趁著月色,慢慢的往小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