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至少,在石不語的模糊意識中,黑暗已經持續了太久太久,以至於當他勉強睜開眼睛時,竟然有那麼一柱香的工夫無法做出任何思考,直到望見身旁昏迷的幽姬,方才驟然想起之前的一幕。
嘗試著動彈了一下身子,週身骨骼傳來的劇烈疼痛,令他忍不住的呻吟出聲,看起來,逆尊的紫光囚籠,至少壓斷了他的數根骨頭,這還是在獸化的前提下。由此可見,雙方的實力察覺,也到了何等懸殊的地步……
或許是因為呻吟聲大了些,躺在一旁的宇文來呼也漸漸睜開了眼睛。因為沒有參與戰鬥的緣故,他的傷勢反而是最弱的,所以片刻之後,恢復了行動能力的鐵漢便支撐著站起身來,餵服同伴吃了幾顆丹藥。
片刻之後,略微覺得好轉的石不語,忍著五臟六腑的動盪,徐徐坐起身來,打量著四周。這是一片翠綠的平原,無邊無際的向著遠方延伸開去,清新的空氣與微微吹拂的涼風,都昭示著這片土地的寧靜與平和,只是略微奇怪的是,生長在附近的植物與奔跑的小獸,居然都是幾人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
「這裡是什麼地方?」按著斷裂的肋骨,石不語苦笑著望向身旁的宇文來呼,隨後,他的注意力便被仍然昏迷的幽姬而吸引。雖然服用了丹藥,但昏迷中的女子仍然沒有任何甦醒的跡象,相反,她的面色開始變得越來越慘白……
察覺到不妙的石不語,幾乎在瞬息之間便撲了上去,全然不顧自身的傷勢。從表面上來看,幽姬並沒有任何的傷痕,但她的身軀卻顯得冰涼而僵硬,彷彿冷血動物一般,而更糟糕的,微弱的呼吸聲也突然變得斷斷續續,似乎隨時都有可能中斷。
「不語,你看她的影子!」宇文來呼忽的愕然驚道。石不語微微一怔,低頭望去,卻見幽姬拖在地上的影子,已暗淡得幾乎要消散而去。對於一個修行影術的妖靈而言,這便意味著生命的火光即將熄滅……
「難、難道是因為之前救我脫離牢籠的那種術法……」一念至此,石不語不由得心中顫動,急忙運起妖力輸入幽姬的體內。微薄妖力的刺激下,本已失去血色的女子,終於輕輕嚶嚀一聲,徐徐醒轉過來。
然而,在望見眼前熟悉面容的剎那,氣若游絲的幽姬,居然流露出一絲微笑,低聲道:「原來,你真的沒事……」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石不語登時紅了眼眶,鼻中酸楚的喝道:「笨蛋!我當然沒事……可是你,有什麼必要使用那種傷害自己的術法?你、你是笨蛋麼?拜託,你住的島嶼叫做天照,不是天堂,你真當自己是天使嗎?」
這一連串的怒喝,在最後卻化為了低聲的哽咽,除了緊摟著面前逐漸僵冷的玉人之外,石不語已無法用語言來表達任何的情感……
似乎在他的懷中感覺到了溫暖,幽姬努力的移動著頭顱,又向裡面靠了靠,靜靜的閉上了雙眼。過得許久,察覺到滴在面頰上的淚水,她忽的輕輕睜開眼眸,低聲道:「不語,其實我很高興……因為,蠶女能做的,我也做到了……」
這是幽姬第一次用「逝」來稱呼面前的男子,或許,也是最後一次。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和含糊不清的一句話,卻很好的吐露了這位幽冷女子的心聲……
或許,這一切是因了當初那淒涼墳前的身影,以微笑解開自己心結的那一幕;或許,這一切是因了那一日的醉後,朦朧中的一句——「誰說你是怪胎?至少我……」
然而,這一切,都已沒有了意義,心跳的速度在緩緩的減慢,幽姬的視線開始變得朦朧而模糊,但那握著自己柔荑的手心,卻仍然傳遞著溫度,讓她苦苦的支撐著,想在這個世界再停留一會,即使,只是那麼短短的瞬間……
「不!你不會死的……」察覺到懷中身子的冰冷,石不語不顧一切的輸送著妖力,只是,他那已消耗得七七八八的力量,莫說說救活垂死的生靈,便是想刺激她再度甦醒,也做不到。黑暗徐徐的降臨了,沒有什麼能夠改變現實,除非……
「她不會的……」柔和而帶著威嚴的聲音忽然響起。滿面淚痕的男子愕然抬頭,眼前的虛空中,不知何時已閃動著淡淡的波紋,片刻之後,清荷的身影陡然出現在空氣中,靜靜的漂浮著,俯視著下方的一幕。
「荷兒?」石不語脫口呼道,只是下一刻,他忽的停止了動作,面露警惕道,「等等,你不是荷兒……」
他的疑心沒有錯,漂浮在半空中的身影,雖然是清荷的相貌,但聲音卻截然不同,更何況,閃耀著紅光的眼眸與週身散發出的強大妖力,也不是清荷所能夠具備的。
下一刻,面對著石不語的戒備之意,貌似清荷的女性,已淡然開口道:「石不語公子,你不必擔心,她不會死的,只不過,要修養很長的時間。」
或許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論斷,「清荷」的掌心忽的升起一團赤紅的光芒,徐徐飄落,溶入了幽姬的身體。片刻的寂靜後,本來奄奄一息的身體突然爆發出強光,隨即很快的收斂消失。而靜止的心臟,卻因了這意外的刺激,重又開始跳動起來,不僅如此,軀體上的僵冷,也開始被溫暖所取代……
察覺到這一系列變化的石不語,登時陷入了狂喜之中。只是片刻後,他忽的想起了最關鍵的問題,再度抬頭望去,遲疑道:「雖然要說謝謝,不過,你究竟是……」
「不必客氣!」「清荷」輕輕揮手,旋即指指自己,微笑道,「承蒙石不語公子多年照顧荷兒,我這個做娘親的,理應表示感謝。」
「嗯?感謝我麼?」石不語略微一怔,本已下意識的應道,卻旋即陷入了石化,「你、你說什麼?娘親?你、你是……」
「清荷」徐徐的落下地來,挽著鬢邊的散發,淡然道:「你猜的沒錯,我便是荷兒的娘親,前任的妖皇!」
寂靜,愕然的寂靜,死一般的寂靜。彷彿過去了很長的時間,跪坐在地的兩位男子,忽的同時跳起身來,驚呼道:「不、不可能!你明明已經……」
「清荷」淡淡的微笑著,將目光投向宇文來呼,輕聲道:「宇文,當日你父親離開石窟入宮之時,我已覺著心神不寧,想不到果然應了凶兆。好在,我提早抽出了一絲分魄……」
身為上古女羲一脈相傳的妖皇,向來具備著他人所不具備的神通,例如,某種預制知危險的天賦。數千年前,正是因了這種天賦,她才會在與六大宗師決戰之前,毅然留下了血脈;而一年之前,當宇文君集奉詔入宮之後,又是這種心神不寧的徵兆,讓身處石窟中的妖皇,在本能的指引下,強行分出了一絲分魄,隱藏在附近的燈燭上。
而之後,正如她所預料的那般,逆尊制服了宇文君集,輕而易舉的突破了石窟外的陣法,將根本沒有抵抗之力的妖皇徹底吸收為能量。幸運的是,或許是因了逆尊的得意忘形,或許是因了他忙於轉化念力,藏匿於燈燭上的妖皇分魄便趁著一瞬的生機,悄然逃離了這片危險地域。
只是,身為分魄的她並未固形,也找不到適合的身體寄居,因此只能憑著本身的能量遊蕩於中原大地之上,尋找著合適的契機。數日之前,被流雲山澗中西廬妖族舊寨中散發的妖氣所吸引,妖皇飄飄蕩蕩行到了此處,暫時安息下來。
也是巧合,石不語等人卻恰恰在今日對上了逆尊,清荷為救援爹爹時所散發出的那種妖力,登時驚動了潛伏在妖寨中的妖皇,引得其疾飛而來。眼見情勢危機,她當即附於清荷體中,暫時控制了這具身體,發動了獸魂鼎的特殊功能,隨後帶著重傷的四人,逃遁了逆者的追擊。
「所以說,你真的是……」聽罷這一番話,石不語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忍不住再度確認。相形之下,倒是曾經感受到那種妖力的宇文來呼,已不知不覺信了大半。
「欺騙你們,我又能得到什麼?」妖皇淡淡的反問,旋即身形劇烈一顫,登時肅然了面容,沉聲道:「好了,眼下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趁我消失之前,有幾件事要交待你們……」
「消失?」石不語微微一征,情不自禁的問道。
「沒錯,消失!或者說,死亡!」妖皇彷彿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加快了語速,「一年的飄蕩下來,我的妖力已消耗得七七八八,加上方才強行啟動獸魂鼎以及救助清荷,如今已近油盡燈枯。所以,在那之前,有幾件事要交代給你們……」
石不語與宇文來呼對望一眼,同時順從的閉上了嘴巴。妖皇微微頜首,旋即繼續道:「你們應該已經注意到附近的環境,事實上,這裡並不是中原的任何一個地方,而是另一個時空,我族歷代先皇,稱呼它為獸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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