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塵子此言一出,琨羅與出塵略微思索,便即恍然大悟。事實上,宗門商議諸事,向來由各宗一起表決,如今音、文、心、念、御獸已是五宗,只要抱成團,無論如何也輸不了,若是再加上似乎有些偏向的符宗,只怕此事反倒不利於術、陣二宗了……
一念至此,琨羅又是慚愧又是大怒,登時喝道:「莫宗友,此事不必多言!你要我等暫且罷鬥也可,只要將那石不語小賊交我處置,他事悉聽君便!」
話音未落,下方攙扶著石不語的莫愁已勃然大怒,身形一晃,登時化為紫甲夜叉,猙獰咆哮道:「琨羅,你欺我妖族無人麼?若要取逝的性命,便親來試試如何?」
她這形象,沒有嚇到半空中的琨羅,倒讓身旁的石不語駭然失色,咳嗽呼道:「大姐,不至於動不動玩變身吧!老實說,我很擔心以後哪天醒來,被你嚇死在床頭……」
這話說得也並不十分響亮,但周圍的數百妖靈卻都聽在耳中,登時大笑不止,倒將肅殺的氣氛沖淡了不少。莫愁白了他一眼,卻乖乖的化回人形,玉頰帶著紅暈,頗不甘心的擰了他一把。
再看空中的莫鍾翁,卻仍然保持著滿面的平靜,淡淡道:「宗門表決,自然也有其他法子。至於石不語師侄,在事情沒有弄清楚前,也不能就定下他的罪名,說句實在話兒,依我看來,陳陽子幾人之死,恐怕另有……」
「果然!我便知你會如此說道!」話音未落,琨羅已冷笑一聲,面色鐵青的拱手道:「莫鍾友,你不必多言!貴宗若欲中立,便請退去,若是打算協助濱海,也敬請自便!我陣宗中人,又何時懼過人哉?」
這話說得頗為不客氣,但莫鍾翁聽在耳中,仍是輕輕歎息一聲,沉聲道:「敝宗並無此意,只是打算主持公……」
「並無此意?」琨羅重重拂袖,終於忍不住喝道,「我等本已大勝,閣下一來,便以『五行歸元,遁符橫空』之法破了五行陣,這也叫中立?這也叫主持公道?莫鍾翁,他人懼你,我卻是不怕的,你符宗向來鬼祟,與御獸宗暗中勾搭,當我等不知道麼?」
任憑莫鍾翁如何理智,到了此時也再也聽不下去,火氣漸湧,他也不再多言,當下微微合掌,垂眉道:「也罷!既如此,我等也不再多言,只是這五行陣太過歹毒,卻休怪我宗要管上一管!至於他事,悉聽君等自便!」
琨羅面色微變,心頭又恨又驚,這五行陣乃是今日成功的關鍵所在,若是被符宗橫加干涉,只怕這裡的蘇陽軍,決計討不了好去。而蘇陽軍若是因此大敗,那麼想要再度擒獲石不語,只怕……
且不提他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想法,憩塵子心思敏捷,早在片刻間也已想通關節,當下橫飛數尺,輕聲言道:「宗友,今日之事只怕難以告成,不若我等暫且歸去,待得……」
話音未落,忽聽得蘇陽軍陣後金鼓齊鳴,從數里開外遙遙傳來。對陣兩軍同樣吃了一驚,還未做出對應,血流成河的原野已微微震動,似有龐然大物踏過,不消片刻,地皮的搖晃越發厲害,連那些丟棄在地的兵刃,也開始跳躍起來。
琨羅等人身在高處,自然視野更加廣闊,只望得片刻,便見一支五千餘人的銀甲騎軍從地平線上湧現出來,銀色的戰甲在烈日的映照下,反射出強烈的光線,耀眼得令人望不見矗立的旗號。直到那支騎軍徐徐行來,停留在蘇陽軍陣後半里之處時,運足了元力的琨羅,方才勉強望見那面空白的銀綢大旗……
「空白的?」對於世俗之事並不瞭解的琨羅,微微沉吟著,顯然不能理解眼前的景象。而趁著他思索的工夫,那只騎軍已開始編製略顯散亂的陣型,交錯換位中,除了馬匹偶爾的嘶鳴聲外,竟無一點雜音。
見得如此威勢,對陣兩軍的心情,自然不約而同的陷入了忐忑之中。不過,比起距離較遠而又徐徐退向北固關的濱海軍來,直接面對著銀甲騎軍的蘇陽聯軍則更為驚惶。片刻的沉默後,申公義便在沈達的示意下奔馳而出,立在陣前,勒馬呼道:「敢問對面的兄弟,是哪路王兄麾下?可是來助我蘇陽的麼?」
那只騎軍恍若未聞,逕直編製著陣型,申公義瞧在眼中,隱隱生出不祥之感,正欲回稟沈達,便聽得那騎軍陣中一聲炮響,一面大旗驟然立起,銀光閃耀,上書以金線繡成的「吳」字。
「吳……吳可玄?」申公義喃喃片刻,忽的面色大變,猛然拔劍喝道,「列陣!盾軍向前,弓……」
然而,他已經沒有機會說完這句命令了。幾乎在同一時間,隆隆鼓聲突然響起,銀甲騎軍忽的齊齊長嘯,雷霆聲中,如同錢塘江潮一般洶湧而來,才至半途,便已整齊劃一的拔出長弓,頃刻間便已三發。
本就以後陣應對著他們的蘇陽軍,措手不及之下,登時在這密集的箭雨下撲倒大片,便如秋天等待收割的麥子一般,引得一片恐慌。好在三發過後,那支騎軍已距離頗近,便想再度射擊也未必再有時間。
臂上中了一箭申公義顧不得疼痛,急命盾軍向前,豎起牢固的盾牆,準備迎接對方的衝擊。只是在這剎那之間,本已高速衝擊的騎軍,卻忽在鼓聲的驟變中,詭異的急轉,堪堪在盾牆前數丈處繞行而過,優美的弧線中,又是一陣箭雨鋪天蓋地而來,登時射倒一批密集排列的蘇陽軍。
「疾……疾風騎射?」剎那的恍惚過後,申公義登時反應過來,卻仗著對方人數過少的弱點,急急喝道,「騎軍,迎上前去,切莫讓他們拉開距離!」
只是,說來容易,做起來卻難,那五千騎軍已是打定了游擊的策略,不待對方有所應對,便已遙遙拉開距離,又是一輪箭雨,可憐蘇陽騎軍正從前軍轉移而來,還未來得及殺出陣,便登時倒下大片……
「蘇陽軍亂了……」正在徐徐退向北固關的秦暮,忽的如此歎道。下一刻,他將目光轉向身旁的羅瓊,「申公義不應該臨時調動騎軍,這種做法只會攪亂自軍的陣勢!」
羅瓊微微發怔,勒住了馬匹:「那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不過,哥哥你的意思是……」
「他的意思是……」在諸女的攙扶下,石不語匍匐在玄墨的脊背上,艱難應道,「有便宜不佔王八蛋!」
羅瓊聞言愕然,旋即朗聲大笑,撤退中的士卒聞得笑聲,不免放慢了腳步,齊齊抬頭望來,卻見這位銀甲猛將舞動長槍,策馬立於土坡之上,高聲喝道:「兒郎們!我濱海睥睨天下十載,何曾有此大敗!但有血性之男兒,便隨我來!」
話音未落,他已長嘯一聲,雙腿一夾,坐下白馬人立而起,奮起四踢,如同旋風一般捲向蘇陽軍陣,三十九盟友齊齊大笑,紛紛勒轉馬頭,緊隨其後縱馬而去……
眾士卒面面相覷,神色驚疑不定,剎那的寂靜過後,也不知誰當先吶喊一聲,原本垂頭喪氣的敗軍,忽在這一剎那士氣大振,登時掉轉槍頭,也不顧什麼陣勢,也不聽什麼號令,只依著本能衝殺向前,片刻之間,便已撞入略顯混亂的敵陣陣中……
可憐那蘇陽聯軍,正忙於應付疾風騎射,陣勢有些紊亂,加之未曾提防已快撤回北固關的濱海軍,被這兩面夾擊之下,登時亂了陣腳。沈達等人應付不及,只得強命中軍向前,暫時抵擋身前的濱海軍,待到後軍剿殺了疾風騎射,再行掉轉撕殺。
只是濱海這面,因了五行陣的緣故,吃了從未吃過的大虧,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火氣,此時在三十九盟友的率領下殺入敵陣之中,可謂是個個爭先、人人奮勇,仗著一腔豪氣,竟憑傷兵殘卒與敵軍殺了個平手,隱隱還有略佔上風的趨勢。
見得有機可乘,北固關中的守軍自然也沒有看戲的道理,王伯噹一聲令下,休養多時的一萬南狄軍登時叫囂狂奔,從關中洶湧而出,伴隨著他們的,是四隻巨大到足以橫掃一切的木精與專揀宗士、將領下手的百餘隻山魈。
而亂戰之中,因了前些日擅自翹家而被石不語責罰禁閉於家中的小元慶,也扯過一匹快馬,隨著南狄軍殺將上去,手起錘落,馬前竟無一合之將,到得後來,他乾脆棄了馬匹,揮舞著一對銀錘,如同旋風一般捲入敵陣深處,週身三丈內,見者便亡,直殺得無人敢上前半步,竟被其輕易突入中軍之中。
此時,沈達等人早已領軍殺出,只留得受了些輕傷的李執昆在此駐守,領著一隊精兵保護著帥旗。小元慶殺透重圍,只覺身前一空,竟無人前敢上前應戰,頗覺無趣,忽的抬眼望見前方的帥旗,登時大喜過望,二話不說,上前便是一錘!
李執昆早已望見他,心知這小爺的厲害,心中叫苦不迭,此時見得帥旗難保,也只得勉強拍馬來救,卻被小元慶手起一錘,打得吐血伏馬而逃,再起一錘,將那精鐵所鑄的帥旗打斷翻倒。
帥旗已倒,小娃娃卻仍嫌不過癮,眼見方才被自己打傷的大漢正在奔逃,頓時大喝一聲,隨手扯過一匹劣馬,便追將上去,兩人一前一後,不知不覺中已衝出了戰陣,向著原野中奔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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