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詭異的一幕,令奔出洞口的二人在慶幸之餘,卻又面面相覷,生出許多疑惑來。怔了半晌,石不語方才勉力呼道:「哪位朋友出手相助,可否出來一見?」
四野茫茫,無人應答,只有清風帶著回聲,在叢林中徐徐傳播開來,偶爾有一陣動靜響起,但仔細查看,卻只是被驚醒的飛鳥。如此過了片刻,靠在石不語臂膀上的幽姬,終於虛弱應道:「罷了!如果肯現身的話,方才就不會離開……我看,沒有繼續等待的必要了!」
石不語微微點頭,這一點,自然也是知曉的,只不過勉強試試罷了。此時,夜色已深,涼風襲來,不免帶著幾分寒意,他見身旁的幽姬有些瑟瑟發抖,便暫時放下心中的疑惑,攙扶著她走回石窟,在熊熊燃燒的篝火旁坐下,隨意吃了些中午剩下的烤肉。
兩人折騰了半日,又於生死間走了一遭,正是又饑又疲的時候,此刻能夠烤火取暖,又享用著美食,自然滿足得難以言狀。不過,雖在這種境遇下,石不語卻仍然一邊撕著肉絲細嚼,一面心不在焉的喃喃道:「奇怪!那人到底是誰?能夠在幾個回合間就幹掉蛇瞳,他的實力,卻不容小窺!」
幽姬伸出蒼白的雙手,在火堆上取暖,躊躇道:「或許,那是你的某位故友,因了什麼原因不願與你見面,只是暗中出手相助……」
石不語略一思索,搖頭道:「不可能!我身旁有這種實力的朋友,簡直屈指可數。而且他們此時都不在天照,哪有那麼巧合的趕來?我倒覺得,或許是你的族中同伴?」
幽姬略微一怔,沉默片刻,卻是黯然搖頭道:「不會的……」
她的語氣中,充滿了蕭索與失望的意味,石不語聽得心頭一軟,忍不住問道:「對了,我方才聽那蛇瞳的意思,似乎你們族裡發生了什麼變故?」
幽姬側目望了他一眼,咬著冰冷的櫻唇道:「沒什麼!只不過,我被驅逐罷了……」
「驅、驅逐?」石不語倒是吃了一驚,怔怔片刻,不覺便想起當日與九嬰激戰,那位自我犧牲的阿鰩,曾在臨死之前,與白童子如此殷殷囑咐道:
「小姐,你以半妖之身在族中多年,看似地位崇高,卻多是依仗了馬狼之勢。如今馬狼已死,族中又喪了大半,那些傢伙,多半要將怨氣發洩在你身上……若無外力,又如何、如何能……」
事實上,如今轉頭來看,阿鰩當日的一番肺腑之言,卻是無不一一驗證。自塵埃落定,妖族與妖獸族劃分天照南北割據之後,起初的一段時日,倒也甚是太平祥和。妖獸族中,因為喪了大半好手的緣故,加之幽姬往日的積威尚在,因此雖有些小小騷動,卻都如同微小的漣漪,很快便恢復了平靜。
然而,一年之後,隨著族中元氣的逐漸復甦,原本在激戰中僥倖存活下來的強大妖獸,開始蠢蠢欲動,拉幫結派,形成了自己的頑固勢力,這其中,又以那位剛剛殞命的蛇瞳與尚未出場的熊羆為代表。
而伴隨著勢力的形成,接下來的攻擊與詆毀,自然也是絕對少不了的。對於這些妖獸而言,他們最不能忍受的幽姬的三種過錯,便是對於剎人的寬容、對於妖族的忍讓以及策略失誤導致的本族元氣大傷。
實際上,正如古人所說的——欲加之罪,何況無辭,以石不語這等局外人的角度來看,所謂的三種過錯,其實荒謬得可憐。關於對待剎人的寬容,這一點因了私人秘密的緣故,便不必細說;若說因為策略失誤導致本族元氣大傷,試問,千百年來一直夢想著救出九嬰大人的,難道不是這些妖獸自己麼?幽姬不過是替他們執行了這個愚蠢的計劃罷了……
至於對於妖族的忍讓,石不語想到這點,便會不自覺的搖頭歎息。這些坐井觀天的妖獸,大概是在封閉的環境中呆得太久,已經產生了愚蠢的土皇帝思想……難道說,他們真的以為憑借自己這些人工製造的身體,便可以對抗修行了數百甚至上千年的妖族麼?事實上,與其說是妖獸族在對妖族忍讓,倒不如說是妖族在對妖獸族忍讓,若非念在當日石不語對阿鰩的一番承諾,這天照島,只怕早已換了主人……
幽姬講到此處,微微一頓,沉默片刻,方才低聲道:「因此,半月前,蛇瞳與熊羆雙方趁我不在族中時,擅自召集群獸商議,隨即宣佈廢去我族長之位,並且即刻緝拿……我僥倖得了一隻小獸的通風報信,只得暫時躲藏於此。」
石不語這才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推測道:「那麼,今晨,想必是你在前往報信的路上,遇到蛇瞳與部屬的偷襲,隨後匆匆逃回?」
幽姬微微點頭,冷然道:「若非如此,便是蛇瞳與熊羆親來,又能奈我何?」
石不語聽罷,默默無言,徐徐撥弄著面前的篝火,忽的抬頭問道:「那麼,你接下來打算怎樣?」
幽姬沉吟片刻,凝望著升騰的火光道:「無所謂!既然他們不歡迎我,我便獨自生活好了,反正,即便在族中,我也已習慣了和影子做伴。」
她雖然說得輕鬆自在,但話語中,還是藏著一絲怨念與意興索然。石不語也不好多說些什麼,不過見得她滿面憔悴,不覺心中一軟,柔聲道:「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先在妖族這裡休息一陣子,至於以後麼,再慢慢做打算吧!」
幽姬抬頭望了他一眼,微微皺眉道:「這個,算是報恩嗎?」
石不語怔了一怔,隨即笑道:「也可以這麼理解……不過,最主要,我們不是朋友麼?互相幫助罷了!」
幽姬聞言,默默無語,重又將目光轉向火堆,跳躍的光線中,她的幽冷表情似也融化了許多,過了許久,卻又低聲道:「你是這麼認為的嗎?」
石不語微微愕然,不知她問的是什麼,直到望見那熱切的目光,方才反應過來,連忙點頭道:「當然了,既然不是敵人,那便是朋友,這還有什麼好說的!」
聽得這話,幽姬卻似乎有些失望,只輕輕「哦」了一聲,再沒有答言。石不語不知自己哪裡說錯了話,也不好再開口,乾脆也安靜了下來。兩人默默無語,便如此守著面前的篝火,不知不覺中,便都靠著巖壁,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兩人匆匆收拾一番,便趁著微明的天色,下山往妖族的營寨行去。石不語的傷勢仍然沒有好轉,但妖力的恢復卻比預計中的快了一些,想必是那位神秘恩人的丹藥起了作用。也正因如此,他才能成功喚出玄墨,馱著兩人一起離開,否則的話,只憑這兩位半殘人士的蹣跚步行,只怕還未進入妖族的勢力範圍,便要倒在蛇瞳的部屬爪下……
玄墨行速如風,雖然馱了兩人,卻仍平穩迅疾,石不語坐在麟背上頗為得意,回頭望去,卻見輕輕扯住自己衣角的幽姬已化回白童子的外形,不覺莞爾一笑,搖頭歎道:「有趣!你這麼變來變去,我到底該稱呼你為幽姬呢?還是白童子?」
聞得此言,那位原本露著可愛笑容的小娃娃,居然浮現出幽姬招牌式的冷漠表情,淡淡道:「隨你喜歡!不過,自從我過了二十歲,便更喜歡幽姬的稱呼……」
石不語微微一怔,瞧著她那種奇怪的表情,終於忍耐不住惡作劇的念頭,伸手捏住了她的臉頰,嘿嘿笑道:「小孩子不要做出這種表情!來,給伯伯笑一個……恩?你那種眼神,想表達……喵喵的!」
話音未落,一股大力送來,他已騰雲駕霧而起,從麟背上翻滾到草叢之中。白童子側過身來,揮揮小手,露出邪惡的笑容道:「那麼,石不語伯伯,麻煩你快些跟上來吧,這裡附近,可是時常有妖獸出沒的!」
說罷,她雙腿一夾獨玄墨,登時風馳電掣而去,只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石不語愕然半晌,方才大呼一聲,如夢方醒般的追了上去,口中不住喝道:「喂!喂!只是開個玩笑而已,不至於這麼認真吧!喵喵的,我詛咒你將來嫁不出……不,我詛咒你嫁給某個只喜歡熟女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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