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過後,便當那位男子不住胡思亂想時,卻聽得一聲輕輕的歎息傳來,隨後,那依舊幽幽的玉音,便冷冷響起道:「那麼,你已經發現了,是麼?」
石不語微一躊躇,不自覺的抬起頭來,又恰恰對上了那雙充滿複雜神色的眼眸。片刻的凝視後,幽姬的玉頰上忽的現出一片暈紅,有些吃不消的側過頭去,冷哼了一聲。
石不語微微一震,急忙收懾心神,肅容道:「倒也猜得七七八八……那麼,小姐的父母,其實只有你一個孩子,並沒有什麼妹妹的存在吧!」
幽姬輕輕點頭,徐徐道:「這件事,其實也不能算是什麼秘密,我們族中的人基本都已知曉……」
原來,這妖獸一族,因了是人為製造的緣故,往往降生時,總會伴隨著一些奇怪的症狀,譬如短壽、智力低下、突然的自爆等等。和它們相比,由人類與妖獸結合而產生的她,卻要幸運得多,並沒有帶上這些可怕的絕症。
不過,雖然如此,當幽姬始終保持著白童子的形象,長達二十年之久以後,卻也開始出現自己無法避免的症狀,那便是身軀的無控轉換——在白日裡,始終以七八歲女童形態出現的她,到了夜間,卻會驟然轉化為清冷的成年女性,日夜之間,兩種角色之間不住輪轉,始終沒有中斷過一次。
雖然,這種轉換之中,無論是妖力還是記憶都未曾喪失,但是,兩種形象之間的巨大差距,還是使得幽姬在白日與夜間,表現出完全不同的性格與行事方式來。而這種變化,亦使得其族中的同伴極難適應,不自覺的拉開了距離。漸漸的,被疏遠的幽姬開始忌諱起這件事,並且不願任何人當面提起,也正因如此,她在遇見石不語時,並未揭示自己的真實身份。
「是這樣嗎?」在聽完她的簡單敘述之後,石不語輕輕歎息了一聲,卻又很快抱著雙臂,盤膝笑道,「其實也沒什麼,白日裡的你,也很可愛啊!如果被那種壞叔叔遇到的話,或許比現在的形象更有吸引力……」
應當感謝這個世界的淳樸民風,並不瞭解什麼是「蘿俐控」的幽姬,相當單純的把這句話理解為安慰與讚許,面色不由得柔和了許多,微微望了他一眼,眼波中藏著幾分感激。
石不語見狀,自然頗為得意,便欲再胡扯數句,卻忽的想起一事,拍著額頭道:「該死!倒把正事忘了,你身上的傷……」
他不提還好,一提此事,幽姬登時面色大變,急急起身道:「虧你提醒,我們速速離開此地!」
石不語一怔,還未反應過來,便被她一把拉起,匆匆往外奔去。只是,才行了幾步,便聽得洞外一聲長笑,巨大的陰影籠罩了洞口……
兩人愕然之下,同時抬頭望去,卻見一位蛇身人首的龐大妖獸已擋住去路,口吐人言道:「白童子,不,或許應該稱你為幽姬……桀桀,我一路追蹤到此,本以為你早已離去,沒想到,卻是老天保佑,運氣!運氣!」
此時,幽姬已恢復了清冷的神情,當即微微向前一步,將石不語擋在身後,冷笑道:「熊羆,你聽不懂人話麼?我已說過,要我助你,那是妄想!你有這精力來糾纏我,倒不如去想想,如何對付熊羆吧!」
蛇瞳聞言,目光先閃過一旁的石不語,方才徐徐開口道:「區區一隻蠢熊,我還怕他不成麼?倒是幽姬你,既然都已做不成族長了,又何必死撐?不如乖乖的將族長權仗交出,我便給你個長老的位子坐坐,豈不更妙?」
幽姬微微搖頭,沉聲道:「這族長之位,我並不貪戀!不過,若是你們得了族長的位子,只怕我族便離滅亡之日不遠了……所以,抱歉,你和熊羆還是死了那條心吧!」
蛇瞳微微一怔,隨即情不自禁的冷笑起來:「笑話!我們會讓本族滅亡麼?倒是你,先是放過那些無用的剎人,又去奉承結好那些妖族……我倒要問你,在你心中,我們妖獸一族,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位?」
幽姬神色黯然,輕輕歎道:「罷了,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也不想多說,總之,權仗我是不會交出的,你要殺要剮,敬請自便!」
被她如此一頂,那蛇瞳倒是暫時無話可說,卻見他雙眸一片赤紅,轉了片刻,忽的落在石不語身上,不覺微微遲疑道:「嗯?這小子倒有些面熟,似在哪裡見過,讓我想想……」
此言一出,幽姬登時面色微變,趁著對方思索的空暇,輕輕將手探至身後,抓住石不語的掌心,急速的寫了兩個字——一個是「纏」,一個是「逃」。
石不語微微愕然,旋即明白她的意思,是要自己藉著她與蛇瞳糾纏的機會,先行逃走。只是,向來在美人面前不肯失了了氣概的男子,哪裡肯乖乖溜走,當即回應寫了個「不」。
幽姬面色一寒,便欲再寫些什麼,便聽得那蛇瞳忽的哈哈一笑,重重拍著蛇尾道:「妙極!妙極!我想起來了,這小子,便是妖族中的那個什麼石不語,似乎也算是個小首領吧!」
他說這話時,語氣陰側側的,似乎藏著不良的企圖。石不語頭皮略微發麻,但也自知躲不過去,便從幽姬身後跨出一步道:「我不算是妖族中人,不過,你若是執意認為如此,也不妨一錯到底。」
蛇瞳嘶嘶而鳴,正欲答言,卻見幽姬已再度向前一步,重又擋住石不語,沉默道:「蛇瞳,這是我族的私事,不必將外人捲入!你若是打算對他做些什麼,便不怕遭人恥笑麼?」
石不語在後聽了,見她背影微微顫抖,不覺有些感動。便在此時,卻又聽得那蛇瞳笑道:「有趣!我什麼都沒說,你這麼緊張做什麼?難道說,這小子,是你的情人不成?」
此言一出,石不語登時愕然,卻瞧不見幽姬的神色。只聽得她沉默了片刻,方才冷然答道:「你若喜歡猜測,便繼續亂猜吧!總之,你若要權仗,便來尋我,不必遷怒於他人!」
蛇瞳桀桀一笑,不住擺動蛇尾道:「我現在,卻不著急要權仗了,倒是這小子,看上去似乎很是美味的樣子……」
事實上,他並非真的傷人性命,只是從幽姬的表現中,料定了石不語的重要性,心念一動,便起了擒拿他威脅幽姬交出令牌的念頭。想到此處,他當下一振身軀,那條蛇尾飛馳而出,從旁一個轉彎,如電光般捲上前去。
石不語卻是苦於妖力盡失,眼睜睜的望著那蛇尾射來,卻是連逃避的能力都沒有。好在幽姬及時出手,一聲輕吟,身下的影子忽的一閃而出,撲向那蛇尾。
兩者交錯而過,微微一滯,彷彿受到撞擊般,登時各自縮了回去。幽姬低哼一聲,身上的幾處創口登時又滲出鮮血來,身軀一軟,已然倒在石不語懷中,動彈不得。
蛇瞳亦是嘴角微微流出血絲,調息半晌,方才冷笑道:「這影術,果然了得!若是擱在平日……哼!哼!不過,現下你已受了重創,還勉強運用它,卻是自尋死路!」
幽姬本已癱軟在石不語懷中,聞言面色一寒,勉強掙扎起半個身子,正欲答言,卻又一口淤血噴出,登時暈了過去。
石不語見狀,又驚又怒,沉聲喝道:「不過是要權仗罷了,何必傷人!我勸她取出給你便是!」
實際上,倒不是他貪生怕死,只不過,這位男性向來信奉「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真理,只要今日得脫劫難,待自己恢復了妖力,大可再將權仗奪回,順手將面前這條巨蛇油炸紅燒加清蒸……
不過,那蛇瞳卻似乎並沒有留手之意,嘶嘶鳴道:「權仗自然留下,你也束手就擒吧!
原來,這條蛇妖也曾隨著幽姬參與前次的大戰與之後的結盟。他雖不知石不語的詳細身份,但見那些妖族對他頗為恭謹,料來其地位應當不低。今日,若是自己能夠將他擒下,以之脅迫妖族退出天照,再加上權仗在手,這族長之位,便十拿九穩,無論如何也逃不掉了。
想到此處,他心中一熱,再也顧不得許多,身子一收,蛇首大張,便欲疾射而出。石不語瞧在眼中,暗暗叫苦,卻是無法可想,只能緊緊握住那柄弱小到可憐的羽扇,打算拚死一搏,碰碰運氣。
便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忽有一道銀光水矛從洞外疾射而來,直奔蛇尾而去。蛇瞳毫無防備之下,登時被刺入尾骨,疼痛難忍。他吃了一驚,加之疼痛帶來的怒氣攻心,當下反轉身子,猛然撲了出去,反正洞內的二人都有傷在身,也逃不到哪去。
石不語驚魂未定,又是僥倖又是疑惑,卻聽得洞外那蛇瞳厲聲喝道「閣下究竟是誰」,隨後便是一陣打鬥之聲,聲音一浪高過一浪,終於在蛇瞳的一聲長嘯後,漸漸歸於平靜……
幽姬卻已於之前幽幽醒轉,等待了半日,不見有任何人再入洞來,不免與石不語面面相覷,皆是驚疑不定。又等了半晌,兩人終於忍耐不住,攙扶著行出洞去。
卻見淡淡的月色下,數十根巨樹都已攔腰倒下,方纔還凶悍無比的蛇瞳已倒在一處凌亂的土坑中,頭顱被活生生的斬斷,鮮血漫溢而出,將四面的泥土染得一片猩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