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支撐嗎?」高高揚起的蠍尾,將一隻隱匿於泥土中、試圖偷襲的山魈重重釘死,石不語抹了把額頭的冷汗,向身旁的諸女問道。
此時,距離之前的遭遇戰,已過去了大約兩刻鐘的工夫。在一路且戰且退的遊走中,眾人已將近抵達山頂,甚至可以隱約望見遠處那一抹流動於山間的銀影。只要再堅持一陣,便可如紅拂所說抵達溪流,隨即於其中順流而下。
然而,或許也正是因為發現了逃亡者們的意圖,這些具備了一定智慧的山魈,在圍堵與攻擊中的力度,也開始不斷加強,甚至到了一種捨生忘死的地步。那種詭異的攻擊手法、層出不窮的隱藏偷襲,以及彷彿排練過數千次的熟練配合,都讓眾人在防禦抵抗中帶上了大大小小的傷勢,而更糟糕的是,除了莫愁之外,其餘的一干人等,都無法抵禦傷口中附帶的毒液……
這一切,讓與安素一起乘坐在小白背脊上的漪靈忙得不可開交,不停的治療與驅毒,已讓她原本微薄的妖力到了乾涸的邊緣,不過,即便如此,她仍然揚起蒼白的面頰,向著石不語淡淡笑道:「逝哥哥,我最清閒不過了,你放心吧!」
這樣的話,即便是再沒有常識者也會相信。心中又是憐惜又是同情的男子,朝她深深望了一眼,再度咬牙擊向蜂擁而來的山魈。在他的身後,漪靈再度竭力施放出銀光,為左臂受創的珈漣治療,她的心中,開始隱隱旋轉著一個念頭:「或許,應該……」
微微的分神間,幾隻山魈已突破了外圍,猛然撲向小白,石不語大驚之下,顧不得面前張牙舞爪的偷襲者,身形一晃,將妖丹化為長柄巨鐮,帶著青光橫向斬過,兩隻山魈毫無閃避的迎了上去,在頃刻間被斬為四截。
然而,拜它們的犧牲所賜,剩餘的那一隻山魈,已在間不容髮之中高高躍起,落在鐮刃之上,隨後再度藉著彈跳力,撲向漪靈,身還未盡,爪刃已齊齊展開,狠狠落下……
極少有過正面戰鬥經驗的少女,在這一刻被驚得呆了,直到石不語大喝一聲「機關獸」,她才下意識的探手入囊,信手拋出一物。紫光過處,煙霧中飛騰出一隻木鷲,橫在主人身前,重重向那山魈啄去。
「好極了!」石不語鬆了口氣,手中巨鐮疾射飛出,呼嘯而去。他並不指望那種劣質的木鷲能夠戰勝對手,但只要阻得一阻,便給了自己緩衝的時間……
然而,他們都最終料錯了那山魈的目的所在。在幾乎撞上木鷲的一剎那,看似遭遇到兩面夾攻的惡獸,忽的詭異一滯,隨後雙足前瞪,踏在鷲身之上,藉著反作用力轉變了方向,再度撲下。這一次,它的目標,卻是被綁縛在小白背上的安素……
「阿獠!」危急之時,卻是身在防禦圈內策應的凝寒及時趕至。一聲呼令之下,跟隨在她身旁、尚未完全成熟的劍獠弓起背脊,兩道劍骨疾射而出,將那山魈阻得一阻。
下一刻,反應過來的石不語已揮動巨鐮,將那偷襲者斬殺於當場。逃脫大難的安素,面色略有些蒼白,卻仍不失鎮定的沉聲道謝。
「謝謝就不必了!」石不語用頗為古怪的眼神望了她一眼,遲疑道:「我只是有些奇怪,似乎這些山魈的目標,也包括你在內!」
「不奇怪!」安素微微一笑,聲音中透著淡淡的寒意,「如果那傢伙不乘機落井下石的話,我倒覺著奇怪了!」
「那傢伙?」石不語怔了一怔,腦海中浮現出陰巫的那張骷髏臉,旋即搖頭道,「罷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不過,你欠我一個解釋!」
「沒問題!如果我們有命逃脫,我會解釋給你聽的。」這是安素的回答。下一刻,一隻山魈再度撲擊而至,看起來,或許是收到某種暗示,它們開始對這位女族長產生了越來越濃厚的興趣……
又是一柱香的工夫,撕殺中的戰局,已臨近那條溪流。騎在小白背脊上的漪靈,甚至已經可以居高望見溪流中的鯉魚。因此,她很是歡喜的呼道:「逝哥哥,再堅持一會,我們便要到了!」
石不語側頭微笑,蝠翼間送出一團漆黑光球,五六隻閃避不及的山魈,在頃刻間化為虛無。壓力驟減之後,他這才有空望向紅拂,朗聲問道:「姐姐,接下來要做什麼?」
「收!」紅拂一聲低喝,將釘住山魈的銀劍收了回來,一面應道:「移動到溪流旁,然後下水,往深水區走,這些山魈完全不通水性,絕對不敢……」
話音未落,異變忽起。那些久攻不下的山魈似乎知道再也拖延不得,忽的齊齊丟下糾纏的對手,紛紛後躍,聚集在一處,隨即不約而同的以前爪擂胸,仰頭向天,不斷發出「吱吱」的輕鳴。
「什、什麼!」清視微微一怔,還未反應過來,便忽聽得那種輕鳴驟然加大,一陣尖嘯聲鋪天蓋地而來,震得人耳膜幾欲破裂,連神智都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下一刻,趁著眾人陷入慌亂的良機,殘餘的六十幾隻山魈,開始齊齊伸展前爪,登時招來飛沙走石、播土揚塵,瀰漫了半個天空。呼嘯聲中,磨盤大小的岩石;如飛蝗驟雨,打的滿山灰土迷天,直叫人狼狽不堪,便有天大的神通也抵擋不得。
這一嘯一石,只在片刻之間興起,眾人身處其中,聽力幾近喪失,視線亦被遮蔽了大半。煙塵瀰漫之中,石不語勉強睜眼望去,卻見那些山魈已騰空而起,化為岩石,便伴隨著石雨朝這面滾滾襲來,一時之間,竟是無法分辨。
「後退!」他情知不妙,急忙高聲喝道。只是此時嘯聲未落,哪有人聽得到他的話,加之石雨從四面八方同時襲來,便是要後退,也是無處可退……
便在此時,只見漫天石雨之中,一道銀光沖天而起,以漪靈為核心猛然爆發,頃刻間,已將方圓數十丈籠罩其中……
銀光所及之處,無論是尖銳的長嘯還是飛騰的煙塵、石塊都盡數消弭於無形之中。化形為岩石的數十隻山魈,齊齊發出淒厲的慘呼,紛紛倒飛出去。看似無害的白光在接觸他們的瞬間,更如最為恐怖的武器一般,留下了腐蝕性的傷害與升騰的黑煙。
而在另一面,原本燈盡油枯的眾人,卻覺得心中一片寧靜,耗盡的力量似在徐徐的復甦,便連傷口中那種麻痺的毒性,亦在頃刻之間徹底消除。
「這、這種感覺……」在清視辨認出這熟悉的場景之前,巨大的風聲已從他的耳邊響起,隨後,一片陰影徐徐升騰,籠罩在上空之中。
眾人齊齊抬頭望去,卻見一匹純白如雪的長鬃銀馬,正展開狹長的羽翼,在虛空之中,猶如閒庭信步一般的緩行……
修長的鬃毛,從那纖細的脖頸上垂下,伴隨著清風,拂起一層又一層的波浪;深藍的眼眸,鑲嵌在微垂的馬首之上,流露出海洋般深廣的情感;微微擺動的雙耳之間,一支長約半尺的獨角,呈現著夜的顏色,卻有著鮮紅的尖頂……
在其周圍,明朗的銀光正輝映著天際——它是那麼的明亮,彷彿讓整座山麓都提早進入白晝;但它又是那麼的祥和,即便你抬頭直接去注視,也不會覺得刺眼與酸痛。這銀光,決非任何一種元術所能帶來,它是只屬於神的禮物,如果,這個世界上有神的話……
然而,即便面對著如此突然的襲擊,紛紛後撤的山魈群,仍然沒有失去戰鬥的意志。在發覺銀光的照耀,並不會直接帶來致命的傷害後,天生為撕殺而活的異獸們,再度尖嘯著撲了上來,似乎根本不在乎那種耀眼光線的侵蝕。
面著這種瘋狂的攻擊,身在虛空中的銀鬃飛馬,只是微微低下了頭去,任由對手撲近。它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眾人心中卻都彷彿聽到了一聲歎息,徐徐的波灑開來……
下一刻,朝向群魈的鮮紅獨角,忽的泛起銀色的光芒,開始變得透明與閃耀。瞬息之間,巨大的銀色光柱從獨角中噴薄而出,將數丈寬窄內的所有山魈盡數籠罩其中。只是一剎那,所有的喧囂都徹底歸於靜止,那些正在吱吱而鳴的山魈同時失去了聲音,便那麼保持著奇怪的姿勢,呆呆怔於當場……
沉默之中,石不語終於忍不住動了動僵硬的脖子,遲疑道:「發、發生了什麼?」
一陣清風回答了他的問題,低低的風吟聲中,將近四十隻山魈,便以詭異的方式化為飛灰,消失於空氣之中。而僅存的十幾隻幸運者,終於無法抗拒心頭的恐懼,齊齊悲鳴著,轉頭奔逃,不消片刻,便徹底隱沒在山巖之間……
「我們,贏了?」伴隨著迷惑的提問,虛空中的銀馬忽的化回漪靈,如同一片輕盈的羽毛,徐徐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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