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須上路了。
接到消息之後,鑽出我腦子的第一個想法是震驚,我知道會有這樣一天,但是又沒想到這一天來的如此突然。叫我怎麼說?似乎,語言沒辦法表達我現在的心情,我的記憶翻開,那裡面全都是他的好。
別擔心,我不是同性戀。
我看了看時間,距離行刑還有30個小時。電話是麗麗打來的,她說麟離不行了,指定完了。從麗麗的聲音中,我知道這個消息是真的。我沒辦法阻止這一切發生,我只能趕在我的麟離最後的時候,送他一程。
我當時正在公司上班,接到電話之後立刻跟上司請了假,然後帶著身份證和信用卡直奔機場。我用手機查詢了一下,下午還有一班飛機是到大連的,我到大連再倒車,應該很快就能到達。
麟離是我小時候的鄰居,我們倆是絕對意義上的青梅竹馬,光屁股長大的娃娃。我老家跟麟離家之間只有一道矮矮的籬笆,是那種秫秸紮成的。這道籬笆在我和麟離成長的歲月裡無數次被毀壞,但又無數次被修好。那道籬笆,使我們一起度過荒唐歲月的見證。
是的,故事從這道籬笆開始。
我5歲的時候,彷彿開始有了記憶。在5歲之前,我的記憶是空白的。那時候麟離三歲,我們兩家那時候還沒有籬笆,都住在一個大院裡。家裡大人在農忙的時候都回去地裡幹活,我們倆沒人照顧,於是5歲的我開始照顧三歲的麟離。
那時候麟離很淘氣,沒事就愛爬在牆頭上哭。經常把他從他家的矮牆上抓下來,逼著他跟我一起玩堆沙子。那時候的我們遊戲是相當簡單的,一堆沙子,一個線團,甚至一個秫秸都可以玩上半天。我現在還記得那時候我有一把鏟子,是媽媽用來扒灰用的。在閒暇之餘,那把鏟子就成了我兒時的武器。我會用這把鏟子把院子裡的土揚的滿天飛,麟離會在我挖土的地方撒尿,我們絕對是撒尿和泥的黃金組合。
兒時的美好時光還歷歷在目,而現在,麟離面對的是槍決!
在我的世界裡,麟離總是我最可愛的弟弟。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從一個打工少年,成為走入黑社會,成為一方霸主,最後成為槍下亡魂。我的記憶只在他的十七歲之前,十七歲之後,麟離做了什麼,我基本無從而知。我只知道,麟離加入了黑社會。一直到麟離走後,麗麗把這段事情完完全全的告訴我,我才知道這個鄰家的少年有過多麼輝煌的一段人生經歷。
短短十年時間,麟離二十七歲。他從一個極端走到了另一個極端,在這十年裡,他經歷了很多人一生都無法企及的輝煌和落寞。他是一個傳奇,一個天才,是一個讓人愛恨交加,卻始終無法忘懷的人。
他鬥敗了當時叱吒風雲的社會老大,鬥敗了市區流氓,鬥敗了金錢,鬥敗了**,鬥敗了他的所有敵人。到最後,他輸給了自己。
我記得麟離6歲的時候曾今跟我說,「哥,你長大了想當什麼?」
我說,「我沒想過。」
麟離說,「我想當個廚師,給你烙餅吃。」
那時,我們家生活剛有起色,麟離家不是很好。我經常把我媽烙的蕎麵餅偷偷的給麟離,就是那種用蕎面做的,烙餅時候不放油的餅。麟離每次都會吃的很香,只要我家一烙餅,我就會給他留一塊。麟離這時候總會說,「哥,以後長大了當廚師,給你烙餅。」
雖然,那只是兒時一個美好的承諾,麟離也沒有走上廚師之路。但那時候,我覺得麟離的眼神無比清純,無比堅定。在我和麟離的世界裡,幾乎沒有什麼對與錯。是兄弟,對錯都會一起面對。那時候的我們友誼是多麼的純潔,純潔到哪怕他有一天會殺人放火,罪大惡極,全世界都背叛,我們依然還是兄弟。
當我在人海中看到他的時候,他的眼神依舊像小時候一樣清澈透明,一樣無邪純真。我沒有從他的眼中看到任何的失落,無助,氣餒。我知道他看見我了,他說了一句話,讓我終生難忘。
這句話很平凡,也很偉大,「哥,我想給你烙餅吃。但沒機會了。」
這是麟離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最刻骨銘心的一句話。
行刑那天,刑場上人山人海,麟離的朋友,兄弟,周圍看熱鬧的人把刑場圍得水洩不通。當時麟離剃了一個禿瓢,光光的腦袋在日光下煞是耀眼。麗麗在我身邊,捂著眼睛一直在哭。我告訴她,「麗麗,你要堅強。麟離走了,誰也擋不住,但你一定要堅強。」
麗麗點點頭。
上千人的大場面,麟離的兄弟們站成一個方隊,大約有三百多人,這些人手裡都端著一碗酒,都是上等的茅台。我估計這幾百碗茅台,就值個幾十萬塊。這些人倒好了酒,在張輝的號令下,恭恭敬敬的對著麟離鞠了一個躬。
我想,麟離看到這個場面,就算走了,也安心。我看到麟離的眼神裡都是淚花,這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流出的淚水,也是一個鋼鐵般的男人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禮物。
槍響了。
麟離倒下了,劊子手動作乾淨,麟離沒有受罪。
麗麗哭的厲害,靠在我的肩膀,久久不能停止。
麟離走後,我幾乎一個月都沒有好好的睡覺。每當我閉上眼睛,腦子裡總是浮現出麟離的音容笑貌。麟離在十七歲以後,我記得我找過他一次。那次是因為我欠老鬼錢的事情。
我還記得,當時老鬼帶了十七八個人,房前房後,把我們家團團圍住。當時我就蒙了,我很無奈,我管老鬼借了5000塊錢,說好一個月之後還給他7000。但是我當天拿了錢去找老鬼,他不在。等我第二天找他的時候,他就管我要10000塊。要知道,這7000塊都是我咬著牙根從別人手裡借來的,我哪有一萬塊錢還給老鬼!
老鬼說,沒錢還也行,可以拿房子抵債!
我知道,老鬼看中我們家的老房子。當時我確實懵了,也很無奈,我不想離開這座老房子,我媽也不想。她那時候頭髮花白,滿臉老褶,拚命的央求老鬼別要我們家的房子。
但老鬼的人已經圍住我們家,強行搜出了我們家的房契,並且擬好了一分合同。只要我在上面簽了字,房子就是老鬼的!
我笑了,笑的非常無奈。我知道,跟天鬥,跟地鬥,就是不能跟黑社會鬥。老鬼的人揪著我媽花白的頭髮,眼看就要把她的腦袋往牆上撞,我哭了,我點頭認了,我簽字,我不要房子可以,但是絕對不能害死我媽。
我的發抖的手已經握住了老鬼給的鋼筆,並且在合同上簽了自己的名字。簽完名字之後,我渾身癱軟,老鬼的手下住手了,但是我媽卻哭得暈了過去。
這時候,一陣尖利的剎車聲,緊接著一聲怒吼,「都給我住手!」
我在人群中看到麟離,帶著黑色墨鏡,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周圍跟著七八個壯實的小伙子,手裡都拎著砍刀和棒子。麟離的人直奔老鬼,他手下的人一把抓小雞一樣拎起來老鬼,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麟離沒有顧忌拆老鬼的任何顏面,直接走到我跟前,衝我伸出手,「哥,你沒事吧。趕快把咱媽拉起來,地上涼!」
隨後,我在他手下的人攙扶下,走出了人群。
麟離這樣對我說,「哥,你先回去避一下。這裡的事情交給我。」隨後,我和我媽就被麟離的車拉到了他的賓館。
一天以後,麟離出現了,他找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哥,房子是保不住了,我多給你要了100萬,夠你和咱媽買房子,過好下半輩子的啦。」當時,麟離輕描淡寫的把這件事給辦了,事後我才知道,他弄斷了老鬼的兩根手指。
麟離讓我和我媽在他的賓館住了好一陣子,一直到我們在縣城裡重新買好了房子,裝修完,才讓我和我媽回家。這期間,他一直在忙,我不知道他在忙什麼,但他好像有做不完的事情等待他。
在準備寫這個故事的時候,我內心是非常糾結的。因為麟離的經歷可能會讓很多青年人崇拜,甚至走上黑社會這條道路。他的一生充滿了血腥,陰謀,殺戮。但是他對我,對麗麗,對他的家人和兄弟確實無可挑剔。他有過錯,也有過對,甚至不完滿,但這就是真實的麟離,真實的生活。
好吧,不再多說,故事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