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悲愴奏鳴曲》下
第八鋼琴奏鳴曲《悲愴》共分三個樂章，劉宇凡此刻演奏的，是第一樂章，也是為世人所熟知的樂章。
這一樂章的速是「極緩板」轉「輝煌的快板」，此刻，劉宇凡所演奏的開始部分，便是極緩板。
強弱的和弦不斷交替出現，將鋼琴的音色特點揮得淋漓致。
劉宇凡的雙手，緩緩地，似乎有些慵懶，幾乎沒有什麼手指的動作，只是把手型擺好，然後琴鍵上「落下去」，奏出聲音。這樣的演奏方式，若是放到一個不懂行的人眼裡，怕是以為手指的基本功不夠，但只有像石叔誠，常樺這樣的專業人士，才知道他這麼做的意義。
這一段極緩板，看似平平無奇，如此慢的速，似乎是換誰來都能彈得出，但實際卻並非如此。
這段音樂，有許多難點，若是掌握不好，便是彈出來了，也是形似而神非，專業人士一聽便知。
這第一個難點，便是力。
鋼琴的英名字叫pian，翻譯成除了「鋼琴」外，還有一個意義，那就是「弱的」。這也正說明了鋼琴是一件「有強有弱」的樂器，這也正是它的魅力所。
這段甚緩板所要求的力變化之大，若不是對曲子有著深入理解的人，怕是根本彈不出那種味道來。比如一開始的強和弦，其實手指只是起到一個支撐的作用，真正力的部分，卻是肩關節。而若要彈出像劉宇凡那般通透、雄渾的和弦，是非得將上半身的重量也要調動過來一般。如此之多的重量集到指尖，傳遞到琴鍵上，還要靠著掌關節來支撐，若是真的把這個動作做到位了，掌關節的承受力是相當高的。
當然，也有許多人能夠輕易「做到」，但其實卻是形似而神非，那些「重量」，有一多半因為肌肉緊張，而傳遞不下去，被「攔」了大臂和小臂處，只有少部分通過掌關節傳到了指尖，落到了琴鍵上。
那如何能保證彈得響呢？就需要掌關節和手腕「幫忙」了，人為的用上力，讓聲音顯得響些。只不過這樣一來，出來的聲音響則響矣，卻一定是響而躁的，失了那份渾圓厚重的美感。
而像劉宇凡這般，手腕以下的部分看上去「懶懶的」，像是很機械的沒有一點主動性，恰恰是完全放鬆的表現，大臂也好，小臂也好，包括手腕，都只是充當了一個「通道」的作用，重量被完全「下放」，終的承擔者只是掌關節，這樣出來的聲音，才均靜、結實、舒服！
第二個難點，是節奏。
有人總感覺快的曲子不好彈，其實慢的曲子不好彈，特別是「極緩板」這種速的曲子。為什麼？因為它慢，太慢了，慢到你幾乎察覺不到它的拍子。但是，它卻是有拍子的。
許多人演奏《悲愴》的第一樂章時，對這段音樂處理得都很「隨意」，甚至把「甚緩板」彈成了「散板」，卻不知道兩者之前是截然不同的。
「甚緩板」有節奏，就算是再慢，每個和弦、每個音符什麼時候出來，也有著嚴格的規定。但如果彈成了「散板」，那就是很隨意了，想什麼時候出來就什麼時候出來，嚴重破壞了曲子的意境，這也是像石叔誠這樣的專業級教授無法容忍的。
但此刻，石叔誠臉上的神情卻很柔和，而且帶著一絲絲的讚許。只因為，這段甚緩板的處理上，劉宇凡處理得實是太到位了，幾乎沒有什麼瑕疵。石叔誠自問，便是自己來彈，也就做到這樣的程了。
「真不知道這樣的火候，是哪位老師幫他磨練出來的。」石叔誠心裡暗道。
只是，看著劉宇凡一開始這段的演奏，許多人卻有些急了起來。
「宇凡彈的這曲子也不快啊，他平時家裡練的時候，不是彈得挺快的嗎？」薛東哲看著屏幕前劉宇凡的演奏，嘴裡嘀咕了一句。剛看了之前那女的彈的《鍾》，他都被那手給震住了，心道那還是人手嗎？怎麼可以動那麼快？
對於他這種純粹的鋼琴「門外漢」來說，區別彈得好與壞的唯一標準，就是看誰彈得又快又熟，而比起之前那個叫莫曦的女選手來，劉宇凡現彈的這曲子，明顯「很沒意思」。
「切，東哲哥，你不懂別亂說話，我哥彈的這《悲愴》，也是世界名曲，貝多芬的，很難彈的，你別看前面，一會兒就到快板了。」劉曉冉撇著嘴說道，看著薛東哲和王小勇兩個人不懂裝懂的樣子，她就感到好笑。
這《悲愴》老哥也教她彈過，當時他要求那些力呀、重量呀什麼的，讓她頭都大了好幾圈，足足練了兩個多月，老哥還是不滿意，正因為如此，她才知道這看上去不太快的曲子，其實有多麼難彈。
左手輕輕起伏，漸漸地加入了一些低沉的和弦，忽輕忽重的琴聲，時而如同巨錘大斧，猛叩人的心弦，時而又如同和風細雨，低聲輕喃，其間的火候把握，漸漸將眾人帶入到了曲子的意境。
一個帶著明顯問句特徵的樂句結束後，曲子終於不再保持之前的緩慢，如同情緒的總爆一般，由右手帶出一連串迅速的半音級進，將曲子的情緒徹底點燃！
雙臂機械地小幅起落，雅馬哈鋼琴出均勻的和聲，上行到高音區的時候，又被雙手「按」下去的和弦打破，激烈的旋律，這種不斷打破規律的感覺，是讓人心潮跌宕起伏，不能自已。
「這種力量的運用，好熟悉啊！」看著鋼琴前的身影，石叔誠眼裡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看著眼前這個鋼琴前的青年人，那身影彷彿和另一個鋼琴家重疊了起來。
「這樣的手法，和克裡斯蒂安？齊默爾曼多像啊！」石叔誠心裡想著。
克裡斯蒂安？齊默爾曼出生於波蘭的扎布熱市。自幼跟隨父親學習鋼琴。1973年獲得波蘭全國鋼琴比賽第一名，翌年獲得波蘭普羅克菲耶夫鋼琴大賽的金獎。1975年，19歲的zirann獲得了第屆肖邦國際鋼琴比賽第一名，也由此正式步入世界性演出生涯。
克裡斯蒂安？齊默爾曼演奏的音樂，帶有明顯的個性，他的演奏，向來以聲間精巧的平衡，乃至精準的音色控制著稱，而且帶有十分「理性」的特徵。就算是再激烈的音樂，他的手下都始終保持著精準的條理。有人稱他的音樂是「理性的熱情」，這個比喻，石叔誠非常贊同。
而此刻，看著劉宇凡的演奏，石叔誠再次感覺到了這種「理性的熱情」。這段輝煌的快板，許多人為了表現出熱烈、輝煌的感覺，都會加上許多額外的踏板，或是重音的地方做出誇張的身體大動作，來顯示自己內心的「激動」，製造出「雄渾」、「華麗」的音響效果。
但劉宇凡沒有這樣做。他的臉上，始終帶有從容之色，似乎如此激動的音樂之下，還做著哲學的思考。
而那激烈的旋律，也沒有加入許多叫做「熱烈」的東西，而充滿了一種乾脆、精準的情緒。特別是那一記記重音和弦，瞬間就爆出了身體的全部重量，出「爆炸」一般的音響，但收的同樣乾乾淨淨，那種極控制的感覺，簡直是讓人賞心悅目，整個人都跟著那節奏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
「太厲害了，他還這麼年輕，怎麼可能將《悲愴》彈出這樣的味道來？這樣的功力，這樣的風格，國內的鋼琴家裡，很罕見啊。」石叔誠滿臉激動地想道，同時，他的心裡也湧出另外一個人的影子。
「唉，怕是也只有當年的他，才能比得上眼前這個孩子，唔，他們兩個人的演奏風格，真的是挺像的。」石叔誠想著，看向劉宇凡的眼神，讚許之情加濃了起來。
分坐於他兩側的常樺和杜鳴音兩人，也暗暗打量著石叔誠的神色，看他的樣子，兩個人心裡也都有了數。他們俱是識貨之人，明白此刻這個叫做劉宇凡的年輕人表現出來的水平，到了一個什麼程。同時也感慨著，這一次的江海之旅，真的是沒有白來，能夠擔任這樣一場比賽的評委，說出去也不丟人了。就憑著眼前這個叫劉宇凡的年輕人的表現，就足以稱得上他們的身份！
「他居然可以把《悲愴》彈出這樣的感覺！厲害！太像齊默爾曼了！」原來像是神遊物外的莫曦，卻被劉宇凡這陣琴聲拉回了思緒，看著鋼琴前的劉宇凡，莫曦絲毫不掩飾她眼裡的震驚！
柯蒂斯音樂學院是世界級的名校，學校的宗旨就是培養「音樂家」，莫曦從那裡學出來的，技術和見識自然俱都非凡，但此刻，她卻被劉宇凡所表現出來的音樂素養驚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