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出了洞口回到斷崖邊,天已經亮了,東方一道曙光刺破滄溟,七色彩虹橫貫長空,萬道霞光曳落於地,夢幻般的雲彩如白駒過隙般眨眼即變,不可捉摸,似真似幻,氣勢奪人。橙色的清輝將整個密林照得通紅一片,枝頭倒懸的露珠搖搖欲墜,迷離的色彩如那即將消散的生命讓人分外憐惜,頓感人生苦短,變化無常。離開崖邊,又行幾步,只見那林間霧氣氤氳,霞光橫洩於地,恍如人間仙境。清晨的陽光遍撒於地,彷彿一件輕柔的絲衣浮在銀湖之上,隨著波浪起伏不定,搖曳生姿。幾束穿透密林的光束輕柔的揉碎雲煙,映射出那五彩祥雲的斑斑點點,為絲衣點綴上別樣的色彩,更tian亮麗。再回頭望去,斷崖邊騰起的紫氣分毫未減,依舊很濃,深淵顯得更加神秘莫測。
小灰一路走來,跳來竄去,難得消停片刻,不時驚起林間藏匿的鳥兒們,樹木灌叢更是橫遭巨禍,落葉敗枝滿地儘是,真有幾分人間慘景的味道。雖然化形chengren,那股貪玩勁兒不減,猴xing難除,毛毛躁躁的,讓人哭笑不得。眾人你望著我,我望著你,一臉苦se,只得先停下來,佯裝睏倦,稍歇一會兒,再做他計。小白安詳的眺望著鬼王宗的方向,眼波流轉,在清輝的映射下更tian嫵媚之色,慵懶的神情一如那萬古的仙子,少了幾分人氣,多了幾許仙氣。她沒有過分輕慢的舉止,甚至是靜靜地站在那裡,處子一般,卻週身無處不妖嬈。那一刻,小灰終於明白,女子的嬌艷不是來自面容,也不僅來自舉止,而是眼神。有多少靈氣在雙眸中凝聚,她就有多少嬌媚。
小灰暗罵道yao精,這上千年的藥物還是少招惹為妙。只見小白如通靈一般,忽然間盯住小灰,嫣然一笑,容色照人,明艷不可方物。小灰驚歎不止,天女下凡莫過於此,唏噓道果然是禍水,隱隱地又期盼禍水東引,沉溺在那水一般的柔情之中。幾分癡呆,幾分佯怒,幾分歡喜,只將那人間的喜怒哀樂萬種表情演繹地淋漓盡致。對視片刻,小灰不可捉摸的訕訕一笑,忍不住想起往日點點情形,忍俊不止,目光卻再也不肯移開分毫。愛恨情仇,悲歡離合,如閃電般刺激著小灰的直覺,茫然間似乎又明白了什麼,這便是出世為人的感覺嗎?小白心領神會,難得露出一點羞se,fengqing萬種中自有幾許青色,分外動人心魄。只是那淺笑中分明還藏匿著扯不開的牽掛,那一根情絲不知繫在誰的心頭,牽連著魂魄。
小灰的背影在朝陽的映射下帶有一種別樣的古銅色,那樣的身影穿越了萬年,那樣的滄桑蘊含著歲月的深沉與寂寥,誰也不知道小灰此刻在想些什麼。三眼靈猴能知過去、未來,縱是如何,誰又能撇不得開無常的作弄,天道莫測,凡人終究難以窺其全貌。人若成仙,天必誅之!世間傳言崑崙、蓬萊多有散仙出沒,神秘的歸墟之境亦有仙人鎮守,能解開天書之謎便可成神,破碎虛空,羽化而去。須知世間從未有神靈,人縱使悟得些許天際,也只不過是半神之人,神仙之說也許永遠只是傳說……
另一邊,行腳僧人與法相站立的位置與眾人稍遠一點,週身三丈之內樹木蔥鬱,灌叢林立,也有一些說不出名的奇花異草,不像崖邊附近儘是一些青苔、藥草。偶有曙光透過霧氣甚濃的密林,在地面投射出模糊的斑斑點點,如星光一般耀眼,引為奇觀。行腳僧人一臉祥和、端莊,盤腿而坐,衣衫襤褸,渾然不在意,意念掃視著站在一旁的法相。半仙?半神?或者都是不是,神魔皆在一念之間,這次之所以現身,也是深深地為法相擔憂。此子極具佛xing,日後若不是佛門的千古聖人,便是佛門的千古罪人。一切朝著既定的方向發展著,這麼做對或者錯,沒有人告訴他?法相的白色僧袍被微風撩起半邊,陷入沉思的他並未察覺,整個人看起來慈眉善目,臉色圓潤,禪機無限,恍如萬古神佛降世,多了幾分神聖的意味。
對於這位開山祖師法相實在難以揣度,又不便追尋。佛曰:不可說!一說便是錯!百般煩惱,萬千心思,自省自悟,以求明徹。水月鏡花,萬般皆是虛像嗎?為何偏偏又那麼真實?不動明王之印,佛怒蓮花,莫非傳言之中的佛骨舍利果真存在嗎?一時間法相的思緒飄出很遠很遠……
行腳僧人依舊笑而不語,如古佛般深沉。水月鏡花,菩提聖果,苦海之花,佛像之怒。一切的一切都得靠你自己,看破,方能破而後立。
自洞中出來之後,眾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各自思量著。只有林東睿看上去甚是古怪,離群獨居,意興闌珊,一個人靠著樹幹,無精打采地揮舞著舊扇子。煞白的臉色尚有幾分血色,枯枝一般的左手細細縷著額下淡淡的金色的鬍鬚,做深思狀。周圍一片靜寂,誰也沒有開口說話,靜心感受著清晨的寧靜、生氣,禪意似有若無的瀰漫開來。
良久,還是小灰最先耐不住jimo,不知驚動了什麼,響起一連串悉悉索索的聲音,打破四周的寂靜。繼而轉過身來貼著小白的臉頰吹了一口氣,撩起鬢邊的幾縷青絲,小白這才清醒過來,連忙躲開,不知道先前心頭著想著什麼竟然癡了,對小灰的舉止惘然不覺。
小灰一手插腰,滿臉壞笑,明亮狡黠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著小白,儘是戲弄之意。小白只是躲開了小灰,並沒有過分的舉止,沒有喜悅,也沒有動怒,就那麼靜靜地站在那裡。望著那張酷似鬼厲的臉龐,徐徐歎氣,呆呆的,也不言語。
奚落不成,小灰又生一計,笑道:「以花為顏,以月為神,以柳為態,以玉為骨,以雪為膚」,上天果不欺我,世間真有這等妙人,奈何今日才得一見。悲哉!說罷,更是得意忘形,不知所以,眉目間儘是輕佻之意。
小白狠狠白了小灰一眼,上前了幾步,迎上幾近癲狂的小灰,佯怒,嗔怪道:「貧嘴的猴子,初次為人就這般輕浮,跟誰學的?這年頭連猴子也這麼有性格!」
這一下小灰像是被人踩著了尾巴,暴跳如雷,滿臉通紅,敢怒不敢言。人言猴子的屁股紅彤彤的,看來有幾分可信。瞥了小白一眼,只見她的臉色有些冷峻,不敢再說什麼了,嘀嘀咕咕嘟囔了幾句,很不服氣。小聲爭辯道:「誰是猴子?明明是人了,休再提起這節!」
略施手段,挽回頹勢,小白莞爾一笑,銷魂噬骨的聲音又說道:「好了,就算暫且是人吧!你道行不夠那裡懂得人世間的qingai,有幸為人自當好好體驗一番。不如紅塵,枉自為人,是禍是福,且走一遭!」
兩人邊說邊走,信步youzou,不自覺的離法相等人越來越遠,朝著密林邊緣緩緩而去。
也許是小白語氣中的滄桑與頹廢,感染了小灰,勾起了些許回憶。沉思了一會兒,悠然而道:「南疆之事至今想起依然清晰可見,如同昨日剛剛發生一般。只是今日提起,故人不在,滄海桑田,世情多變。人世間的qingai我雖不怎麼懂,但卻看的分外透徹,因為不懂所以靈動。第三隻眼睛也稱『天外之眼』,外察萬物,內省自心,鴻蒙即破,靈性自開。主人曾與曾《》交好,這書生氣嘛也順便沾了一點,就連你此刻心中所想、往日所為,汝也能看出幾分端倪。是與不是,我且說說看,到底是誰不悟。」
小灰侃侃而談,說的有聲有色,中途幾次哽咽,語調上下起伏,錯落有致,夾雜著某些莫名的情緒,顯得很是誠懇,又有著淡淡地傷感。情緒之變化異常豐富,心思細膩,當真已非昨日阿蒙。內在的氣勢逼人,透著無名的禪意,直射小白的肺腑。
小白再仔細看去,原來第三隻眼睛果真不在了,天眼開,明事理嗎?少去輕佻,此話別有一番深意,不由得刮目相看,心裡一沉。只是那像極了鬼厲的面龐,有意無意地觸動了靈魂深處的相思之弦,輕輕的顫動了一下,蕩起漣漪,心潮澎湃,再也難以平息。
「呵呵,即是如此,你且說說!」小白故作平靜,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小灰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盯著白狐,生怕放過任何一個紕漏。看似渾然不在意,實則牽腸掛肚,有些期冀,有些歡喜,又有些自嘲。
收起懶散的情緒,小灰鄭重其事地說道:「我雖不是時時刻刻都在主人身邊,主人的性情、心中所想也有些瞭解,主人不喜多言,但舉動多有所指。這些我都聽在耳邊記在心裡,他只當我是一隻撒潑貪玩的猴子,卻不知我都看在眼裡,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誰有知道我的真性情?田靈兒是主人第一個喜歡的,那時主人的所有心思都在她身上,我能感受到齊昊出現時主人的心傷與憤怒,也許就是那一刻起魔障已起,注定有朝一日必然反出青雲,遠離這些所謂的正道人士。你知道哪些日子他是怎麼過來的嗎?苦苦的煎熬與希冀,最可怕的不是沒有希望,而是許久的等待,無盡的日夜夜,換來的卻是一次次的絕望!」
說到這裡,小灰的聲音有些嗚咽,濃濃的悲愴之意不漏言表。胸中的怒火漸漸難以遏制,聲淚俱下,當真是痛不可當。小白一聲不吭靜靜地聽著,想說些什麼,猶豫了許久,終發現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某種怪異地的氛圍凝聚了週遭的空氣,讓人很是窒息,風或許還在吹,但已感受不到了。
隔了好一會兒,小灰才又接著說道:「幸好那時碧瑤小姐悄悄走進主人的心扉,東海流波山主人對田靈兒的期盼,都隨著大梵般音若永沉江底。歸來之後就是主人也不知道,心中分明有了另一番牽掛。當所有人拋棄、懷疑主人,是碧瑤小姐那一縷柔情溫暖著主人的心,縱使整個世間拋棄主人,碧瑤小姐一直不離不棄。誅仙劍下那一幕改變了很多事情,一切早已注定。乾坤輪迴盤實乃神物,一經通靈,斗轉星移,乾坤變換,輪迴再現,很多事情已非人力所能阻擋。大梵般音若救了他,也害了他。」
說著說著,小灰忽然狂笑不止,臉色大變,悲不自勝,神情一片黯淡。彷彿那段歲月猶如地獄一般,每每想起就ying生生揭開一道未癒的傷疤,痛徹心扉,不堪回首。「十年,那是怎樣的一個十年?暗無天日,無所羈絆,一個人獨自承受這一切。」
白狐一時間驚呆了,這還是原來的小灰嗎?
就在小白注視小灰之際,他的聲音忽然間變得無比低沉。「碧瑤小姐的身死使主人幡然醒悟,原來那個女子早已在他心底扎根,一切的愛恨情仇都已成泡影。以前主人對碧瑤小姐的愛未必多深,誅仙劍的那一刻,再也無法扭轉。如果可以雪琪姑娘也甘願擋下那一劍,命運的安排誰又能抗衡呢。十年相思,十年悔恨,這十年主人心頭的唯一都是碧瑤小姐。『這一生只有碧瑤真心待我!』主人只對碧瑤小姐一人說過,即使雪琪姑娘也無法完全取代碧瑤小姐的地位!後來經歷了那麼多事,主人一直沒有忘記碧瑤小姐。說句大言不慚的話,主人與雪琪姑娘要是有結果,早就並結連理,做一對神仙眷侶了。主人無法忘記碧瑤小姐,又自覺有愧於雪琪姑娘,只有做鬼厲或許會好一些,他再也不是那個懵懂的張小凡了。」
一番言語直透人心,悲喜交加,蕩氣迴腸,氣徹九霄。小白忽然間明白了什麼,不可思議張大了嘴巴,很快神色又黯淡下去。
她淡淡地說道:「碧瑤的愛,熱忱、靈動、單純,色色的無法忘卻,敢愛敢恨。你主人早年的性子正是有這一番熱忱、執拗,只要他認定了便無所顧忌,至死不悔,難怪碧瑤率先走入他的心扉。雪琪姑娘一切都藏在心裡,外冷內熱,卻有著太多的世俗羈絆,愛的太深太沉重!兩人拋不下肩上的擔子,今日我才明白,碧瑤一日無法醒來,心結解不開,他與雪琪姑娘就不會有結果!」
長舒一口氣,小白像是放下沉甸甸的包袱,整個人煥然一新,輕鬆、靈動了很多,亙古難移的磐石第一次從心頭挪開,幼苗頂開頭頂的大石,艱難的露出新芽,吸吮著新鮮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