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百福身後,每一個人的心都是忐忑不安的。沒有人敢問百福為什麼會想到用血沾滿石子丟進河裡;沒有人敢問百福為什麼剛才還浸泡在無數屍骨中的怪物一轉眼會變成溫順乖巧的寵物;甚至,沒有人敢多看百福一眼,多和她講一句話。現在的百福雖然面容依舊,但旁邊的每一個人都感覺,那張美麗面孔下還藏著另一個靈魂。
凌浩。寧逍。張楊。紀顏在百福的身後不時地交換著眼神,可沒一個人知道應該如何是好,只得一籌莫展地望著百福的身影,提高警惕準備面對隨時可能出現的危險。這座頗為宏大的城池裡還是空無一人,只有他們自己被即將西下的紅光拉長了的孤單身影。
大家巧妙地沉默著,除了腳步聲外,這裡不過就是一座詭異的空城。青石板鋪成的街道上,有些人家的大門還有關,一個賣面人兒的小攤還沒來得及收……這裡原來居然的人們,好像突然之間離開了自己的家,然後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了未知的地方。
天已經慢慢黑了下來,百福還是那樣挺著胸膛無所畏懼地前進著,如果不是她這樣大踏步的前進,只怕後面幾個人還在迷茫地挪著小步子徘徊。在百福的率領下,直走得大家腳重到幾乎再也抬不起來,百福終於停下了腳步。
百福抬頭望著眼前這座在黑暗中依舊氣勢宏偉的宮殿,心中似乎有種說不出的悸動,有悲傷,有憤怒,有甜蜜,有仇恨。她自己也不清楚是怎麼走過來的,只是心底總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應該怎麼去做。於是,她就認命地聽從了,沉默地跟隨著心底的那個聲音。可百福沒有想到,自己的沉默嚇到了周圍的夥伴們。
「到了!我覺得他們就在裡面。」
張楊望了百福一眼,眼中閃動著異樣的光芒:「你終於說話了!我還以為你又……」
「又什麼?」百福回過頭,好奇地看著張楊為難的模樣。這個傢伙向來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這麼欲言又止的彆扭樣,她實在是很少見。
看到張楊頻頻打眼色,凌浩連忙岔開了話題:「百福你看,前面有亮光,會不會易道他們就在裡面?」
「真的!好像很近哪……」順著凌浩的手指一看,百福果然看到了一點亮光,她馬上忘記了對張楊追問,急匆匆地邁開大步向裡走去:「快點快點,很快我們就要到了!我有預感,易道他們就在前面等著我們呢!」
聽到易道的名字,紀顏心中一酸,咬了咬嘴唇就提起速度跟上百福。然而,讓他們沒想到的是,先遇到的並非是易道等人,而是……
百福不知道應該如何形容「他們」才好,直覺頭髮一陣陣發麻,緊握成拳頭的小手也在不由自主地顫抖。其他人也並不比百福好多少,每一個人都是迅速地瞥向中間的「他們」一眼,又更迅速地將目光移開。如果不是「他們」擋在通向裡面光明之處的路上,根本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向「他們」靠近。
稱「他們」,是因為「他們」應該曾經是人類。但現在看來,倒很有點像西安的兵馬俑。只不過這裡的人都是一個個跪地乞憐,一副罪人的模樣。
還好,這裡大約只有百十來個,人人都提醒自己過去就沒事了。誰知穿過這個小殿閣後,外面一片寬大的空地上都跪滿了「他們」!
天吶?有多少啊?百福輕聲地問自己,雙眼茫然無措地掃視著面前密密麻麻的身影。忍耐著心中強烈的恐懼和驚心,百福頭一次低下頭來仔細觀望了一下。這些人看似已被石化,原本身上的衣衫和皮膚,甚至就連毛髮都變成岩石一般。不知是不是由於時間的侵襲,這看似堅硬如岩石的人像上,滿是好像火山岩一樣的小洞。儘管如此,這人像仍然是栩栩如生,逼真得讓百福膽戰心驚。
百福小心觀察的這個人是個男人,三十歲上下。他微微昂起頭,臉上寫滿了恐懼到極點後的呆滯。百福甚至從那雙灰色的眼中看到了他對未來的絕望。在那沒有合緊的嘴裡,還可以看到兩顆大大的門牙。他的兩隻眼睛向上瞟著,似乎在看什麼東西。可百福學著他的樣子,把眼珠轉到同一個角度時,只不過看到了漆黑一片的天空罷了。
他在看什麼呢?
百福好奇之餘,一時間居然忘記了恐懼,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觸摸了「他」一下。不料,看似如岩石般堅硬的「他」竟即刻變成了一堆飛灰,好像百福那輕柔無比的一觸打亂了「他」體內的某種平衡。
這遠出乎意料之外的變化把百福嚇得半天還維持著同樣的姿勢,變都沒變。直到紀顏輕輕在她的肩頭拍了拍,她才回過神了,無比內疚地望了一眼地上的灰塵。人死如塵!百福在這一刻才真正體會到這句話的意義。
這個人生前可能叱吒風雲,可能桀驁不馴,也可能懦弱怕事……但死後還不就是一堆飛灰?任你如何觀察,也絲毫不知道他在死前想了些什麼,牽掛了些什麼。
百福突然有些傷感起來。抬起頭來,她驀地發現紀顏正盯著前方的一個石化人,眼中全是不忍與酸楚。順著紀顏的目光,百福看到了一位母親。這位母親的懷中還有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大概是護犢的天性吧,母親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拚命將孩子攬在懷中,期望能用自己的軀體換來孩子生的希望。然而……
緩慢前行著,百福好像漫步了一個可怕的刑場一般。前面的人,有仰天長歎的,有伸手求助的,有絕望抽泣的,有蜷縮成團的……百福的耳邊似乎迴盪著這些人臨死之前的痛苦尖叫與哭泣,這讓她倍感揪心,也無法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