簫聲幽怨綿長令人不免悵然。
天色朦朧,雨後,霧氣蒸騰。
白頭山,剄水崖,崖下鳴江,十里江畔一排數百株烏柏樹,葉子火紅泣血一般。
慕向東落寞的坐崖邊一塊巨石上,手指有節奏的跳動著,一支支悠揚的曲調從簫管中傳出,飄蕩剄崖,散溢江畔。
慕向東今年十一歲,是江城慕家的一個旁系子弟,天資聰穎過人,從小飽讀詩書禮儀,性格謙讓,酷愛音律。其父慕宏英是當地有名的富商,經營著一家綢緞莊的生意,為人正直不阿且樂善好施,頗得鄉人們的敬仰,此間生意倒也做的有模有樣,風生水起。
然而世事難料,近些日來,慕宏英生意場上因為太過直率不通圓滑而被對手陷害,此後鋃鐺入獄自不必說。
如此不多時間,昔日生意場上的客商聽聞慕家得罪了官府,利益權衡之下生怕牽連自己便斷了與慕家的聯繫,從此慕家生意也便一蹶不振,不過半年時日就已是入不敷出,慕宏英聞言如此也便一口氣沒緩過來身絕獄中了。
慕宏英過世半月時間,慕家人遵從祖訓將其扶棺回鄉進行安葬。之後數日一家人便住了慕家村的老屋裡,倒也沒人提起回城之事。
是日慕向東覺得心頭煩悶便同往日一樣來到剄水崖邊吹奏簫曲。
「東哥,不,不,不好了。」
正當慕向東迷醉之際,山道上跑來一個小童,約莫**歲的樣子,生的面如冠玉,頭上梳了兩個犄角。此時天氣炎熱,小童穿著一身藍布短衫,一路狂奔上來,滿臉的熱汗淋漓。
「小紈,有話慢說,如此急急匆匆的成何體統。」
「我能不急嗎,英叔的墳被人,被人掘了,說,說,說是官府的人,還說是旱魃出世,我也搞不懂,你快,快回去看看吧,快!」
「小紈,你說什麼!」
慕向東心頭一震,父親冤死獄中本來就讓他悲苦難當了,現竟然連死後都不得安寧。
「英叔的墳被官府的人掘了,說是旱魃出世。」
小童生怕慕向東沒聽清楚,卯足了勁語速飛快的又自說了一遍。
慕向東握拳將手中的簫管抓的咯崩作響。
這旱魃一說本是民間傳聞,多是用來污蔑人的。
過去說是如過逢久旱不雨,突然發現誰家的墳墳頭有濕潤泥土,就說這墳出了旱魃。
據說旱魃能喝天下的水,而且喜歡生吃活雞。所以,出旱魃的墳不僅墳頭潮濕溫潤,而且墳裡也會藏有很多雞毛。這也是檢驗旱魃的標誌。如果這兩個條件都成立的話,那麼就必須將屍體挖出用火燒死焚燒。
近幾月來,慕家村所的官洋縣正好鬧旱災,好久沒下一丁半點的雨了,但是這也是早幾個月的事了,自己的父親歸葬也僅僅是月許時間。
「這些狗*娘養的,我跟他們拼了。」
甩開小童,慕向東不顧山道旁的荊條棘刺徑直朝山下狂奔出去,衣衫被撕裂開來發出哧啦的聲音,荊棘劃破皮肉滲出滴滴晶瑩的鮮血。此時的慕向東內心憤怒無比,比起荊棘的刺痛,痛的是內心深沉的壓抑。這旱魃一說往往是某些人報私仇、洩私憤的借口。不僅墓主的屍體會被人挖出戮屍,便是其家人從此也便抬不起頭,糟人唾棄。
此時穆家村五里外的慕家祖墳,一夥衙役打扮的官差正用鐵鋤刨挖墳地弄出一連串叮咚的響聲。
慕向東的母親李氏雙手被人擒著正向祖墳外圍拖去,她的身子瘋狂扭曲著想阻止對方,口中不停叫喊,淚水早已滿臉迸流。此時她身上的衣衫儼然因為用力撕扯的關係被劃開一條條長長的裂痕,沾染著污泥。
一眾慕家人被衙役攔了外圍,各個義憤填膺,幾欲衝撞上去的模樣。
「爾等刁民如若再妨礙本官執行公務,本官便要治爾你們一個惑亂之罪了。」
一個身著彩雀官服縣令打扮的中年男人清了清嗓門,故作威嚴的說道,從他過於肥膩的身軀可以看出此人定非善類。
「穆家村出了這種畜生,作為父母官的我也自覺得臉上無光。你們身為同族之人本應對此感到羞愧,如今卻還來聚眾阻撓本官執法。雖是同源,本官多少也是理解你們此時心情,但是本官本著為多的黎民百姓安危著想,這也不得已為之,你們要體諒本官的一番用心。這旱魃若是出世,便是赤地千里,本城生靈想是無能倖免。如果你們識得大體呢就不要再聚這裡礙事了。」
縣令抑揚頓挫有模有樣的說道,可謂是擺足了官譜,即便是這樣一件有損陰德的事情他看來也是一次絕佳的表演機會。
「我呸,你們官府都是勢利眼,什麼旱魃出事,八成是你們編出來的,大伙說是不是。」
縣令還喋喋不休說個沒完一個慕家青年小伙立刻便站出來反諷道。
「就是。」
旁人附和便要向眾衙役衝撞上來。
縣令面色一黑,被區區幾個山野村民如此對待,自己的老臉著實掛不去。
「大人快看,這墳內真的有許多雞毛。」
突然一個衙役呼喝道,縣令臉上頓時綻放出幸災樂禍的表情,大有一副『你們看我說的沒錯吧』的韻味。
慕家眾人表情一滯一下怔住,沒了聲音。
「不可能,不可能。老爺一生為人剛正,一定是你們陷害的。」
李氏向一眾官府衙役咆哮道,聲音嘶啞想是折騰久了。
「哼,一群刁民。」
縣令身旁一個身著黑衣,頭戴黑紗看不清面容的道人突然開口冷哼一聲,聽其聲音卻是一名青年男子。
只見此話一出,慕家眾人如同中了鎖身術一般被定原處,此時慕向東也剛好趕到,正要衝上去阻止一眾衙役便同眾人一樣一併被定住了身形。
「枯葉道長,下面就有勞您了。」
縣令唯唯諾諾對道人恭謹道。
道人也不做聲,直接走到墳邊對著裸露出來的棺木一番折騰。只見其先從懷中取出兩道黃燦燦的符篆,也不見其他動作,符篆徑直甩手而出,定了棺木上方,隨著道人口中念叨陣陣,符篆射出道道金芒,後金芒越來越多橫豎交織起來變成了一張大網向棺木覆蓋下去。
緊接著,道人不知從何處去處喚出一把火紅短劍,也不多想,單手一招,飛劍其控制之下洞穿棺木。
與此同時,棺木中應聲傳了一番嘶叫,其聲仿若惡鬼嗚咽、山魈啼哭一般,圍觀眾人心中犯怵面色慘白起來,不僅心裡一陣嘀咕,看來這傳聞卻是真的,如是真有怪物出世,少不得啖人精血,食人皮肉不可。一想到這樣,若不是因為被術法定住,眾人此時說不定早就一哄散去了還管他什麼同族情分。看來,這危險的事,說不得還是要官府來處理。
慕向東的母親李氏此時表情凝固,心頭一時沒了權宜。只有慕向東依舊雙眼火熱的盯著眾衙役縣令等人。雖然一下發生的事情超出了自己的理解範圍,但是慕向東堅信事實並非如此。
接下來的一幕讓慕向東及其母親李氏內心幾近奔潰。
慕宏英的屍體被道人用術法從棺木中抓了出來,遠遠可以看見,慕宏英此時雙眼圓睜,整個臉色漆黑,嘴角還有風乾的血漬,一併幾根雞毛掛著上面,看上去面目猙獰,恐怖無比。
「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慕向東怎麼也無法接受自己的父親變成一俱行屍走肉的怪物,但事實卻眼前又讓他不得不相信。
短暫的停滯之後,慕宏英的屍體像是清醒了一般開始金網中掙扎,烏黑的指甲穿過網口讓人感到陣陣悚意。而隨著其軀體的扭動,其胸口被飛劍穿過的一個血洞汩汩流出酒黃色的稠液。
「秦大人,這畜生已經被我鎮住了,下面你便差幾個膽大的衙役將它用此刀分屍成九九八十一塊,然後用我給你的真火焚燒就可以了。」
道人與縣令說話的時候又單手招出一把漆黑大刀,其上鑄著十八個黑色的鬼頭,整整齊齊的咬刀背上。
縣令恭敬的接過大刀,吩咐身邊左右按道人的吩咐行事。
不消片刻便有幾個膽子稍大的衙役提著大刀將金網中的慕宏英分屍。正可謂,可憐生前正氣浩然,死後魂消仍難寧安。縱然是性格堅強如慕向東者此時也是內心也是徹底潰敗,痛苦起來。
縣令和一眾衙役看著烈火中還怪叫的頭顱,一番怪笑,容顏形色卻是和那怪物無異。
「秦大人,熱鬧可看夠了沒有,此間事情也算告一段落,此前答應道人的承諾大人可不要會反悔吧。」
見黑衣道人對自己說話,雖然對方口氣張揚甚為不善,但是縣令馬上收回姿態唯諾的連連稱是。
從對方口中得到肯定答覆後,黑衣道人不言語,逕直架起火紅色的飛劍御風而去,惹的眾衙役直呼仙人連連驚歎。
道人飛遁而去之後,慕家眾人此時終於恢復活動能力,再也沒用衝撞官差的心思,收拾心情各自往前村散去,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與慕向東較為親近的表親過來勸慰一番之後也便各自回家了,發生了這麼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之後,慕家村的村民一下變的寡言少語心情沉重。這些都是他們理解能力所不能接受的,多少有些惶恐。
看著自己父親的屍身被人如此做賤,慕向東偕同家裡僅剩的一名丫頭跪扶著就要倒地上的母親。慕向東心中暗暗發誓定要查明事情緣由,自問雖是眼前發生之事,但是他總感覺過分蹊蹺。
夜幕降臨,天色逐漸黑暗下來。
白天發生的事情讓慕家村比平時顯得加靜謐,各家屋舍燈火明顯也比此前熄的要早的多一些。白天的事情業已讓村民們身心疲憊不堪,各自心照不宣的皆是早早閉門不再外出。
夜深十分,突然數道人影從慕家村的村道上竄了出來,暮靄昏昏寒月沉沉中一蹦一跳的模樣酷似醉漢一般東扭西歪的向村子的方向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