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下雪,所以充斥於天地的風都像刀子一樣厲害。連空氣也似乎要凝固起來了。
這裡已經是京兆的城外了,山間野道上,雖有萬千呼嘯的林木做伴,方拓仍然感受到了那種孤寂的氣氛。依舊是銀裝素裹,遍地如銀的景象,那份美麗卻不見了。
聲聲長歎,京兆一行,帶給她太多的震撼和失落。這個冬天,不好過啊!
心緒起伏不定,越想越是氣悶,一腳踢在路旁的樹上!甚厚的積雪,正好落到頭上肩膀,又涼又煩!
「混蛋!人真是倒霉不得!」咒罵中,趕緊撲乾淨身上的雪。
突然間,心神有了感應,猛地回頭,看到了一個自己熟悉的身影。
「你怎麼找到我的?」她有些戒備的說道。
「太見外了!好歹相識一場,再見面也用不著如此冷淡吧?」那人背對著夕陽,晃得方拓有些睜不開眼睛,但她還是認出來了,面前這人便是將自己送到柳府便再沒蹤影的玄虛。
「不敢當!」方拓冷冷的回道,對於名門正派的所作所為,她實在不敢恭維,現在心情又是極度糟糕,對玄虛當然沒有什麼好臉色。而且,自己剛出城門便遇到這個災星,而且看對方的樣子似乎在這裡等待了很久,心裡難免會有些不平衡了:「你怎麼找到我的?」
「想找你還不容易嗎?」玄虛依舊是那副嬉皮笑臉的面容:「別忘了,我在你身上可下了追蹤咒的!」
「哼!」冷哼一聲,她還真給忘了,看樣子還得找機會破了才好,若不然自己豈不是沒有秘密可言了?
「那個……」玄虛四下看了看,似乎是在顧及什麼,過了半晌,才摸了摸鼻子,淺笑道:「我請你登大雁塔,怎麼樣?給個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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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有什麼事情?」站在大雁塔的最高層,古都京兆的風韻一覽無餘。尤其是在這萬般皆白的冬日裡,景色更是獨特。但方拓此時卻提不起一絲觀賞的心情。
「難得來一趟,見識一下長安的風光,怎能白白浪費?」玄虛手扶欄杆,油然道:「卻怪鳥飛平地上,自驚人語半空中。你難道就沒體會到這種身心俱醉登臨仙境的愜意?」
方拓知道對方將自己叫到這裡絕對不是為了看看風景,心中暗罵,卻也無奈,只得向前幾步,同玄虛並排站到欄杆前。
「你看那裡……」玄虛伸出手臂,遙指東方。
方拓順著他的手望去,在那裡,紅日剛剛升起不久,用霞光將整個京兆包籠起來,經過白雪的反射,更顯得耀眼璀璨,艷麗絕倫。卻不知對方要自己看什麼。
「那裡是柳府吧?在下面看不出來,沒想到會這麼大!」感歎聲響起,玄虛的神色卻嚴肅的起來。
「大又如何?」聽到「柳府」二字,方拓禁不住皺起了眉頭。
「那片地段在唐朝皇家的芙蓉苑!雖說現在不太值錢,卻也不是一般商人買得起的!」玄虛大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又道:「聽說幾十年前,柳家還是一貧如洗,卻靠著小買賣,終於成為遠近聞名的大戶人家,你看看腳下的宅子,有哪家哪戶大得過柳府?別的不說,幾年前青葉公子成婚,光收禮恐怕就不下百萬之數阿!要是我有那些錢該多好?」
方拓撇撇嘴,卻沒有說話。
玄虛笑了笑:「就算是在武林之中,也沒有人輕易會得罪柳家!」
「他們家是賣兵器的!江湖中人自然不會去招惹!」方拓淡淡的答道。誰知卻引來玄虛的大笑:「哈哈!賣兵器的?」驀地停住笑容,冷然道:「我該笑你傻,還是該稱讚你的單純?一個賣兵器的商人值得這幫門派忌諱嗎?別的不提,單說你明目張膽的在華山派掌門面前殺了他的弟子,只因為有柳家庇護,他們便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察覺自己的話有些不雅,當下乾咳兩聲:「反正柳老頭這個人可是大不簡單阿!」
注意到方拓那茫然的神色,玄虛無奈的歎氣解釋道:「你可知柳長風的本家明明在關中,可為什麼會成為『江南四公子』之首嗎?」
方拓聽他這麼一說,更加糊塗了,不禁想到了自己,她也不是江南人啊!難道這裡還有什麼貓膩?正尋思間,又聽玄虛說道:「看你這樣子是不清楚了!算了!這實在是不好解釋,你還是自己問他們吧!」
方拓苦澀的搖了搖頭,都分道揚鑣了,還有什麼好問的?不過,從冷幕白身上也許能得到答案。
「這也不能怪他們!你一個姑娘家,想來他們也不會告訴你這些事情的!」玄虛的臉上又掛上了那招牌似的笑容:「大宋境內,不知道有多少綠林幫派同他們有關係,各州郡府的知州,郡守,有多少同他們的家族長輩有交情誰也說不清楚,再加上那幾乎覆蓋整個中原的消息網,江南四公子,哼哼!武功怎麼樣不敢說,但其背後的勢力,真的不可小視啊!」
「你叫我來就為了說這些?」聽到「姑娘家」這個詞,方拓的臉抽畜一下,緊接著甩了甩頭,離開了寶塔邊緣,對她來說,朋友的秘密,身份,家族,勢力,同她都沒有什麼關係,她也不會去關心這些。
玄虛看出她有離開的意思,連忙說:「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很危險阿!」接受道方拓投來的那疑惑的目光,不禁頭大道:「只怕你一出現在大街上,就會有人動手的!」
「那又如何?」方拓冷笑:「你們這些什麼名門正派,我一向不放在眼裡!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便是。」
見她連自己的門派都算進去了,「偏執!」這個詞在腦中閃現,玄虛卻只能抱以苦笑:「我知道你的武功很高!但將自己暴露於危險之下實在不是聰明人的行徑!」
「難道還要我再回到柳家找他們保護不成?」方拓啞然失笑道。語氣雖輕鬆,但玄虛那飄忽不定的眼神卻著實在她的心底蒙上了一層陰影,玄虛到底有什麼秘密瞞著她?
「這是最好的辦法!」玄虛鄭重的點頭,不過他猶豫了一下,又小心的說道:「不過看你這樣子是不成了!」
身形頓了一頓,方拓轉過頭,直覺告訴她,這小子恐怕是知道些什麼。當下緩緩開口道:「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玄虛被她看的不自在,尷尬的笑了笑,接著說:「你以為我叫你來只為了看風景嗎?若我說,你就在這寺裡呆上些時日,等風聲過了,自然也就安全了!現在出城實在是危險啊!你說是不是?」
目光在對方臉上停留許久,方拓的牙也咬在了一起:「你拐了這麼些彎,浪費這麼多口水,用了這麼長時間……就是為了要我過來躲幾天?」
「是啊!」點點頭。
「我若非要今天出城呢?」音量隨著心情的變化跟著升高了許多:「老子危不危險關你屁事?你累不累阿?」
「啊?」玄虛愣了一下,想了想,又嚥了嚥口水,很是慎重的說道:「朋友一場,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往火坑裡跳吧?所以,我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一定要說服你留在這裡.因為只有這裡是安全的!」
方拓聞言緊緊的閉上了眼睛,單手撫頭,過了好半天,才總算壓下心底的殺氣,鬱悶道:「算了!我走了!」
「等等!」玄虛驚呼道:「外面真的很危險啊!你難道不相信我麼?」
方拓現在只有一種掐住對方脖子使勁搖晃的衝動,惡狠狠的轉身:「你住嘴吧!要不是你把我拉到這裡浪費時間,我現在早走遠了!」轉身便往塔下走,但沒走幾步,袖子卻被人拉住了。
「你到底要做什麼?」她火大道。
「我……」玄虛艱澀的舔了舔嘴唇:「我師父來了!」長歎一聲,抬起頭,與方拓對視道:「他是來抓你的!」
「這是為什麼?」方拓不解道。心中卻大感冤枉,怎麼總有人和我過不去阿?我招誰惹誰了?
「除魔大會啊!」玄虛臉色難看的苦笑道:「你若是被捉住,真的就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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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方拓並不是一個會為自己做過的事情後悔的人,但這一次,她真的後悔了!自己實在太過自負,將玄虛苦口婆心的勸說當作了嘮叨。以至於現在必須獨自面對這麼一個恐怖的對手。
在她的對面,站著一個老人,一個面目和善,鬚髮皆白的老人,一個好像是鄰家老伯伯那樣的人。
當然,方拓不會天真的以為對方是來邀請自己去喝茶的。
方拓有些緊張得看著對方。打從第一次看到對方,便從心底湧起一股揮之不去的怪異感覺,好像是看到了天敵的動物,絲絲涼氣從後脊一直竄到頭頂。
這一刻,她真的體會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句話的意思了,對方一個踏步,一個動作,一舉一動都暗合自然之道,彷彿與天地融為一體,根本看不出半點破綻。好似一座巋然聳立的高山,氣勢磅礡,雄偉壯觀,壓得人喘不過,這就是高手!
「你便是那個蘭若冰了?」那老人說話的時候,眼睛好像從來沒有完全睜開過,顯得有些慵懶,但目中偶爾閃動過的神采說明他並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麼簡單。
「不錯!」畢竟對方是德高望重的一派掌門,方拓還是給足了禮數:「不知前輩有何見教?」
「跟我走吧!」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表情,雖然像是在詢問,卻是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出來的。
果然如此,眉毛跳動了一下,方拓明知故問的說道:「不知道前輩是要將我帶到青城呢,還是華山?」
「其他門派的事情還用得著老夫出手?」老人甕聲甕氣的說道:「自然是要將你帶到峽州了!」接著又滿帶不屑的掃了她一眼:「魔障妖孽竟然自大到四處招搖。以為沒人能收拾得了你嗎?」
「那可不見得!」雖然對別人強加到自己身上的各種稱呼都習以為常了,但這「魔障妖孽」還是讓她覺得萬分刺耳。自以為是的人還真是不少阿!心下感歎,說話的語氣也冷硬了起來:「我一個普通人,何以成了妖孽?況且……」深吸口氣,挺起胸膛大聲道:「前輩未必能把我帶回去吶!」她本就不是怕事的人,如今對方不會善罷甘休,說不得,只有大幹一場了。
「好!」這時候,老人的眼睛才完全睜開,目中神色如電,疾射至方拓的身上:「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從我手中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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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氣勁在空中炸開,發出劇烈的聲響,將地上的積雪激到了風中。
方拓軟劍化作一縷寒芒朝老人激射過去,那老者凝然不動,左手輕抬又落下,強勁的真氣自指尖導出,恰好化解了這招。
方拓只覺一股森寒的氣息自軟劍處直傳到五臟六腑,呼吸也為之凝滯。兩人交手勇士雖然短暫,卻也都了數十招,氣勁相交之聲更是不絕於耳。但她就是奈何這老人不得。對方一招一式看似簡單,卻最是實用,而且威力十足。論內功真氣,更是勝她不止一籌,而且他是玄虛的師父,那道法肯定更加厲害,自己怎麼會是對手?想到此,心中首次湧起一種蒼慌無力的感覺,即便是當日面對十大高手之一的榮軒,她也不曾如此狼狽過。
其實,方拓對道法還是一知半解,完全是被當初玄虛那道法震住了,她若是清楚道術同武功的關係,恐怕也不會如此緊張了!
心神不寧間,卻讓老人找到了一個空子。以鬼魅般的快速身法閃到她身後,輟指成劍,帶著呼嘯聲,疾攻而來,快若驚雷急電,氣勢非凡。
方拓心聲感應,凌空虛踏拔高丈許,在空中強扭身形,手中軟劍揮出,立時劍氣縱橫,寒光暴綻。但畢竟晚了一步,對方竟然後招再至,這一次,比之之前的動作更加迅捷。
方拓人在半空,已然躲避不及,只得咬牙硬拚,將全身真氣集中在劍尖一點,拼盡全力,硬當此招。
硬碰硬的對覺,她又怎是老人深厚功力的對手,其真勁直如破竹般侵入方拓經脈,怒潮狂湧。慘哼一聲,方拓身形下墜,胸口似火燒般疼痛,心裡清楚,若再不想辦法,自己真的要被捉去了!
猛地咬牙,雙腿探出,襲向對方。
老人沒料到她與自己硬拚之餘竟然還能出此後招,只得氣灌手臂,以此低檔方拓的攻勢。
「砰!」又是一聲爆響,方拓藉著這股衝力,身體彈射到遠方,劍尖輕點地面,又彈出老遠。強壓下喉嚨間洶湧的血液,哈哈長笑道:「老人家注意身體,不用遠送了!」話音未落,已經消失在道旁的樹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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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灌雙足,方拓在林中穿梭跳躍,一刻也不願停留,絲毫不敢大意。
逃,逃得越遠越好!這是她此時腦海中唯一的念頭,先不論她身上那嚴重的內傷,就算是在巔峰狀態,也未必是那玄心道掌門人的對手,而且周圍還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要她的性命,她不是迂腐的人,現在的情況,萬不得已是絕對不會硬拚的,因為那樣等於是送死。
但逃跑不等於漫無目的的瞎闖,她還是有意識的尋找道路,希望找個人家換身男子的行頭,最好能有個清靜的地方療傷,這樣一來,自己才算真的安全了!
「咦?」方拓驚奇的站定身影,在前方,一縷炊煙正裊裊的升騰而上,那裡肯定有人。
會不會是圍堵自己的人?離開京兆大雁塔之前,玄虛已經說得清清楚楚了,這一次,有很多人參與追捕她。京兆的四面都有高手把守。若是往常,她才不用顧及,但現在這種情景,就不得不多做考慮了。
正自尋思間,耳中捕捉到腳步的聲音,驟然一驚,一個縱身躍到樹上隱藏起來。
果然,不遠處,一個穿著厚重冬衣,滿面鬍鬚的漢子正朝這裡走來。
方拓伏在樹上,連隊方的容貌都看得清清楚楚,只覺得其中一人很是面熟,想了半天,這才有了印象,當下竄了過去。
「什麼人?」大漢被突然出現的身影嚇了一跳,有些慌張的拔出配刀,大聲喝道。
「是我!」方拓停下腳步,輕聲道:「江平,好久不見,怎麼不認得我了?」
漢子呆愣了半晌,驚喜道:「蘭,蘭姑娘?真的是你?」
「不是我還會是誰?」方拓勉強笑了笑,接著又正起面容,小聲地說:「我要見你家姑娘,對了……」想了想,又問道:「你家姑娘身邊的人都放心麼?熟悉不熟悉?」
「我們這方面的道都是老家人,絕對可以放心,只是……」江平皺眉道:「此次同行的還有來自契丹的一位叫耶律芳的姑娘,聽說還是位郡主,這就不敢保證了!」
「是她?」方拓聽到耶律芳這個名字,愣了一下:「她怎麼又跑中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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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拓自沉睡中醒來,感覺身下在不停的晃動,顯然,自己正躺在馬車上。環掃四周,正看到那到熟悉的,妙嫚的美麗身影跪坐在旁邊。眼光觸到對方身上,對方也好似有感應似的,向方拓望來,眼中滿是笑意。
「你醒了?」那女人湊到她身前,將棉被墊到她的腦後:「受了這麼重的傷,怎麼不多睡會兒?」
方拓嘿嘿一笑,內察傷勢,雖然仍是嚴重,稍微活動一下都會引來劇痛,但精神已然恢復了大半。
那人彎下腰,欣然道:「你剛剛咳了好多的血呢,嚇死我了!還好現在沒事了!」
方拓蒼白的臉色恢復了些紅潤,問道:「秋水,讓你擔心了!」不錯,那女人便是江秋水。
江秋水含笑道:「餓了吧?」又轉頭沖身後說:「芳芳,把我頓的湯拿來!」
方拓這時候才注意到,原來在江秋水身後還坐著一個戴著棉帽的小姑娘,正是隆雲的寶貝妹妹,耶律芳。
「芳芳!好久不見!你哥哥還好嗎?」方拓客氣道。
誰知道這小姑娘好像跟她有仇似的,惡狠狠的瞪了瞪眼睛,接著一言不發的將一個罐子放到江秋水的手中,又剜了她一眼,噘著嘴重新退到後面,弄得方拓一陣尷尬。
江秋水好像的看著她們,將罐子打開,取出一個勺子,要喂方拓喝湯。
「我自己來吧!」方拓臉紅道。雙手朝罐子伸去。
「別動!你是傷患不是麼?」江秋水淺笑著,一把奪過罐子:「過去你受傷不都是我照顧的麼?」輕歎一聲,面上掠過一絲暗淡的神色:「怎麼這會兒如此見外了?」
方拓將一切看在眼裡,心中無比愧疚,辛酸的抬頭,此時,江秋水也正淚眼朦朧的看向方拓,四目相對,方拓心神恍惚中,面前女子的面貌竟然同記憶中的喬碧心的相融合,想起那段禁忌的感情,心頭仿若針扎般疼痛!造化弄人啊!江秋水對自己的心意,她豈能不知?當初就是為了逃避這種情感,才刻意的疏遠她,只是沒想到,自己終是沒有逃過那個怪圈,都說因果循環、福禍相報,可這因是有了,果又在那裡?江秋水對自己的千般體貼柔情,處處逢迎,可自己又能給她什麼?或許自己真該好好想一想了!
長歎一聲,方拓虛軟得靠到被上,望向秋水的目光中也蒙上了一層柔情,這些時日,她怕是也過得辛苦吧?張開嘴,剛要說什麼,車外卻不合時宜的傳來江平有些驚惶的聲音:「姑娘,前面的路讓一幫武林人士給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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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好久沒有寫東西了,今天打起字來竟然很是生疏,我鬱悶,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