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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驚蟄 第四十七章 雨霧漸散(修訂) 文 / 卜印縝

    第四十七章雨霧漸散(修改)

    此時,樞密使府的花園內,眾人目瞪口呆的看著正中間那道身影。他們詫異,他們也更加震驚,不是因為那人的姿容艷麗,更不是因為那人臉上能讓人迷失的濃濃笑意,而是,那人的雙手上,竟然鎖著粗大的鐵鏈,長長的,直拖到了地上。每行一步,便會發出難聽的聲響。

    「大家接著喝茶聊天阿!」方拓嘴邊笑容綻開著,聲音溫暖柔和,聽在耳中,竟然比春風還要和煦,但她行進姿態很是奇怪,身子像是被拖著挪動的,異常緩慢,腳下更是步履蹣跚,好似一陣風都能將她吹倒一樣。這種地方,出現這種人,這種聲音,實在太特別,也太怪異。

    「你是怎麼出來的?」方俊快步衝出人群,嚴厲的喝道;「趕快給我回去!」

    「師伯,今天是仙衣的定親宴啊,你說,我這當師父的能不來麼?」方拓緩慢的說著,絲毫不在意對方那陰鷙的臉色。

    「滾!」方俊氣得擺手道:「滾回去,你跑出來給我丟人麼?」說著,向四周呆立當場的侍衛打了個眼色。那些侍衛得到命令,提著武器便要衝上前。

    「慢!」一道身影搶到方拓身前,正是顧文宇,他冷冷的環視全場,慢慢說道:「今天是我訂親,為什麼我師兄就不能來?」

    「師兄!師兄!」方俊臉上的肌肉一陣亂顫:「她算你什麼師兄?一個不貞不潔的人,一個只會殺人的瘋子,難道你要全天下的人都笑話你,難道你想讓在座的人都擔驚受怕不成?」

    而方拓聽到那句「只會殺人的瘋子」的時候,臉上的笑容變了一下,身子抖了抖,卻低下頭,並未反駁。場中那些賓客驚呼一聲,散得更遠了。有幾個女子還對著方拓驚恐的大叫。

    顧文宇略有哀求道:「師伯!你答應過的……」他看了眼方拓,卻未將話說完整。

    方俊盯著他看了半晌,有些悲哀的歎了口氣:「若是旁人不知道內情也就罷了,怎的你也不理解伯父所為?」接著哈哈一笑:「好!那就讓她過來吧!但是……」他轉向方拓,厲聲呵斥道:「我不管你是怎麼出來的,今天不准給我搗亂!」

    這時,在大廳中的眾人也紛紛的趕了出來,見到這種情景,也愣住了!

    方拓拍了拍顧文宇的肩膀,便要往前走,但剛剛邁步,身體卻大幅度的搖晃起來,彷彿在承受劇大的痛楚,臉色變得煞白,眉毛緊鎖著,額頭的冷汗也冒了出來。

    「師兄!你怎麼了?」顧文宇一把扶住她,關心道。

    「沒事!」方拓勉強撐出一個笑容,又用只能讓他們兩個人聽到的聲音悄然道:「你扶我過去吧!我的腳,有些不方便!」

    顧文宇看向她那被裙擺遮住了雙腳,臉色變了變,旋即恢復正常,裝作高興的樣子,伸手攬住方拓的腰,兩人極親密的往大廳前神色怪異的幾人走去。誰也沒注意到,他放在方拓腰上的胳膊,在發抖。

    他們首先面對怔怔看向自己的冷幕白,笑了笑:「幕白兄,很高興你能來……」停頓一下,緊接著笑道:「來參加『蘭若冰』夫君的定親宴!」她刻意在「蘭若冰」三字上加重了語氣。

    冷幕白看著眼前的人,只覺得一股酸痛自胸口湧出,那感覺將嗓子都堵住了,連帶著鼻子也發酸,眼眶也熱了。

    他撰緊了拳頭,心臟難以抑制的抖動起來:「阿……顧夫人!」他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從口中吐出這幾個字,便再說不下去。

    「你說要見我們一面,就這麼見麼?這種場合,你還過來做什麼?你是在折磨自己,還是在折磨我們這一幫人?」余文傑趕上來,接著陰狠的回望方俊一眼,那目光中的冰寒冷漠,他咬著牙:「文宇定親,你還要他妻子受這種虐待麼,鑰匙呢?」

    「這樣又如何?上次鎖著她,還不是出了事?」方俊淡然答道,眼神接著一變:「這一次,可是她自己跑出來的!」

    「師兄!我給你砍斷它!」顧文宇轉身拿出余文傑送的寶劍,對準那鐵鏈揮劍就砍,金鐵交鳴,那鐵鏈卻絲毫未曾改變,倒是那寶劍,竟然蹦出數道缺口。他很是失望的垂下手,神情低落道:「這鐵鏈怎的這麼硬?」

    余文傑見狀更覺氣憤:「對付她一個武功被制的人,用得著這種鎖鏈麼?」

    「精鋼打造,砍不亂,扯不斷!很值錢的!」方拓摸著文宇的頭,笑了笑,陽光照下,使她蒼白的面頰添了血色。瞥了眼方俊,油然道:「師伯可沒有虧待我,給我用的,都是好的!」

    歎了口氣,接著眼前一亮,鬆開顧文宇,走向剛剛步出大廳的柳長風夫妻倆,那步子竟然穩健很多,絲毫沒有剛才那行走吃力的樣子。

    「柳公子,您好!」她很規矩的鞠了個躬,直起身,又淡淡的道:「在下一向任性,卻害了您,給您添了不少的麻煩和痛苦!還請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這瘋子計較為好!」

    「你……」柳長風看著她那滿是笑意的眼神,心中卻似乎有什麼堵得慌,只能說出這一個字!

    方拓卻不理會他的反應,而是轉向躲在他身後,臉色蒼白的蘇婉笑道:「嫂子可憔悴了!」說著,上前靠近一步。

    「你,你要做什麼?」蘇婉見她靠近,臉色更是難看驚慌了,抓緊柳長風的肩膀,一個勁的往後躲。

    「嫂子你躲什麼?」方拓笑得更是開心,一步一步靠上前:「最近沒有做噩夢吧?」說話間竟然用上了幾分內力。

    「夠了!你嚇著她了!」柳長風一個搶步,擋在她們中間,又皺眉上下打量她道:「你的功力竟然恢復了?」

    「哈哈!」方拓看了看身旁眾人那滿是詫異的臉色,哈哈一笑,再次看向蘇婉,目光漸漸變得陰冷,她道:「這狠毒的女人還會害怕?真是難得!」話音未落,目中神光一閃,身體暴漲,抬手抓向蘇婉。

    柳長風剛才一直戒備著,此時見她撲來,連忙護著妻子後退。

    「阿拓,你要做什麼?」「不要胡鬧!」旁邊幾人見她驟然發難,來不及細想,紛紛出掌攔截她,余文傑在她身後,一抓落了空,而方俊那一掌拍在方拓身後,方拓卻是不閃不避,硬是承受了這一掌,速度卻藉著那掌力快了不少,柳長風抬手抵擋,正撞上方拓含憤揮出得鐵鏈上。

    方俊那一掌竟是沒有絲毫克制,掌力雄厚異常,方拓臟腑仿若倒轉過來,喉嚨一甜,噴出大口鮮血,濺了對面的柳長風一臉,柳長風身子不由一窒,那再度揮出的雙掌不覺慢了下來,趁著這個機會,方拓的身子拔高而起,將他身後面無人色的蘇婉硬是給拽到身前。

    方俊搶身而上,打算解救她手中的蘇婉。在他身後,柳長風和一干侍衛也伺機而動,目的,便是搶下蘇婉。

    半空中的方俊,輕喝一聲,雙手已化做萬千掌影朝方拓攻將而來,勁力洶湧至極。

    方拓疾步後退,拽著蘇婉在眾人的夾攻中,左支又擋,她身子發虛,又怎麼是方俊等人的對手?不多時,已經有些吃力。

    「不要傷了她!」余文傑再忍不住,大喝一聲,衝了進去。撮指成劍,點向對方面門。

    方俊只覺眼前一閃,余文傑便出現在身前,掌力不由受阻,又見劍指攻至,連忙分身抵擋,那邊得到喘息機會的方拓已做出反應。彈身讓開,脫離戰圈:「你們不要靠過來,否則我掐死她!」左手扣在蘇婉的脖子上,方拓強壓下再度湧至喉嚨中的血氣,大聲道。

    「畜生!你待怎樣?趕快放了柳夫人!」方俊瞪了余文傑一眼,轉頭怒道。

    方拓擦乾淨嘴角的血絲,大有深意地朝他笑了下,那笑容中帶著濃濃的諷刺和些許的悲涼,轉頭,對目露關切的其餘幾人眨眨眼:「放心,我現在清醒的很!」又扯了下嘴角:「有什麼事情,咱們找個清靜的地方說!」接著沖院中慌張得四處亂撞的人群喊道:「定親取消了!大家都趕快回去吧!」話中用上了真力,傳遍了院子內每一個角落。

    方俊還要動手,但身子卻被人拽住了:「方大人,讓她把話說完吧!」冷幕白鎮定的說道。

    「胡鬧!這瘋子動輒殺人!等一下?等一下便又是一條人命!」方俊厲聲反駁。

    「那你再動一下看看!不信我掐不死她!」方拓咬住牙,說話也更不客氣。

    「相公!救我啊!她要殺了我……」蘇婉這時才想到呼救。

    「別吵!」方拓手上用勁,將她拉到懷中,戒備的盯著眾人,慢慢後退,小心的,一步一步的拖著蘇婉來到一面院牆下。

    「阿拓!你到底要做什麼?」余文傑眉頭緊鎖,看了看她,又瞧了瞧她手中的蘇婉,輕聲問道。

    「我只是想求柳公子一件事情!」方拓展顏笑道:「又怕他不答應,所以只能出此下策了!」又看了看圍在四處的人,皺了皺眉頭:「怎的人這麼多?你們讓不相干的趕緊散了吧!」將嘴巴貼近蘇婉的耳朵,輕聲說:「我給你相公留點面子!呆會兒要你好看!」

    方俊無奈,只得揮了揮手,府中的管家便將那群受驚的賓客陸續請了出去。

    方拓拉過蘇婉,後背貼著院牆,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向下移動。等完全坐到地上,她才長長的舒了口氣,

    「啊!」等她坐下,冷幕白等人忍不住倒抽口涼氣,原來,她那兩隻腳裸上皮肉翻開著,上面滿是血跡,有的已經乾涸,有的蜿蜒流淌下來,顯然,剛才她就是靠著雙腳支撐著身體的。

    方拓苦澀的舔了舔嘴唇。手上的鐵鏈好辦,只要從牆壁中拽出來便可,還能當作武器。腳鐐則不然,戴著它步法都沒法施展,如何能抓到蘇婉?抬頭,見四周冷冷清清,便只有她同方俊幾人。嘴角翹了翹,目光清澈的看向柳長風,輕聲道:「長風兄!你還當我是朋友麼?」

    「你到底想怎樣?」柳長風沒有正面回答她的話,只是目視著她,一股深邃的痛楚,碾過心房。他悲道:「我的孩子被你殺了,現在你還用我妻子逼迫我!有你這樣的朋友麼?」

    「那樣啊!」方拓扣在蘇婉喉前的手更緊了:「那你喜歡你的妻子麼?」

    「這個問題恐怕不是你應該知道的!」柳長風微微皺眉,他被方拓弄糊塗了。

    「告訴我,你喜不喜歡蘇婉!會不會親眼看著她去死?」方拓的手微微用力,蘇婉忍不住痛呼出來!

    柳長風看了看身旁同樣疑惑的幾人,無奈的歎了口氣,點了點頭:「我自然不會看到妻子在面前死去!」

    「好!」方拓沉聲道:「我要你今天當著大家的面休了蘇婉,折斷她的手腳,然後立刻派人將她送到一處尼姑庵出家,並且發誓永遠不再見她!」

    此言一出,在場幾人都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實在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提這樣的要求。

    方拓看向滿面猶豫彷徨的柳長風,心中湧起一股淒楚,她搖了搖頭,轉向眾人,突然道:「我要死了!」

    「你怎麼總說這樣不吉利的話?」余文傑與冷幕白對視一眼,不滿道。

    方拓眼中流露出一絲傷感,她掃視著眾人,笑道:「我利用經脈內積聚的毒素,強行衝開穴道,恢復了被制的功力,眼下,毒氣已經遍佈了全身,你們說,我還能不死麼?」好像是在驗證她的話,說話間,她的耳朵,眼睛都開始流溢出濃濃的血絲來,越流越多。

    「師兄,你為什麼要做這樣的傻事?」顧文宇走前一步,悲聲道:「有什麼事情,過些天再說不成麼?」

    「過些天?我能看著仙衣跳進火坑麼?再說……」方拓嚥了口口水,輕輕地說:「我等不了那些日子了!」轉過頭,對著柳長風厲聲道:「柳長風,我的條件,你到底答不答應?你是想親眼看著她死嗎?」她目中溢血,順著臉頰淌下,樣子淒厲異常。

    「那你殺了她好了!柳某絕對不會做出拋棄髮妻的事情!你儘管殺她。但是……」柳長風閉上眼睛,沉思良久,突然,雙目暴睜,虎眸中殺機凜冽,直射方拓,疾言厲色的道:「你屠我妻,戮我子,柳某一定加倍奉還!當然,你是將死之人,我也不會遷怒到旁人。只有將你……」冷笑一聲,從牙縫中吐出八個字:「碎屍萬段,挫骨揚灰!」說完這些,身上卻像是被抽走了力氣似的,搖晃了一下,才堪堪站住。

    「難道真要走到這一步嗎?畢竟……」冷幕白躊躇說道。其餘幾人聞言,都是臉色慘白,挫骨揚灰,在這時候,恐怕是對一個人最嚴酷的懲罰了。

    「畢竟什麼?」柳長風甩甩頭,抬手打斷了他的話,指著方拓冷然道:「我一再容忍她,不願同她這瘋子計較,可你們看看她,有半點顧及朋友情分的意思麼?我沒將仇恨轉移到她徒弟身上便不錯了,你們還要我怎麼辦?不將她挫骨揚灰便名譽掃地,你要天下人怎麼看我?怎麼看咱們一班兄弟?」看了看幾人的臉色,又不悅道:「怎麼?你們還想幫她?」

    接著轉過頭,對方俊道:「方大人,我若要報復,您不會阻攔吧?」

    「我自然沒道理干涉!」方俊皺眉:「只是,挫骨揚灰,實在太……」

    「我不同意……」顧文宇挺身出來。但他的話還未說完,那邊便傳來方拓的笑聲。

    方拓肆意的大笑著,笑罷才對蘇婉道:「我真可憐你,聽見沒?你相公說來說去,就只是維護自己的面子,看來是不喜歡你!你還活著有什麼意思?」扣在她脖子上的手卻鬆了一些。

    「那也比你強!」蘇婉咳嗽幾聲,瞪視她,口中困難的說道:「你殺了我,要挫骨揚灰啊!到時候可是永世不得超生!」但沒有人注意到,她說話的時候,一隻手悄悄的伸到了袖子裡,似乎在摸索什麼。

    「是麼?」方拓冷笑,湊到她耳邊:「待會兒公佈你的罪證,你猜,最後被挫骨楊灰的會是誰?」接著不再理會她,而是轉向眾人:「你們以為,我苦熬多日,不惜自殘雙腳逃了出來,為的是什麼?」她瞄了眼蘇婉,緩聲道:「多虧這個好嫂子啊!若不是她利用婉茹下毒,我怎麼能瘋?若不是她殺親子陷害,我又怎能落到這種地步?」

    「相公!你不要聽這瘋子胡說,她是存心要咱們家破人亡啊!」蘇婉大叫道。她手指方拓,滿面淒容:「我是被冤枉的啊!這瘋女人滿手血腥,遭了報應……」話音嘎然而止,原來是因為方拓的手加重了力道。制止她再說下去。驀地,眼神一變,一把鬆開蘇婉。而身旁的幾人也禁不住驚呼出來。

    因為,蘇婉的小腹上,赫然插著一把匕首,而那雙握著匕首的雙手,卻長在她自己的胳膊上。

    「嘿嘿!我若死了,看他們會不會相信你這個瘋子!」血從蘇婉的身體流出來,濺得滿地都是,她蹣跚著後退,用一種微微發抖,卻透著無比得意的怪異聲調開口,聲音很輕,只有方拓才能聽清楚:「你永遠鬥不過我!」咧嘴笑著,那牙齒中,嘴角上,都流著濃濃的血,猩紅色的。她突地轉身,抱住趕上前來的柳長風,淒聲道:「相公,妾身是被冤枉的啊!但妾身不會讓你為難的,只有一死,才能,才能表明清白!你一定要殺了這個賤女人給我和兒子報……」她抬手指了指方拓,然後,那手倏然墜落。

    空氣凝滯了,所有人都震驚得看著一切,他們誰也沒有想到,事情竟會落到這步田地。

    「你……」方拓不敢置信的看著她,濃重的悲涼困惑,籠罩在她的心頭,心彷彿冷得發顫。她不明白,眼前這個女人到底是怎麼想的?犧牲了孩子,到最後竟然連自己都搭上了,這又為的是什麼?難道只是妒忌?

    「我要殺了你!」柳長風眼睛裡瞬間佈滿血絲,放下蘇婉便衝將過來。

    「不要!」顧文宇驚恐的大喊,但柳長風不容任何聲音任何人的勸阻,一掌拍向方拓的胸膛。

    但有一人比他動作更快,鬼魅般的閃到方拓身前,凌空出掌,接下柳長風的攻勢。他與柳長風對擊一掌,勢均力敵,都後退一步,柳長風咬咬牙,不顧一切的又要攻來。

    「冷靜點!」余文傑搶上前,硬是將他攔腰抱住:「長風,冷靜點啊!」

    「你們還要我怎樣?」柳長風大吼著,掙扎著,看向方拓的目中滿是憤恨,又面向方才出手的冷幕白:「你今天是一定要維護這個瘋子是不是?連多年的兄弟情誼都不顧了?」

    冷幕白的臉上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血色,他低下頭,沉默半晌才輕聲道:「她說的有道理,蘇婉確實可疑,不能因為你的一時憤怒而冤枉了好人!」

    「冤枉好人?」方才在察看蘇婉傷勢的方俊直起身,撇嘴冷笑:「瘋子的話你也相信?柳夫人怎麼會做出殺害親子的事情?」他不屑的看向方拓,又道:「你夠厲害的,出來一次便會害一條人命,屠友妻,這回我也保不住你了!」

    方拓自失神中恢復過來,扶著牆顫巍巍的站起,臉色卻蒼白得可怕:「我說的一切,都是她親口所言!」抬起一隻手,指向頭頂,一字一頓道:「我對天發誓,若我說的有半分虛假,我死後,當受萬千酷刑,從此萬劫不復,永世不得超生。」這可算是最毒的誓言了,轉頭又看了看滿面驚容的眾人,淡淡的說:「蘇婉既然是下藥,必然還留著一些毒藥,你們搜一搜她的房間便好了!更何況,柳公子還不知道吧?二十多年前的千株毒手袁如眉便是你的岳母,你們順著這條線索查下去吧!我不相信查不出什麼來……」一口血噴將出來,竟將那身旁的牆壁染紅了。身子終究支撐不住,虛軟的靠向牆壁,看他們的臉色,似乎有些相信自己的話了,稍微放下心來:「你們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的查!反正,我今日終究要死,是等不得了!」

    「師兄!當日你怎麼不說出來?」顧文宇撲到她的身上,痛哭道:「那樣你也不用復出這麼慘重的代價了!」又低聲說:「都是我不好,若我再堅持些,師兄又怎會受這些苦?」

    「我不是告訴過你,男兒不應該隨便哭的嗎?」方拓替他擦了擦眼淚,溫言開解道:「這其實不怪你!我知道,你一向懂事聽話,師伯教導了你四年多,你沒有立場,更沒有能力去違背他的意思!」

    余文傑走上前:「幾日前你若告訴我們,我們又怎麼會不相信你?」

    「我去找個大夫吧!也許沒有那麼糟!」冷幕白關心的接道。

    「不必了!你們誰都不要去!」方拓目露哀懇,能在死亡的前一刻,有朋友在身邊,多少會有些安慰。又笑了下:「我也是最近才得知真相,那時,我隨時會陷入瘋狂,變成一具行屍走肉,更以為再見不到外人,便強行利用毒素恢復了功力!」她咳嗽,對著余文傑和冷幕白扯了下嘴角:「此後見到你們,心中也有些後悔,但那時若說出來,你們還能讓我出現在這裡麼?」接著,她看了看滿面淒然的柳長風,柔聲說道:「長風兄,我知你還有些不信,但,事實便是如此。」

    「胡說八道!」方俊抬高眉毛:「婉茹確是你親手所殺,這是人所共見的,還想耍賴不成?柳夫人下毒的事情,據說你在同她見面之前便已是瘋名在外,你又如何解釋?至於那孩子的死,更是荒謬,一個娘親怎會忍心殺了自己的孩子?發毒誓,你都要死了,有用麼?」

    「看今天阿拓的表現,哪有半點瘋顛的樣子?」余文傑大聲反駁,又向他瞄了眼:「方大人怎的寧願相信外人也不肯相信自己的侄女?」

    「我只相信事實!」方俊鏗鏘地說,接著,嘲諷的目光掃向冷幕白,余文傑等人:「你們不是也被她迷惑了吧?這女人狡詐淫蕩,不知道許了你們什麼好處,值得你們如此維護她!」這話說得兩人面色鐵青。

    「狡詐淫蕩?」方拓哈哈大笑的接過話來,她眨眨眼:「師伯,你這話從何而來?」

    「還用我明說麼?」方俊濃眉倒立,嚴聲道:「趁現在,趕快給我回去,好好的定親宴都讓你給攪了,故意的是不是?用毒素衝擊穴道?這種功法我從未聽過,你擺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給誰看?若非礙著你姨媽的面子,看我還管你……」

    「我知師伯對我行事多有不滿!或許,我滿手血腥,死有餘辜,但蘭若冰的名聲絕對不容任何人玷污!」方拓一把推開顧文宇,一隻手掌不自覺的摸向左臂。抬起頭,聲音裡夾雜的黯然和悲哀的味道,緩緩開口:「至於蘭若冰是否真的有過錯失,你以後便會明白!」說完,卻再次低下頭,沒人能看到她的臉色,似乎在猶豫什麼。

    「師父!」這時,從後院閃現一道嬌小的身影,肝膽欲碎的驚叫著撲了過來。

    白仙衣上前抱住無力的方拓。淚如斷珠道:「師父,你怎麼會在這裡?」

    方拓回過神來,看向徒弟,憐愛道:「我是來看你的啊!剛剛我還在遺憾呢!考慮是不是將你叫來,沒想到,你還真的出現了!」

    「我一直在後院呆著呢!剛才聽丫環們說有個瘋……師父啊!怎麼弄成這個樣子!好嚇人啊!」白仙衣一邊說著,一邊用袖子擦拭著方拓臉上,發上的鮮血。

    「看你,臉上的妝都花了!可不漂亮了!」方拓展顏笑道,她抬手抹乾徒弟臉上的淚水:「我終於能再見你一面,總算……總算能瞑目……」話未說完,大口大口的鮮血自口中噴出,除了那流血不止的耳朵和眼睛,這次便連鼻孔也淌出血來。

    「師父,你在說什麼啊!不准再這麼說了!」白仙衣恐慌的睜大了眼睛,

    眾人默立在旁邊,或是辛酸,或是悲痛的看著這對師徒,卻無一人能說出完整的話來。便是方俊和柳長風,也露出了悲淒的神色,低頭無語。

    「怎麼陰天了?」方拓抬眼,這才發現,原本晴朗的天空上不知何時聚集了大片的烏雲,將太陽也遮住了。

    低頭,凝望著白仙衣:「仙衣,該說的話那晚我已經說過了,便不再重複,我現在再告訴你一句話,你要銘記在心,世俗之言,聽不得!入耳是非,信不得!當殺之人,心軟不得!可行之事,猶豫不得!男女情朋友義,更是天真不得!」說著,她緊緊抓住徒弟的胳膊,很認真的告誡道:「一定要記住,為師便是沒有瞭解其中真意,行走江湖數載,卻仍看不透人心險詐,弄不懂世態炎涼啊!心軟至迂腐地步,數場災難,皆因此而起,今日生機耗盡,才領悟這層道理,晚啦,晚啦!我的過錯,你絕對不要再犯,知道麼?」

    「是的,師父!仙衣記住了!」白仙衣哭著點頭。

    「記住就好!雖然你未必會聽,但我總算盡到了一份責任!」方拓笑了,但身子卻劇烈的搖晃了起來。

    「師父!」「師兄!」顧文宇和白仙衣都哭成了淚人。

    其他人也不顧的許多,圍了上去。

    「冰兒,要下雨了!有什麼話,咱們進屋再說吧!」方俊似乎想要上前扶她,但那手抬了抬,最終還是拘謹了擺在了兩邊,臉上也第一次現出了愧疚,傷感的神色。顯然,面對將死的方拓,他這個做師伯的,多少還有些感慨吧!

    柳長風則一直很奇怪,自從方拓發誓之後,他便神色複雜的站立在旁邊,既不給妻子報仇,也不上前看看方拓,似乎在思索著什麼,顧慮這什麼。

    「不必浪費時間了!」方拓晃了晃頭。接著,又對顧文宇,冷幕白,余文傑三人交待了一大堆的話,總算安排好了身後的事情。偶然瞥了柳長風身邊躺在地上的蘇婉一眼。發現本已經被眾人認定斷氣的蘇婉的屍體竟然顫動了一下。

    「蘇婉沒死!」方拓驚訝的道。

    柳長風趕緊回身,察看蘇婉的傷勢,半晌,才舒緩口氣,抱起她,便要離去。

    「長風兄!」方拓揚聲道:「若證明了我的無辜,那女人是否能教給文傑和幕白處置?」

    柳長風聞言,身形震動一下,久久,才道:「若她真的是罪魁禍首,我也放不過她!」扔下這句話,便離開了眾人。

    「他今天挺奇怪的!」方拓喃喃自語,轉向白仙衣:「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方拓拍了拍她:「此時前來,我就為求死!乾乾脆脆的死,清清白白的死!我是誰?」突地大吼,擺脫了白仙衣的手臂,身子直立,雙拳高高握起,對著天空的雲彩,像是在宣誓,又像是在召喚著什麼。一身的病態倦容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代的卻是一種令人激賞悅目的儒雅和飄逸;黑色眸子裡此刻閃爍著一種誘人的深邃,以及隱藏在深邃之後的欣喜與狂熱。這時的她,神采飛揚,全身如有光華閃耀,奪目異常:「我是方拓,那個男兒方拓,那個差點迷失的方拓。既然生無可戀,死又何懼!我寧願一死了之,也不願那樣永遠渾渾噩噩下去,我寧願在這天空下痛苦慘叫,也不願呆在那牢籠中窩囊一輩子!」雙手扶住了一臉呆滯的顧文宇,大力搖晃道:「我不是蘭若冰,更不是你妻子!我只是方拓!」對他來說,蘭若冰的身體,是個很沉重,沉重到幾乎壓垮她的包袱。即便表面灑脫,毫不在乎,但內心裡,卻不得不面對各種壓力,畢竟,他算是替蘭若冰活著的!附加品便是貞節,名聲,長輩和親人,這些東西,讓他倦了,累了,承受不住了。一直以來,她的心中總是會有種莫須有的內疚感;常常有一種在傳統道德嚴律之下的畏罪的感受;常常有一種在世俗觀念的苛尺下自慚形穢的感覺。痛莫大於此!悲莫大於此!哀莫大於此!那對酒當歌的豪邁,不絕於耳的誇讚,也曾讓他暫時忘卻煩惱,但每次快活之後,卻要獨自面對滿院的清冷與心內的蕭索!如今,終於要擺脫了這一切了!

    這一刻,她想了很多,不覺間,體內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抽走了。身子再不受控制,向後倒去。

    幾人一直在注意著她,一見如此,連忙上前慌張的扶住,將她攙到牆根下。這時,天上開始飄雨了,淅淅瀝瀝的,偶爾一股風吹來,橫斜飄飛,霧一樣,點在,地上,瓦上,樹葉上……

    「真下雨了!」感受到了雨水的冰冷。方拓仰面朝天,卻是眸子黯淡,方纔的耀眼色彩好像曇花,一點痕跡都沒有了。看了看眼眶通紅的幾個親人好友:「我知道你們傷心,但,最後一點笑容都不肯讓我見到麼?笑一下吧!」身子越發僵硬,卻仍是笑了出來。突然想起什麼,在懷中掏出一個血紅色的髮簪來,抖著手,戴到仙衣的頭上,看了又看,點點頭,驀地。蒼白無血色的臉上,淡淡浮起一層紅暈。她的眼睛,卻由此再次閃亮燃燒起來:「像!真像啊!我往日怎麼沒有注意呢!」

    拉住徒弟的手,那笑容卻立刻消失了:「嫣玉,你不是嫣玉麼?」眼中,第一次盛上了淚水,凝望仙衣好長時間,眼中的光彩又一次黯淡了下去,她歎口氣,喃喃道:「不是,你不是她!」無意間,她看向眾人的身後,然後很大聲的笑了起來:「憐香,你終於肯來看我了!是來接我的麼?」

    眾人聽了她的話,均感詫異,忍不住回頭,那裡,卻是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你在胡說什麼?哪有人了?」冷幕白失聲道。

    「沒人麼?那是我看錯了!」方拓傷感的皺了下眉,她的頭緩慢的動著,最後高昂起來,口中開始念著奇怪的句子:「撥開陳舊的詩行,只有字跡在漸漸發黃。我幻想變成了飛鳥,陽光中張開翅膀,穿雲破霧許多年,只想找到歲月不會流逝的地方。桂樹上一圈一圈的年輪啊,它記載了人世滄桑,擦一擦,你能否看到幸福的閃亮?你的清澈眼神是否還在那個地方?你的美麗心靈是否還放著光芒?你那灼熱的心臟,會不會在時光的阻隔下變的冰涼?我的思念?還能不能被風吹到你的身旁?在那裡,你又是否會因此而受傷?」口中念著。到最後,卻已氣若游絲。再說不出話來了。

    她的嘴唇還在開啟,似乎還要說什麼,眾人竭力的聽,卻一個字比一個字模糊。方拓深深的看了白仙衣一眼,苦澀的笑了下,然後用下巴點了點自己的左臂。又想抬起手,卻感到一陣從未有過的力不從心,勉強做到了,那手臂也只到半空便滑落下去。

    她的眼沉重閉上,耳邊還有著什麼人的呼喊,但是中間彷彿隔了什麼。不清楚了。她感覺自己在向上飄,如煙如縷的。所有人所有物都模糊起來,白茫茫的,像煙霧一樣。似乎有風迎面而來,把他們吹得很遠很遠。她向上升著,想離開的,不想離開的,懷念的,捨不得的!都離她遠去了……

    顧文宇不敢相信的伸手探了探方拓的鼻息,最後,似乎受到了驚嚇,畏縮著往後挪步子,看了眼僵硬站在那裡的冷幕白和余文傑,又看向身邊低著頭的師伯方俊,動了動嘴巴,終是發不出聲音,心臟被抽空了,一下子,跪坐到了地上。

    雨越來越大了!白仙衣卻沒有像之前那樣號啕大哭,她的臉像是被什麼東西鑄住了,傻呆呆的跪著,慘慘的死盯著地面,如同木偶一般。

    驀地,她抬起頭,目光凌厲的掃向方俊,大吼道:「你不是要守宮砂麼?我師父點了,就在身上,你找啊,你來找啊!」接著站起身,抬手向眾人推去:「你們都走開,離遠點!」這時,眼淚再次流下,她痛哭,用力的推搡著眼前這一幫低著頭的男人:「你們都不是好人,你們都不是好人……」

    「你們都不是好人!」就在這撕心裂肺的哭嚎中,雨,更大了!

    雍熙二年的四月初九,原本晴朗無雲的天空在很短的時間內被烏雲佔據了,那黑壓壓的,大到籠罩整個天地的雲層,越積越厚,狂風飆起,毛毛細雨變成了瓢潑一片,轟然一聲巨響,有驚雷自北方傳來,地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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