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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雍州風雲 第六十八章 清水之戰(下) 文 / 姜尚

    聽聲音便知是鍾惠來了。吳晨道:「鍾姑娘,多謝你兩次三番前來示警,但原因我已經對你說過了。何況不打上一仗,輸贏誰又能夠逆料?」鍾惠凝眸望著他,停了半晌,說道:「真是搞不懂你,明知道是陷阱還向裡跳,不知道你是真傻還是假傻。」歎了一聲,說道:「不管你是真傻還是假傻,這次你都死定了。蔡姐姐托我的事,我已經盡力,以後你是死是活,都和我無關。」說罷,轉身而去。

    吳晨望著她的背影輕輕歎了一聲,轉回身時,就見小倩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尷尬地笑了笑。小倩抿嘴一笑,說道:「其實鍾姑娘心地很好,她到長安時連腳都磨破了……」吳晨奇怪地道:「她怎麼會拉你來勸我?」小倩道:「她不是專程去找我的,本來她是去找徐大哥……只是徐大哥已於數日前返回臨涇,她找不到旁人,只好來找我。」吳晨道:「原來如此。她又怎麼知道你在長安?」小倩道:「你當真是貴人多忘事,她在臨晉刺殺你時不是被黃老將軍擊傷了麼,那時便是我為她療的傷,之後便和我住在一起。其後蔡姐姐搬到長安,我和她自然也跟著遷到長安,只是她一直住在別處,因此你前次去見蔡姐姐時才沒有遇到她。」

    吳晨握著小倩的手道:「這些年我一直在外征戰,後方的許多人和事都顧不上,沒有你在後方打理,我真是要焦頭爛額了。」小倩歎了一聲,低聲道:「其實我打理的也不好,你囑咐我好好照顧蔡姐姐,但她還是走了……」吳晨道:「我忘了告訴你了,她出潼關時,我見過她一面,我看她似乎是不想走的……」小倩幽幽地道:「那日我隨她去蔡大人墳前掃墓,她一人長跪在墓前靜靜流淚,我想勸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吳晨緊了緊手心中小倩的手,道:「照顧她,不一定是將她留下來。如果長安有她不願面對的人或事,你照顧的再好她也是會走的,何況……她在塞外數年,朝夕暮想的卻是陳留的那個草屋。」鬆開小倩的手,向河岸走了幾步,郎聲吟道:「人有所極,同心賦些,酎飲盡歡,樂先故些,魂兮歸來,反故居些!」

    這是屈原所寫的《招魂》中的幾句,小倩抿嘴笑道:「這麼些年,你的詩詞可是沒有半點長進,這首詩是招魂用的,蔡姐姐好好的,怎能用這樣的詩句?」吳晨笑道:「聽沒聽說過魂牽夢繫麼?我的意思蔡姐姐魂牽夢繫故園,日思夜想的就是快回陳留家鄉。」小倩怔了一怔,低歎一聲,說道:「『魂牽夢繫』?唉,算你說的有些道理。」吳晨知她想起了襄陽的家,走了回來,牽著她的手坐在大石上,說道:「你想襄陽的家了?」小倩低聲吟道:「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里兮,傷春心。魂兮歸來,守江南。」吳晨想起遠在另一時空的家,心中亦是無限悵惘,緊了緊她的手,低聲道:「讓你跟著我受苦了。」小倩搖了搖頭,微微笑道:「怎會呢?其實鍾姑娘要我來找你時,我心中很是開心……」吳晨心中只覺一陣溫暖,將手心中她的左手輕輕握了握,輕聲說道:「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都在憂心會否在與曹軍對敵時落敗,但現在我什麼都不怕了。」望著宏闊的河面上無盡的水光,心中卻在思考目下的困境。

    一直以來,吳晨都有患得患失之感,面臨曹軍優勢兵力,以及智絕天下的智囊團,吳晨就像陷入迷霧中的旅人,雖然絞盡心力,但越走卻似迷霧越來越濃,越來越看不清腳下的方向。但經過和諸葛亮的一番交談,加上此時將生死置之度外,驀然間似乎已超脫出整個亂局,如在高山上俯視平原一般重新詮釋整個戰局。當前的局勢,吳晨並非沒有遇到過相同的情形。去年與夏侯淵之戰,吳晨就是以圍點打援之姿,將三輔的兵力調出重兵把守的關礙,其後在根據夏侯惇、胡車兒、韋端三路推進的空隙,逐個擊破,將三輔兵力消滅於野戰。眼前馬超被圍之局,實與當年夏侯淵被圍驚人的相似,顯然當年曹操對自己圍夏侯淵之戰憤恨不平,便以吳晨曾用過的策略反過來對付吳晨,所異的只是曹操的兵力遠遠多過自己當年,不需要用空間上的迂迴彌補兵力的不足,而採用其它方式。最可能的則是諸葛亮所提醒的,誘敵深入,等吳晨到達泫氏時,三方合圍,對遠途跋涉、筋疲力盡的遠征大軍進行絞殺。想通這一點,吳晨長出一口氣,自己再非渡河前對曹操的部署茫然無知,這也將大增此戰的勝算。曹操此戰將設伏的地點放在并州並非沒有原因。對照以前曹操剿滅呂布、劉備、袁術、張繡,都是在以策略穩定周邊群豪之後,再行逐個擊破。此戰之前,曹操最怕的就是在荊州一直隱忍不動的劉表,儘管在河北與袁氏形成拉鋸戰,手下的第一大將曹仁也始終未曾遠離徐縣等地。但經過四年的休養生息,江東的孫權已顯露出進一步拓展江東地域的動向。有了孫權的牽制,一直不動聲色、靜觀袁曹之戰的劉表也就再難以保持對曹操側翼的牽制。袁譚和袁尚的對立,更令曹操久攻不下的河北戰局顯露出一絲轉機,四戰之地的曹操,終於可以緩出手對迅速崛起關中的吳晨進行絞殺,便如當年他籌備與袁紹的官渡大戰時,就曾採取突然襲擊之勢擊破徐州的劉備。但袁譚與袁尚勢力還是有不小的差距,沒有曹操在側翼的牽制,袁譚在袁尚的進攻下撐不了幾日,因此曹操雖然對吳晨恨之入骨,仍不敢遠離,將伏擊的地點放在靠近壺關和鄴城的泫氏,正是基於這種憂心。而泫氏雖在并州,但卻是在并州東部偏南,距離并州治所和并州的政治經濟中心的晉陽,還有不小的一段距離,仍掌控并州大半的高幹會甘心臣服於曹操?

    曹操表面上佔據上風,但在并州的時間拖久了,高幹、袁尚方面都會有異動。以大局來說,曹操並不一定有利。想到這裡,精神一振,這時腳步聲響,張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道:「明公,鍾……姑娘要留下。」吳晨點了點頭,轉了過身,說道:「知道了。」張晟道:「梁司馬讓屬下來問,鍾姑娘終究是鍾繇的女兒,放她在軍中,曹軍恐怕會知曉我軍動向……」吳晨道:「她如果會透漏我軍動向,早先也不會一力勸阻我不要渡河。」張晟恍然地點了點頭,旋即看到吳晨和小倩緊握的雙手,鳩戾的面容上現出一絲淡淡的微笑。小倩面色一紅,低低說道:「你有要事要談,我先走了。」鬆開吳晨的大手,快步向營地走了去。吳晨知她一向靦腆,也不好再追過去。乾咳一聲,問道:「馬校尉回來了麼?」張晟道:「還沒有。」吳晨歎道:「去了這麼久……」張晟道:「馬校尉雖然到過河東,但都是在中條山北麓,南麓這邊恐怕是沒來過。」吳晨道:「元灝,你們張家在弘農是大族,不知有沒有聯繫緊密的河東氏族?」張晟道:「其實我們張家也不是什麼大族,弘農氏族向來都是以楊家為首,只是楊彪為曹操所忌,幾次險些被殺,因此深自忌憚,韜光養晦,連帶著與楊家有兒女之親的弘農世家都跟著隱忍不出,才將我們張家捧了上去。」吳晨點頭道:「原來是這樣。那麼有沒有比較熟的河東人呢?」張晟搖頭道:「河東氏族都是動輒有上百年的豪族,看不起咱們張家,寒族則因為忌憚匈奴和白波,遷的遷,搬得搬,認識的不是死了就是走了……」吳晨低哦一聲,說道:「看來也只能在當地找嚮導了。」

    晌午時分,馬鐵終於帶著一名嚮導回來。這半日時間,孔明都在設為暫時行營的水神祠中察看地圖,聽聞找到嚮導的消息,便迎了出來。那嚮導不過是尋常樵夫,問他周圍地理還能對答,出了大陽之後的路徑則一臉茫然。吳晨心知也不能強求,傳令任曉派出斥候沿樵夫所說路徑四處探路,自己與諸葛亮進到祠中,商討在河畔所想的事。

    諸葛亮細細聽完,沉思半晌,說道:「按使君所說,亮的推斷是,使君擊破泫氏的曹操之圍後,欲借助高幹袁尚和曹軍之間的爭執,利用他們的兵力甩脫曹軍追兵?」吳晨點了點頭,一瞬不瞬的望著諸葛亮的神情。諸葛亮皺了皺眉頭,輕敲地圖,停了半晌,長出一口氣,微微笑道:「其實我是很贊同使君躍進千里之計,只是覺得此計並不完善,未能預想後路。但如果可以利用高幹和袁尚阻擋曹操的追兵,就不失為一條妙計了。」吳晨笑著指了指地圖,道:「在我的構想中,由於曹操及其眾謀士都誤以為我軍還在陝津與夏侯惇對峙,卻沒有想到我軍已從山區繞到泫氏附近。事出突然,即便有困難,仍有可能擊破圍困泫氏的曹軍,其後再借助高幹和袁尚的兵力逃脫曹操的追兵。攻破泫氏後,我軍有三條路可走,一是從原路返回,但要擊破於禁和徐晃的堵截。二是走并州晉陽,這裡是高幹的大本營,我們可以進入,曹操追進來,高幹一定著慌。三是走壺關,進入河北,這裡有曹洪堵截。因此我傾向於走并州,穿王屋和呂梁,到達雁門,由雲中西河返回關中。」

    諸葛亮沉吟了半晌,道:「亮有一個故事,使君想不想聽?」吳晨一怔,說道:「什麼故事?」諸葛亮道:「荀子名況,他不但是亞聖之後的鴻儒,也是個嚴謹的長者,教導徒弟很嚴,對待子嗣也極嚴。一日,他的孫子因為頑劣,被他脫下長衫罰令跪在雪中。不久,他卻聽到僕役都在院落中大笑。荀子不知出了什麼事,就走了出屋,卻見自己的兒子也袒露上身跪在雪地上。荀子非常驚訝,就問:『你怎麼不穿衣服跪在雪地上?』使君猜他的兒子怎麼說?他說:『你凍我的兒子,我也凍你的兒子。』」

    其實諸葛亮的故事只是一個隱喻,提醒吳晨無需緊盯著馬超被圍的事不放,將作戰重心轉移到對曹軍核心目標的圍困上,進而逆轉一直被曹操牽著戰局走勢的被動,吳晨自是一聽便知。倘若馬超的西涼鐵騎只是形勢不利,而非像現在這般被圍促於一城,吳晨會毫不猶豫地尋找曹軍的弱點揮兵進擊,但此時卻不得不躊躇。

    吳晨的反應諸葛亮早有預料,見他眉頭緊皺,便也不開口,任憑吳晨自己權衡利弊。吳晨思索良久,歎了一聲,說道:「我也知孔明兄的意思,曹操唯一能牽制我軍的就是泫氏的西涼鐵騎,如果我不遠離并州,甚或一步一步接近泫氏,曹操就不會急於合圍。但只要我露出察覺陷阱的舉動,曹操必定會先破襲泫氏,再舉兵南下。」諸葛亮點了點頭。吳晨繼續道:「所以明知前面是陷阱我也只能向前走,只是會更加謹慎小心,希望能繞陷阱而過。」諸葛亮長歎一聲,說道:「既然使君不顧自己的危險,亮也無話可說,只好陪使君走一趟陷阱了。」吳晨笑道:「若我剛才答應孔明兄不管泫氏,孔明兄準備勸我向何處用兵?」諸葛亮微微一笑,說道:「使君是真有興趣聽麼?」吳晨笑道:「我是真的有興趣。曹操這次設計如此之毒,我恨他恨得牙癢癢,能害到他的事,我絕不會有絲毫憐憫心不去做,且做後不會有絲毫愧疚。」

    諸葛亮哈哈大笑,說道:「我原先是想請使君考慮向曹操三軍的側翼用兵,如河東的安邑,或者是河內的河陽。前者是於禁徐晃大軍的行轅,後者是魏種曹洪大軍的行營。以我軍昨晚渡河的惡劣表現,無論是安邑的於禁還是河內的魏種,肯定都還錯愕於我軍的失常,這種錯愕,正可予我軍機會。」吳晨點頭道:「不錯,趁於禁和魏種迷惑於我軍行蹤之時,我有信心以突襲的方式破其一部。這不但可震懾敵軍也可以大長我軍軍威……」站起身,負手在桌案前走了幾圈,細細思考諸葛亮的提議,越想就越覺得該試一試,突然停下,笑道:「其實如果不遠離并州,我也不介意在河東或是河內先打幾仗挫挫曹操的威風。如果能將他引離并州自然最好。即便不能將他引開,我今天打河內,明天打河東,零敲碎打也能殲滅他幾千人,我們救了義兄後,跑路也跑的暢快……」諸葛亮撫掌大笑。吳晨笑了笑,說道:「這一仗從哪裡打好呢?我傾向於從河內打起,一是張晟在河內有熟人,可以為我軍先導,打河東就沒有這個條件。二來,河內的魏種和圍攻河北的曹洪互成表裡,擊敗魏種,也可以震懾曹洪,為河北的袁尚打打氣……」大笑著轉身,說道:「孔明,你說咱們這一仗該從什麼地方打?」

    諸葛亮並不回答,微笑著反問道:「使君以為呢?」吳晨用手蘸了蘸桌案上放置的一碗水,在桌案上寫了一個字,諸葛亮掃了一眼,開懷而笑。一直在祠門處守望的梁興聽到笑聲探頭向案上瞧去,就見案上寫的正是一個「糧」字。

    ※※※

    河陽,渡口。

    河陽渡口在殷商時期便已成為黃河北岸的主要渡口之一。據史書所載,殷商末年武王伐紂,不期而遇的諸侯有八百之多,諸侯盟誓的黃河渡口即為孟津,這個孟津,在黃河南岸,與河陽渡口隔河遙遙相望,武王即是從此處渡過黃河。至建安九年,曹操完全控制河南和河內,為進一步追擊河北袁氏,對孟津和河陽渡口進行了擴建。

    此處已是黃河中游,尹闕水、諶水和清水的注入,使黃河河面擴展至數里。放眼望去,就見細浪逶迤,滔滔水勢遮滿整個視野,大河平闊,雄渾壯麗。河面上五牙商船來往穿梭,異常忙碌。停靠於河岸旁的船舶舷舷相連,桅桿林立,綿延半里。浪花拍卷河岸,發出輕柔的水聲,河風捲著水汽拂動商船上的風帆,碼頭上挑夫、幫役摩肩接踵,忙著從靠岸的貨船上卸載貨物。

    曹操在官渡坑殺七萬河北降卒,自此之後曹軍與河北兵相戰,再無一名兵卒肯投降曹操,即便是寡不敵眾,也是死拼到底。河北的百姓也心傷子弟無辜而死,因此曹軍所到之處,即便是將糧草全部燒燬,也不捐給曹軍,這數年來,曹操只能從河內和河南籌集大軍糧草。由於黃河的阻擋,河南難以成為糧草囤積之地,而黎陽又深處前線,曹操鑒於袁紹烏巢之失,將河內溫縣設為曹軍糧草的主要囤積地。為此,曹操下令樂進遏濟水入白溝,鑿通溫縣到黎陽的水運。濟水正在溫縣與河陽縣的交界處。從河南來的運糧船,或從下游十餘里的五社津,或從孟津出發,越過黃河,在河陽渡口卸載糧草。若需向黎陽輸送糧草,則換成小船,逆濟水而上,轉白溝,最後到達袁曹對峙的前線。

    河陽渡口作為曹軍糧運要道,防守極為嚴密。曹操未進入并州前,其中軍並不設於黎陽城中,反而是在距白溝較近的弭坡,作為護衛糧道的第一道防線,樂進率三千兵士屯駐於白溝旁,作為第二道防線,魏種鎮守河內,是為第三道防線。

    魏種與曹操自小相識,曹操殺名士邊讓,又屠戮徐州數十萬百姓,當時鎮守曹操後方的陳宮、張邈為此事投降呂布,跟著望風而逃的曹操手下官吏更是多如牛毛。有人對曹操說:「河內太守魏種也投降了。」曹操卻信心滿滿地道:「魏種必不負我。」其後果真傳來魏種投降的消息,曹操大怒,說道:「讓我抓住魏種,一定親手砍下他的腦袋。」然而抓住魏種後,曹操卻又親自為他解開綁縛,感歎道:「人才難得。」

    每當想起此事,魏種心中便又是感激又是慚愧,因此對河陽糧倉的守衛一絲一毫都要一一過問。這幾年袁尚和袁譚自守猶自不足,遑論派兵偷襲,因而河陽糧道一直安穩如山。

    駐守碼頭的曹軍兵士有五百餘人,分作四隊,每隔一個時辰,兩隊各百餘人從東西兩側的軍營走出,相向而行。碼頭又以軍營為界,拓出數里的河岸,將沿岸的蘆葦樹叢一一除盡。進出碼頭需經曹軍的盤查。但魏種絲毫不敢掉以輕心,每日仍加派百餘親兵沿岸巡守。

    四月的陽光已漸漸毒辣,至晌午時分,陽光更是照的視野白茫茫一片,碼頭上的民夫、幫役已脫去上衣,打著赤膊搬運糧草,穿著輕甲在河岸巡視的曹軍則都躲到碼頭的陰涼處。安家牌樓在河岸碼頭的正中,正對渡口,牌樓下不少曹軍兵士站在房簷下躲避烈日,忽然前面人群一陣吵嚷,一群役夫從陰涼處湧了出來,向碼頭跑去。這些役夫多是從河東、弘農逃難而來的百姓,流落到河內,在碼頭上以役代賑,每當有貨船靠近,便上前抬卸貨物,賺取工錢。因此河岸上的曹軍見怪不怪,只有數名兵丁抬起頭向碼頭上望了望,多數兵士連探頭也懶得探。這時,一名軍侯領著十餘名兵士從幫役群中擠身而過,大步走入牌樓。樓中的店伴急忙迎了上前,笑道:「魏軍侯,是什麼風將你老吹來了?」魏軍侯身材高壯,一臉落腮鬍須,極是威猛,聽店伴問詢,曬道:「還能是什麼風?老子這數年在這渡口早悶出鳥來了。快倒水來,這可渴死老子了。」那店伴極是機靈,將魏軍侯讓到桌案旁,從倒扣在案上的陶碗中翻了一隻過來,將水斟滿。那軍侯接了過來,仰頭一口喝乾。身旁的幾名士卒見他喝的暢快淋漓,不由舔了舔乾裂的嘴唇。那軍侯伸手抹了抹唇角的水漬,嚷道:「他奶奶的,這天熱死人了。再來,再來。」那店伴急忙再斟滿一碗,那軍侯一口喝乾,叫道:「看什麼看?喝水還要老子教你們麼?」那些兵卒這才散開,取碗的取碗,取瓢的取瓢。那店伴斟滿陶碗,在旁湊趣道:「軍爺,您不是一向是在晚間巡守的麼?怎麼今日換到日間了?這大日頭的,可不難為軍爺了?」那軍侯白了他一眼,道:「你當老子傻啊,難道老子不曉得白日巡視是苦差?」壓低聲音道:「只是最近晚上不太平,晚間巡視那是……」用手在脖間一拉,做了個抹脖的手勢。那店伴和眾兵士吃了一驚,向他望了過來。那軍侯大是得意,清了清嗓子,低聲道:「我可聽說了,安定賊寇五日前已渡過黃河。」聲音再壓低數分:「聽說是已到了清營山東麓。」

    清營山在河內郡的河陽與河東郡的大陽交界處,從清營山既可以進入河內也可以進入河東,但到了東麓,卻顯然是向河陽而來。那店伴奇道:「安定賊寇既然要來,怎不見魏府君調兵增援渡口?」那軍侯呸的一聲,曬道:「你懂什麼?西涼賊寇有名的奸詐狡猾,渡口兵力一加,他自然是不會來了。河內、河東山勢連綿,真躲起來,咱們又上哪裡找他們去?」那店伴恍然道:「原來咱們這裡是誘餌來著。」樓中的兵卒勃然變色,心想是誘餌豈不就是擺明送死?一名兵卒突然叫道:「啊,難怪大哥要調到白日了。」

    那軍侯志得意滿,腆胸疊肚,笑道:「西涼賊寇最喜晚間偷襲,若還呆在晚間巡視,嘿嘿……這可就難說了。」眾兵卒想了想,登時轉憂為喜。當下便有人諂媚道:「軍侯消息靈通,咱們跟上軍侯,實是三生有幸。」有人道:「西涼人雖狠,咱們也不怕他,只是將功勞讓給其他兄弟而已。」跟著便有人道:「軍侯任勞任怨,卻又不爭軍功,便是古之名將也多有不及。」樓中眾兵齊聲喝彩,那軍侯越聽越是高興。這時,一人突然說道:「調……調防當……當然……好……好的,但兵……兵……兵無……常……常……」那兵卒是個結巴,卻極喜說話,聲音又大,登時便將一片拍馬之聲盡數壓下。那軍侯見他吭吭哧哧,心中不耐,打斷道:「你是不是想說,兵無常勢,水無常形?」那結巴兵卒連連點頭:「對……對,兵……無常……常……常……勢,水……水無……常……常……常形。吳……吳晨……晨用……兵如……如神……」那軍侯大怒,喝道:「你是要說吳晨用兵如神,旁人說他不會在日間偷襲,他卻偏在日間偷襲,是也不是?」那結巴兵卒滿面喜悅,道:「對……對……」還沒等他「對」完,那軍侯已搶上一步,揮手一記耳光,打得那結巴士卒倒飛出去,彭的一聲,將一處桌案壓碎。那軍侯破口大罵:「他媽的,老子還想多活兩年,你這結巴卻在這裡咒老子早死……老子若要死,第一個先砍了你。」一巴掌仍不解氣,見那結巴兵卒哼哼著爬了起來,又衝上前踢了兩腳。眾兵卒見那軍侯怒氣勃發,都不敢上前阻攔。那掌櫃原本在櫃檯中打瞌睡,聽到人喊的聲音,驚了起來,見那軍侯滿樓追打那兵卒,桌案乒乓咯喇不住碎裂,陶碗彭彭掉在地上摔成碎片,心中肉疼不已,向那店伴連使眼色。那店伴見打得狠了,心中也自害怕,又哪裡敢上前勸阻?就在眾人不知所措之際,猛聽得咚的一聲。

    那鼓聲沉鬱凝重,像是在心頭敲響一般。樓中眾人霎時間都停了下來。停了片刻,那軍侯大叫一聲,縱身躍出牌樓。這時碼頭上的人都停下手中活計,向戰鼓傳來的方向望去,那軍侯三步並作兩步,縱身躍上碼頭一處五牙商船的望台,就見波光掠影中,從黃河上游順流而下數十艘木筏,此時離的遠了,看不真切。那軍侯凝視半晌,待望見木筏上兵士的衣甲,頓時慘嚎一聲,大叫道:「是西涼人,西涼人來了。」

    岸上曹軍聽到嚎叫,紛紛躍上河岸的走舸、木船,片刻間數十小船搖出碼頭,向上游木筏迎去。那些木筏從上游駛下,當真是勢逾奔馬,只一眨眼的功夫,兩軍已接近到一箭之地,就在兩陣不住接近中,那些竹筏陣勢一變,散成一排,立在河水中流,猛聽得蒼老雄渾的聲音一聲大喝,密密麻麻的羽箭騰空而起。那羽箭正順風勢,強勁之極,嗖嗖聲中,十餘名曹軍兵士登時被射穿,栽入河中。待船上曹軍重整軍勢,第二撥羽箭又已從空中落下,立時又射倒十餘人。船上曹軍領頭的兵卒眼見對方羽箭厲害,紛紛叫道:「靠近前,撞翻他們。」河風勁吹中,兩軍不住靠前,猛然間,數頁木筏破浪而出,一名老將立身木筏,揮刀挑飛及身的羽箭,腳下一沉,木筏上端翹起,哆哆聲中,密密麻麻的羽箭紛紛射在其上,腳下跟著一鬆,敲起半丈的木筏猛然下沉,狠狠拍在水面,水花斜飛而起,厚牆一般直撞上小船上的曹軍。順流而下的河水經木筏如此拍擊,當真是力逾千鈞,彭的一聲大響,當即便有十餘人口噴鮮血向後倒飛而出。

    水浪滔天中,木筏切入小船間隙,那老將手中揮舞鐵錨,擊碎左船的右舷,跟著反手揮出,數十斤重的鐵錨從右船甲板上方疾掠而過,船上的兵士驚呼慘喝中被連在鐵錨上的鐵鏈盡數掃了下船。當先的兩條船瞬即被擊毀,曹軍兵士登時大亂。有曹軍大叫:「退後放箭。」有曹軍卻加快划槳,向前直迎過去。那老將腳踏木筏,順流趨避,在木船之中游魚一般在小船間隙不住游擊,鐵錨揮處,彭彭之聲不絕於耳,被砸中的木船,不是船舷破裂,便是船首被擊穿。曹軍向來不習水戰,就算當年與袁紹在官渡相持,也未曾有過水上激戰,何曾遇過在水中操舟如陸地騎馬一般的人物?陣內亂成一團,那數十木筏則並成一排,在外圍向遠離戰圈的小船放箭。陣中的曹軍被那老將不住擊毀船隻,陣外的曹軍操舟躲避羽箭,局面當真是呈一面倒之局,數條小船再被擊毀後,曹軍再無心戀戰,紛紛向港口和下流逃去。

    那魏軍侯在碼頭上指著向後逃竄的兵士顫聲大呼:「回來,回來,你們逃了,碼頭怎麼辦……」河上的曹軍嘶聲呼喝,再無一人聽他喝罵,十餘艘木筏順流而下,不住追擊,剩餘的十餘艘木筏調轉筏頭,向渡口飛湧而來。那魏軍侯驚呼一聲,縱身跳下商船,向岸上跑去,邊跑邊叫道:「放箭,射死西涼人。」

    不待他呼喝,碼頭的曹軍已將弓弦絞緊,待那些木筏靠近射程,發箭如雨,破開拍岸的河風,向船上飛灑而去。當先的西涼兵士從身後取出木盾,矮身躲在盾後。一波羽箭之下,數名兵士墜入河中。遠遠躲在碼頭後面的魏軍侯喜形於色,大叫道:「就是這般射死他們……啊喲,不好……」大叫聲中,方纔那名老將破浪而出,逆著箭雨直衝而前,猛地斜身縱開,足下的木筏怒箭一般破水向前,彭的一聲狠狠撞在碼頭的堤岸石牆,木筏倒翻而起,向躲在碼頭推車之後的曹軍狂砸而去。曹軍兵士驚叫著散開,那老將趁此機會縱身躍到一處商船上,大喝一聲,鐵錨揮出,就聽喀喇一聲,商船的主桅當即斷折,他跟著縱身躍上,雙掌齊推,斷折的主桅稻草一般倒飛而出,向曹軍撲捲而去。曹軍兵將見桅桿來勢兇猛,當即退後,那老將跟著躍上碼頭。魏軍侯發瘋般的狂叫:「西涼人上岸了,攔住他們,攔住他們……」

    猛聽得西面角聲震天,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就見百餘名曹軍兵士哭喊著向東面這處奔了過來,那些曹軍兵士身後,數十騎戰馬飛馳而來。馬上戰士手持長矛,戰馬四蹄飛揚,茅尖映著日光,金屬的輝光不住閃爍,魏軍侯背脊一陣陣發涼,驚駭欲狂,大叫一聲,反身向牌樓中跑去。此時樓中已亂成一團,店伴、掌櫃窩在櫃檯下,瑟瑟發抖。那軍侯縱身躍上樓頂,打著火媒,正要點燃樓頂煙囪中的柴草,一隻羽箭電射而至,正洞穿咽喉,那軍侯啊的一聲,連人帶火直摔了進去。火苗跳了幾跳,躥躍而起,濃煙跟著扶搖而上,直衝天際。

    遠在渡口外的吳晨望著狼煙,向一旁的梁興道:「狼煙一起,魏種曹洪必然趕來。傳令兵士取出四日份的糧草,其它的盡數燒了。」梁興向身旁的親兵大聲傳令。號聲中,火頭從渡口的曹軍營寨,糧倉、牌樓各處躥躍而起,瞬間化成一片火海。

    黃忠連著十餘日都是詐敗引敵,明知可以打勝,卻偏要戰敗,心中當真鬱悶之極,此際大勝,連呼痛快。吳晨獲取了數日的糧草,又搗毀曹軍河運糧道,心中也是極為暢快。諸葛亮在一旁見兵士個個神采飛揚,也是不住微笑。

    其時,夕陽西下,雲霞燦爛,天際的山脈隱隱起伏。再過片刻便要重新進入清營山區。清營山南接黃河,北面與太行相接,橫亙在河東與河內郡交界處,南北綿延數十里。清水從清營山東麓主峰而出,主峰高出雪線以上,峻拔挺立,山脈之下,兩河交匯,暮靄深沉中,長河波光熠熠,雄渾浩蕩。

    遠山漸近,山巒撲面而來,先鋒部隊的火光已到了山腳,延成兩條火龍,不斷深入海浪般起伏的林木深處。

    諸葛亮轉向左側,不住凝望。清水在半里外徑流而過,水面蒼茫,隱隱可以望到對面起伏的山巒。吳晨指著如大河一般起伏的群山,道:「對面應該是邙山。」諸葛亮搖了搖頭,道:「我不是在看對面,而是在看河面。」頓了頓,道:「使君有沒有發覺,黃河水面上還有飛鳥,但清水河面上卻不知什麼原因,竟然連一隻飛鳥也不見。」吳晨轉頭向北望去,就見黃河河面上一群水鳥翱翔,再向清水河面上望了一眼,狂叫一聲:「有埋伏。」

    號角聲中,進往清營山的安定兵士匆忙向後撤。便在這時,紛繁雜沓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了起來,黑壓壓的戰騎從兩側高山狂湧而出,長約數里的山巔上,密密麻麻儘是曹軍戰騎。吳晨只覺頭皮發麻,知道在此情形下硬闖入山等於送死,當機立斷道:「撤,撤。」

    便在這時,一股塵沙從東南面急揚而起,黃雲一般直撲過來。梁興大叫道:「是魏種,魏種追來了。」吳晨心念電轉,西面有清水阻擋,南面和西南面則是不知從河東還是并州趕來的曹軍,東面則是尋隙攻來的魏種曹洪,形勢至此已劣無可劣,唯一能夠突圍的方向只有向東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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