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興道:「即使咱們想不管曹仁,曹仁也不會放過在後路偷襲我們的機會。此時想走,恐怕也走不了。」吳晨道:「方纔我看了看地形。黽池這裡南北高,東西低,縣城正處於中央窪地上。」從懷中取出地圖攤開,指著澠池兩側道:「元灝今早曾說為何這個縣稱為黽池,是因冕池就在附近的餚山山谷中。開始我還未注意,方才察看,這才恍然大悟。」用手點了點黽池縣城兩側的兩條水道:「這裡是西渡水,從熊耳山千山山谷而出,經洛寧匯入洛河。這裡是谷水,從餚山谷陽谷的黽池流出,向西經曹陽匯入黃河。」梁興、張晟等人這時已湊了過來,聽吳晨說起地理,張晟叫道:「明公是想掘開這兩處水道淹縣城?」吳晨道:「黽池雖低,位置可也高過營寨,放水淹他們不到。這次掘開河道,是想用來阻止曹軍追擊的。但曹陽、弘農一帶的地勢都低,水道掘開,淹不了黽池,必然淹到這幾處……」張晟道:「因此明公才下令遷移他們入關?明公放心,遷徙他們的事包在我身上了。」吳晨點了點頭,向梁興道:「子都,你率五百兵丁到西渡水、谷水上游築壩蓄水。」兩人紛紛應令而去。
吳晨望向東面,夜幕下黽池城頭燈火闌珊,城頭上看不到一名曹兵,唯有繡著「曹」字的大旗在山風中徐徐飄動。吳晨倒不怕曹仁率軍殺出來,怕的就是曹仁在這裡和自己耗上。想起馬超、龐德等人此時被曹軍重重圍困,恨不得立時擊潰曹仁,飛到泫氏城下,但此時卻只能等。
這時心中忽地一動,側身向後望去,就見左慈不知何時已到了身後數丈遠外。左慈見他回頭,笑了笑,說道:「并州大人軍事說完了?貧道一直在等大人來深謝,卻是左等也不見,右等也不見,只好自己出來見大人啦。」吳晨笑道:「因為馬鐵帶來的戰報太過緊急,一時想著軍情的事,疏慢了客人。」向帳內一讓,道:「道長帳內坐。」左慈搖了搖頭,道:「帳中坐著氣悶,還是在外面好些。」用袖子在草地上煽了煽,坐了下來。吳晨對這個歷史上有神仙之稱的人充滿了好奇,心想如何擊潰曹仁的事一時半會也想不出,倒不如和左慈談笑一番也好。見他不拘禮儀坐在地上,當下也在地上坐了下來。身側照明的火盆燒得正旺,盆中炭火嗶剝有聲。
左慈仰頭看著群星璀璨的星空,吟道:「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誰能極之?馮翼惟象,何以識之?明明暗暗,惟時何為?陰陽三合,何本何化?」
這是屈原《天問》中起始的六個問句。《天問》由一百五十四個問句組成,其涵蓋之廣,所涉之泛,幾乎春秋、戰國以來諸子百家的所有問題,「天地萬象之理,存亡興廢之端,賢凶善惡之報,神奇鬼怪之說」,都蘊含其中。而起始的這六個問句,問的正是天地鴻蒙初始的問題。
吳晨隨他仰觀星空,苦笑道:「道長是來點化我的麼?天地初始究竟是什麼樣子,古人不知,今人不知,恐怕以後幾千年的人也說不清。」左慈笑道:「聽并州大人的語氣,對目下境況似乎頗有些悲觀。大人昨晚大勝曹軍,似乎不該如此意興索然吧。」吳晨歎了一聲,道:「馬鐵校尉帶回來的消息,我軍出河東的大軍此刻被圍在并州泫氏,而我軍主力如今又被曹仁拖在弘農,此刻我是進退維谷。」左慈道:「原來如此。」仰頭望著星空沉吟半晌,說道:「不知貧道能不能幫上并州大人的忙?」吳晨笑道:「這怎麼使得?道長救助馬鐵校尉的大恩,我還不知道該如何酬謝……」左慈道:「哈哈,使君口是心非,心中巴不得我早走,嘴上卻還說使不得。其實我為大人辦事,也並非無所求。」頓了頓,凝目望著吳晨的眼睛,道:「聽聞《天人合一訣》在大人手中,不知可有此事?」
吳晨心想:「書在我手中的事天下皆知,也沒必要瞞他。」當下點了點頭。左慈長舒一口氣,道:「果然是在使君手裡。」吳晨道:「如果道長願意幫我一個忙,我願將這部書送給道長。」左慈面色古怪地望著吳晨,沉吟半晌,突然嘿的一聲,哈哈笑道:「原以為我練氣四十餘載,早已到了不掛於物的境界,不想使君的一句話,幾乎將我數十年清修毀於一旦。」見吳晨一臉的愕然,笑道:「我所修的《奇門遁甲》源出於《天人合一》。其中的養氣功夫,雖不似佛陀力戒『貪』『嗔』『癡』,但也講求『隨心而動』『清靜無為』,一生貪慕之心,難免前功盡棄。」頓了頓,嘿聲道:「何況《奇門遁甲》也並非就弱於《天人合一》。」揮了揮雙手袍袖,道:「使君要我幫什麼忙?」
吳晨道:「我想請左道長到泫氏一趟,將這裡的情況告訴天將軍,請他務必再多撐十天半個月。」左慈點了點頭,飄然起身,道:「好。看在你我師門同出一源的份上,這個忙老道幫了。」向吳晨拱手一禮,就著拱手的式子反身彈出,轉眼間笑聲已在里許之外。
吳晨站起身,用手拍了拍後襟上的灰塵,說道:「是黃老將軍麼?左慈已經走了,可以出來了。」黃忠低咳一聲,從帳後轉了出來,說道:「我聽親兵來報,左慈出營,所以趕了過來。并州大人,左慈這個人不可信。」吳晨哈哈笑道:「如果方才不是老將軍在營帳後,他已經動手了。他可信不可信,我很清楚。」黃忠心中一寬,舒了一口氣,道:「……我看他是見使君能感覺他欺近,不清楚使君的深淺,這才沒有動手。」吳晨笑道:「閻令刺殺了我三次,如果沒有這點警覺,我已經死過很多次啦。話說回來,他如果不是有意刺殺,也不用無聲無息的走到我身後。」頓了頓,道:「前寨現在誰在看守?」黃忠道:「贏天。倘若左慈去泫氏向天將軍報信,使君真的將《天人合一訣》給他?」吳晨仰天望了望,低聲道:「如果奸商在,我或許會求他走一趟,可是如今我實在是沒有可以求助的人了……」歎了一聲,道:「陪我走一走吧。」黃忠點了點頭。
營寨建在一處土坡上,土坡上原有的雜木已經被從根斬斷,只是坡上的青草還沒有來得及除去。兩人沿著緩坡走下,來到寨牆上,星光輝映下,澠池城牆上的燈火就在數里外。吳晨撫著綁紮營寨的彖木,低聲問道:「左慈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他為什麼肯替曹操賣命?」黃忠皺眉道:「他是廬江人氏,早年事跡不詳,只是聽說此人提倡陰陽合修之術,江左豪富頗有些人相信他,尊其為『左師』,與於吉並稱於江東。至於他和曹操有何交情,這就非我所能測度。」吳晨道:「那《奇門遁甲》呢?」黃忠道:「這個老夫也不知。只是當年老夫和翟公子交手時,翟公子的武功路子和左慈極為神似。這般看來,左慈所說的與使君師門同出一源,似乎也不是隨口亂說。」吳晨心道:「或許這件事只有問翟星才能問清楚了。只是不知道他又竄到何處去騙錢。」此時數千大軍的安危繫於一身,想起初起兵時,和翟星互相譏諷、鬥智鬥嘴的趣事,頗有些談笑用兵的架勢,只是那樣的日子以後卻再也不會有了。
就聽黃忠道:「我方才聽使君言道,準備決水斷絕後路。使君是準備渡河麼?」吳晨笑了笑,道:「我說決水斷絕後路是假的。無論是誰,將曹仁這樣的敵軍將領和萬餘敵軍精銳留在身後而匆忙渡過黃河,都是不智之舉。」黃忠恍然道:「仍然是誘敵之計?」吳晨點頭道:「如果不能擊潰曹仁,我渡河也渡得不安心。而且我走後,弘農要交給張晟打理,總不能交個爛攤子給他。」
黃忠道:「誘敵的重任就交給老夫吧。」吳晨微笑道:「這個重任除了老將軍,只怕是沒什麼人能承擔得起的啦。」用手指著黽池四周的高山,說道:「我令梁興去上游截水,再令張晟遷移曹陽百姓,當著馬鐵的面說必須要快快渡河,其後又送左慈出營,這些都是要令曹仁誤以為我軍會在這幾日渡河北上。」黃忠點頭道:「若我是曹仁,一定會尾追突襲。使君是準備他突襲的時候圍剿麼?」吳晨搖頭道:「不是。我希望能激他出戰,然後再慢慢引他。老將軍聽沒聽說過獵人獵狐?」黃忠鄂道:「獵人獵狐?」吳晨笑道:「從明日起,老將軍和贏天輪流在城外叫陣。事出意外,曹仁一定會留心謹慎,這樣反能爭取些時日撤離曹陽的百姓。有這幾天也足夠曹軍混在曹陽的斥候將消息傳回去,曹仁若知道這幾日只是我們的虛張聲勢之計,依他的個性一定會出擊,但用兵還是會留有餘地,倉促反擊反倒不能一次將他清光,這就需老將軍邊守邊撤。只要將他引到曹陽,他就死定了。」
黃忠奮然道:「好,只要他肯出來,這次就叫他來的去不的。」兩人把臂而立,相視而笑。
接下來的數日,贏天和黃忠輪流在黽池城下叫罵討陣。曹仁的反應果然如吳晨所說,只在城頭斟酒自若,不時令手下據城回罵,卻一直沒有率兵出城。但吳晨心知,曹仁用兵剛柔相濟,用人必然也剛柔相濟,他手下一定不缺猛將,被連日臭罵,即便曹仁可以泰然自若,他手下的猛將一定有人會率先沉不住氣。棋局既已設下,曹軍將領何時會來自投羅網?這幾日,吳晨一直隱在寨牆後,遠遠望著城頭曹軍眾將的反應,看著城頭的曹軍將領不住向城下吐口水的次數越來越多,就知大局已定。
到城下叫罵的第七日,張晟突然來報,說在曹陽的發現曹軍斥候。吳晨道:「曹仁沉不住氣了。元灝,曹陽百姓撤得怎樣了?」張晟尷尬地道:「那夜大戰之後,百姓都逃到山裡去了。屬下沿山四處尋找,也只找了百多戶……」吳晨道:「嗯,很好。百姓少,咱們撤起來也容易。」張晟當即愣在當場,吳晨笑道:「怎麼了?」張晟赧顏道:「屬下……屬下原以為辦事不力,要被大人臭罵……」吳晨正容道:「如果真的辦事不力,臭罵是輕的。不過此事你做的很好。」張晟精神一振,道:「莫非明公不是真的想遷移百姓?」吳晨搖了搖頭,道:「自然是真的,只是說起來有些複雜,暫時還是不說。走,趁臨走時,再去嚇嚇曹仁。」拉著他的手走出大帳,此時午時的號角正響了起來,黽池城下叫陣的西涼兵大叫著擁了進城。吳晨策馬躲到一邊,張晟急忙跟在他身旁。吳晨揚起馬鞭指著揚起半空、向西湧去的塵灰,笑道:「這幾天天氣也順,一直刮西風,贏天他們馳馬在空地上踢踏,揚起的灰都望城上飄。你看,曹仁這閱兵的酒也喝不下去啦。」
張晟哈哈笑道:「看這小子囂張,這幾日不用下酒菜,吃灰可就吃飽了。」吳晨亦是哈哈大笑,塵灰中,隱隱間城頭的曹仁不住和身旁的幾名軍士交頭接耳。那幾人彪悍者有之,深沉者有之,吳晨心下暗暗讚歎,尋思道:「曹軍果然是人才濟濟。鍾繇、夏侯淵、夏侯惇手下都是猛將謀臣如雲,看曹仁帳下這幾個顯然也遜色不到哪裡去。」心想,如果自己也如曹操般兵多將廣,一定會留偏軍在黽池和曹仁對峙,自己則率主力從洛水上游,浮流而下,直搗雒陽,迫使曹仁回撤,可惜手下四路大軍,成宜、沈思需要鎮守三輔,防備張魯,徐庶、楊秋一路則需要防備北疆的匈奴,唯一可以作為機動的兵力,只有馬超的西涼鐵騎,如今卻被圍困在并州。
這時替贏天壓陣的黃忠大步走了過來,說道:「元灝回來了,可是曹仁有動靜了?」張晟道:「昨晚曹陽來了不少曹軍的哨探,我擔心曹仁是要出城偷襲,就趕快過來報知明公。」黃忠轉向吳晨,雙眼中滿是豪情,吳晨點了點頭,說道:「我這裡寫好了一封信,晚間時分,老將軍派人將信射進城中,曹仁接到信後,極可能會出城突襲。」黃忠接過信,就見上面寫著「曹陽弘農撤軍,吳想過河,欲放水斷後路,將軍極早圖謀」,將信折了折,放入懷中,問道:「使君呢?」吳晨道:「今晚天黑就走。」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後面的事就有勞將軍了。」兩人都是善於用兵之人,至此時也無需再多說什麼,對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當晚,吳晨率三千兵士借夜色掩蓋,向三十餘里外的曹陽悄悄撤去。其時正是四月上旬,夏風徐徐從南面的山地吹來,一輪明月高掛在東面的韶山山巔,吳晨率軍走出數里,縱騎馳上一處山坡,向東眺望,後方的營寨中燈火不住閃爍,再向東望,就是黽池縣城。
馬鐵策馬來到吳晨身邊,道:「明公一定要擊敗曹仁才渡河麼?在這裡已耽擱了不少日子,我怕大哥遲遲不見援兵,會有疑心……」吳晨道:「這個我已經想過,所以先拜託左慈道長去泫氏,向義兄述說這裡的情況。」馬鐵道:「但萬一……萬一曹仁堅守不出……」吳晨苦笑道:「說實話,論渡河之心,我比誰都更迫切,只是倘若不擊潰曹仁就渡河,不但救不了人,只怕連我們也有危險。」馬鐵沉吟半晌,低歎一聲,再不言語。
吳晨再深深望了一眼遠處燈火閃爍的營寨,長吸一口氣,掉轉馬頭正欲向曹陽方向馳去,號角聲忽在後方響起。吳晨吃了一驚,再調轉馬頭向黽池方向望去,就見銀白色的月光下,兩隊千餘人馬形成的鐵流從黽池東側分繞而出,潮水般迅速向營寨方向直撲而去,號角聲正是斥候報警的訊號。吳晨又驚又喜,道:「曹仁出城了,撤。」
撤到曹陽時,已是第二日清晨時分,吳晨在曹陽城守府中接到任曉傳來的戰報,曹仁昨晚果然出城,曹軍分三路,一路擊破堵截河道的梁興部,一路從韶山小路,前出到營寨後路,一路由曹仁親自率領直撲營寨。黃忠放火焚燒營寨,阻擋曹仁正面攻擊,集中全部兵力破襲繞向後路的曹軍,至天亮時,大戰結束。黃忠突襲成功,但大寨卻也已焚燒一空。吳晨問斥候:「黃老將軍人呢?」斥候道:「已就地重紮營寨。」張晟啊喲一聲,叫道:「黃忠老糊塗了麼,明知道咱們都已退到曹陽,怎麼不跟著退回來。」吳晨心中卻是一寬,向贏天道:「黃老將軍在前面一直阻截曹仁,咱們這邊也不能懈怠。贏天,你率軍突襲陝津,務必為大軍渡河掃清前路。」贏天歡呼一聲,快步疾奔而出。馬鐵張了張嘴,但忍了又忍,終於低歎一聲,沒有開口。吳晨向斥候道:「知會任曉,要他和子都聯繫上,告訴他,我們已撤到曹陽,隨時準備渡河。」斥候躬身應令而退。
此後的數日,黃忠接連敗仗,每次卻是只退數里。等到贏天那處傳來陝津被攻下,夏侯惇連夜渡河到對岸的茅津的戰報後,吳晨終於長舒了一口氣,令任曉親自傳令黃忠,將曹仁引到曹陽。
當晚皓月當空,吳晨站在曹陽城頭向東眺望。曹陽位於曹水南岸,弘農平原靠近熊耳山區的前沿。餚山從縣城東南十餘里外起伏向東,曹水就發源於其北麓山區,一路蜿蜒向北,原先從曹陽城西三里外繞向西北,至陝津附近匯入黃河,數年前由於地震,坍塌山石督絕了原先的河道,由此曹水改向,如今卻是從曹陽東五里外繞過。曹陽與河東郡的安邑縣並稱東漢兩大產漆地,因此這一帶雖是平原,但周圍卻多植漆樹,從城廓向東,漆樹與櫟樹密密層層直延伸到曹水西岸。
曹陽縣城不高,只兩三丈的樣子,由黃土、膠漆、石灰賁實而成,但順著林木夾峙的官道,仍能看到東面平原上景象。更鼓聲中,遠方曹水奔湍之聲遙遙傳來,混在風吹林木的颯颯聲裡,就像是有無數戰騎在前方的平野馳騁喧囂而過。圓月明如冰輪,高掛在深邃的夜空,照的東面的曠野一片銀白。
就在明月亮越過中天時,東面的地平線上現出一絲光亮。身旁的馬鐵似乎低低出了一口氣,將鐵矛交到左手,右手在城牆的雉碟上抹了抹手心上的汗,低聲呼道:「來了。」
吳晨亦是低低出了一口氣,向身後招了招手,曹陽縣城的吊橋悄然放下。明月照耀下,天際的亮光不住前迫,像是黑沉沉的海面上捲起的潮汐,滾滾向前。不多時,已逼近數里到達曹水東岸。吳晨居高臨下,就見火潮分為兩部,前面一隊,約千餘人,後面那一隊離前隊相距不過一箭遠,兩翼突前,中央凹陷,散成扇形,向前隊狂壓而來。前隊陣形一變,數百前軍停下,列成方陣,嚴陣以待,後軍從方陣間隙,水銀瀉地一般穿梭向前,分作四隊湧向曹陽。吳晨心知黃忠率軍已到了曹水東岸,此時正指揮大軍渡河。荊楚之地的將領多習慣在水網交錯地帶指揮步兵作戰,觀黃忠攔敵、渡河一氣呵成,當真是盡得水網作戰的精髓。這也是吳晨第一次正面直觀黃忠指揮大軍對抗,不由暗自感慨,幸虧自己不必和他在荊楚對抗。
對面戰鼓聲一緩,鉗形出擊的兩翼速度當即緩了下來,黑沉沉的平野上,點點火把迅速前移,就像整個星空都覆蓋在了曠野上,壯觀異常。看到此時,吳晨已知勝券在握,說道:「走吧。」大步走下城牆,向曹陽西城快步走去。
就在吳晨和馬鐵到達西城時,就聽得身後戰騎嘶鳴,喊殺聲潮水般從東面湧了過來,黑沉沉的曹陽東城頭,火光閃動,跟著雜亂的腳步踢踏青石板長街的隆響,在整個曹陽城中響了起來。人喊馬嘶中,數百兵士從敞開的城門湧了進來,就聽一把蒼老雄勁的聲音高聲喝道:「關上城門,不許放曹軍一人進城。」聽聲音正是黃忠,緊接著便有數十人齊聲大叫。猛然間無數火箭從東面飛上高空,掠過寬約三丈的城牆,再投射而下,數點火舌立時便在城樓上升騰而起。蹄聲轟鳴中,數十戰騎狂奔而出,黃忠大喝一聲,返身殺回。只數步間已迎上曹軍前鋒,長刀揮出,鏘的一聲銳響,馬上曹兵稻草一般向後拋飛,黃忠不待那人落地,已縱身欺前,飛起一腳,正踢在那人胸口,那曹兵慘呼一聲,倒撞向跟進的同僚身上,兩人齊向後拋,又撞倒數人,便在這間隙,又有百餘人從城門湧了進來,再城門兩旁匯聚起來,漫天的火箭雨點般紛紛從牆外的高空飛撲而下,曹陽的東城門陷入熊熊烈火之中。黃忠再劈倒兩名曹兵,大叫道:「撤。」
蓬的一聲,曹陽西城門轟然倒塌,數百兵士從城門狂湧而出,向東面的弘農平原潰亂而去。曹軍齊聲歡呼,士氣大振,高叫道:「打到陝津去,打到陝津去。」兵士匯成滾滾火流,從城門齊湧而出。吳晨此時就在曹陽西城城頭,望著腳下洶湧的曹軍,心中卻是無懼無憂。馬鐵急聲叫道:「曹軍出城了,使君,使君……」
吳晨微微搖了搖頭,目光仍是望著對面東城的城牆,就見曹軍似無窮無盡般從城門湧進,驀地數騎從洞開的城門奔了進來,為首的那人身材高大魁梧,標槍一般高踞在戰馬上,看身形正是曹仁。曹仁甫一進城,立時喝道:「佔住西城。西城為什麼沒人占?」
此時曹軍士氣極是高昂,紛紛追擊出城潰逃的黃忠所率大軍,再無人顧及曹陽的南、北、西三門,聽到曹仁厲聲喝令,才有數十人沿城門兩側的城梯向城牆上奔了過來。吳晨心中暗歎曹仁謹慎,看來今夜雖能殺傷曹軍,仍難以將曹軍一鼓而殲。長身而起,厲聲喝道:「放箭。」
號角聲中,隱伏在城南、城北、城西雉堞下的兵卒盡數而起,火箭在天空交錯,猶如一張密不透風的巨網,從空中傾覆而下。這幾日城中的民宅、營帳中本已積下無數的柴草,火箭射在其上,火苗跳了幾跳,迅速燃燒而起,下方的曹軍當即亂成一團,戰馬的狂嘶聲,兵卒號哭聲,夾在在獵獵的火舌搖曳聲中,直是震天動地。數百名曹軍兵士在軍侯與司馬的督戰下衝擊城牆,都被佔據望樓的兵卒的齊射射退回去。上下相拒片刻,整個曹陽已化成一片火海,梁瓦坍塌,火舌迎風亂竄,飛灰亂楊,熱浪撲面,即使遠在城牆上也抵受不住。吳晨率人沿著早先縛好的繩索離開曹陽。行出半里,回身再望,就見東面的天空紅光不住閃爍,就像是大火將天空也燒著了一般。
天明,任曉傳來消息,曹陽城外的漆林被曹仁先點火焚燒,以至眾人點火時,從曹陽逃往黽池的通路上再無物可燒,被曹仁率領千餘兵士逃脫,逕自逃回新函谷關。吳晨遙望東面旭日初升的天際,心中微微有些遺憾。但心中又知經過此役,曹仁所率汝南軍遭受重創,一年半載難以恢復元氣,自己終於可以騰出手來應對河東的複雜戰勢。回首再望一眼仍有輕煙不住升起的曹陽城,喝道:「走吧。」縱馬向陝津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