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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雍州風雲 第四十八章 閃擊河東 文 / 姜尚

    魏諷通的一聲跪倒,說道:「請主公責罰,天將軍所以這麼大火,全是屬下的錯。屬下不該多喝了兩杯,妄言戰事。」吳晨道:「起來吧,討論戰事不是什麼錯,但以後有意見可以直接對我說,如果下次仍是私下議論,就當蠱惑軍心論處。」抱起郭淮,轉身而去。

    到營帳時,雲儀已將軍醫蘇平找來。蘇平檢視良久,緩緩搖了搖頭,道:「郭司馬兩臂皆斷,胸腹又受了重創,傷勢過重,屬下無能為力。」吳晨道:「蘇先生已是軍中最好的醫生,如果……如果連你也救不了他……」蘇平苦笑道:「大人過譽了,若論醫術,軍中何人能與王藥師相比?若他在這裡,或許能治。」吳晨心道:「我怎麼把他忘了。」想起王翦就在河對面駐防,心中一喜,向身後的雲儀道:「雲儀,你馬上過河將王大哥請來。」雲儀應了一聲,挑簾而出,卻與正欲進帳的梁毓撞在一起。梁毓道:「并州大人和郭司馬是在裡面嗎?」雲儀道:「是。我有要事,先走了,軍師自己進去吧。」向梁毓作了一揖,匆匆而去。

    梁毓歎了一聲,挑簾而進。吳晨回頭望了望,梁毓將帳簾放好,從懷中取出一個藥瓶,道:「方纔聽說天將軍擊傷郭司馬,就急忙趕了過來,看能否幫上忙。這是家傳的傷藥,希望能對郭司馬的傷勢有所裨益。」吳晨急忙讓出床榻旁的空地,梁毓將瓶塞拔開,左手托住郭淮的兩腮,微微用力,捏開郭淮的牙關,鮮血隨之汩汩而出,蘇平急忙取出紗布將血擦去。梁毓將瓶中的藥液慢慢倒入郭淮口中。郭淮喉中一聲輕響,猛地咳了一聲,鮮血立即從口鼻處湧了出來。蘇平從醫袋中抽出數枚銀針,刺入郭淮胸口數處大穴,鮮血雖然仍是不住外湧,郭淮卻停止了咳嗽。吳晨見尚帶一絲稚氣的郭淮面色蒼白,毫無血色,心中又憐又怒。歎了一聲,起身走出營帳。立在帳外的黃忠迎了上來,問道:「郭司馬的傷勢如何?」吳晨搖頭道:「現在還不清楚,蘇軍醫和梁軍師仍在診治。」

    黃忠歎了一聲,道:「方纔我若是再快一步就好了。」吳晨道:「老將軍已經盡力了。不是將軍出手阻攔,伯濟已經……」歎了一聲,將下面的那個「死」字嚥了下去,抬頭望著滿天飛舞的雪花,心道:「義兄走的時候,氣血明顯不順。他既要重傷郭淮,又要防備黃忠,但黃忠又豈是容易應付的?他定是傷得不輕,也難怪他那麼大的火氣。」身後帳簾一挑,梁毓和蘇平走了出來,吳晨道:「伯濟的傷勢怎麼樣?」蘇平道:「已服了傷藥,若能熬過今晚,就當不會有事了。」梁毓道:「我聽到并州大人和天將軍吵起來的消息,心中震驚不已,實是沒有想到一向以理服人的并州大人竟然會和天將軍當場吵了起來。但看了郭司馬的傷勢……唉,天將軍下手太重了。」吳晨想起郭淮不住咳血的情景,不由得怒氣上湧。歎了一聲,向幾人道:「今天的事實在是有些多,我想一個人靜靜。」向幾人拱了拱手,信步向西而去。

    雪花漫天徹地紛紛揚揚,吹打在臉上有些刺痛。吳晨逆風而行,不多時已走出營寨,到了眉城西門。順台階而行,上到城牆。幾個兵士欣喜地迎了上前,吳晨笑著揮了揮手,示意他們不要過來。兵士知他想一個人,便不再上前,任他一人倚在雉碟向遠處眺望。

    眉城向西就是湯峪,一年前吳晨曾在此設伏大破司隸聯軍。此時那處連綿的山峰都掩在白雪之下,放眼望去,巍峨的形狀此起彼伏一片蒼茫,宛如茫茫雪海中湧起的層層波濤。從那處再向西數百里,便是羌氐人的領地。一旦馬超因怒遠走的消息傳開,那些震於馬超威名暫時蟄伏的數千羌人部落一定會有所異動,那些氐人則會在竇茂的勸說下趁勢而動。而依馬超的個性,除非自己親自向他認錯,他才可能回來,但馬超擊傷郭淮時眾人都看在眼裡,如果不執行軍法卻求他回來,軍紀將在人人心中成為擺設,日後軍又何以成軍?

    處境的紛繁雜亂與眼前的雪景何其相似。

    此時身後傳來腳步踏在積雪上的咯咯聲,吳晨轉身,見一人拾級而上。那人年紀在三十上下,身高約六尺,臉型瘦削,穿著一身土灰色的棉袍,頭上帶著一頂青色的幘巾。吳晨想起此人似乎姓張,是隨衛覬到來的使節中的一人,衛覬引見此人時兵士在帳外報信,自己匆匆趕了出去,倒沒能記住這人的名字。向那人笑了笑,說道:「張大人找我有事?」那人向吳晨作了一揖,道:「下官職小位卑,不敢勞并州大人稱『大人』。」口音中明顯帶著巴蜀的方音。吳晨和彭羕相處近兩年,巴蜀官話倒不覺得難懂,笑道:「那就稱『先生』好了。聽先生口音似乎是巴蜀人士。」那人道:「下官姓張名肅字子穆,現今在劉益州手下任別駕從事。」吳晨心道:「原來是劉璋的手下,難怪口音中的巴蜀味如此之重了。」道:「先生既然是劉益州手下,為甚麼會從弘農來?」張肅道:「此事說來話長。并州大人久在三輔,應當知道張魯和我家主公之間的恩怨。」吳晨點了點頭,張肅續道:「張魯忘恩負義,威逼舊主,我主退無可退之下,遣下官到司隸向當時的司隸校尉鍾繇求援。只是下官到長安時恰逢夏侯淵潰敗,不得已隨之撤往弘農。此次隨衛鹽運使來,是想借道漢陽,回成都覆命。」吳晨道:「原來如此。這樣吧,我給你寫封信,你將信拿給各關隘的將領,他們自然會放行。」向不遠處的幾名兵士招了招手,大聲道:「取紙筆來。」那幾名兵士應了一聲,飛身跑下城牆。

    張肅深施一禮,說道:「多謝并州大人。」吳晨道:「不用多禮。」見他身著布襖站在雪地上直打哆嗦,笑了笑,解下自己的皮裘圍在他身上。張肅急忙道:「借道漢陽已是不情之請,如何還能受這麼重的禮?這禮不能收。」吳晨笑道:「這件雪狼皮裘是王霆送我的,雖然不是很貴重,卻是兄弟的一番心意,我捨不得送人的,就當是暫借給你吧。等你有了合適的冬衣,這件皮裘還是要還給我的。」

    張肅和衛覬幾人相處數天,一直沒有人察覺他的冬衣有問題。張肅也是極為自傲,別人不提,他便一直不說,但仍是被心細的吳晨發覺,將皮裘送了給他,心中不由一暖,有些尷尬地道:「成都雖然也下雪,但這麼冷的天氣卻是從來沒經歷過,來時帶的冬衣都沒有合適的。」

    吳晨搓了搓手,歎道:「今年的冬天確是特別的冷。別說先生不習慣,就是很多本地人也不習慣。」張肅知他意有所指,心中一陣衝動,說道:「并州大人莫非是想起了和馬超的那番爭論?下官是外人原本不該多說,但聽了并州大人和馬超的那番爭論,心中有些話不得不說。」吳晨轉身望了過來,張肅心頭一熱,說道:「馬超說攻漢中不如攻河東,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如今河東是誰人的天下?郭援。河東世家門閥,一衛二郭三司馬,郭援出身河東世家,在河東既得地利又得人和,他一日在河東,曹操便一日如芒刺在背。但曹操一直按兵不動,一是知道河東人不信任曹操,二來,曹軍的糧道、運兵道都在河北,一時無力顧及後方。此時馬超冒冒失失進攻河東,雖然可以剿滅郭援,卻是親手滅了可以交互援救的盟友。而且郭援手下多是河東人,馬超殺傷一重,必將河東人推向曹操,實是為淵驅魚,為林驅雀,不智之極。」

    張肅說到此處,頓了一頓,見吳晨凝神傾聽,長吸一口氣,續道:「惟今之計,大人當據守潼關,與郭援隔河呼應,交互出兵偷襲曹操後方年。曹操出兵,則一路退回,另一路再去。如此數次,曹操必然疲於奔命,曹操既不能收河北,後方又不穩,其敗可期。」

    吳晨沉吟半晌,緩緩道:「為何我沒能早遇見先生?如果早半個時辰遇見你,今天這場架就吵不起來了。」向張肅深施一禮,道:「多謝先生教誨。」張肅道:「此時追馬超還來得及。」吳晨搖了搖頭,說道:「來不及了,義兄的個性我比誰都清楚,他決定的事誰也勸阻不了。他在眾人面前說要出河東,就算明知是刀山火海也絕不會食言的。」

    張肅皺了皺眉,道:「那并州大人不如出兵漢中。我即刻回成都,勸說我主與并州大人合力攻取漢中。我主只是深恨張魯忘恩負義,對漢中倒是沒什麼野心,只要將張魯拿下,下官可以勸服我主,將漢中讓於并州大人。有了漢中,將來并州大人應對曹操時也能多幾分實力。」

    吳晨深深望了他一眼,說道:「先生為什麼對我如此盡心?」張肅見他望過來的眼神中滿是真誠,絕非嘲笑之意,鄂了半晌,不知該如何應對。吳晨長歎一聲,笑道:「是為我贈衣的事情吧。只因為一件皮裘先生就能盡心為我籌劃,義兄為我背了不親不義的名聲,我卻不肯答應他不打漢中的請求,相比之下,我待他不可謂不刻薄寡恩。我決定了,在我有生之年,都不會與張魯為敵,漢中我是不會再打了。」

    張肅大吃一驚,說道:「義有大義與小義之分,并州大人捨大義而取小義,這個……這個……」一時之間卻想不出什麼措辭來勸說吳晨。吳晨道:「張魯以兩郡之地,將擁一州之地的劉益州壓得喘不過氣,若有人擊敗他,野心必然會隨之膨脹,出兵奪取益州就是順理成章的事。劉益州請人打漢中,實是不智之舉。」

    張肅沉吟良久,終長歎一聲,向吳晨深施一禮,道:「謝并州大人教誨。」吳晨道:「先生多禮了。其實我就曾是想奪漢中再奪益州的人中的一個,方才只是說出了以前的想法而已。但如今決定不再和張魯為敵,倒是一身輕鬆。」張肅大笑道:「并州大人夠坦白。人說大人推誠心,布公道,令人如飲醇酒,不覺而醉,今日一見,下官是完全折服了。」

    吳晨笑了笑,長長吁出一口氣,道:「那是外間謬傳。如果真是如飲醇酒,也不會有今天的事了。」張肅想說些什麼勸解,身後卻響起了腳步聲,側轉身望去,卻是方才幾名兵士拿著紙筆回來,跟在幾人身後的還有姜敘。吳晨從兵士手中接過紙筆,寫好兩封信,一併交給張肅,說道:「這一封是給各地關隘的將領的,而這一封是寫給劉益州的,裡面寫了先生過期未返的原因,也寫了希望兩家通好的意願。」張肅接過信,道:「多謝并州大人,下官一定將大人的意思帶到。」吳晨道:「雪下得有些緊了,看樣子可能這雪還會下幾日。先生如果不急可以先到驛館休息。」張肅見姜敘等在一旁,知吳晨和姜敘還有事要談,急忙道:「那就不打擾大人了。」向吳晨深施一禮,在幾名兵丁引導下走了下城。

    姜敘道:「方纔聽明公說有生之年都不再與張魯為敵,明公難道要放棄漢中?」吳晨道:「是。義兄一走,馬鐵、馬休、馬岱都可能隨之出走河東,這就等於減了我軍近乎一半的軍力。剩下的,既要防備北方的匈奴和羌人,又要防備弘農方面的曹軍,實在是再抽不出更多的兵力對付張魯。而且陽平關是漢中的門戶,我雖然沒有親自察看過,但也知其地之險不亞於潼關。我沒有把握能在半年內攻下它。半年的時間,河東戰局會如何轉變?」姜敘急道:「這也只是暫時無力而已,明公無需將話說得如此決絕。這樣一來,以後豈不是少了很多轉圜餘地?」吳晨指了指東面的天空,道:「義兄出走河東,對一向忌憚我軍卻苦於關中偏遠、鞭長莫及的曹操來說,不啻於天賜他殲滅我軍的良機。佐治是唯一熟悉我軍又熟悉曹軍的人,就是他,臨走前數次提醒我不要小看曹操。今後我軍遇到的敵人將是空前強大,任何一點馬虎疏漏都會導致身死軍亡的結局。如果我只是說某一段時間不與張魯為敵,張魯必然會推出我軍終究有一日要和他敵對,那麼趁我軍全力與曹操周旋之時突襲我軍後方、先下手為強,絕非毫無可能。我軍經不起兩線作戰。」

    姜敘順著吳晨指的方向望去,就見迷茫的大雪中,東面的半片天空低低地壓著一層鉛灰色的厚雲,再見不到一絲亮色,心頭不覺一沉。

    吳晨雙眸中驀然一亮,閃爍從未有過的神光,慨然道:「從義兄出走的那一刻起,就決定了我軍長久以來不和曹軍主力正面對峙的日子已一去不返。義兄臨走時說『立非常之業,必有非常之志』,面對財雄勢大、韜略無雙的曹操,沒有孤注一擲、破釜沉舟的勇氣,只有死路一條。我現在放棄漢中,就是再不給自己留後路,盡全力和曹操周旋。我今年二十一,伯奕今年不過二十五,曹操今年卻已經四十九。出潼關的事,十年不行,那就二十年,二十年不行,那就三十年。終有一日,我軍可以衝破河東,跨有涼並,據天下之脊一掃**。」

    姜敘只覺胸口一熱,狠狠點了點頭。吳晨道:「所以這次要勞煩伯奕走一趟了。」姜敘道:「是什麼事?」吳晨道:「一,伯奕到長安向沈主薄和蘇文師通報這裡發生的事。義兄一走,軍中謠言四起,只有我親近的人傳遞的消息他們才會相信。」姜敘應道:「是。這是應該的,否則又會讓魏子京這等小人鑽了空子。」吳晨向遠方起伏的群山長吐出一口氣,道:「再告訴他們清點我軍糧草、兵器、藥品、馬匹、器械,我需要對我軍所有物資有個大概的瞭解。二,荀友若如今在長安,伯奕請他到眉城來。既然決定暫時不動漢中,就要想個法子安撫張魯。」姜敘道:「明公有想法了?」吳晨搖了搖頭,道:「還沒有,所以才找友若來,要他相機而動。」暗暗歎了一口氣,心道:「希望楊松真能如傳聞的那般貪財。」

    姜敘道:「張華就在河對岸的陳倉,何不請他走一趟?」吳晨道:「我準備讓他隨張肅到成都走一趟,希望能由此和劉璋牽上線,從蜀中購買或者以物換物,獲取我軍急缺的糧草、鐵礦、布料、鹽巴等物。張華對漢陽的情況比較熟悉,他去,可以知道我們所產的有什麼是劉璋急缺的。」姜敘道:「原來如此。」吳晨道:「安撫漢中、連接益州,兩事並舉,估計需要幾個月的時間。唉,希望能來得及。」

    姜敘道:「既然時間緊迫,屬下這就走了。」吳晨道:「我送你到渡口。」兩人並肩走了下城,走到渡口。一艘中型帆船已停在渡口旁,姜敘向吳晨深施一禮,踏上舢板。大雪仍未停,紛紛揚揚從身旁落下,落進捲著冰雪滾滾東流的渭水中。姜敘探手接過數片雪花,手心一陣冰涼,心頭卻覺暖融融一片。向岸旁的吳晨拱了拱手,喝道:「起錨!」

    船上的號子聲此起彼伏,戰船顫了數顫,沿河水向東疾駛而去。

    吳晨望著隱入沉沉風雪中的戰船,感受著撲面的雪粒,心知更大的風雪即將來臨。

    ※※※

    建安九年二月,馬超返抵潼關。

    當晚,三千羌兵起寨而行,在馬匹的腿上和蹄上綁上厚厚的棉布,啟程穿越黃河。其時雖已入春,但黃河仍未解凍。大雪積在結凍的黃河河面,踏在其上,發出咯咯的聲響,猶如冰面破裂之聲,雪夜中聽來別有一番驚心動魄。

    馬岱和馬超並騎而行,用馬鞭指著遠方,道:「前面不遠就是風陵渡。郭援的主力都在陝縣對面的茅津、大陽一帶,因此這裡只駐紮了數百人。」馬超冷哼一聲:「竟敢如此輕視我軍。」馬岱小心翼翼地道:「軍中此前有傳言,吳并州想進軍漢中,因此郭援也沒有防備咱們。大哥前次去臨晉時和他談得如何?」馬超搖了搖頭,舉目向前望去。身後閃爍的火把光中,遠方盡沒在沉沉的夜幕中。

    馬岱見他不說話,也不好再開口問,說道:「探馬報來的消息,駐守風陵渡的守軍分兩伍,分對弘農郡的曹軍和左馮翊的我軍……」馬超打斷道:「繞過風陵渡後離我軍最近的郭援大軍在哪裡?」馬岱道:「在河北。」見馬超愣了一下,馬岱急忙解釋道:「只是縣名。」馬超道:「人數呢?」馬岱道:「有兩個千人隊。一個在城內,一個駐紮在城外的山上。兩隊互成犄角……」馬超道:「就去那裡。」馬岱驚訝道:「不打風陵渡?」馬超道:「這裡無關緊要。」用手遙指遠方:「我軍糧草儲備不足,兵力不足,如果由外向內進攻,就會打草驚蛇,讓郭援發現我軍意圖,向這邊增加兵力,往後的仗將越來越難打,也失去了趁雪而出奇襲敵軍的震懾力。」一揚手,低聲喝道:「傳令,將火把熄滅,大軍銜枚而進,敢出聲者斬立決。」

    低低的傳令聲迅速傳了下去,眾人將早已準備好的木棍取出,勒在馬口上,再將手中的火把一一熄滅。不多時,三千大軍陷入夜色中。呼嘯的北風中傳來數千戰騎踏在冰雪之上的悶響,偶爾間隔著兵戈相撞的脆響。大軍趁黑而行,片刻間,遠方天地之交隱隱現出一絲光線。再向前行出里許,那光線漸漸清晰,原來是一排風燈。那些燈掛在數丈高的木柵欄上,將一片光影投在營寨方圓十餘丈的地面。那營寨方圓數百丈,在這奇寒之夜,營寨上已空無一人,惟有旗幟在風中不住甩擊。馬超低聲傳令,大軍沿光影與夜幕交接處迅速而行,不多時便繞開營寨。再向前行一陣,身後的燈光漸漸變暗,直至變成天際的光線。馬超下令重新點燃火把,全軍向河北方向疾馳而去。

    河北縣位於河東郡西南,中條山由西向東縱貫全縣,因此全縣南低北高,從黃河谷地向北,地勢逐漸升高,縣治河北城正位於中條山南側數里處,居高臨下俯視黃河谷地。

    繞過風陵渡,大軍疾趨七十里,於第二日午後,到達河北城外二十里的一處密林安營。趁大軍佈防紮寨的空當,馬超帶著馬岱以及十餘名親兵徒步十餘里到了河北城外探察敵情。

    其時黃土高原植被未被破壞,從風陵渡到河北城仍是一整塊大原,只有幾條從山上留下的溪水將大原淺淺割開,但在大雪覆蓋之下,平原仍是莽蒼一片。從數里外向上仰望,河北城猶如矗立在茫茫雪海之上的一座青灰色的巨礁。城外的林木早已砍伐一淨,探馬所傳的城外的營寨也絲毫不見蹤影,想來如此嚴寒的天氣,城外守軍都已撤回城內。

    馬超、馬岱望著如此易守難攻的城池,不由得暗皺眉頭。

    「這城攻不得。城外既無險可據,敵軍又居高臨下,即便將城攻下,我軍也會損失慘重。」馬岱喃喃說道。馬超嘿了一聲,大步向北而去,眾人急忙跟了過去。馬超先是向北,踏著大雪進入山中,由山路再轉向東,繞向河北城的北側。此處仍未進到中條山的主峰,因此山勢並不高峻,但此時正是春寒正勁之時,凜冽的山風不時捲起雪粒吹打在臉上,痛如針刺。馬超一直向上,轉過幾個山坳,眼前驀然一寬,河北城現出在半里外。由這裡看去,城上的旗幟已清晰可見。馬超向城上指了指,說道:「子泰,你看,這樣的重鎮,城上卻連一個守衛的兵士都沒有。郭援在河東好大的名氣,手下卻儘是些酒囊飯桶。」

    馬岱順著馬超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見城上果然毫無人影,唯有城樓中火光不住閃爍,顯見的那些守城的兵士都縮進裡面生火取暖。白天守備已如此鬆懈,何況晚上?心中不由得一陣狂喜。

    便在這時,猛聽得一陣蹄聲從城內響起,迅速奔向城門。馬岱心中一驚,暗道:「莫非敵軍已發現我們到了此處?」就聽得風中隱隱傳來一人粗豪的聲音:「他娘的,快開門。」城上一人回道:「程大人又去打穀草嗎?」自黃巾之亂後,諸侯蜂起,每遇糧草不足,便命人到城外村落掠奪一番,美名「就食於野」,兵士卻多稱「打穀草」。馬岱暗叫一聲:「天助我也。」仰頭望向馬超,就見馬超眼中亦是神光熠熠。

    原先那把粗豪的聲音笑道:「他娘的,這幾天雪下個不停,嘴裡都淡出鳥了。」那城上的人叫道:「程大人,今兒多打點野貨回來,大夥兒也好開開葷。」那粗豪的聲音笑道:「就你那身板,不怕野貨拆了你的骨頭?」城上城下一片笑聲中,城門轟然而開,數十騎戰馬在揚起的雪粒中飛馳而出,沿山路迅速去得遠了。

    馬超向馬岱點了點頭,馬岱抽身而起,向山下奔去。

    北風呼嘯聲中,暮色漸起,莽蒼的大地升起一層薄薄的霧靄,夜幕從東面的天空漸漸拉起。跟著數十把火星從遠處亮起,馬岱心知是那些人打穀草回來,撮唇忽哨一聲,和數十羌兵,在夜幕掩護下沿側翼迅速向那些火把光逼去。

    此時寒夜的天空中群星璀璨,那些人遠遠望見數十騎以驚人的高速向這裡逼近,厲聲喝問道:「甚麼人?」馬岱挽弓上弦,鳴鏑淒厲的破空聲中,問話那人慘叫一聲,墜落下馬。眾敵賊齊叫一聲:「是鳴鏑,是匈奴人。」迅速跳下戰馬,眾羌兵早已拉滿弓弦,十餘人未曾落地,已被利箭洞穿脖項,鮮血噴濺中翻墜而下。餘下的那些敵賊驚叫著躲在馬後,拽弓回擊,一時間女子的驚叫、戰馬的驚嘶、利箭破空的尖鳴此起彼伏。馬岱撮唇忽哨,眾羌騎調轉方向,不緊不慢地兜向另一側。一人突然顫聲叫道:「前面是哪位渠長?我家主公是河東太守郭府君,與呼廚泉單于和右賢王去卑……」馬岱抬手一箭,夜幕中隨即傳來一聲慘叫,跟著一人發瘋般的叫道:「滅火,將火把都踩滅了。」馬群中一陣混亂,火把一根根熄滅,唯有幾根因為離得太遠,沒人敢去踩滅,一明一暗的撩燒著雪地。馬岱再呼哨一聲,羌騎沿環形繞向人群中的另一側。便在這時,人群中猛地一陣亂叫,數十人驚叫著爬上戰馬向西狂奔,聽那聲音必然是被抓起來的女子硬推上了馬。馬岱大笑一聲,甩擊馬鞭向西追去。奔出數十丈,那些趴在地上的賊頭忽然爬起身,跳上僅剩下的幾匹戰馬向北亡命狂奔。馬岱撮唇呼哨,羌騎兜轉而回,追在那些人背後。四蹄翻飛中,數里地迅即而過,河北城上的燈火遙遙可見,那些人嘶聲叫道:「放城門,放城門,是匈奴人,是匈奴人……」

    城頭上燈火漸次亮了起來,馬岱大喝一聲,數十餘箭破空而出。那些敵賊仍在嘶聲大叫,當即被數只羽箭狠狠扎入後背,當場射殺,屍首匍匐在戰馬上,隨疾奔的戰馬奔出十餘丈遠,才紛紛墜落馬下。城上的敵軍齊聲鼓噪。

    「轟」的一聲巨響,吊橋狂砸而下,數百軍騎叫囂著從城門湧出了出來。馬岱哈哈一笑,調轉馬頭,向西而去。那些河東兵士厲聲叫罵,亂哄哄地追了出來。

    便在這時,猛然間山坡上燈火亮了起來,眾敵軍回頭望去,就見山坡上不知何時已密密麻麻佈滿騎兵,驚詫錯愕間,那些戰騎仰天齊嘯,前蹄翻騰,驀然前竄,千餘戰騎如高崖飛瀑,狂捲而下。眾敵軍還未反應過來,羽箭已如暴雨般疾射而至,城上火光映射下,數十人翻身墜馬,中箭最少的頭盔上也紮了七、八根箭支。鮮血噴濺,一片血色,似乎呼入的空氣中也滿是濃重的血腥味。火把紛墜,戰騎狂嘶,喊殺聲在山巒間轟轟迴響,震耳欲聾,敵軍驚駭若狂,調轉馬頭向城門回湧。這時第二輪羽箭又已撲至,敵軍再被射殺數十人後,戰意就此崩潰,哭喊著四散而逃。馬超大聲呼喝,羌騎從側翼繞出,從南面兜截而至,將心慌意亂的河東兵向城門驅趕。

    城上的兵士眼見城外亂軍密如蜂蟻,亂踢蹄踏,雪霧瀰漫、火光昏暗,更不知來了多少敵軍,只覺整條脊骨如浸冰水,徹骨生寒,僵在當場,眼睜睜地望著亂軍湧向城門。這時,一人忽然叫了起來:「拉起吊橋,拉起吊橋……」城上的兵士頭皮一陣發麻,爭先搶後奔到吊橋的絞舵旁,奮力絞動。城外的兵士見吊橋緩緩升起,嗆聲哭喊。馬超此時已從山坡上衝下,眼見吊橋升起,縱騎前奔。吊橋起始升的緩慢,漸漸卻越升越快,馬超追到仍有十餘個馬位時,吊橋卻已拉起兩人多高,眼見追之不及,長嘯一聲,銀槍脫手而出,向城上的絞盤方向激射而去。便在這時,一名兵士卻從女牆上挺起身,挽弓欲射,銀槍當即洞穿喉嚨,將他當場刺死。但去勢仍未盡去,帶著屍首向後飛退,哚的一聲,釘在絞盤上。絞盤旁的敵軍見那兵士死狀慘厲,十餘人當場嘔吐起來,更有一人扯著自己的頭髮厲聲狂笑,跳了下城。

    馬超見吊橋不再升高,長嘯一聲,從馬背上躍起,右手已搭在吊橋邊沿,胸腹用力,整個人側擺,一腳踹在綁縛鐵鏈的橋墩上,木屑紛飛,蹦的筆直的鐵鏈嘩的一聲疾縮而回,吊橋呼的一聲側翻過來。馬超右臂一擺,已從吊橋上翻了過去,凌空躍至另一側,右腳踢出,蓬的一聲,橋墩四散迸濺。城牆上的敵軍齊聲慘叫。

    轟隆一聲,吊橋狠狠砸下,城門洞開,羌兵呼喝著潮水般狂湧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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