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睿驚道:「你……你竟然是蔡先生的女……對不住,方才真是冒犯了。夫……蔡……小姐,你怎麼會流落到美稷?」
黃睿原本想稱她為夫人,但想她出身名門,卻流落異鄉成為匈奴屠各部左賢王閼氏,其中非出於本願的事想必不少,所以連稱呼也改了。
那女子深深歎了一聲,隔了半晌才說道:「賤妾正是蔡議郎的女兒蔡琰。這中間的經過,說來話長。大人明日還要參加大典,賤妾就不耽擱大人歇息了。」黃睿大聲道:「我此來正是要與塗翟侯爺商議放回羈押在美稷的漢人的事。小姐倘若並非自願留在美稷,自然也在放回之列……」
帳幕中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桌案似乎被撞翻,桌上瑤琴砰地砸在地上。接著又是蓬的一聲,似乎有人摔倒在了地上。黃睿、丹敦等人奔進帳中,只見蔡琰摔倒在地,桌上的瑤琴斜倒一旁。方才侍候在一旁的那名匈奴女婢此時也已奔了過來,邊扶蔡琰起身,邊一疊聲的用匈奴語說著什麼,神色極是倉惶。
蔡琰站起身,明眸之中儘是淚水,望著黃睿,哽咽道:「方纔使節說,此行正是要放回羈押在美稷的漢人,此話當真麼?」
黃睿點了點頭,說道:「北地之戰後,并州大人和塗翟侯爺曾商討過此事,塗翟侯爺已經應允了。此次我來正是為了帶這些人回去。小姐倘若不信,可以問他們。」向身後的辛壚李卓讓了讓,兩人都點了點頭。辛壚道:「并州大人從姜軍師處知道了當年匈奴寇掠三輔時掠走了大批漢民的事後,一直非常掛念這些流落異鄉的漢民。北地之戰後,并州大人向塗翟侯爺提出放這些漢人回去,塗翟侯爺當時是應允了的。使節大人的話我們都可以作證。」
蔡琰目中的淚水滾滾而出,喃喃道:「我不是在做夢吧?我不是在做夢吧?」丹敦在旁急得搓手:「放回其他漢人的事侯爺還能做主,但夫人是左賢王閼氏,這個,這個……要夫人回去,這個……」
蔡琰擦了擦淚水,說道:「賤妾的確是掠來的。大人倘若不嫌賤妾羅噪,此中情由,小女子可以一一說來。」
黃睿聽到她是掠來的,想起來美稷的路上,一路風沙迢迢,其間艱苦自己親歷,她一個女子其間艱苦更是可以想像。何況她又是一代大儒蔡邕的女兒,心中對她更是憐惜,說道:「那就打擾小姐了。」蔡琰向兩旁的桌案讓了讓,說道:「大人請坐。」
幾人在旁坐下,蔡琰將地上的瑤琴拾了起來在案上擺好,坐了下來,纖手摸索琴弦。琴聲錚錚,似有若無,她低眉垂首,卻是在思慮如何開口。黃睿、辛壚、李卓等人都是目不轉睛的望著她,唯有丹敦深知其間厲害,坐亦不是,站亦不是,黃豆大的汗滴從額頭不住向下湧出。
蔡琰纖指輕輕撥弄,叮咚之聲漸有韻律,隱隱間似有風沙之聲在耳旁響起,忽高忽低,忽慢忽疾,尾音裊裊中,恍如此時突然置身沙漠之中,漫天黃沙,遮天蔽日,卻有駝隊的叮咚之聲在風沙中響了起來。風沙雖然時狂時急,卻始終無法將清脆的駝鈴聲壓下去。幾個盤旋之後,狂沙怒吼之聲漸漸低沉,似如肆虐的狂沙漸漸退去,駝隊終於跋涉而出。駝鈴叮咚,似飛瀑鳴泉,層層迭進。漸漸地繁音增多,音律端莊肅穆,眾人此時似乎已化身成那支行進中的駝隊,走出漫漫黃沙,向一座矗立天際的巨城走去,一幢幢宏偉的宮殿鱗次櫛比在眼前漸次展開,碧瓦紅磚,金碧輝煌,雕樑畫棟,其恢宏壯觀處,令人歎為觀止。
「咚~~~~~」「咚~~~~~~」「咚~~~~~~」
恍若在晨鐘暮鼓中,宮門次第而開。眾人心頭巨顫,突然升起一種想跪地膜拜的衝動。
宮門漸開之聲似止未止之際,隱隱間一絲雜音響起,由遠而近,潮湧而來。那聲音越來越響,竟是刀槍交擊聲與胡馬的長嘯聲。眾人心中突然升起一種眼前的繁華名都即將慘遭屠戮的驚恐。果然,琴聲越轉越急,馬蹄擊地聲、吶喊衝殺聲、羽箭破空聲、嘶喊悲嗚聲、大火卷風聲一時俱起。眾人眼前似乎看到沖天的火光中,美輪美奐的宮殿樓台一一傾塌殘倒,無數百姓倉惶逃出家園,一陣心酸抑制不住的湧了上來。
便在此時,蔡琰的聲音響了起來:「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後漢祚衰。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奸宦弄權兮害賢良,天子失權兮董卓亂天常。逼迫遷舊邦,擁主以自強。海內興義師,欲共討不祥。卓眾來東下,金甲耀日光。平土人脆弱,來兵皆胡羌。獵野圍城邑,所向悉破亡。斬殲無孑遺,屍骸相撐拒。馬邊懸男頭,馬後載婦女,長驅西入關。干戈日尋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煙塵蔽野兮胡虜盛,志音乖兮節義虧。對殊俗兮非我宜,遭惡辱兮當告誰?笳一會兮琴一拍,心憤怨兮無人知。」
聲音尖亢淒厲,與方纔的溫婉低徊迥然不同,顯是這數年來怨氣積在心中,直至今日才潰瀉而出,其中悲憤怨怒直是動人心魄。
蔡琰唱了這幾句,一時間往事紛至沓來,沸沸揚揚齊湧上心頭,心中悲苦交加,難以自持:「我出生前一年,爹爹上奏請求正定《六經》文字,爹爹親自撰寫經文刻碑石於太學門外,一時間所有仕子盡至太學門外觀摩拓刻。但我出生後不過數月,爹爹彈劾宦官不成反被誣陷獲罪,流放朔方。娘親抱著我隨爹爹一路跋涉,
到五原時忽然接到赦令,那時爹爹和娘親都是異常欣喜的,娘親還特意為我和爹爹作了一身新衣裳。」
那時的她還年幼,但經月的塵沙之後,突然換了身新衣裳的喜悅至今記得。
「五原太守王智卻要爹爹為他的小妾譜曲賀壽。爹爹嫌惡他為人,連夜離開五原。那夜滿天的星斗,北風嗚嗚的吹,王智派的人一路追殺,爹爹和娘親跑脫了鞋子,躲在山洞中才逃開。他們一路追,我們一路逃,直逃到揚州才安頓下來,這一住就是十二年。雖然時常為缺衣少食而憂心,但爹爹和娘親卻從來沒有紅過臉。原以為一家人會永遠這樣平淡,卻和睦的過下去,爹爹卻突然接到來自京城的信。」
想起那一夜,爹爹獨立江旁徹夜彈奏《飲馬長城窟行》,江風吹拂他瘦削身影的一幕驀然湧動心頭,心就像被人猛地揪了一下:「爹爹雖然從來沒有說過什麼,但流落揚州、大志難舒的郁曲,唯有娘親才懂吧。原本默默無言的娘親,第二天就張羅著回京。爹爹雖然不說,但爹爹那天真的非常高興,十二年來,那天的爹爹是笑得最多。到雒陽的那天,來了很多人。他也來了。」眼前似乎又看到洶湧的人潮中,衛宣一身白衣卓立人群。想起他,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楚,心道:「或許我真是不祥之人,爹爹有了我,仕途坎坷,終至怨死獄中。仲道娶了我,不過半年咳血而死。」
想起仲道,似乎又回到了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衛宣那夜咳血不止,衣襟床褥上都是紅紅的一片。心就是那麼慌慌的,似乎天就要塌下來了:「那一夜,仲道骨瘦如柴的右手拉著我的手,原來亮晶晶的眼睛中滿是淚水,一遍遍的說著:『執子之手,不能與子偕老。文姬,文姬……』他一遍遍的念著我的名字,我就那麼聽著,不知道該做些什麼。聲音就那麼漸漸的低了,手也漸漸冷了,我眼前一片漆黑,所有的一切都隨著仲道消散的聲音而去。第二日,衛家的人都來了,他們叱喝為什麼我不跟他們一起哭。他們又懂得什麼?仲道埋入土中的那一刻,我的心也跟著一齊埋了進去。一個沒有了心的人又怎麼會哭呢?他們不懂所以他們將我趕出了衛家。」
「爹爹來信勸我,不要回家鄉。爹爹是對的,倘若我不回去,那些平日與人無爭的鄰里就不會因為我這個不祥之人而慘遭殺戮。」
那是二月初春,桃花開的正艷。那天又恰好是社集的日子,鄉親鄰里都出了門趕集。但那年的桃花卻是伴隨著胡馬的長嘯,捲起在半空。
蔡琰想到此處,淚水簌簌而下,哽咽道:「小女子感懷身世,失禮了。」黃睿歎了一聲,說道:「小姐為胡兵所擄,歷經劫難,情之所至……唉。」
黃睿本想開口安慰她幾句,卻是無言相對,只能歎了一聲。
辛壚道:「聽夫人所言,竟是被董卓部所擄。我記得董卓在時,對蔡大人信重有加,曾一日三遷令尊官職,夫人怎會被其部下所擄?」
蔡琰低聲道:「家嚴當時隨天子遷往西京,小女子卻在家鄉陳留。」李卓恍然大悟道:「難怪方纔你要問我們這裡有沒有陳留人了。」
蔡琰輕歎一聲,繼續唱道:「戎狄逼我兮為婢妾,將我行兮向天涯。雲山萬里兮歸路遐,疾風千里兮揚塵沙。回路險且阻,還顧邈冥冥,肝脾為爛腐。所略有萬計,不得令屯聚,或有骨肉俱,欲言不敢語。失意幾微間,輒言斃降虜。要當以亭刃,我曹不活汝,豈復惜性命?不堪其詈罵,或便加棰杖。毒痛參並下,旦則號泣行,夜則悲吟坐。欲死不能得,欲生無一可。兩拍張弦兮弦欲絕,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黃睿聽她所唱,才知俘虜處境的淒慘。想起自己雖然孑身飄零,但比起她經歷的坎坷,卻又不知強了多少倍,心中更是感慨不已。
只聽蔡琰說道:「董卓這奸賊壞事作盡,被司徒王允用計所殺。但王允忠奸不分,在長安城中濫殺無辜。董卓伏誅後,西涼人眾已散,但王允一番濫殺,卻又將一干西涼人逼反,李榷郭汜聚兵圍攻長安,王允兵敗被殺。」
「李郭二人劫持天子後,不過一年就起內訌,天子趁機得脫。二人聞訊率兵緊追,情勢緊急,天子不得以請客居平陽的匈奴於扶羅單于率兵救駕。於扶羅令其子去卑擊潰李郭二人。賤妾當時陷身在二人軍中,被當做俘虜擄至平陽。不久,於扶羅病死,左賢王去平陽弔唁,回美稷時又將一眾漢民帶了過來。」
頓了頓,唱道:「越漢國兮入胡城,亡家shi身兮不如無生。氈裘為裳兮骨肉震驚,羯膻為味兮枉遏我情。顰鼓喧兮從夜達明,胡風浩浩兮暗塞營。傷今感昔兮三拍成,銜悲畜恨兮何時平。」
曲調激昂悲切,琴聲如玉碎金斷,錚錚之聲蕩人心魄。蔡琰初始時仍要唱唱停停,至此卻再無停頓,一氣唱下:
「無日無夜兮不思我鄉土,稟氣含生兮莫過我最苦。天災國亂兮人無主,唯我薄命兮沒戎虜。殊俗心異兮身難處,嗜欲不同兮誰可與語。尋思涉歷兮多艱阻,四拍成兮益淒楚。」
「雁南征兮欲寄邊聲,雁北歸兮為得漢音。雁飛高兮邈難尋,空斷腸兮思喑喑。攢眉向月兮撫雅琴,五拍冷冷兮意彌深。」
「冰霜凜凜兮身苦寒,饑對肉酪兮不能餐。夜聞隴水兮聲嗚咽,朝見長城兮路沓漫。追思往日兮行路難,六拍悲兮欲罷彈。」
「日暮風悲兮邊聲四起,不知愁以兮說向誰是。原野蕭條兮烽戍萬里,俗賤老弱兮少壯為美。逐有水草兮安家葺壘,牛羊滿野兮聚如蜂蟻。草盡水竭兮羊馬皆徙,七拍流恨兮惡居於此。」
「為天有眼兮何不見我獨漂流,為神有靈兮何事處我天南海北頭。我不負天兮何配我殊匹,我不負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制茲八拍兮擬俳優,何知曲成兮心轉愁。」
「天無涯兮地無邊,我心愁兮亦復然。生倏忽兮如白駒之過隙,然不得歡樂兮當我之盛年。怨兮欲問天,天蒼蒼兮上無緣。舉頭仰望兮空雲煙,九拍懷情兮誰與傳。」
「城頭烽火不曾滅,疆場征戰何時歇。殺氣朝朝沖塞門,胡風夜夜吹邊月。故鄉隔兮音塵絕,哭無聲兮氣將咽。一生辛苦兮緣離別,十拍悲深兮淚成血……」
唱到這裡,琴聲已亂成一片,蔡琰雙肩聳動,早已泣不成聲。
黃睿和辛壚對望一眼,辛壚點頭會意,乾咳一聲,說道:「蔡……小姐,今日天色已晚,我們就不打擾了。明日,我們會和塗翟侯爺商議小姐回中原的事。」說完,幾個人起身,向蔡琰施禮。蔡琰起身還禮,說道:「賤妾送各位。」黃睿道:「小姐不用多禮。我等走了。」幾人轉身走出帳外。
此時月亮已有些西斜,月光照的四周有些發白,遠處帳幕外的火把在漠北的風沙中搖曳不定,眾人心中都有些郁卒,出了帳幕都是沉默不語。
「黃大人,蔡小姐的事千萬說不得。」一直沒怎麼作聲的丹敦急步走到黃睿身旁,說道:「蔡家小姐是左賢王閼氏,左賢王又對她極是寵愛。北地一戰後,呼延氏、屠各氏損失慘重,咱們蘭氏一支獨大,但遠沒有到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地步。若將攣緹豹逼急了,屠各部群情洶洶之下,侯爺也鎮不住啊。」
黃睿喝道:「屢次寇掠三輔的不都是屠各部嗎?照你所說,咱們這一趟根本不需要來,那些被擄的漢民侯爺都做不了主。」
辛壚在旁道:「琪英,此事我也覺得應當鄭重。咱們這次來的人少,一個小小的匈奴支族盧水胡就幾乎將咱們盡數殲滅,更何況歷來是匈奴王族的屠各部?我看此事還是請并州大人定奪才好。」
黃睿怒道:「李校尉,你的意思呢?」李卓沉吟道:「死我倒是不怕。但此行原本是為了讓漢民回歸中土。北地經屢次征戰後,青壯勞力沒剩下多少,咱們最緊缺的就是這些羈留在美稷的工匠和勞力。蔡姑娘雖然是大儒之女,但一來不能耕田,二來如果弄僵了和屠各胡的交情,咱們這一路帶人回去,遇到的危險恐怕就非盧水胡那些匈奴小支可比了。」
黃睿原以為李卓會支持自己,聽他如此說,心中滿是失望,胸腔只覺得一堵,怒道:「那你們做主吧。反正我這個使節有沒有都無所謂。」說罷,甩袖而去。李卓在身後叫道:「琪英,琪英……」辛壚一把拉住他,低聲道:「此事事關大局,琪英應該能想通的。讓他一個人冷靜冷靜也好。」
李卓道:「但軍師囑托,一定要照看好黃公子……」丹敦道:「咱們匈奴人最敬客人,現下大夥兒都知他是使節,敬他重他還來不及,怎會給他惹麻煩?」李卓唉了一聲,收回腳步。黃睿大袖飄飄,轉瞬消失在一處帳幕之後。
黃睿心頭郁卒,李卓叫了兩聲卻沒有追來,心頭更覺憤懣,只想遠遠離開眾人,足下加力,向遠處的大山奔去。走過十餘重營帳,猛覺的一股勁風向背後衝來,心中一驚,身形微晃,閃在一旁。身子在帳幕上一靠,身子已側過來,就在此時,身後那人已縱躍而上,左手護身,右手就向黃睿脖頸抓去。黃睿左掌一翻,疾切他手腕,右掌向他面門抹去。此時月光正照在那人臉上,只見那人鬚髮箕張,面容枯如槁木,不由失聲叫道:「左方!」
自從在左馮翊洛神祠三人逃進匈奴人營寨,借助匈奴人的穿著逃脫左方追殺之後,整整大半年不知此人行蹤,黃睿原以為他已經死心放棄,此後再沒將他放在心上,不想竟然在匈奴故地美稷又遇到他,心中直是驚駭莫名。
左方冷笑連連,說道:「可憐我在美稷找了你大半年,原來你竟然跑到并州,成了他奶奶的使節。幸虧老天有眼,山不轉水轉,還是讓我在美稷等到了你。這次你還能跑嗎?」左手一晃,右手突然一拐,抓在黃睿左手手腕上。黃睿身形側移,右足疾踢,但左手手腕還是被左方拿住,疾奪之下,左方疾抓而上的五指已在手腕上劃下數道血痕,火辣辣的疼。黃睿一驚之下縱聲長嘯。猛地嘯聲此起彼伏,四面響了起來,原來此時匈奴夜飲已散,三三倆倆的匈奴牧人酣醉而過,聽到嘯聲,群起效仿,一時間如群狼月夜長嘯,滾滾在四野傳開,緊接著大笑聲,哭叫聲,亂嚎聲,放歌聲四下響起,亂成一片。
黃睿心中叫苦不迭,後悔方才拉不下面子出聲求援,此時亂成一片,李卓、辛壚等人更不可能過來相救。心中慌急之下,肩頭又中左方數下,腳下一虛,向側摔了出去,砰的一聲撞在一人腿上。那名匈奴兵此時喝得醉眼朦朧,腳下一虛,立足不穩摔倒在地上,翻身站起,哇哩哇啦的大叫起來。左方這半年來受盡西北風沙之苦,此時這人擋在黃睿和他之間,一口惡氣無處可發,斜身欺上,單手已抓在他脖頸,喀喇一聲,那匈奴人脖頸斷折,摔在地上。
黃睿在地上滾了數滾,聽得後面慘呼,已知那人被左方抓死,驚駭之下,騰身就向一處帳幕後奔去。身後勁風聲響,左方已追至身後,黃睿回掌拍擊,砰的一聲已和左方接了一掌,一股巨力沛然而至,黃睿踉蹌數步,腰尚未挺直,身後勁風又至,再接一掌,胸腹之間氣血翻湧,人已被震飛出去,蓬的撞在一處帳幕上。猛聽得身後嗆嗆數聲,跟著嗚哩哇啦的匈奴語響了起來,心知又是數名匈奴人撞見二人肆鬥。但以左方武功之精深,這幾個匈奴人絕不是對手,情急之下,探手一掀帳幕,側身滾了進去。側耳傾聽帳外,只聽嗆嗆數聲,跟著幾聲悶響,想是左方已將這數名匈奴人殺死。黃睿心中一緊,屏息貼在地上。猛聽得拳風呼呼,似乎左方又和人惡鬥起來。黃睿心中驚異,心道:「不想匈奴人中還有如此高手?」
忽聽蓬的一聲,一人狠狠撞在帳幕上,帳中一人似乎突然從睡夢中驚醒,驚喝道:「什……什麼人?」語聲溫婉,竟然是蔡琰的聲音。黃睿暗暗叫苦,心道:「不好,逃難竟然逃到左賢王的王帳裡來了。」
外面人聲忽然嘈雜起來,火光從外面亂七八糟的亮了起來,將幢幢人影映在帳幕上。黃睿心道:「倘若在王帳中被人發現,就是掏干長江的水也洗不乾淨了。」心中打定主意,立即向帷幕內側了側身。此時蔡琰起身,點亮燭台,黃睿見自己的腳還露在帷幕外,急忙縮了進去。蔡琰拿了燭台向外行,問道:「外面出什麼事了?」
一人大聲稟道:「王妃放心,方才是有匈奴人喝醉了酒誤闖王帳,衛隊已經將其制服。」
黃睿暗道:「難道方才撞在營帳上的竟是左方?與他對敵的匈奴人武功之深,確是駭人聽聞了。」蔡琰輕哦一聲,轉身放下燭台,正要吹息燭火,一人閃身從帳幕中奔了進來,一把將她抱住。蔡琰驚呼一聲,黃睿幾乎也驚呼出聲,右手急忙按在嘴邊。
那人雙手攬著蔡琰的纖腰,雄軀將她緊緊擁在懷中,高挺的鼻際貼在她的秀髮上,喃喃呼喚道:「文姬,文姬,你可知道這半年來我有多想你?」
蔡琰緩緩掙開那人懷抱,轉過身,說道:「你不是在臨晉嗎?怎麼回美稷了?」
此人竟是左賢王攣緹豹,黃睿不由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