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向高崖行軍的吳晨等人,也望見了數里之外的那處烽火。段明興奮的道:「大哥,韓遂真的派人出擊了。」吳晨自聽聞定西失守後一直緊繃的臉上,終於現出一絲平和,低聲道:「此次李文大意失定西,導致我軍陷入腹背受敵的窘境。而解除當前困境唯一的辦法就是先吃掉韓遂,破其東西夾擊的策略!」
一旁的彭羕道:「萬一這次韓遂這龜兒子窩在龜殼不出來怎麼辦?」吳晨略一沉思道:「倘若他不出來,就突襲首陽縣,佯攻隴西,吸引梁興部南下,在其南下的過程中再實施分割包圍,各個殲滅!」
抬眼望了望天色,抬高一些聲音道:「贏天,去把那幾個西涼斥候收拾了。我們就在高崖等候韓遂大駕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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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崖位於榆中東北二十里處,陡峭雄峻的馬啣山與綿延起伏的黃家山分列南北,兩側山勢左右逶迤而至,在高崖陡然夾緊,形成長約數里的峽谷,是由榆中趕往定西的必經之路。龐德贏天以及部下的六千人埋伏在南側的馬啣山,而吳晨段明率四千兵士埋伏在北側的黃家山。
為了隱藏兵士和戰馬,已將兩側山崖茂密的林木中部伐空,但從外面看去,卻沒有絲毫異樣。
月影西斜,將山峰的側影長長投射在山下的土路上。谷外滿目清輝,長逾兩尺的野草在夜風中不住搖擺,如海浪翻滾,一直延往天際的盡頭。
吳晨想起聽聞上邽失守後伏擊魏諷的那次戰役,那晚與今夜是何其相似——同樣是後方突然失守,腹背受敵,糧草運補被敵人截斷,情況壞至不能再壞;同樣是節節勝利之下突如其來的打擊,陷入動輒全軍覆沒的窘境。只是那晚滿天星斗,今夜卻是明月高懸。
倏忽之間,那次戰役已過去了近一年,其間水淹三軍,火燒湯峪,佯攻槐裡,活捉韋端,破襲夏侯淵……既有勝利的歡欣,也有失敗的苦澀。想起麥積山下姜囧滿面不捨,痛聲疾呼的淒烈,喬山山谷烈火中奮力向上攀爬的文援剛毅不屈的怒吼,不由黯然神傷,心頭一片酸楚。
身旁的段明輕聲道:「大哥,有動靜了。」
吳晨低咳一聲,極目向曠野中望去。
亂草之中,一線黑霧徐徐升起,點點火光明滅閃爍,似若草海之上突然湧出萬千漁火,瞬間漫布整個曠野。
吳晨精神一震,暗道,來得好。
那數千鐵騎來得極快,不過片刻,前鋒部已進入山谷。鐵蹄踢踏的隆響在山谷中不住轟鳴。
段明壓抑住滿心的興奮,低聲道:「大哥,出擊嗎?」
吳晨搖搖頭道:「韓遂生性多疑,而且經常幹些損人利己的事,他知我軍撤軍,雖然想追擊,但也害怕我軍可能留下了部隊殿後。以他的個性,只會慫恿張猛先來追擊我們。要破除腹背受敵的局面,這次一定要吃掉西路軍的韓遂,張猛這個小腳色,讓他過去。」
一旁的彭羕心悅誠服的道:「還是主公棋高一籌。」
吳晨微微一笑,凝神向下看去。
數千鐵騎從山谷中奔踐而過,蹄聲隆隆,轉瞬奔馳出谷。片刻後,只餘下滿谷的塵灰和逐漸遠去的蹄聲。
谷對面忽的響起幾聲「咕咕」的鳥叫,吳晨知是對面埋伏的贏天在詢問方才為什麼不出擊,向段明點了點頭。段明雙手合攏,正欲作答,被吳晨一把拉住。段明吃驚的望向吳晨,卻見吳晨目光炯炯的望向西面的曠野。段明凝目向右望去,不住翻捲的草浪中,無數人影在夜色的掩護下急速迫近,人數在萬餘之間。
一定是韓遂的追兵。念頭一閃而過,段明只覺一股熱血直衝腦際,全身都熱了起來。
那些人越奔越近,數百人突然加速衝進山谷,數百鎧甲的顫動與奔踏地面的聲音,在山谷中不住迴盪。山上的眾人知大戰將臨,心情都說不出的緊張,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吳晨神色平靜如洹,從神色上一絲也看不出有什麼變化,但握弩機的手,青筋越來越顯。
遠處的曠野中猛得響起一聲低沉的號角,進入谷中的西涼兵士停住腳步,突然轉身奔向谷外。夜色掩映下的曠野,原本螞蟻般向谷口狂湧而來的西涼兵丁似乎也停止了前進。
吳晨懸在嗓子眼的心幾乎跳了出來,暗喝道:「不好,被發現了!」
贏天學鳥叫的「咕咕」聲,電光火石般在腦際一閃而過。對,一定是如此。為方便騎兵進駐山地砍伐了樹林,但如此一來山林間棲息的山鳥都飛跑了。數百人奔進山谷,這麼大的動靜怎麼會沒有夜鳥驚飛?
吳晨暗罵失策,正待長身而起傳令攻擊,腳下的山巒猛得一震,接著地表不住顫動,滾滾的馬蹄聲悶雷般從東面的曠野響了起來。吳晨大驚失色,抬頭向左側望去,東面的曠野中,無數火把揮舞晃動,一如火潮平地而起,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段明驚喝一聲:「不好,上當了!」
吳晨冷汗瞬時浸透背衫。右側有韓遂萬餘大軍奔襲而至,左側張猛率軍回身反噬,情況至此已糟至不能再糟。念頭在心間一閃而過——如果返身逃走,自己這邊四千人馬可以借助山林的掩護逃至祖厲,但對面的龐德贏天以及六千兵士,必然陷入決死之境。倘若拚死一搏,腹背受敵的情況下卻有可能全軍覆沒……
彭羕驚喝道:「主公快下令撤軍,不然全軍覆沒了!」
吳晨只覺一股刺骨的冰寒從後背騰起,電流般躥至頭頂,在寒氣的刺激下,全身汗毛都乍了起來。暗暗道,鎮定,鎮定,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的。
悶雷般的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忽然一面旗幟從揚起的塵灰中斜飄而出,旗角獵獵,向西不住甩動。吳晨心頭巨震,猶如身陷滿天迷霧,驟然間電閃雷鳴,迷霧頃刻間蕩然無存,心頭一片雪亮。起身大呼道:「放火,將西面的敵軍封住,全軍攻擊張猛!」
彭羕驚喜道:「此時正刮東北風,我怎麼沒想到放火阻敵?」
此次伏擊本就已準備好火矢,只等韓遂進谷就封谷放火,此時聽吳晨高聲傳令,安定兵丁精神大定,張弓搭箭,將綁有硝石火油的火箭不間斷的射向西面的山林。火舌飛騰而起,在林間草叢撩燒。涼州四月的草木已有些青翠,經火苗一燒濃煙滾滾而起,將下風處的西涼兵丁裹在其中。奔湧而來的兵丁被煙熏的眼鼻刺痛,目不視物,陣形登時大亂。
吳晨厲嘯一聲,高舉手中銀槍策馬奔下山崖,安定軍齊聲高和,跟著狂湧而下。東面曠野上的點點火光亦是迅速逼近,鬆散的隊形逐漸聚攏。明亮的火光之下,只見軍陣中的士兵身穿玄色短襟,偏袒右胸,竟然沒有一人身穿鎧甲。一面大旗迎風飄揚,玄色的底面上,龍飛鳳舞的繡著一個大大的「宋」字。
彭羕尖聲喝道:「是『河首平漢王』宋建的義從羌!」
義從羌是一部分彪悍的羌民聽從漢朝廷的徵召,參加對鮮卑匈奴的征戰。這些人生性狂野,悍不畏死,有秦軍左手提人頭,右手挾生虜,裸衣追擊敵軍的悍烈之風,戰力冠絕涼州,因此從穿束一看便知。
吳晨原以為伏擊之策被韓遂識破,令張猛假意過谷然後返身圍攻,此時才知是宋建率兵誤打誤撞壞了自己的計謀,有些驚惶的心態平穩下來。但義從羌戰力素來令涼州各諸侯為之側目,吳晨首次碰上,不由得暗暗皺眉,尋思道:「宋建一向採取坐山觀虎鬥的策略,這次怎麼會如此巧的趕上我和韓遂的爭鬥?」
段明高聲道:「大哥,進攻吧!」
吳晨搖搖頭:「等等,看清他們的實力再說,他們再靠近就用強弩射擊。」
軍號聲響起,安定軍駐足在兩側山崖的緩坡上,以左右夾擊之勢,列陣以待。數千義從羌緩緩聚攏,在兩箭遠處慢慢停下。此時天上明月高懸,萬里無雲,一派晴和,山崖上卻火舌翻捲,舔噬天際,宛如煉獄。兩軍在明滅的火光中劍拔弩張,針鋒相對,更添一股慘烈之氣。
吳晨望著對面義從羌軍陣,雖然人馬已經停下塵灰卻並沒有停止,前後左右四處滾湧,塵灰瀰漫,映得火把光黃濛濛一片,耳旁不由響起馬超說的話:「精銳之師奔襲,帶起的塵埃層層疊疊,清而不亂。塵頭散亂,非久經訓練之師。軍止而塵不止,四處溢出軍陣的,必是疏於操練之師,以我軍馴練之精良,盡可以一殺十。」
想到此處,吳晨嘴角溢出一絲微笑,心中湧起此戰必勝的強大信心,低聲道:「段明,我率兩千兵丁在正面突擊,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你率剩餘的兵丁和龐德分從兩翼側擊!」段明低應一聲,策馬向左側繞去。吳晨隨即指示傳令兵將命令以軍號發出。軍隊部署完畢,吳晨靜靜注視著對面數千義從羌,只待龐德、段明各自就位就下令進攻。
忽然一名義從羌首領從陣中策馬而出,向天大聲疾呼。那人喊一句,身後的數千軍士跟著喊一句,那人邊喊邊將手中大刀向天揮舞,義從羌士兵群起響應,手中長刀向天亂舉。這些人越喊越大聲,越喊底氣越足,轟隆隆聲若雷鳴,陣中的戰馬喧嘶齊鳴,一時間呼聲沸反盈天、震天動地。
彭羕驚道:「龜兒子們在搞什麼鬼?」
吳晨道:「管他搞什麼鬼,先殺了領頭的再說。」厲聲喝道:「雲儀,拿弓來!」雲儀高聲應是,將手中的大弓向吳晨擲去。吳晨一把抄住大弓,厲喝一聲,雙臂振力,一人高的大弓被拉成滿月形,幾乎在同時,戰意、氣機亦達至巔峰,長嘯一聲,羽箭破空而出,在明滅的火光中化作一絲黑線,電閃雷轟般撲向義從羌陣前領軍高呼的首領。「嗤」一聲銳響,羽箭洞穿脖頸,那人慘叫都沒有發出,直接栽下戰馬。
兩軍相距不下兩百餘步,吳晨卻一箭射死領軍前鋒,義從羌兵士心下駭然,身形後傾,拉得戰馬齊齊後退。
吳晨鼓足氣力高聲喝道:「跟我衝!」催馬俯衝下山,兵丁齊聲怒吼,狂潮一般向前衝去。對面的義從羌中戰鼓也敲了起來,軍陣在鼓聲中緩慢啟動,迎向飛奔而至的安定中軍。吳晨厲聲喝道:「放箭!」萬箭齊發,羽箭的鐵箭簇在噬天的火焰的映襯下,閃爍著冷艷的金屬寒光,如萬千流星瞬時迸發,狠狠扎入義從羌軍陣,義從羌前排的百餘名兵士被羽箭射中,慘叫著翻身墜落地上,無主的馬匹四散奔逃,數十戰馬中箭,前膝突然跪倒將背上的兵丁狠摜而出,兵丁被遠遠摔在地上,來不及慘呼,安定騎兵高舉長矛奔踏而過,瞬間將那十餘人踏成肉醬。
數息之間,兩軍已狠狠撞在一處。矛刀交錯,鮮血噴濺,十餘名義從羌兵丁慘嘶著墜落戰馬。
吳晨從敵人胸膛抽出銀槍,手腕抖動,一槍飆入正前方一名義從羌都尉的喉嚨,那督尉長聲嘶吼,脖頸頂著槍尖傾身前撲。吳晨手腕再抖,揮槍橫掃,血色的槍尖從督尉脖頸斜飆而出,頸血嗤嗤,噴的督尉頭顱在空中不住翻滾。正奔前的一名義從羌見眼前情景如此駭人,急拉馬後撤,胸口猛得一疼,銀色的槍尖帶動噴湧而出的頸血,在空中劃了一道鮮紅的弧線刺入胸膛。那兵丁一時不得就死,怒吼一聲,張臂夾住銀槍,一名義從羌兵丁與一名督尉一左一右,夾擊而上,督尉橫刀斜掠,長刀沿槍桿砍剁吳晨握槍的雙手,兵丁高舉長刀,當頭向吳晨劈下。
電光火石間,吳晨單手扳槍,猛得鬆手,長槍「嗡」一聲反彈而起,狠狠撞在斜飄而來長刀上,一股巨力沿刀傳來,震得那名督尉半邊身子幾乎麻痺,虎口更是鮮血噴濺,長刀脫手和銀槍一起飛向空中。督尉驚駭欲狂,撥馬後奔。
幾乎在同一時間,左邊的大刀捲著凜冽的勁風當頭劈下,吳晨雙手急探而出,以不可思議的高速迎向急劈而至的大刀。「啪」的一聲,雙手猛的合攏,將那柄大刀穩穩夾住,順勢前推。那兵丁只覺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勁力當胸撞至,正欲撥馬逃竄,已被刀柄撞碎胸膛,慘呼一聲,翻身墜下戰馬。
吳晨催馬而上,單手抄住從空中墜下的銀槍,反槍橫掃,挑在同槍一起下墜的大刀的刀柄上,長刀急射向撥馬奔逃的那名督尉。「嗤」的一聲,長刀洞穿臟腑從前激射而出。那督尉狂噴鮮血,屍身在馬上顛了顛,隨戰馬跑出數丈才墜下馬去。
一旁的義從羌兵丁眼見吳晨頃刻間擊殺四人,心下驚駭,紛紛向後退卻。吳晨厲嘯一聲,縱馬而上,安定軍蜂擁而上,以吳晨為錐尖,利刃般深深鍥入義從羌軍陣。
山上的彭羕見正面已破入義從羌陣中,當即舉號發令。一旁觀戰的龐德、段明等人立時發動軍陣,數千兵丁手挺長矛以驚人的高速狂衝而下,整個山脈似乎都在整齊劃一的馬蹄聲中顫抖。密密麻麻的長矛向前長長探出,冷艷的金屬輝光寒意逼人,令人有種避無可避,瞬間即要被刺穿的駭人之極的壓迫感。
「轟」的一聲,龐德部在右翼先和義從羌撞在一處,衝擊力之強,連山上觀戰的彭羕也有種瞬間窒息的感覺。鋒尖處的龐德長刀翻動,身前數人從中腹被剖開,屍體在龐德狂猛的勁力的撞擊下,向後拋跌撞在其後的義從羌兵士的身上,被撞的兵丁鮮血噴濺,倒翻下戰馬。
如此威勢,看得義從羌眾人頭皮發麻,返身而逃。此時段明部率軍破入義從羌左側,與龐德部左右夾擊,馳騁而入,所過之處義從羌人仰馬翻,死傷枕籍,頃刻間穿鑿而出。戰騎在曠野中兜轉,返身衝回。僥倖逃命的兵丁驚得魂飛魄散,戰意頃刻間土崩瓦解,嘶喊哭嚷著向曠野四散奔逃。
吳晨指揮大軍緊追不捨。追出十餘里,猛見左側火光閃耀,一隊騎兵從側翼奔襲而至,心知必是張猛的軍隊看見火光趕來增援,當即高聲喝道:「段龐向右側攻擊,將他們趕過去。其他人隨我來!」龐德、贏天、段明、王霆等人聽聞軍令,齊向右側加速,掌劈槍挑,將潰散的義從羌向左側驅趕。
義從羌被追了十餘里,早已不辯東西,發覺右側追擊的安定兵丁勇猛難當,齊向左側奔逃。
張猛見有盟守之約的義從羌鬼哭狼嚎奔突而至,高聲喝道:「全軍堅守,用箭射住陣腳,敢奔上前來的,殺無赦!」
一騎突然從夜色中奔突而出。那馬與馬背上的騎士一身黑色,而且馬速極快,眨眼間旋風般奔至面前,張猛厲聲喝道:「什麼人……」一支大戟已從側前方疾刺而出,戟尖寒光吞吐閃爍,猛然間幻變成無數閃爍的寒芒,身周半丈方圓似乎都在其籠罩之中,狂猛之極的勁力,怒潮般從兩側狂湧而至,唯有正對敵人的正前方卻是一團漆黑,不但不見寒光,也感覺不到迫身而至的裂人臟腑的勁力,反倒有一股極強的吸力將張猛向前吸去。更可怕的,如此強猛地招式,耳中卻聽不到一絲聲音,如同敵人一戟將張猛從整個世界割裂開來。
張猛情知生死只在一瞬之間,厲嘯一聲,身子急速後仰,左腳勾住戰馬環轡,半個身子斜吊在戰馬上,一股森寒迫人的勁氣刮面而過,如針如砭,激的張猛遍體生寒。那人輕咦一聲,似乎沒估道張猛騎術之精,竟能避過必殺一擊。張猛聽聲音發自身後更是如受雷殛,心驚道:「若方才向前迎擊,此刻已屍首分離。此人招式匪夷所思戰馬速度又是奇快,纏鬥下去必死無疑。」
正待仰身催馬,細碎至如萬千銀針破空的聲音從頭上狂飆而下。張猛急忙將左腳鬆開,頭上腳下的向地上墜去,撞地的瞬間,右手橫撐,從馬腹下斜躥而過。身後一聲戰馬的慘嘶,幾點水滴噴濺到脖頸上,張猛知必是那人劈死戰馬,暗叫聲好險,左足點出,騰身躍向一名校尉,一腳將那人踹飛,空中轉身跨坐在戰馬上。
贏天高聲喝道:「張猛,我還沒打過癮呢,快回來,繼續打過。」蹄聲細碎,黑馬縱身而來,張猛心膽俱寒,撥馬躥入陣中。亂兵此時也一窩蜂的湧上前來。武威兵丁終究和鮮卑、北匈奴等異族征戰多時,一邊撤退,一邊用刀劈砍陣中亂竄奔突的義從羌兵丁,盡力保持著陣形向東北撤退。
驀的一聲號響,震耳欲聾的馬蹄聲從右側翼響起,吳晨率軍從前方兜截而至,武威軍不知前面有多少人,但見前方無數火把揮舞晃動,照得整個平原亮如白晝,驚恐莫名,轉身向東潰散。
連退出十餘里,張猛才收攏住殘兵,回望曠野,滿目清輝。風吹長草,無邊的海浪不住起伏,一派安寧靜謐,在後追擊的安定軍不知何時已消失不見。再瞥眼身旁的殘兵敗將,個個神色疲憊,眼神中滿是驚恐慌張,想起跨過黃河進入涼州時,這支自己一手帶起來的子弟兵曾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如今卻是如此落魄,張猛只覺心頭一片茫然,有種不知所措又欲哭無淚的感覺。
「或許該是時候回武威了。」
張猛茫然的想著。此時明月沉在西邊的山崖上,寬廣的原野上投下一片銀白的光影,曾經以為遙遠至不可追思的記憶,就在此時復甦了。那時自己和張行等人鬥雞走狗,累了就去酒館鬥酒猜拳,那時是何等的逍遙快活。猶記得和張行一起去偷了人家的一隻鬥雞,那家豪富的家丁追了出來,並放出了狼狗。那些狗子窮凶極惡的在身後狂吠,自己就在山路上沒命的跑,用力的跑,但它們卻越追越近,而張行也是越跑越遠。山路上似乎只剩下自己和那群眥著白牙的狗子。自己傾盡全力想追上前,卻越跑越慢,終於腳下一軟摔在地上。想要爬起來,卻怎麼也爬不起來,狗吠的聲音近得就像已到了身後,心中無比的害怕,但手腳卻怎麼也不聽使喚,就在此時,眼前忽然伸出一隻手,張行急促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快,把手給我……」
抬頭,眼前是張行的大手。茫然間,張猛向那隻手抓去,狗子,山路,大手,一切卻在瞬間消失,只餘下銀白的月色依舊籠罩在曠野上。
張猛望著伸向前方空空的右手,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身旁響起雷赭的聲音:「大人,後面有隊兵馬靠近,兵丁請求大人定奪。」張猛冷哼一聲,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轉身道:「是什麼人?」雷赭道:「還……還不知!」張猛怒道:「飯桶,要你們這些廢物何用?」
一個兵丁跑上前來,大聲稟道:「稟告大人,來的人是河首平漢王敕封大將軍段規的人馬。」
張猛冷冷的道:「早猜到就是這個沒用的傢伙!」雷赭順著語氣道:「不是他們咱們也不會敗的這麼慘!我看乾脆把他們全宰了消氣!」
張猛道:「算了,將他們宰了,還有誰替咱們和小賊交戰?」雷赭顫著聲音道:「大……大人還要和小賊交戰?」張猛道:「哼,不過輸了幾場連魂都被他嚇跑了。看在你們這麼膽小的份上,明日啟程回武威!」雷赭驚喜交加,一揖到地,大聲讚道:「大人英明!」
此時雷赭的一番話完全出自內力,沒有一絲拍馬溜須的做作,張猛如何聽不出?嘴角漏出一絲微笑,道:「好,這就去見見段規!」
親衛在前領路,領著張猛到新扎的寨門前,啟開寨門,就見段規率領一隊義從羌遠遠聚在營門外。張猛迎了出去,道:「段大將軍,別來無恙啊?」段規年紀在四十歲間,鬍鬚花白,愁眉苦臉,身高將近九尺,卻有些佝僂。鬍鬚頭髮上都掛著青草的碎葉,臉上、身上鮮血淋漓,不知是別人的血還是他自己的血。見張猛迎了出來,急忙翻身下馬,道:「敗軍之將,本已無面目見人,只是想起還曾連累郡丞大人退軍,實是罪該萬死。此次來,正是專程負荊請罪。只是大錯已成,規不敢自求原諒,只待大人賜規一死。」撩起前襟,雙膝跪在地上。
張猛暗道:「什麼負荊請罪,我看是找個地方藏身。看在你還有可利用之處,暫時不與你翻臉。」急忙趕上幾步,扶住段規,道:「此戰之敗,輸在小賊太過奸詐。勝敗兵家常事,小輸一場,也可令兵士多處一份警戒之心,並非什麼大事。將軍負荊請罪,猛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段規還待客套,一騎飛奔而至,斥候大聲叫道:「段將軍,數里外發現大批人馬向此處奔了過來。」聽聞傳報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氣。段規驚道:「不好,小賊又來了!」張猛厲聲道:「快進營寨。下令兵士加快築寨,敢怠慢的,定斬不饒。」
兩騎從西面飛奔而至,其中一人高聲喝道:「是我,韓文約!」
張猛、段規等人張弓等待,月色之中,馬上那人臉容瘦削,面容鳩戾,確是韓遂。眾人放下兵刃,此時才覺得背脊一片冰涼,原來是汗水浸濕了重衣。
韓遂跳下戰馬,怒聲道:「為什麼不拖住小賊?若再予我半個時辰,小賊必然全軍覆沒。此番不勝反敗,全是你們這群廢物壞我大事!」張猛冷冷的道:「我與段將軍和小賊激戰之時,不知涼州牧大人在何處?」韓遂聲色俱厲道:「山火阻路,只有繞路來援。只需再撐半個時辰,小賊就必死無疑。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你們也撐不到,要你等何用……」肩背脊張,殺機登時升至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