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猛倒吸一口涼氣,驚悸間大退一步。韓遂高踞戰馬之上,冷冷掃了一眼張猛,轉身高喝道:「王承守城不利,迭失要塞,我已將其就地正法,若還有於賊寇之前不盡力死戰者,他就是下場。」
平原上萬餘兵丁噤若寒蟬。
北風勁吹,旌旗旗角不住甩動,發出啪啪的聲響。韓遂厲聲喝道:「出發,奪回中寧。」
雷赭悄悄踱到張猛身旁,低聲道:「大人,咱們要不要跟去?」張猛甩手就是一掌,將雷赭劈在地上,怒道:「當然要去,不去回武威的路都沒指望。」翻身上馬,向北而去。萬餘兵丁跟著動了起來。
大軍一路向北,至甘溝驛時已是未時時分。甘溝驛是個擁有數百戶人家的小鎮,兩側山勢高雄峻奇,祖厲水從鎮東穿行而過,貼山而行,鎮上的房屋散列在河邊,將道路束窄成只可令數匹戰馬並肩而過的小徑,正是伏擊的絕佳地點。
韓遂雖然聽王承說龐德已率軍圍攻中寧,但仍不敢大意,大手一揮,號角聲裡,數十兵丁搶進鎮中。片刻之後,從鎮中傳來一聲忽哨,韓遂高喝一聲,縱馬馳向出鎮的小徑,全軍蜂隨而去,片刻間穿過甘溝驛,渡過祖厲,前奔十餘里,四圍長皆里許的中寧城出現在眼前。一望無際的平原,一座孤城傲然佇立,別有一番凜然的氣勢。
韓遂厲喝一聲:「攻城。」
號角聲此起彼伏,煙塵瀰漫,數千兵丁棄馬舉盾,向中寧逼迫而去。
王樂望著城下密密層層潮湧而來的兵丁,再向遠處看去,只見煙塵滾滾,不見盡頭,剛毅的面容閃過一絲憂色,道:「西涼勢大,我軍準備是否充足?」身旁的雲儀道:「百姓打開城門時就已估到西涼會反攻的局面,但看來他們是打定主意和我們同生死共患難了。」王樂向身後掃了一眼,城牆下數百人挑擔負筐而待,雖是衣衫襤褸面有菜色,卻是絲毫沒有退縮之意,心頭一熱,豪氣頓生,高聲笑道:「兄弟們,就讓西涼人嘗嘗我們的厲害。」
躲在城垛下的兵丁轟然應令。
龐德大步走上城樓,向王樂拱手,道:「王校尉,韓遂兵力遠勝於我,兼程而來,必以為我軍不敢出城攻擊,我軍當出其不意,突襲而出,挫其鋒銳,後城方可守。」
王樂皺眉道:「依令明的意思,我們出城迎擊?」龐德道:「我軍主力可在城上大聲鼓噪,吸引韓遂注意,我率兩千軍士從西門而出,從側面偷襲韓遂主軍。」
中寧西門不遠處就是祖厲水,地勢狹窄不利大軍鋪開,韓遂若攻城必然避開此處,所以龐德有此一說。王樂皺了皺眉,此時城外號角雷動,西涼兵越迫越前,王樂狠狠攥了攥手,急促的吐出一口氣,道:「令明,有勞你了。」龐德大喜,深深施了一禮,轉身欲向城下奔去,王樂高聲道:「令明……」龐德愕然轉身,王樂沉聲道:「一切小心。」龐德心頭巨震,點了點頭,疾步步下城樓。
王樂轉身面向西涼兵丁,高聲喝道:「擊鼓。」
鼓聲隆隆,居高臨下,在曠野中轟鳴。西涼兵丁想起昨日午間由鼓聲引出的伏兵,至今思起仍是心驚不已,再聞鼓聲,前進的步伐不由一滯。韓遂厲聲喝道:「敢於兩軍陣前不盡力殺敵者,王承就是你們的下場。」西涼兵丁放聲怒吼,拚命向前奔去。
王樂高聲喝道:「放箭。」尖利的號角聲中,城牆上萬箭齊發,驟雨般撲擊而下,西涼兵高舉盾牌,護住頭臉。羽箭扎入木盾的哆哆聲,不絕於耳。雖有數十兵丁被羽箭洞穿胸腹,滾地哀號,但羽箭的威勢在盾牌阻擋之下威力大減,西涼兵丁踏著血跡,潮水般湧向前。
數撥羽箭的功夫,西涼兵已攻至城下,數十架雲梯高高豎起,壘石、撞木接踵而來。城上兵丁亦是滾木擂石,油澆火焚,城下西涼兵丁雖死傷枕籍,但攻勢猶是如怒海潮生,前赴後繼。一時間城上城下殺聲震天,濃煙羽箭,遮天蔽日。
猛的鼓聲大作,一隊兵丁從西側襲而至,當先一人,長刀翻滾,擋者披靡,身後的兵士武藝精強,陣法變幻,數人一組,忽分忽合,分進合擊,錯落之間,連殺百餘名西涼兵士,西涼軍左翼登時大亂。
韓遂此時正在中寧城外半里處的一座土坡指揮大戰攻城,見龐德率軍衝擊左翼,當即高聲喝道:「背主家奴,你還有臉見我!」龐德厲聲喝道:「韓遂,你屠戮百姓,豬狗不如,誰人是你的家奴?」兩人聲音一個高亢,一個雄渾,雖是千軍萬馬,仍是清清楚楚傳進眾人耳中。
張猛仰天笑道:「就讓我替盟主收拾這個背主家奴。」催馬從土坡上疾奔而下。龐德一刀劈翻身旁一名兵丁,厲吼一聲,策馬向張猛迎去,長刀斜劈,化作一道晶瑩剔透的匹練,長江大河般向張猛捲去。
「哆~~~~~」
刀盾相交,發出一陣怪異刺耳的鳴響,空氣以刀盾相交一點為中心,水波般顫動,瞬即之間急速擴散,二人身周數丈方圓的十餘名兵士慘叫一聲,被狂飆震的旋跌而出,重重摔在地上,耳鼻溢血,眼見是不活了。
張猛只覺一股巨力沛然而至,胸腹如遭重錘,向側翻跌,連帶著胯下戰馬亦是硬生生震出丈餘。那馬斜向跌退,驀的慘嘶一聲,轟然癱倒地上。張猛氣血虛浮,不及從戰馬上跳下,直接橫摜而出,重重摔倒地上,頭盔跌落,滿身塵土,鼻中眼角鮮血外溢,狼狽萬分。龐德跨下戰馬亦是長嘶一聲,倒退數步,令龐德錯失跟進劈殺的良機。武威的兵丁見他如此強悍,心下駭然,護著張猛向後不住倒退。龐德趁勢向小丘衝去,圍在韓遂身周的西涼兵丁圍攻而來。龐德長刀揮舞,當先數名兵丁當即被劈翻在地,西涼兵丁膽戰心寒,雖是堵在前方,卻不敢真上前相鬥。
龐德見韓遂身周兵丁密密麻麻,再向前衝,馬力已不足,高喝一聲,撥馬返身而走。西涼兵丁皆以為龐德心怯而走,發一聲喊,正待追擊,龐德撥馬而回,策騎全力衝進西涼軍陣,刀劈馬踏,又是十餘名西涼兵士身死當場。堵在韓遂身周的十餘名西涼兵丁慘叫一聲,四散而逃。韓遂高聲厲喝,右翼數十名兵丁兜截而至,堵在龐德身周。
在城上的雲儀見韓遂全力防範龐德,長嘯一聲,一箭射向韓遂。韓遂正指揮親兵圍攻龐德,猛聽得一聲鳴響,一支羽箭電射而至,急忙揮刀撩撥。
「彭!」
前衝的勁力與韓遂的內力相撞之下,羽箭寸寸爆裂,韓遂震的手臂酸麻,心中暗道,不好,若給城頭上的小子再射幾箭,連刀也提不動了。催馬向丘下躥去,執旗的西涼兵丁跟著向下狂奔。
王樂厲聲喝道:「雲儀,射旗。」雲儀高應一聲,縱身而起,在女牆上一點,飛身向城外撲出數丈,空中彎弓射箭,怒箭穿透煙塵,奔雷般射向晃動後退的西涼帥旗。
「哧」一聲尖響,帥旗應聲飄落。王樂驚喜交加,鼓足內力高聲喝道:「韓遂死了,韓遂死了,西涼兵丁投降不殺。」
城上兵丁聽得主帥如此高喊,跟著高喊。城下百姓亦是齊聲呼應,一時間喊聲如山呼海嘯,震天動地。
低沉的號角遠遠傳來,西涼兵丁緩緩而退。
王樂駐足城牆之上。其時日頭西沉,殘陽似血,幾匹駑馬一瘸一拐的於屍首堆積如山的戰場上徘徊低嘶。長風低嗚,吹動殘破的旗旛,心中別有一番淒涼。
此戰韓遂張猛聯軍陣亡千餘人,安定方面也有數百人死傷。經此一戰,韓遂銳氣受挫,對中寧圍而不攻,王樂緊守城門,一面著龐德修繕城池,一面著雲儀救治傷兵。全城外鬆內緊,靜待吳晨援軍到達。
晃眼之間數日就在相互對峙中過去。天氣一日暖過一日,冰雪漸漸消融,祖厲河面不時傳來冰稜斷裂的巨大轟響。湍流的河水夾著巨大的冰面滾滾北流,如萬千銀鯊逐波嬉戲,極是壯觀。
王樂斜倚城牆,側河而立,只見薄薄的晨靄之中,滔滔銀浪飛騰激盪,極目遠望,大河遼闊與天相接,直似無際無涯,連日的憂心也似已隨波而去,心胸大寬。
身後一陣腳步聲,王樂側身看去,正是雲儀。王樂道:「公子有什麼消息?」雲儀道:「還沒有什麼消息。這幾日山雪融化,多處路段被山洪沖塌。為安全計,估計公子可能取遠路,繞屈吳山到中寧。」王樂望向北邊連綿起伏的山巒,皺眉道:「山洪沖塌路段?」心中驀的一緊,呢喃道:「屈吳山,屈吳山……」苦笑一聲,閉口不語。
雲儀變色道:「公子不會有事的,公子雖然姓吳,但此吳非彼吳。」王樂朗聲笑道:「公子百無禁忌,是我多慮了。」指了指西涼營壘,道:「有動靜了。」
號角聲中,萬餘兵丁開出營寨,在營寨與中寧城間空地列陣相待。中間數千兵士手持長矛巨盾,兩翼各有四千騎兵護衛,卻是面向北側而立,右翼側對中寧。
雲儀奇道:「看西涼的陣勢不像是要攻城。」王樂沉聲道:「韓遂狡猾多智,對他的花招,只有不管他做什麼,我們自己準備自己的才最重要。」雲儀應了一聲,目光轉向西涼軍陣。
西涼列陣完畢,號角漸次低落,遠遠望去,矛戟林立,旌旗獵獵,軍陣綿延數里,氣勢極是迫人。城上安定軍見西涼陣勢古怪,不明就裡,亦是偃旗息鼓,靜觀待變。一時間城上城下都是鴉雀無聲。
隆隆悶響由天際遠遠傳來,只見遠處一條黑線,霧靄之中緩緩移來,兵刃輝映的寒光點點閃爍。驀然間塵灰大作,萬蹄奔踐的隆響悶雷般在耳際不住翻滾。
王樂驚呼一聲:「不好,是西涼的援軍。」
塵灰之中,萬馬奮蹄疾馳,戰鼓雷鳴。遠遠聽見韓遂高亢的聲音響起:「攻破中寧,屠城三日,所獲歸各人所有。」城下西涼軍齊聲呼應,喊殺聲直如天崩地裂。軍陣轉向奔馳,潮水般向中寧城迫來。王樂高呼一聲,城上羽箭飛蝗般撲下,萬頭攢動的黑潮為之一滯,轉瞬之間後繼的人潮又撲擊而至,踏著屍首與血跡狂湧向城頭,數十人合抬的墊木,巨鯊般破開人浪向護城河鋪去。城頭戰鼓雷動,安定軍居高臨下,巨箭強弩,驟雨般向下射擊,一蓬蓬鮮血雨點般潑灑在護城河,漾起無數血色漣漪。數百具死屍撲伏在護城河中,血色盈河。西涼兵丁踏屍越河,豎起百餘座雲梯,螞蟻般向城頭爬去。女牆後的安定兵丁齊聲高喝,滾油火柴潑灑而下,城中百姓挑擔負荷,將火油滾木擂石源源不斷運上城牆。長約數里的城牆上煙塵處處,雲儀、王樂、龐德各督師一方,指揮安定軍化解西涼一次次的衝擊。
此番大戰,從早上辰時一直戰到申時時分。安定軍仗著地利與數萬西涼兵丁盡力周旋,其時皓日當空,碧空如洗,孤城上下卻是數萬人浴血相搏。城頭城下死屍堆積如山,堅實的城牆在西涼軍前赴後繼的撞擊之下,數處破損,面目猙獰的西涼兵怒潮一般喧囂而入,城牆上城牆邊儘是糾纏相鬥的兵丁,城牆的數處缺口越來越大。
「轟隆隆」一聲巨響,殘破的城門終於在無數次撞擊中轟然倒塌,濺起的塵土遮天蔽日。西涼軍士氣驀然巨盛,嘶吼著:「屠城,屠城……」狼群般衝入城中,城內城外交相互應,「屠城」的轟響直如海嘯山崩一般。
王樂厲聲高喝:「兄弟們,絕不能讓西涼人殺進城,就算命不在也絕不能丟了中寧。」縱身跳下城牆,迎面數個西涼兵奔突而至,王樂厲喝一聲,揮刀劈砍,奔前的西涼兵手中長矛當即斷折。王樂跟進撲擊,連殺數人。陡聽得頭上羽箭鳴響,身旁的親兵慘叫著被羽箭釘在地上,抬頭上看,只見數十名西涼兵丁彎弓搭箭,向拚死相抗的安定兵射擊。王樂暗罵失策,厲嘯一聲,躍向城頭,長刀揮舞,將數支羽箭遠遠擊飛。右手翻搭,搭住女牆壁沿,翻身踏上城牆,側身橫劈,將兩名持矛挺刺的西涼兵砍翻在地。放眼望去,城牆上下儘是西涼兵丁的身影,塵煙之中,兵丁源源而上,直似無窮無盡一般。王樂只覺身心俱疲,咬牙暗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今天就把命搭在這兒了。
驀的一聲號角利刃般劃過天際,塵煙滾滾處,兩支軍隊以驚人的高速、排山倒海般的壓迫而至,西涼軍陣人浪翻滾,潰不成軍。城內壓力登時大減。王樂熱淚滾滾而出,放聲怒吼道:「主公來了,主公……」只覺胸口熱潮翻滾,後面的話哽在胸口,泣不成聲。龐德厲聲喝道:「西涼軍中伏了,大夥兒加把力,將他們全宰了。」城內大軍齊聲呼應,一聲高過一聲,至最後已如驚雷陣陣,響徹雲霄。
一聲號角遠遠傳來,西涼軍騎散亂後撤,一隊隊步兵水銀瀉地般從騎兵陣營中奔突而出,挺長矛兜截而至,堵在騎兵之後。弓兵壓在步兵之後,亂箭射住陣腳。安定軍見不能趁勢追擊,壓住陣腳,看著西涼兵丁緩緩向西撤下。
吳晨高踞戰馬之上,歎道:「西涼兵雖敗不潰,確是精銳之師。」荀諶搶先道:「若不是因南北出擊,導致軍力分散,韓遂再強十倍今日也是死無葬身之地。」彭羕撇嘴道:「若不在中寧牽扯西涼軍力,引致南線順利突進定西,龜兒子絕不可能孤注全力圍攻中寧。」荀諶冷笑道:「真是奇哉怪也,若只攻擊北線,韓遂就不會來攻中寧?」彭羕翻著白眼道:「攻不攻不知,但如今北扯南進之計卻是令那龜兒子來攻了,莫非有人眼大卻目不視物?」
吳晨揮揮手,笑道:「別爭了。要爭,到旁邊爭吧,我的耳朵都要被你們吵出繭子了。」催馬向前,荀諶彭羕怒目相視,冷哼一聲,分從左右跟在吳晨身後。此時王樂龐德雲儀等人已趕出城,列隊相迎。吳晨跳下戰馬,急步走到幾人身前,一把摻住要下跪的王樂,王樂哽咽道:「若不是公子及時趕到,我們……中寧……」吳晨微笑道:「其實是我來晚了才對,害你們受苦了。」向龐德微微點了點頭,走到雲儀身前,拍了拍雲儀的肩膀,道:「背上的傷好了?」雲儀赧然道:「早好了,公子還記著哪。」吳晨笑道:「好了就好。」放聲向身周的兵丁道:「前幾日辛苦你們了,這幾日就放你們的假,好好休息。」兵丁轟然應令。
龐德低聲道:「韓遂大敗,我軍當乘勝追擊才是。放假一事,望主公深思。」吳晨微微一笑,道:「我軍長途而來,兵士疲憊,以遠襲近,以勞擊逸,兵家大忌,追擊韓遂的事要先緩緩。」龐德掃了一眼吳晨身後的兵丁,雖是大勝之餘,神情興奮,但仍難掩滿面的疲憊,微微笑了笑,不再說話。
吳晨下令大軍於城外紮營,自己帶同彭羕荀諶以及王樂龐德等人到各軍營撫慰軍士。及至將一切忙完,已是四更時分,王樂隨即安排房舍將眾人安頓下來。
吳晨趕了數日的路程,到了臥室,倒頭便睡。次日清晨,早早就被震天的鼓聲驚醒。披上外衣,走出營帳,龐德雲儀已等在帳外。吳晨微笑道:「外面怎麼這麼吵?」王霆道:「賊廝鳥韓遂派人討戰。」吳晨笑道:「討戰?我看是討打才對。」王霆哈一聲笑了出來,雲儀亦是忍俊不禁。龐德道:「那打是不打?」吳晨道:「不理他,他喜歡討打,我們還不定有興趣打他。王霆,這幾日文玨怎麼樣?」邊說邊向城樓處走去。王霆跟在身後,道:「好了許多,這幾日和兄弟們也說上話了。」吳晨微微點了點頭。
幾人上得城頭,王樂已在城頭相待,見吳晨等人走至,急忙迎了下來。吳晨道:「外面有多少人?」王樂道:「大約有九百多人。」引著眾人走上城樓,吳晨探頭向外看,果然有數百人鬆鬆散散的在城下列了幾個方陣,陣前數十人縱馬疾馳,喧囂喝罵。遠遠望去,韓遂的西涼大軍停在數里之外,黑壓壓一片,延綿數里。
龐德怒道:「西涼明是欺我無人,派幾個破兵就敢來挑釁。主公,龐德願領一軍,殺盡這些尖嘴臭賊。」吳晨笑道:「讓他們罵吧,罵一罵難道就死人了?那些罵的人也很有文采,既可以舒舒他們昨日大敗的心氣,又可以讓咱們增廣見聞,我看這樣很好。」向王霆道:「端些酒菜來,我和王樂龐德在這裡觀看西涼兵丁如何罵街。」
龐德、王樂見吳晨如此,不好再說些什麼,憋了滿肚子火,狠狠瞪著城外的西涼兵丁。西涼兵丁見吳晨上城,更是用力鼓噪。龐德剛抬起酒樽,聽得西涼人大罵,砰一聲將酒樽重重頓在桌案上。
吳晨笑了笑,向雲儀道:「雲儀,借你的弓一用。」雲儀取過大弓,雙手遞給吳晨。吳晨接在手中,從身後箭囊中取出一支羽箭,大步走到女牆前,左手把住大弓,右臂運力,將這足有十石的硬弓拉了個滿月,厲喝一聲,怒箭流星般竄出,正在大聲鼓噪的一名西涼校尉,驀的尖叫一聲,翻身墜下戰馬,頸血嗤嗤,噴出數尺高。羽箭雖然洞穿那人頸項,去勢卻未衰,帶著一串血跡,電射入軍陣前排的一名西涼兵丁胸腹,兵丁慘叫一聲,軟癱在地。城頭上的安定兵丁愣了一愣,突然爆發出震天的歡呼。驚變之下,西涼兵丁駭然四散。
吳晨微微一笑,將大弓還給雲儀。雲儀滿眼儒慕之色,畢恭畢敬的雙手接過大弓。吳晨隨意的拂了拂手,向滿面驚喜的龐德王樂笑了笑,說道:「千鈞之弩不為鼷鼠發動,萬石之鍾不以莛撞起音,這些西涼兵擺明是韓遂引我出軍的誘餌。要打就要逮住韓遂打,這些毛毛腳腳的小腳色,不值得為他們生氣。」
坐下舉起酒樽,向王樂龐德道:「王樂,令明,許久沒有和你們共飲了,請!」王樂龐德高舉酒樽一飲而盡,放下酒樽相視而笑。
不過片刻,韓遂又派了數百人罵戰,西涼人有過前次教訓,不敢離城牆太近,遠遠的就開罵。吳晨則在城牆上擺起酒宴,對著罵戰的西涼兵丁談笑風生。
及至傍晚,西涼兵丁罵了一日,喉嚨乾澀,身體虛軟。吳晨在城上笑道:「令明,是時候了,把戰鼓集起來,我要操練西涼兵馬。」龐德一愣,高聲傳令。軍中搜集數十面戰鼓,於城頭上咚咚的敲了起來。城外西涼兵聽得鼓聲,以為城中兵丁就要殺出城,紛紛後撤。吳晨哈哈大笑,高聲喊停。城上鼓聲停止,城門處又沒有動靜,西涼兵丁慢慢又撤了回來。吳晨傳令擊鼓,鼓聲又震天街響起來,西涼兵丁再次狼狽後撤,城上安定兵丁見西涼兵丁行止有趣,皆放聲大笑。
一連數日,韓遂派人在城下討戰,吳晨擺宴聽罵,及至傍晚,就用鼓聲操練西涼兵丁。西涼兵丁前兩日聽聞鼓聲還有些驚駭,過得兩日,再不懼憚,鼓聲響起猶自喋喋不休。
一陣風吹起,城樓上的鈴鐺被風吹得叮噹亂響,眾人衣衫更是獵獵飄舞。
吳晨望著城外懶懶散散的西涼兵丁,徐徐道:「令明,去把韓遂的人頭帶來。」
眾人聞聲巨震,將目光投向吳晨。
吳晨淡然一笑,漆黑的長髮在風中狂擺,紛亂的拂過線條深刻的面容,襯著身後半空中疾走的烏雲,自有一股千軍辟易、所向無前的豪情壯氣。
龐德心頭震撼,疾奔下城樓。
城樓上鼓聲隆隆,西涼兵丁指著城樓大聲笑罵。地表猛地沸水般顫動起來,祖厲水在地表的振顫中奔騰咆哮,河水拍擊翻捲的轟響驚天動地。隆響之中一支數千人的軍隊以驚人的高速從側後翼衝入西涼軍陣,喊殺聲沖天而起,另一支軍隊從中寧城外的大營奔襲而出,山洪崩瀉般向西涼軍陣右翼狂猛的壓了過去。
吳晨厲聲高喝:「開城門,殺出去。」
轟隆一聲,吊橋狠狠砸在地上,數十戰騎一湧而出,向曠野奔去,接著又是數十騎,數里長的距離戰騎一撥接一撥,恍如浪峰一個跟著一個,雪崩似的重疊在一起,匯成無堅不摧的滾滾鐵流,衝向西涼軍陣。
三股軍兵如三道鋒矢,將心志鬆懈的西涼兵丁倉促間組成的防線,瞬間絞殺成齏粉,西涼兵丁的戰意在安定軍毀滅性打擊下終土崩瓦解,沿著祖厲河潰散狂奔。
此時一道電光劃破天空,天地一片煞白,跟著一聲驚雷在頭頂炸裂,將戰場上的一切聲響全掩蓋下去。
大雨滂沱而下。
吳晨任冰涼的雨水潑灑在身上,高聲喝道:「追擊,追到靖遠也要宰了韓遂。」
※※※
三月十九日,靖遠。
黃河浩浩蕩蕩從靖遠城西流過。祖厲水在靖遠附近注入黃河,遠遠望去,兩河交接處,驚濤裂岸,萬潮奮進,一個潮頭翻捲向天,另一個潮頭已追隨而至,重疊翻捲,騰起千丈,飛雪在浪尖不住滾湧,叟然拍下,在河岸處碎裂成無數細小的潮頭,回捲而去,和接踵而至的浪濤撞在一處,轟隆一聲,銀濤玉浪飛濺向半空,驀然崩瀉,鋪天蓋地的飛濺而下。
吳晨歎道:「黃河之威,只有親到黃河才能感受到。」王樂歎道:「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吳晨笑道:「王樂,怎麼連老夫子的話也用上了?」王樂感歎道:「遙想數百年前,膘騎將軍也曾在此觀看大河,心中就有些悸動,不知數百年後,後人在此觀看潮頭時,會不會想到我們。」
吳晨心頭巨震,放眼望向湍流不息,滾滾北去的河水,喃喃道:「江流如是,後來更有多少英雄。」遙想由此而下數百數千年,英雄人物層出不窮,恰如此際河水一浪接著一浪推動歷史奔湧向前,洒然一笑,催馬向河岸上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