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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涼州好大雪 第七十一章 涼州好大雪 文 / 姜尚

    長風浩蕩,在身後獵獵吹拂。四野蒼茫,夕陽將一行人的身影長長地拖在地上。戰馬躑躅,緩緩踏著不知何時修建的驛路。

    回到臨涇時,天色已全黑。

    ※※※

    風狂野的搖撼著樹木,牢內燈火在風中顯得越發昏暗飄搖。

    靜夜中突地傳來喀喀兩聲輕響,牢門吱一聲推開,狂風順著縫隙呼嘯而過,熟睡中的費明登時被驚醒。睜開眼,昏黃的燈光中一名黑衣蒙面人閃身而入,身後寒光隱隱閃動,背在身後的右手赫然執著一柄長劍。費明不知此人所為何來,側了側身,向牢中的暗處躲去。

    「魏諷,魏諷……」黑衣人躡手躡腳的走下台階,口中輕聲低喚。猛聽得鐵鏈錚錚響動,第一間牢房的費曜急喝道:「小妹,小心。」喝聲中,一名安定兵丁從暗中撲出,刀光閃爍,長刀直劈黑衣人脖頸。黑衣人猝不及防,驚退一步。安定兵丁一刀未中,長刀圈轉,當頭向黑衣人劈下,黑衣人再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牢房的木柵欄上,那兵丁心中大喜,高喝一聲,挺刀直刺,眼前驀的一片昏黃,沙子迷入眼中,雙目刺疼難忍,長刀立時刺偏。黑衣人側身橫滾,長刀狠狠刺在木柵欄上。費曜急撲而前,手中長鏈捲出,套住兵丁持刀的右手,低聲向驚魂未定的黑衣人喝道:「小妹,動手。」那安定兵丁眼中酸痛,心中慌亂,高聲呼喝:「來人,有人劫……」黑衣人矮身而上,一掌劈在兵丁脖頸。兵丁悶哼一聲,萎頓在地。

    牢中眾人齊齊舒了一口氣。黑衣人胸膛急速起伏,伸手抹了抹額上的汗水。費曜道:「小妹,你怎麼來了安定?」黑衣人扯掉臉上黑紗,露出費瑤清麗的面容,拉住費曜的手驚異的道:「大哥,你怎麼在這裡?」費曜清秀的面容露出一絲苦笑,搖頭道:「此事說來話長……」費垣急聲道:「小妹,此地不宜久留,離開這裡再說。」費瑤愈加驚異:「二哥,怎麼你也在這裡?」費垣俊臉一紅,催促道:「鑰匙在那人身上,這事等我們出來後再說。」費瑤俯身從兵丁身上搜出鑰匙,起身打開牢門,將費曜等人放了出來。費曜脫去手上鐐銬,和費瑤分持著鑰匙打開另兩間牢房的木門。待得將所有牢門打開,耗時已是不少。窄窄的通道兩側擠滿三輔將領,眾人被關了許久,今日脫出牢籠,心中興奮異常,但又知仍身在險境,心下難免惴惴,不敢高聲喧嘩。此時費明也從牢籠中走出,向開牢門的費瑤道:「小妹,你怎麼會來救我們?」費瑤道:「我和幾個朋友一齊來安定。來的那日正見魏諷將軍行刺小賊,卻被閻行明抓了……」韋端驚喝一聲:「閻行明?他怎麼會幫小賊?」費瑤瞟了一眼從對面牢房中出來的韋端,沒理他,繼續道:「一月來我一直想救魏將軍,但吳晨總呆在府中,臨涇戒備森嚴,始終沒找到機會。今日吳晨出城去見北地來的使者,守衛去了一多半……」費明道:「怪不得今日守衛這般少了。」費曜驚道:「北地的使者?楊秋的人還是馬遵的人?」費瑤道:「我也是聽下人說的,使者到底是楊秋還是馬遵派的,我也不清楚……嗯,魏將軍呢?怎麼沒見到他?」費明苦笑著指了指角落中癡癡呆呆望著牢窗上欄杆的那人,說道:「在這裡,不知小賊用了什麼手法將他制住,自半月前進來後就這般癡癡傻傻的。」費垣道:「別只顧著說話,小賊若是回來了,我們就逃不了了。」費瑤道:「人數這麼多,只怕我一個人帶不出去。」韋康道:「不妨事,費四小姐可以將兵器運進來。兵器在手,我們再想辦法。」末後,突然補了一句:「最好多運一些木盾。」眾人想起安定強弩的威力,心頭一陣冰寒。

    費瑤無奈的點了點頭,費曜快步走到安定兵丁屍身旁,褪下兵丁身上的號服,向費瑤道:「小妹,我和你一同去找兵刃。」

    二人從牢門悄悄出去,牢中眾人屏息等候。小半個時辰,牢門輕輕拉開,費瑤捧著十幾套號服閃了進來,費曜跟著走進,向後張望了一下,這才將門輕輕掩住。費明急迎上去,道:「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我們還以為是輪換的兵丁呢。」費瑤輕聲低笑道:「這就叫日防夜防,家賊難防。這幾日我一直在牢房附近轉……」

    架在兩兵丁中間的魏諷呆滯的雙眸突然動了動,顫巍巍直起身,沉聲道:「你剛才說什麼?」費瑤喜道:「魏將軍,你沒事了?」魏諷高聲道:「我自是沒事,你剛才說什麼?」縱步上前,一把抓住費瑤肩頭。韋端低斥道:「魏子京,噤聲。你不怕把小賊的人驚動了?」魏諷佈滿紅絲的雙眸中滿是狂暴和迷亂,用力搖晃著費瑤:「你剛才說什麼,說什麼。」費瑤只覺魏諷的雙手如十隻鐵簪緊緊抓在肩頭,痛徹心扉,雙目含淚道:「你,你抓疼我了。」費曜和費垣只道魏諷被關了太久,陡然獲釋,心中喜悅難禁,就此失心瘋了。眼神交匯間,二人分從左右撲向魏諷。「彭彭」兩聲,魏諷左右肋立中一拳一掌,魏諷面色灰白,高大的身影晃了晃,一線血絲從嘴角慢慢溢出。魏諷卻是渾若未覺,呢喃道:「日防夜防,家賊難防……殷之興也,伊摯在夏;周之興也,呂牙在殷。日防夜……」費瑤在魏諷爪下臉色越加蒼白,費曜和費垣齊喝一聲,揮掌再上,掌緣斜斜切向魏諷脖項,魏諷陡然矮身,側身撞入費曜胸腹間空當,手肘撞處,費曜慘哼一聲,倒飛而出。費垣驚怒交集,側腿連踢,魏諷一把拉過費瑤擋在身前,費垣驚喝一聲,急忙收腿,魏諷卻從費瑤身後閃出,一掌劈在費垣小腿側處,「喀啦」一聲,費垣右腿小腿骨當即斷折。費垣慘叫著向後跌去,「通」一聲悶響,費曜此時才摔在地上。

    魏諷瞬間重傷二人,牢中將領不由得呆了。費曜、費垣可說是這三十餘人中的好手,仍禁不起魏諷一肘一掌。逃難之際,多出一個武功如此強橫的當然極好,壞就壞在魏諷突發失心瘋,堵在門口,不分自己人胡殺一通。內外交困,實是最差的境況。韋端急走兩步,低喝道:「魏諷,你要做什麼?快讓開門。」魏諷高聲譏笑道:「韋端,當日你掘開杜水水道,可曾想過會有今日窘迫?」韋端面色一變,韋康尖聲喝道:「魏諷,你今日是來算這帳的嗎?」魏諷哈哈大笑:「不錯。我正是來替那兩千將士向你二人討這筆帳的。」韋端低聲道:「魏將軍,當時是我一時糊塗了。不過我那般作,也是為消滅安定匪患不得不勉強為之。看在大家同袍的份上,此事先擱下,等脫離險境,再商議如何補償那些兵丁家屬,如何?」

    魏諷仰天狂笑:「離開此處後你還會記得那些兵丁?同袍情誼?掘開杜水時,何曾見你有半絲同袍情誼?」韋康怒道:「魏諷,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武功再高,我們一擁而上,你絕非對手。」魏諷嘿嘿笑道:「今日我什麼酒也不吃,卻要看看你能吃些什麼酒。」陡得提氣高呼:「來人啊,有人劫獄……」

    ※※※

    帳簾一挑,一身莊稼漢衣衫,斗笠低低壓在面前的大漢走了進來。吳晨道:「你就是楊秋派來的使者?」那大漢向吳晨深鞠一恭,說道:「正是。」吳晨上下打量了一下大漢,那大漢身材高壯,露在衣衫外的大手,骨節嶙峋。吳晨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你家太守派你來有何事?」

    大漢道:「如今匈奴分三路進犯北地,富平、參繞、雕陰失守,匈奴左賢王豹順泥水南下,泥陽眼看不保。泥陽與臨涇隔泥水相望,可謂唇齒相依,泥陽失守,臨涇就是匈奴獸兵下一肆虐之地。將軍雄才偉略,如何定奪,心中自當有數。」吳晨道:「安定與匈奴素無仇怨,可謂井水不犯河水,你家主公卻曾趁我軍遠出之際和韓遂勾結犯我西州城。此次匈奴來犯,不過是楊秋投井下石的報應。這一月來,安定沒有趁火打劫,已算是仁至義盡。如果楊秋派你來是勸我出兵的,哈哈,你可以回去了。」

    那大漢朗聲笑道:「人說吳晨奸滑賽狐,今日一見,果不其然。」馬超冷哼一聲,怒目瞪向那大漢,那大漢也是冷哼一聲,橫眉瞪向馬超,兩人目光相對,大漢陡的倒退一步,黧黑的臉龐一絲紅暈一閃即逝。兩人卻才隔空交手,那大漢在馬超凌厲的殺氣侵襲之下,內勁逆回經脈,不得不倒退一步,卸去身上重壓。吳晨微微一笑:「你家太守的話已傳到,你可以回去了。」那大漢道:「慢。吳將軍,倘若你不願出兵,今日也不會來見我,我說的對不對?」吳晨笑了起來,既不否認也不承認。那大漢被吳晨的笑容攪得更是混亂,咬牙道:「將軍等的只是我家主公能開出的條件,那我明說好了。我主知將軍為天水難民之事焦慮,北地受匈奴屠戮,能拿出手的也不多,但為兩家和好,我主竭盡所能籌措到一百隻灘羊,五百斛灘棗,願助將軍渡過難關。」站在吳晨右手邊第二位的程游開口道:「興國氐王阿貴,楊池氐王千萬,聽聞天水有難,分調五千斛、八千斛糧救援天水,遠在仇池的竇茂也遣人送來三千斛糧。楊太守只出這些,若傳出去,不但惹漢人恥笑,只怕異族人也會恥笑,楊太守面上也沒什麼光彩。」大漢臉上一紅,抗聲道:「非是我主吝嗇,只因匈奴來勢洶洶,財貨被搜掠一空,能出這些已是竭盡全力。」

    站在馬超下手的彭羕說道:「使者所說有理。所謂『救人於難,鴻毛重於泰山』,北地受匈奴災禍之際還送灘羊、灘棗援救天水,不管多少,總是一份人情。」使者喜道:「這位先生實是明理之人。」彭羕嘿嘿笑道:「但若楊太守真送財貨來,我才出兵,知道的會說楊太守恤民重情,送財貨只為援救天水,不知道的卻會說我主貪圖北地財貨,此行與匈奴何異?」使者大喜,連連點頭:「先生說的太對了。」彭羕道:「對出兵一事,我有一良方,不知使者願不願聽?」那大漢怕吳晨阻止,急忙點頭:「先生明理之人,所言句句肺腑、切中要害。先生有何良方,盡可講得。」彭羕道:「使者也應有所耳聞,阿貴、千萬、竇茂、像舒至、符彤等羌王氐王,連同漢陽太守成宜成將軍、行金城太守程游程將軍等聯名推舉我家主公為涼州牧。只是這名單上異族人多了些,涼州各郡的太守少了些,不如楊太守也作一舉薦人如何?我主若為涼州牧,匈奴入侵北地就是入侵涼州,我主率兵討伐名正言順,使者以為如何?」

    那大漢心道,虧我以為這囚徒要替我說話,不成想這裡心最狠的就是他。程游也不過要我多送一些財貨,你卻要我保舉小賊。小賊若成了涼州牧,北地也成了他所轄地域。讓他率兵驅逐匈奴,豈不成了前門據虎,後門進狼?

    徐庶看出那使者的心思,微笑道:「當年小霸王孫策自領江東時,不過是些郡丞、縣令之類的人保舉。此次保舉我主的不但有太守,還有多位羌王、氐王,此事可成已毋庸置疑。若楊太守也在表上署名,說來也可算是我主恩人,他日必當有所回報,否則豈非讓世人恥笑我主忘恩負義?但若……」

    徐庶拉長聲音,後面的話已盡在不言中。那大漢沉吟不決。此時帳簾一挑,文援快步走入帳中,俯身在吳晨耳邊低語了幾聲,吳晨失聲道:「魏諷殺了韋康?」

    ※※※

    一行人匆匆趕回帥府時,馬岱、黃艾等人已將一干三輔囚犯押上議事廳。王樂、段明見吳晨等人來到,急忙迎出。圍在外的安定兵丁自動散開,讓出一條路。吳晨一瞥之下,只見廳堂中黑壓壓的擠滿了人,中間三十餘人,成扇形散開,大部分穿著囚服,中間夾雜著數個歪歪斜斜的穿著安定軍服的人,這些人或座或臥,神色萎頓。

    徐庶低聲問道:「出了什麼事?」王樂道:「有人劫獄。這些人被放出後,魏諷突然要和韋端算當日掘開杜水的舊賬,一夥人鬧翻了,這才驚動兵丁,但我們趕到時,魏諷已將韋康殺了。」吳晨掃了掃躺在地上的二人,其中一人黑鬚垂胸,面容陰鷙,正是韋康。胸口一灘污血,胸骨深陷,顯是被人一掌擊碎肋骨,臟腑破裂而死。韋端坐在韋康身邊,灰髮散亂,老淚縱橫,目光凶狠的瞪著魏諷。魏諷身上鮮血淋漓,右臂上五處指痕,血肉外翻,白色的臂骨隱隱可見,鮮血順著虛垂身側的右手向下滴落,臉上的神情卻是說不出的冷漠。吳晨在正中的帥位坐下,向彭羕點了點頭,彭羕會意,開口道:「此事起因是有人劫獄,只要你們將劫獄那人供出來,剩下的事你們願意怎麼辦就怎麼辦。對捉拿劫獄人有功的,以將功折罪論,安定將予以從寬處理。」言下之意是要提醒韋端等人,說出劫獄那人,你們要對魏諷怎麼著就怎麼著,安定只當什麼事也沒發生。同時點醒魏諷,只要供出那人,安定可以為他提供保護。短短幾句話,已將一撥人的對立挑了起來。吳晨暗暗點頭。

    魏諷冷冷的道:「劫獄的人是我。這幾日我裝瘋賣傻,正是要守衛疏於防範。昨晚我借裝病之際,將守衛騙在身旁,突下殺手,取下鑰匙。一切都是我做的,與旁人無關。」轉身掃了掃廳中怒目而視的一干三輔將領,慘然一笑,低聲道:「我魏諷原不過是借昨晚情勢,為被韋端、韋康兩兄弟放水淹死的兩千弟兄討回公道。但眾位苦苦相逼,終至錯手殺死韋康。魏諷大錯築成,罪無可恕,眾位兄弟,先走一步了。」猛地向圍在外的安定兵丁衝去,兵丁齊聲大喝,手中長矛疾刺而出,魏諷不避不閃。撞矛的剎那,一人高喝一聲,疾躍而前,長臂舒展將魏諷硬生生的拽了回來。那人臉型英俊,眉目如刀削斧鑿般的深刻,正是馬超。

    馬超道:「義弟,之前有言在先,供出劫獄的人從寬處理。魏諷既然招供,咱們不能食言而肥。」吳晨冷冷的掃了一眼魏諷,歎氣道:「他還殺了我們一名兵丁,就此饒過他,我如何向那兵丁的家人交待?」馬超向徐庶投去求救的眼神,徐庶微微搖了搖頭。彭羕開口道:「魏諷果敢剛烈,人才難得。他既然殺了韋康,在三輔已無容身之地,若能誠心歸降,便是自己人,主公再善加厚慰兵丁家人,想來可安其他兵丁之心。」

    吳晨心道,魏諷常駐扶風、陳倉一帶,以後攻略雍州,得他相助,成功把握大增。略一沉吟,向魏諷道:「魏諷,彭軍師的話你也聽到了,你怎麼說?」馬超見有轉機,低聲斥道:「魏諷,還不叩見主公。」費曜高聲喝道:「魏諷,鍾大人待你如子侄,咱們威武不屈,仍是三輔血性男兒,若你投降,豬狗不如。」

    魏諷咬了咬牙,猛地跪在地上,向吳晨磕了三個響頭,顫聲道:「魏諷叩見主公。」三輔眾將齊聲喝罵。吳晨哈哈大笑,長身而起,繞過書案走到魏諷身前,摻扶起魏諷,笑道:「子京客氣了。安定與別處不同,不用下跪的。」彭羕在旁道:「主公得一將才,可喜可賀。」吳晨掃了一眼怒憤填膺的三輔眾將,淡淡的道:「將他們關下去。」魏諷大喝一聲:「慢。」吳晨愕然望向魏諷。魏諷咬牙道:「我既投了主公,就不能讓主公難做。那兵丁是我用這隻手殺的……」勉強抬起右手,看了又看,猛的大喝道:「我就將它賠給主公。」左掌疾拍右臂,喀一聲脆響,右臂臂骨當即折斷,僅賴一絲皮肉與肩胛相連,斷臂隨著魏諷顫抖的身軀不住搖晃。廳中眾人齊聲驚呼。吳晨驚道:「魏諷,你這又是何苦?」魏諷臉上的肌肉因刺骨的疼痛而扭曲,苦笑著向吳晨搖了搖頭,顫巍巍的走到韋端身前,冷冷的道:「韋端,你殺我兩千弟兄,我也殺了韋康,我和三輔就如今日我和這條手臂一般……」左手抓住右臂,刺啦一聲,硬生生拽了下來,鮮血噴濺的韋端滿頭滿臉,廳中眾人見情景如此淒厲,一時全沒了聲息。魏諷滿頭滿臉的大汗,將左手中的右臂擲在韋端面前,急速喘著氣道:「從今往後,我和三輔再無瓜葛,再無……瓜葛……」

    「葛」字才出口,整個人已軟癱在地上。馬超急縱上前,連點魏諷胸前數大穴位,止住魏諷右臂噴湧而出的鮮血,程游從懷中掏出療傷聖藥,往魏諷臂前抹去。廳中一時間亂作一團。三輔眾將見魏諷如此剛烈,心下黯然,費曜撕下囚衣前襟遞向馬岱,低聲道:「用這個……給他包紮一下吧。」馬岱深吸一口氣,說道:「這個我就留下,剩下也沒你們的事了,下去吧。」一眾三輔將領默默的向外走去,低頭前行的費曜驀的回首望了望人群中的魏諷,長歎一聲,轉身邁步出廳。

    吳晨向楊秋的使者苦笑道:「讓使者見笑了。」使者長聲大笑,揭開頭上的斗笠,遠遠扔在廳中,那使者一張長方形臉,眉骨、顴骨高聳,腮下一層刮過鬍鬚後的濃濃青影。程游厲聲喝道:「楊秋,是你。」楊秋大笑道:「不錯,正是某家。吳晨,前有馬超、姜敘,後有成宜、程游,今日魏諷這般剛烈的人也投了你,想來你也是有些手段。某家一生也沒什麼嗜好,卻偏愛賭上一鋪,如今就將身家性命與你賭了。」

    吳晨淡然一笑:「楊太守不怕賭輸了?」楊秋一愣,隨即哈哈大笑:「某家孤身來安定,已是輸無可輸。但某家在北地的人脈還在,在馮翊、河東的眼線還在。馮翊、河東有何風吹草動,皆逃不出某家的眼線。有這些本錢,將軍以為可否賭上一鋪呢?」

    吳晨笑道:「綽綽有餘了。楊太守,咱們就賭他娘的一鋪。」兩人擊掌而誓,相對大笑。此時眾親兵已將議事廳清掃乾淨,幾人分賓主坐了下來。徐庶道:「自五日前匈奴攻下參繞,再從射姑山穿泥水後,安定的探子就再沒探到匈奴有什麼大動靜,不知楊太守處有何消息?」

    楊秋心道,這麼快就來考我了。洒然一笑,道:「這得從馮翊的局勢說起。呼廚泉從蒲阪進入馮翊後,一路順洛水而下,十日前於商顏山卻突遭鍾演埋伏,雖然殺退鍾演,但銳氣已失,不得不停下休整。匈奴此次進犯,本是兵分兩路,分進合擊,右路軍受創,左路軍怕蹈右路軍覆轍,行程就壓了下來。且安定於數日前派馬鐵駐守彭陽,匈奴左路軍統帥豹也怕將軍使人搗他後路,因此將原先囤積在參繞的那些民脂民膏轉往雕陰,此事未完成之前,他不會有任何動作。」

    吳晨道:「馬遵那邊境況如何?」楊秋道:「猴崽子在雕陰被尹屠骨都侯擊潰後,撤退到直路一帶,指望著靠奇苑水阻住匈奴,一幅得過且過的奴才相,想起他就讓人噁心。」吳晨心中一樂,暗道,兩人在北地斗了多年,難怪楊秋如此厭惡他了。徐庶道:「以太守推斷,豹需多長時日能將民脂民膏運完?」楊秋道:「不出十日。匈奴只在乎女人、牛馬,其餘的珍奇玩物、綾羅綢緞不能帶走的會一把火燒光。某家在參繞的眼線昨日傳來消息,塗翟骨都侯率五萬匈奴兵從高奴渡過洛水,向泥陽而來,以豹的個性絕難容忍塗翟將自己的功勞搶走,定會搶在塗翟到來之前發難。」

    徐庶歎道:「留給我們準備的時間不多了。」吳晨道:「咱們準備的倉促,豹也準備的倉促,何況一路上豹順風順水,咱們又一直隱忍不動,他對安定的防範之心雖然有,卻必定很小。打他個措不及防完全可能。」馬超點頭道:「義弟說的有理。這一月來我和義弟一直在商討豹的戰術,此人慣於大迂迴包抄,常作敵後突擊。楊太守,我看不妨將泥陽防線向東北推三十里,作出全力防禦塗翟的姿態,豹必然會順泥水疾下。我軍可在慶水附近埋伏,待他來時,打他個落花流水。」

    楊秋嘿嘿低笑:「這幾日某家頭疼的要命,不想來安定後卻是一身輕鬆。早知如此,一月前某家就該來了。」彭羕道:「要打豹措手不及,我看不如向外傳出消息,孟起將軍率大軍屯駐漆縣,作出趁火打劫馮翊的姿態。一來可掩飾我大軍動向,二來可安豹的心,令他放心南下。」吳晨一拍桌案,說道:「好,就這麼辦。文援,明日在『隆福盛』為義兄餞行,你去將臨涇所有名士都請來。」程游黑著臉道:「上次請客的錢,主公還沒支。」吳晨尷尬一笑,恬著臉道:「為了此次大勝,先預支如何?」徐庶大笑道:「若主公俸祿不夠,我和孟起的那份也墊上好了。」吳晨掃了眼彭羕,彭羕臉色立變,急擺手道:「我在程福那欠了一屁股債,天天被那老狐狸追,墊俸祿的事別找我。」

    文玨在廳外忽得大聲道:「公子,程老闆說有要事找彭軍師。」彭羕慌忙向廳內跑去,一邊跑一邊喊道:「就說我不在,就說我不在……」眾人望著彭羕倉皇的背影放聲大笑。

    ※※※

    落日的餘暉將天際染成一片金黃,層層雲霞鋪映得宛如鎔金鍛玉。

    鍾繇負手望著天際,似已沉醉在落日的美景中,連皇甫酈走近也沒有發覺。皇甫酈低咳一聲,鍾繇沒有轉身,卻長歎一聲道:「馬超的大軍已進駐漆縣了。」皇甫酈鄂然道:「安定要趁火打劫?」鍾繇轉過身,搖頭道:「難說。」向皇甫酈作了個請的手勢,說道:「皇甫兄請。」

    半月不見,鍾繇兩鬢已然全白,整個人似乎突然間蒼老了十來歲,皇甫酈看在眼中,心中唏噓不已。鍾繇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這幾日徹夜難眠,皇甫兄陪我走上一段如何?」皇甫酈道:「難得有機會在山路上散散心,顧所願耳。鍾大人請。」鍾繇也不客套,沿著山路緩緩向前走去,皇甫酈慢步跟在身後。半晌,鍾繇才低聲道:「文燦的後事辦得如何?」皇甫酈緩緩說道:「文燦得疫病而死,按風俗已火化,骨灰……」鍾繇身軀一震,淚水止不住從眼中湧出,哽咽道:「文燦實因我而死,當年若非我一力邀他出仕,何有今日挫骨揚灰之禍。」突地向著群山大聲哭道:「文燦,我對不住你,文燦,魂歸來兮,魂歸來兮……」哭聲若杜鵑泣血,震的山谷轟鳴,皇甫酈越聽越感淒涼,不知不覺間,淚水已奪眶而出。鍾繇卻是越哭越是傷心,哭聲中夾雜著劇烈的咳嗽聲,皇甫酈知鍾繇縱情率性,當年為求韋誕手中的蔡邕手書而不得,曾嚎哭數日,嘔血數升,今日這般哭法,必然大受內傷,當即縱身而前,一指點向鍾繇頸後睡穴,入指處陡覺一滑,一指登及戳在空處,眼前人影晃動,鍾繇已自躍開。皇甫酈說道:「元常不能再哭了。」

    鍾繇用袍袖擦了擦嘴角的血絲和臉上斑駁的淚影,苦笑道:「哭又能如何?不哭又能如何?」皇甫酈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遞向鍾繇,道:「這是文燦的遺書,他要我一定親手交給你。」鍾繇接過遺書,展開看了看,啞聲道:「郝昭?皇甫兄覺的此人如何?」皇甫酈道:「知機慧敏,蓋代英才。元常怎會想起問他?」鍾繇道:「文燦信中說郝昭見機度勢,聰慧英敏,他死後可將眉城防務托付給郝昭。」皇甫酈長哦一聲。鍾繇道:「這事我會考慮。兄從眉城來,漢陽方面有什麼動靜?」皇甫酈道:「眉城、散關一帶百姓都逃到漢陽避禍,成宜、沈思雖從羌人和氐人處調來一些糧食,但難民人數眾多,賑災撫民諸事繁雜,一直沒有餘力弄出大動靜。」鍾繇冷哼一聲:「將予取之,必先予之,將予弱之,必先強之。小賊最喜招攬流民,此次一去數萬,小賊定然欣喜異常。但以安定的財力,哼哼,只怕有命吃,沒命吞,這回看噎不噎得死他。」皇甫酈點頭道:「從翼城我軍探子發回的消息看,小賊確是撐的很辛苦。但屯兵漆縣,莫非正是因財力不足,這才趁匈奴南下之機趁火打劫?」

    鍾繇道:「此正是我連日來憂心之事。皇甫兄,此次請你來,是要你再辛苦一趟。」從懷中掏出一份奏折,遞給皇甫酈。皇甫酈愕然道:「表?誰上的?」鍾繇冷笑道:「小賊上的,要朝廷封他為涼州牧。」看著皇甫酈疑惑的神情,鍾繇解釋道:「小賊派人將表呈給當今皇上,司空大人得知此事,將小賊的表抄了一份遣人送了過來,我也是一個時辰前才拿到。」皇甫酈道:「曹司空的意思……」鍾繇長歎一聲:「三輔的形勢和天下的形勢,皇甫兄當很明瞭。朝廷正傾力在河北一帶剿除袁逆之亂,暫無餘力顧及吳晨這等亂匪。」言下之意,皇甫酈已是全然明白,苦笑著點了點頭。鍾繇道:「但也不能讓小賊這般猖狂,曹司空已向皇上進言,表小賊為偏將軍,領并州牧,將禍水東引。此事要勞煩皇甫兄走一趟。」皇甫酈點了點頭。鍾繇看了看天色,歎道:「如今已是仲秋,算腳程,兄至安定時已是入冬。安定邊鄙苦寒,這裡有雪貂披風一件,是當年我到長安上任時,曹司空送與我的,今日我將它轉送於你。」左手一揚,管家鍾安從林中走出,手上捧著一件毛色純白的披風。鍾繇從鍾安手中接過披風,雙手捧著遞向皇甫酈,皇甫酈心中一暖,雙手捧過。

    鍾繇歎了一聲,低聲道:「子京如今也在安定,此去當能見到他……」皇甫酈一驚:「他也被俘了?」鍾繇搖了搖頭:「不是。聽說他手臂斷了,我這裡有一味藥,勞煩皇甫兄帶給他。」從鍾安手中接過一株藥草,遞給皇甫酈,皇甫酈將手中皮裘遞給身後的貼身小廝,雙手接過。那藥莖呈紫色,長有三尺,幾片毛茸茸像羽毛一樣的葉子橫生在側,正是當歸。皇甫酈一鄂,隨即明瞭,一時間心潮洶湧,竟至哽咽。

    鍾繇緩緩道:「靈芝生王地,豈可入荊棘?長風會有時,願隨涇水歸……」鍾繇邊吟邊走,高大的身影漸漸沒入林中。

    ※※※

    連著數日的風越刮越猛,不過晌午,天色已全黑下來。西北風狂暴的在荒野中肆虐,「砰、砰」地擊碎一處處沙丘,捲起無數黃沙和枯枝,漫天徹地的飛捲,口鼻中一股濃烈的土腥味。伴著狂風尖厲的呼嘯,滿天烏雲不住翻滾,不住變幻著詭異莫名的形狀。

    漫天的黃沙中,遠處高低起伏的青山如低矮的沙丘,時隱時現。

    青山起自安定郡三水縣東南,呈南北走向,斜向東南而下,一路逶迤至安定郡彭陽縣東北處,全長上百里,安定和北地就以此為兩郡交界,堵苑水和白馬苑發自青山,向東注入慶水。慶水又稱西河,源自北地郡西北的卑移山,一路蜿蜒南下,至眴衍附近注入泥水。此次行軍正是要趕往眴衍,阻截匈奴左賢王豹。

    馬超高聲喝道:「全軍急速向前,到前面的山下歇息。」安定鐵騎的行軍由西南向東北,狂風側吹,馬超只能側過身發佈命令,饒是如此,仍是吃了一大口沙土。兵士聽得號令,精神一震,加速向前奔去。

    東北面一團沙塵狂捲而起,如秋潮夜至,洶湧澎湃。段明高聲喝道:「是匈奴人,匈奴人想偷襲彭陽。」馬超立時明白,匈奴一直在參繞停頓,不是因為右路軍受挫,而是原想趁安定坐山觀虎、疏於防範之際,突然而至,搶佔彭陽。不想安定先派馬鐵、尹默等人率軍鞏固彭陽城防,計劃一時受挫,就此隱忍下來,待到安定放出風聲,大軍向漆縣移防,豹終於跳了出來。馬超背脊一陣發涼,暗自慶幸,若非在討論如何阻截時,徐庶一力主張從彭陽穿泥水,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念頭在心間一閃而過,馬超厲聲喝道:「不惜一切搶佔山地。」

    全軍皆知生死懸於一線,沒命的向前奔去。匈奴騎兵也已發現狂奔而來的安定鐵騎,調整方向,也向小山奔來。

    安定騎兵由西南向東北,匈奴騎兵則由東向西,兩處皆是側受風,步履艱難,但卻知此戰勝利與否,懸於誰能搶先攻佔地利,咬牙傾盡全力向前奔馳。

    馬超一馬當先,沙暴狂野的抽打在臉上,肌膚火辣辣的疼痛,沙塵肆溢讓人無法呼吸,但青山已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忽聽得前面號角聲響,山頭上湧出幾排匈奴騎兵,當先一員將領,身材敦實,身披一件純黑的狐裘,高舉長刀,仰天高呼。馬超心中陡然閃過一絲寒意,身旁的段明已高聲喝道:「放箭。」如此大風,弓箭早已失去準頭,竄入黃沙中的弩箭被風沙捲著,瞬間消失不見。馬超正要下令結陣,身旁一匹黑馬電竄而前,那馬神駿異常,數十丈的距離眨眼即過,山石間更是縱躍自如,待到匈奴兵將圍攻上來,一人一馬已竄至山頂,手中大戟一揮,正面的數名匈奴兵丁立時變成一堆殘肢肉末,狂風中翻捲著瞬間消失無痕,血色的大戟一拖一拽間,側面圍上的數名匈奴兵丁被從中腹剖開,內臟在狂風中不住搖晃。匈奴兵見他如此悍勇,盡皆駭然,安定軍士歡呼狂喝,紛紛向山上湧去,馬超、段明、馬岱、王樂心中更是狂喜,縱馬奔上山頭。待到山頭,馬超眼前陡然一闊。安定這邊的山勢陡峭,匈奴那邊山勢卻是極為平緩,數萬匈奴兵爭先恐後向土山上湧來,如海嘯狂飆,令人呼吸為之停滯。

    馬超大聲喝道:「佈陣,長矛兵在前,強弩兵搶佔西北角。」馬超此次帶軍共一萬五千名,人人皆習練長矛、強弩,實是安定的精銳,而隨眾將湧上山頭的不下百人,聽得馬超發令,六花陣立時展開,兵丁交互疾馳、旋轉勾連,分時如落英繽紛,聚時如繁花怒放,匈奴兵丁見一小隊一小隊的兵丁不住穿梭來去,眼花繚亂。放眼而去,儘是安定兵丁的身影,也不知湧上來了多少人,心怯之下,不住向後退去,山頭的空地越來越大,湧上的安定兵丁越來越多。

    沉悶得號角在狂沙中遠遠響起,匈奴兵丁向後慢慢退去。馬超知匈奴兵雖然被殺退,但匈奴人數多過安定數倍,何況敗象未露,撤退必是在準備下一次進攻,當即高喝道:「月牙陣。」長矛兵扼守山道,漸漸向中間回縮,月牙陣依山勢向內回縮,不但可有效阻止匈奴騎兵的衝擊,同時由兩側長矛兵輔翼,也使得匈奴人無法進行兩翼包抄。安定軍佈置完畢,整個山脈已在匈奴騎兵齊整劃一的衝鋒中顫動起來。散亂的匈奴騎兵在狂沙飛舞中匯成一股鐵流,宛若大海潮生,濁浪滅頂撲至。

    淒厲的號角順勢而起,弩箭雨點般狠狠扎向匈奴騎兵。弩箭借風之勢,更添淒厲,匈奴騎兵勢若奔雷的攻勢瞬間停滯,但後續匈奴千軍萬馬齊踏而止,千餘人衝進陣中,王樂高聲呼喝,長矛兵齊聲呼應,一時間喊聲震天,喊聲中長矛電刺而出,當先的百餘名匈奴兵當即被長矛洞穿。匈奴兵卻是強悍至極,踏著血水狂湧向山。段明高聲喝罵,勁弩再次齊射,百餘匈奴騎兵慘叫著翻身摔下馬背,匈奴氣為之奪,終於退下山去。

    段明啞聲向馬超道:「將軍,我看匈奴必然還要進攻,匈奴人實在太多,這樣守下去不是辦法。趁狂沙漫天,目不視物,我軍側翼向東北延伸,騎兵從側翼繞出,兜匈奴後路,匈奴後軍敗退,我趁勢從山上殺下,三路圍攻,匈奴必破。」馬超點頭道:「好是好,但匈奴士氣猶盛,中軍的防守不能弱了。再等一等,等匈奴士氣下降,我軍再向東北延伸側翼。」

    此時風勢越來越狂,越刮越猛,黃沙劈頭蓋臉的望臉上抽來,令人難以睜開雙眼,天地宛如重回洪荒初開之時。匈奴在此期間,又換了幾個方向向山上衝擊,被一一擊退,衝上山的匈奴兵丁越來越少。馬超見是時候,令贏天率領四千騎兵從側翼向匈奴後軍兜去。匈奴前軍久戰不利,後軍焦躁,突然一支人馬殺到,匈奴後軍主帥急忙指揮兵丁堵截,卻見一人一馬電射而至,手起戟落,匈奴後軍主帥已被劈成兩半。匈奴後軍登時大亂。安定兵丁趁勢攻擊,匈奴後軍推搡逃命,亂成一片,匈奴主軍得知消息,急忙要抽調人手援救後軍,山上號角鳴響,馬超從山上破磊而出,三路夾擊,匈奴大軍被沖得土崩瓦解,向南沿泥水竄逃,馬超率大軍趁勝追擊。此時漫天飄起了鵝毛大雪,風狂雪急,天地一片蒼茫。

    ※※※

    「來了,來了。」文玨高聲笑著跑了進來。徐庶、沈思等人急忙向門口走去。今日是朝廷加封吳晨為并州牧的大日子,吳晨一大早就到南門處去迎接朝廷使節,徐庶、沈思等人原本也想同去,卻被吳晨勸住,只帶了姜敘、成宜、龐德幾人。

    徐庶等迎出門時,吳晨已走了進來,一臉喜氣。見一行人走近,大笑道:「這位是忠義將軍領司隸軍事皇甫酈,此次朝廷派來的使節。」徐庶道:「久仰。」沈思淡然一笑,說道:「好久未見了。」皇甫酈點了點頭。吳晨繼續道:「這位是長離川的羌王像舒至,這位是長離川的氐王符彤,這位是興國氐王阿貴的使者……」吳晨一一介紹,引薦到魏諷時,符彤驚喝一聲:「魏諷,竟然是你。」魏諷扁了扁嘴,沒有接話,臉上依舊是那幅冷漠的神情。吳晨笑道:「你們認識?」符彤神色變了變,隨口道:「曾經打過交道。」沒有再多說什麼。吳晨繼續引薦眾人。待引薦完畢,徐庶朗聲道:「皇甫將軍,吉時已至,不如開始吧。」皇甫酈點點頭,邁步走上議事廳帥坐,高聲道:「皇恩浩蕩,吳晨跪下接旨。」吳晨等廳內眾人急忙跪倒。

    皇甫酈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查吳晨孝義聰慧,西和羌氐,下撫百姓,涼州平亂,震懾宵小,忠勇可嘉,特加吳晨偏將軍銜,領并州牧,即日上任,欽此。」

    禮畢,全廳人齊聲歡笑。忽聽得門外一片吵嚷,一人已急急奔進門,大聲道:「別忙下聖旨,別忙下聖旨,等等我,等等我……」眾人愕然望向大門,正是贏天。贏天看著眾人都站在廳中央,只皇甫酈一人站在桌案旁,長舒一口氣道:「哈哈,幸虧我來的及時,開始吧,開始吧。」吳晨道:「開始什麼?已經宣讀完了!」贏天氣急敗壞的道:「什麼?為什麼不等我,長這麼大我還從來沒見過宣讀聖旨哪。」吳晨哭笑不得,心道,宣讀聖旨又不是作戲文,有什麼好看的。輕咳一聲,道:「你不是和義兄去眴衍了嗎?怎麼跑回來了?」贏天嘻嘻笑道:「不用去眴衍了。我們在青山附近和匈奴左賢王豹碰上,三路夾擊,打得豹抱頭鼠竄,五萬人馬被殺得剩下不到兩千人。只是因為下了場大雪,我們的馬又不如匈奴馬匹一般可以在雪地上奔走,這才讓他跑了,不然連他也捉回來給大哥當禮物。」

    吳晨大喜:「真的?」贏天連連點頭,徐庶、沈思等人興高采烈,像舒至、符彤齊向吳晨道賀。皇甫酈掃了一眼魏諷,魏諷眼中痛苦之色一閃即沒,和眾人一起大笑起來。皇甫酈心中一動。

    吳晨笑道:「這是大喜訊,今日果然是好日子,雙喜臨門,值得好好慶賀一番,酒宴已經擺好了,大家赴宴吧。」眾人在吳晨、徐庶帶領之下進入酒宴。酒宴半酣,符彤將吳晨請了出去。

    天空不知何時已飄起了雪花。涼風撲面,吳晨不由得精神一陣。

    符彤向吳晨道:「吳將軍,你救我一族人,符彤沒什麼能感謝的,他日若用的上我,儘管派人往漠北來找我。」吳晨愣道:「氐王要去漠北?」符彤點了點頭:「當日我曾許下誓言,終生不踏入漢境。如今,該是我兌現諾言的時候了。但若有一日,你需要我幫忙,萬水千山我也決不皺一皺眉頭。」吳晨望著符彤剛毅的面容,情知勸不住符彤,微笑道:「那我送送氐王好了。」

    兩人並肩前行,符彤牽著馬,一路上沒有說話,吳晨也沉默不言。到西門時,遠遠見一群人等在雪中。符彤猛然轉身道:「吳將軍覺得魏諷此人如何?」吳晨望著符彤彪悍的臉型,沉吟了一會兒,說道:「此人城府深厚,我看不懂他。」符彤哈哈大笑:「原來是我多慮了。吳將軍希望後會無期。」翻身上馬,在馬上向吳晨拱了拱手。催馬而行,靜立雪中等候的那群氐人也翻身上馬,隨著符彤急速遠去。

    吳晨望著符彤遠去的身影,心頭感慨不已。

    文援在身後低聲道:「公子,雪下大了,我們回去吧。」吳晨微微一笑,說道:「你們先回吧,我再走走。」文援低應一聲,向眾親兵走去。

    吳晨信步向曠野走去。

    其時滿天碎銀亂羽,北風撲面生寒,抬頭望著鉛雲密佈的天空,密密麻麻的雪片像從壓在頭頂的烏沉漩渦中迸湧而出,隨風飛舞,煞是紛亂。雪片風中精靈般從天上墜下,落在額頭上,眼睛裡,嘴唇邊,倏地融化,化作冰涼的水珠,冷冷的拂過臉頰。

    遠遠望去,漫天飄舞的雪花中天地一片蒼茫,銀裝素裹換成了另一個世界。輕輕吐出一口氣,白色的氣霧風中浮起,隨著雪花翩翩飄逸。

    短短的一年,歷經無數風波險阻,歷史的巨輪終於扭轉前進的航向,涼州從昔日的紛爭不休變為如今的百廢待興。日後,歷史的航程還會掀起何樣的驚濤駭浪?前路,還有多少暗礁險灘隱藏在層層迷霧之後?

    漫天飄舞的大雪中,廣闊的涼州大地群山起伏,有如銀蛇狂舞,蠟像奔騰,胸中豪情頓生。抬手接住一片飛舞的六角精靈,微笑著低吟道:「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抬頭又看了看天,大笑道:「好大的雪!」

    笑聲在風雪中蕩漾,隨著滿天飛捲的雪花飄散在無垠的曠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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