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捲著火舌在林間草叢撩燒,火逐煙飛,灰暗的天空也似著了火般。煙霧灰塵在狂風中卷逐肆虐,漫天徹地,將萬餘在火中亂竄的兵士的身影掩映的愈加詭異慘烈。山谷中儘是火頭,火箭更是不停從兩邊山峰處射下,三輔兵躲無可躲,藏無可藏,不小心就被烈焰撩燒到身上,慘叫聲數里之外猶可聽到。
狂舞的火蛇將天空映的明滅不定,也將站在山峰上觀戰的徐庶和翟星的面容映襯得陰晴不定。火焰撩燒屍體的惡臭隨著山風傳入鼻中,中人欲嘔。翟星皺了皺眉,苦笑道:「元直兄,我看我是不太適合看下去了,我先回去了。」徐庶歎道:「我也看不下去了,一起走吧。馬校尉,後面的事就交給你了。」馬岱道:「軍師放心,這把火我會一直看著它燒完的。」徐庶點了點頭,和翟星並排走向山下,猛然間停下身,仰天歎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夏侯惇,這次就看你命夠不夠大了。」
馬岱聽得徐庶話聲古怪,正待開口詢問,頭上的鐵盔一陣輕微的震動,似乎有什麼輕輕在鐵盔上敲了一下。伸手去摘鐵盔,一滴涼涼的水滴落在手背上,在手背上一彈,碎裂成數瓣散在空中。馬岱心中一驚,抬頭向天看去,烏黑的天空驀地電光閃現,猶如一株盤根錯節的巨樹,將墨黑的天空瞬間撐得支離破碎,緊接著一聲霹靂在頭頂炸裂,天地似乎都在搖晃。
「——嘩」
大雨傾盆而下,四周陷入無邊的黑暗。
連著數日的西風終於帶來了夏日最後一場大雷暴。
※※※
「該死,該死,怎麼會無緣無故下起雨來了。」
三人從雨中奔出,推開一座院門,擠到一座堂前的屋簷下,其中一人一邊抖著身上的雨水,一邊不住地抱怨。
「三輔一帶一向是西風雨的,這幾日連著刮西風,天空又一直灰濛濛的,下雨不過是遲早的事,淋雨只怪你沒見識。」一個清脆的聲音在旁邊回道。「你是有見識,有見識不是也和我一樣淋雨。」先前的那個聲音道。「哼,一直被老厭物追著,哪裡有時間準備嘛。你只會胡攪蠻纏,我懶得理你。琪英大哥,你手臂上的傷怎麼樣?」
這三人正是從長安就被左方追著的黃睿,費瑤,顏淵三人。
黃睿道:「不妨事。看來這雨一時半會不會停了,我們進屋吧,升火烤烤身上的衣服,順便歇息歇息。」費瑤拍手笑道:「還是琪英大哥有見識,這麼好的主意只有琪英大哥才想得出來,旁人是絕對想不出來的。」顏淵道:「是啊,只有琪英大哥有見識,原來你也是無見識的。」費瑤怒道:「你怎麼總是和我作對。」顏淵道:「一路上你就針對我,你說話不帶刺,我會和你作對?」黃睿在兩人鬥嘴聲中,推開堂前木門,緩步走進屋中,屋中火光隨即一亮。費瑤道:「我懶得理你。琪英大哥,等等我……」飛身跑進堂中,迎面卻是一股塵土的味道,費瑤急忙用手摀住鼻子,堂中黃睿高舉火折,佇立在一尊神像前。那泥塑高約九尺,臉面不知何時已損壞,只剩下彩塑的軀幹,身上流帶漂浮,如流風回雪,瑰姿艷逸。
顏淵這時走了進來,仰頭說道:「好像是個女神……」費瑤道:「穿成這樣當然是女的了,難不成男的會穿成這樣?」顏淵冷哼一聲,沒有搭理她,繼續道:「只不知是九天玄女還是女媧娘娘……」費瑤道:「為什麼不是西王母?她也是女的,你怎麼這麼肯定是九天玄女……」顏淵大怒:「我惹你了嗎?一路上我說東,你就要說西,你讓琪英大哥評評理,到底是誰和誰作對。」
黃睿道:「好了,別吵了,你們兩個都不對。這裡寫著的,敕建洛神神女宮,這個應該是洛神甄宓。」正在鬥嘴的兩人齊齊停下,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只見一塊匾額斜靠在祭台邊,厚厚的灰塵下正是「洛神宮」三個大字,旁邊幾個小字,寫著「敕建洛神神女宮」。匾額上的字,金漆已斑駁,唯餘下微可辨識的筆畫。
費瑤道:「還是琪英大哥看得仔細,不似旁人,什麼都沒看清就在大喊『九天玄女』啊,『女媧娘娘』啊。」顏淵喝道:「夠了嗎?」費瑤不理他,笑著向黃睿道:「琪英哥哥,這洛神是什麼神仙啊,為什麼會有人供奉她?」黃睿掃了一眼費瑤,心道:「你不是長安人嗎,如何會不知洛神?」轉念一想,也難得有機會令兩人不再吵嘴,耳根子清靜清靜也是好的,開口道:「據傳甄宓是三皇五帝之始的伏羲聖皇的女兒,當時連年大旱,農田山林盡皆乾涸,甄宓為祈雨,以自己為祭品,投身洛水。天帝感念她一片赤誠,令其為洛水水神,保洛水一帶風調雨順。」
故事並不長,費瑤雖然已聽過洛神的故事,但以黃睿清亮的聲音在雨夜中娓娓道來,只覺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黃睿看著堂上的洛神像,心道:「不知這洛神什麼模樣,只看身姿必然是絕色女子。」驀然間,一個倩影湧上心頭,心中一暖,思慮道:「如果洛神是小倩的模樣,誰人會如此狠心將她的頭像砸掉?若真有人砸,我就算是粉骨碎身也要維護她的周全。」一時間思如潮湧,難以自已。
顏淵側頭看著堂上的神像,不言不語,也在想著心事。
三人各有所想,堂內便靜了下來。
忽聽得「嗒」的一聲輕響,黃睿手中火折燃盡,神堂瞬間沒入黑暗。顏淵啊的一聲驚歎,埋怨道:「講什麼故事嗎?沒火了,這下衣服可烤不成了,濕衣服搭在身上會著涼的,現在該怎麼辦?」費瑤怒道:「你這個人沒肝沒肺,甄宓可以為了百姓犧牲自己,你連少個火也要抱怨。」顏淵怒道:「你講不講理,甄宓是甄宓,我是我。好好,我看你是誠心不讓我烤火讓我著涼死,你記清楚了,甄宓是為百姓死,所以死後為神,我著涼死,什麼也不為,死後一定成厲鬼,一生一世都纏著你。」費瑤尖叫一聲,顫聲道:「你,你不要嚇我。」
顏淵心中大樂,拖著長音道:「費……曜,我死的好冤啊,我要你償……命。」費瑤慘叫一聲:「不要過來,不要過來。」顏淵哈哈大笑。黃睿道:「別鬧了。我這裡還有個火折,只是沒有木柴。沒有柴續著,火折燒不久的。」顏淵道:「剛才在簷下碰到許多枯枝,應該還沒經水,我這就抱過來。」黃睿道:「我也去。」兩人邁步向堂門摸去。費瑤眼見四周黑蕩蕩的,總感覺身邊似有什麼在晃動,心中害怕,顫聲道:「我,我也去。」急步跟在兩人身後。
簷前的枯枝不少,三人各抱了一捆進到堂中。火星在黝黑的神堂中跳了幾跳,終躥成一條半尺來高的火苗。黃睿將火折就近枯枝,輕煙裊裊中黑暗的神堂逐漸明亮起來,火苗跳躍,昏黃的火光在濃濃的夜色中圈出小小的空間,光暈以柔和的輪廓和夜幕相接,慢慢融合,清脆的雨聲中說不出的靜謐。
費瑤將手中的火棍在火堆中撥了撥,辟叭輕響,幾點火星迸濺,黃睿驀然心動,恍惚間,時光似乎倒流回去年冬天的襄江邊。那也是在火堆邊,那也是三個人,隔著火堆,是一雙澄澈秀美的眼眸,帶著幾許羞怯,幾許憂傷,捲曲的睫毛上猶有幾滴晶瑩的淚珠。就在那一刻,天地崩潰了,大地裂開了,黃睿只覺得自己往下墜落,不斷的下墜,下墜,墜落在這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
只是如今你又在哪裡?自南陽那夜大雪中醒來,再去房舍找尋時卻已是人去捨空。這半年來一處一處尋訪行蹤,到如今卻只有這夜半燈火顧影相對……胸中猛地大慟,淚水瞬時遮住光線。朦朦中,跳躍的火光中一人越來越清晰,低眉垂首,秀髮輕拂,奪人心魄的清麗……
※※※
「沈大人,你終於到了。」姜敘苦笑道。
沈思翻身下馬,急步走到他身前道:「公子如何?」姜敘道:「公子不言不語,一人呆在靈堂裡已經五日了。能想得辦法我都想過了,就差沒有將靈堂燒了。」苦笑著不住搖頭。
一把溫婉的女聲在身旁道:「公子現在何處?」麗人輕紗蒙面,衣衫飄飄,音色清潤柔美,長髮微微挽了個宮髻,寫意的披散在肩上,只看身影就知道是人間絕色。
姜敘輕咳一聲,道:「這位姑娘是……」沈思道:「這是小倩,是公子的,公子的……」猛然想起,吳晨和小倩兩人,雖然情深意篤,但沒有成婚也沒有婚嫁媒妁之言,一時之間竟然找不到合適的措辭。小倩微笑道:「公子的貼身女婢。」
姜敘道:「一直在靈堂中不吃不睡,大家都不知道怎麼勸他好了。」當下在前領路,引著眾人向漢陽帥府走去。帥府前已清出一片空地,一座白色的靈棚佔了數十丈的空間。靈棚前跪著一排將士,為首一人面色清白,臉容方正,正是不見多時的王樂。天空雖然灰濛濛的,天氣卻是悶熱異常,幾人跪在地上,黃豆大小的汗珠不停從額頭湧出,滾落地上。身上的紅色兵服隱隱透出幾道鹽漬的白痕,顯然已跪了數日。
沈思驚道:「這是做什麼?」姜敘苦笑道:「勸公子。只要公子一天不出靈堂,他們就在靈堂外跪一天。什麼辦法都想過了,這是不得已想出來的。」
小倩道:「姜軍師,你讓他們起來吧。這樣跪下去,公子熬不住前,他們先熬不住了。一路行來,我看軍士神色匆匆,應該是大戰在即,此正是用將之時,希望軍師勸他們以大局為重。」姜敘神色閃過一絲驚詫。小倩轉身向沈思道:「沈太守,我先進去看看公子,希望能勸得動他。」沈思拂了拂胸前的長鬚,點頭道:「好。」小倩向姜敘和沈思行了一禮,匆匆推開靈堂大門,「支呀」一聲,靈堂門又關上,將靈堂和外邊隔開。
靈堂非常空闊,中間擺著一張寬大的靈床,床上躺著的那人極其英俊,臉色蠟黃。鼻中一股冰片,麝香的氣味,顯是為防止屍體腐化,專門用藥物進行了處理。
小倩心道,想來這就是姜囧了。張目四顧,一人半跪在靈堂的角落裡,雙目深陷,發須蓬亂,正是吳晨。
小倩悄悄走上前去,兩個月不見,吳晨形銷骨立,與印象中的吳晨判若兩人,心中一酸,輕喚道:「公子,公子。」
半晌,吳晨才轉過臉。雙目癡癡呆呆的看著眼前的小倩,一絲亮光慢慢在失神的眼眸中匯聚,終於匯成了焦距。
「小,小倩……」吳晨癡癡的低吟道。
小倩再也忍不住,淚水滾滾而出,跪在了吳晨身前。
「公子,是我,你的小倩來看你了。」
吳晨一把扶住小倩的雙肩,猛然間緊緊抱住,強忍已久的淚水終於潰堤而出。
靈堂外的姜敘聽到聲音,喜道:「哭出來了,應該沒事了。」
沈思撚鬚道:「應該是沒事了。伯弈,這一路行來兵丁神色倉皇,確是大戰將臨的神態。此次敵人是誰?夏侯妙才嗎?」
姜敘道:「夏侯淵被令明重創後至今未復,李典率軍又被雋……雋垣重創,兵士毫無鬥志,令明趁勝追擊,將青州軍趕過了散關,李典、費清等人被迫緊守眉城。」沈思欣慰地道:「令明是越來越厲害了。如此說來敵人不是三輔方面的,那會是……難道是羌人。」拂鬚的手不由一顫。姜敘苦笑道:「不但有羌人,還有氐胡。漢陽在夏侯淵一月的強攻之下,磚瓦破碎,城垣殘敗,我軍主力又隨令明遠擊眉城,羌胡聞聽後齊聚大軍,趁火打劫,幾日來連續攻下西、新令、顯親、成紀、略陽等地,只餘下上邽、翼縣、河陽還在我們手中,如今聽說正向漢陽合圍而來。」沈思皺眉道:「都有些什麼人?」姜敘道:「葫蘆河流域所有的羌人以及符氐,號稱擁兵十萬。」沈思道:「十萬?漢陽有多少人?」姜敘苦笑道:「不足五千。」沈思大吃一驚:「五千對十萬?那不等於必死無疑嗎?」
一把尖利的嗓音在旁邊響起:「必死倒不至於,但如果主公還不振作,那就真是必死了。」一個短髮的年輕人隨聲從姜敘身後轉了出來,年紀在二十上下,清秀的面容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鷲厲。沈思道:「這位是……」姜敘道:「彭兄,單名羕字永年,是我軍的隨軍軍師。」沈思道:「哦,看來彭軍師是有辦法了。」彭羕一臉傲然:「當然。」臉忽然腆下去,苦著臉道:「但主公若一直這樣子,軍心不穩,有再好的計策又能如何?」
一把低沉又略顯憔悴的聲音道:「有何計策說出來吧。」木門吱呀一聲拉開,吳晨在小倩的攙扶下走了出來。吳晨瞇了瞇眼,用手在額前搭了下涼棚。剛從黑暗的靈堂出來,對靈堂外的強光一時還有些不適應。
門外跪著的數十位將領啞聲道:「主公……」王樂更是語聲嗚咽,淚水在眼眶中直打轉。「不是不讓跪的嗎?怎麼又跪了?快起來,快起來……」吳晨嘶啞著嗓子說道,顫巍巍的向跪在地上的王樂走去,一個趔趄,身向前傾差點摔倒地上,小倩緊走幾步用力扶住,王樂就著跪著的式子緊挪向前,一把抱住吳晨的小腿,淚水滾落眼眶。
吳晨微笑道:「快起來,快起來。王樂,好久不見了,怎麼見面就哭?這不像是男兒大丈夫,更不像是我左右手的表現!」王樂心中激動,開口道:「公……公子。」語聲哽咽,拖著長長的哭腔。
彭羕、姜敘等人見吳晨出了靈棚,也是大喜,沈思忙道:「公子出來就好了,餓了幾天了,快去準備吃的,快去準備吃的。」小倩道:「幾日未進食,脾胃虛弱,需要一些清粥,我這就去煮一些來。」吳晨一把拉住轉身欲待離開的小倩,眼中萬般的不捨。小倩微微一笑,低聲道:「還有大事要商量,他們都在等著。從今往後我都不再離開公子了。」說到最後一句,小倩雙頰暈紅,目光下垂,聲音細如蚊衲,幾不可聞。
吳晨心中一蕩,緩緩鬆開手,小倩低頭將臉上紗巾重新帶好,隨著一個僕婢走了開去。
吳晨看著小倩的背影消失在長廊盡頭,心中又是辛酸又是甜蜜,半晌才回過神來,向沈思道:「我師兄沒來嗎?」沈思道:「翟公子已和馬岱將軍趕到山城,助元直破夏侯惇。」吳晨愕然道:「馬岱?西平失守了?」沈思情知說下去又將提到閻令的事情,吳晨一幅魂不守舍的樣子,一定仍未從姜囧為救他而死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岔開道:「聽翟公子說,好像是主動撤出西平的,具體的事情我不是太清楚。啊,伯弈,你來信時說成將軍重傷,翟公子命我帶來一服藥……」吳晨情知必是「大還丹」一類的,思忖道,如果當日自己未曾將「大還丹」遺失,姜囧受的傷再重又有何相關?姜囧之死自己終是脫不了干係。念及此,鼻中一酸,淚水滾滾而出。
姜敘見狀急忙向吳晨告了個罪,拉著沈思向成宜養病的房間走去。彭羕道:「主公,現在去議事廳討論如何?」吳晨輕呃一聲,猛然呆了呆,詫異的看著彭彭羕道:「永年,剛才叫我什麼?」彭羕臉色一紅,隨即正了正榮,清了清嗓子道:「主公,我叫你主公。」吳晨微笑道:「你不是一直不願承認的嗎?」彭羕臉色一變:「誰說的?我什麼時候否認過?」眾兵丁見彭羕臉紅脖子粗,一副好鬥公雞的模樣,不由莞爾。
文玨從文援身後探出頭,嘻笑道:「我曾聽一人大叫過『保護主公』,後來這個人又說『平生我只說單數個字的話,雙數字的從來不說,你定是聽錯了』,不知彭軍師認識不認識此人?」
彭羕翻了翻白眼:「世上人多了去了,每個人說的話都要記住,我哪來這麼多閒功夫。你們煩不煩,究竟要不要擊潰羌胡?」吳晨道:「哈哈,當然要了,好,我們就去議事廳看看彭軍師有什麼高策。」
眾人經過剛才一番嬉鬧,心情都放了下來,嘻嘻哈哈的擁著吳晨走進議事廳。王樂,文援兩人扶著吳晨在議事廳正中的帥位坐下,吳晨道:「永年,說說你有何計策。」
彭羕起身道:「十萬對五千聽起來很可怕,但事實卻非如此。我軍同心同德,臨陣死戰,以一可敵百。羌人習性,有利可圖則蜂聚蟻集,無利可圖則瓦解雲散,此之可戰者一。雖數十倍於我,卻分為百十個部落,號令不一,指揮不定,不過離心離德之徒,趁亂分羹之輩,此可戰者二。我軍以精兵突擊羌胡匪首,擒賊擒王,斷其匪首,羌人自會散去。戰勝,威立,雖千萬何懼哉?」
王樂在旁道:「軍師所言有理,但羌胡糜眾將多,如何才能探得羌胡匪首的位置,一擊而中?」彭羕翻了翻白眼,道:「屈諸侯者以害,役諸侯者以業,趨諸侯者以利。以羌胡個性,不過貪圖漢陽財貨,主公可派人假意奉承,帶上金珠玉石賄賂羌胡首腦,以低下之辭驕羌胡之心。首腦受賄後必不防備,將驕則兵惰,兵士懈怠,我軍卻已探知匪首所在,疾兵突進,一擊而中。」
吳晨高聲道:「就依永年之計。但這出使之人……」帳下轉出一人,道:「主公,我曾在湟中呆過數年,頗熟悉羌胡的方言,屬下雖不如彭軍師、姜軍師般運籌帷幄,決勝千里,若以卑辭驕敵之心,卻自信有此能。」說話這人身高不足七尺,三縷長鬚飄在胸前,白淨的臉龐有著漢陽人特有的秀氣,但眼角卻已顯魚尾紋。
王樂躬身在吳晨身邊道:「此人姓張名華,字子燁,漢陽人,現下為漢陽主薄。」吳晨微笑道:「出使是件非常危險的事,子燁可想好說辭了?」張華笑道:「此次出使,一是以驕詞助長羌胡野心,使其以為我軍孱弱,因而疏於防備,二是以強辭顯示我軍寧可玉碎不為瓦全的決心,讓其不敢造次,主公以為我所說如何?」
吳晨點頭道:「柔中帶剛,綿裡藏針,主薄之職實是委屈你了,此次出使成功,你就是我軍的行軍司馬。王樂,你隨伯燁下去挑些禮物送給我們的羌王和氐王。」王樂,張華兩人同時行禮退下。
吳晨向彭羕道:「依永年來說,此次疾兵突進的將領應該……」門外一聲大喝:「主公,此次我一定將符肜的腦袋給你帶回來。」一個大漢隨著聲音大步踱進廳中,吳晨驚喜道:「令明回來了?」龐德向吳晨深鞠一恭道:「鍾繇派人來講和了,我怕此人遭韓遂毒手,所以親自將他護送來了。」吳晨微微一鄂:「哦,有請。」
龐德道:「那人還在帥府外,我想主公還是親自見他為好。」吳晨長身而起,一旁的文援當即扶住,吳晨笑道:「好,我就走一趟。」龐德愕然道:「主公不問是誰?」吳晨搖搖頭:「既然令明建議我走一趟,我自然要走一趟,對令明我是一百個放心的。」龐德心中一暖,急忙在前引路,眾人跟在吳晨身後向帥府走去,彭羕三步並作兩步越過眾人緊隨著吳晨。
一行人走得很快,到了大門口,正見一人安坐在門前的大樹下,長鬚飄飄,鬚髮灰白,面容清矍。那人見一行人走了出來,當即站起身,上下打量了打量吳晨,微笑道:「這位想必就是安定吳公子了,皇甫酈有禮了。」說罷,深作一揖。吳晨心道:「原來他就是皇甫酈,皇甫家是安定大族,它的一舉一動對週遭百姓的影響不容低估,難怪令明會勸我親自來迎。」這些念頭只在心間一閃而過,笑著迎了上前,道:「原來您就是皇甫先生,吳晨對先生異常仰慕,不想竟然真的有幸能遇到您。」也是深作一揖,脫開文援的扶助向皇甫酈走去。腳下一滑,差點摔倒地上,被皇甫酈一把摻住。
皇甫酈心中驚異,不由低聲道:「吳將軍好大的膽子,姜囧才被刺身亡,如今我遠道而來,你竟然任由我扶你。」吳晨微笑道:「你只不過是說客,不是刺客。對皇甫酈這個名字,我信得過。」皇甫酈心中更是一驚,原以為吳晨號稱「妖狐」必然極盡詭計,和他見面必然有些曲折,卻不料此人竟然坦誠的令人驚異。來時的盤算有錯,腳下不由一虛。但皇甫酈終究是久經場面,交錯間借扶起吳晨的當兒已調適好心情,兩人一前一後,在龐德等人的引領下走向議事廳。
吳晨在文援的攙扶下坐上帥位,微笑著向皇甫酈道:「先生有何教我?」
皇甫酈起身道:「此來先是為祭奠一代英才姜囧,並代司隸校尉鍾繇鍾大人向吳將軍致慰問之意。」堂中數人登時站起,怒目瞪向他。吳晨道:「多謝鍾大人一番好意,這個情我領了。令明,帶皇甫先生去見雋垣。」皇甫酈擺手道:「不忙。我還有一事,是為彌合安定、司隸兩家戰事而來。死者已矣,為求生者不蹈死者覆轍,皇甫酈不才,願作兩家魯仲連。」
廳內眾武將齊齊抽出兵刃,厲聲喝道:「鍾老賊和我家仇深似海,淘干大河之水也洗刷不淨,你空口白話就可以一起了賬?」皇甫酈閉口不語,雙目凝視吳晨。吳晨揮揮手,眾將將手中長刀插回刀鞘。吳晨道:「皇甫先生也聽到了,鍾繇縱夏侯淵肆虐漢陽,一路燒殺,婦孺不留,其罪罄南山之竹,難書於萬一,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先生憑什麼可以讓我兩家和好?」
皇甫酈哈哈大笑:「好一個罄南山之竹,好一個決東海之波,吳將軍文采斐然。此來我也想過見了將軍應該如何說,但真等見了將軍我才知,將軍人中龍鳳,並非一般言辭可以打動。但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皇甫酈唯有為將軍分析一番利害了。」
吳晨道:「希望先生不要令我失望。」
皇甫酈微笑道:「那便從當前局勢說起。涼州八郡,將軍得安定、漢陽(即漢陽),金城三郡,而韓遂據武威、張掖、酒泉、敦煌,梁興馬騰等人尚縱橫隴西。安定以東,楊秋、馬遵環繞於外,鷹視狼行。甘谷、臨渭、成紀、顯親、略陽,近在咽頰之間,羌、氐與之接壤而為執肘。湟中王宋建,白馬羌、燒當羌肆虐湟水,為金城眉睫之患。或許這些人,將軍並不放在眼中,而以司隸為將軍大敵,但我聞吳之患齊者,而卒滅吳者越,秦之患匈奴者,而潰於積弱之旅,遷徙之徒。時之所興,勢之所湊,燎原之火,一爝未滅,而可焚林,將軍不可不察。將軍四面受敵,何苦多添一個司隸?再以日前局勢而言,將軍雖向東擊潰夏侯淵,韓遂卻又起於西陲。刀兵多處,左右受夾,左伏而右起,右伏而左起,將軍來回奔波,難有寧日。為將軍計者,先滅患於肘腋,將司隸之爭暫放一旁,待將軍滅了四周星火,再舉雄兵東征,將軍以為如何?」
※※※
作者按:《不知怨》是一代歌後鳳飛飛的一首名作,原書中引用了這首歌的歌詞,但未指出出處,修改後將歌詞雖然沒有再直接引用歌詞,但仍借用了歌的意境,作者在此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