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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涼州好大雪 第五十四章 水淹三軍 文 / 姜尚

    天空深邃而幽遠,繁星閃爍,鑲嵌其間。隱隱流動的夜色,星星似若觸手可及,只是悶熱壓抑的空氣,卻又讓人覺得它們是如此的遙不可及,就似亙古的蒼穹般冷漠的窺視凡間的悲歡榮辱、生死離合。原野上火把晃動,幽暗的星光下,如點點鬼火,將一股子詭秘之氣瀰散在天地間。

    馬黎緊張的看著草原上的點點火把,手心的汗不住的湧出。

    馬黎所在的小山是吳山的一個支脈。八百里秦川在散關附近伸出一條支脈,渭水由西向東橫貫而過,將這條支脈切斷成兩部分,南岸的山脈稱為陳倉山,散關就在這條山脈臨近渭河處。北岸的山脈稱為吳山,陳倉就建在這條支脈上。距陳倉東三十里,一條由山澗活水匯聚而成的河流向南流入渭水,稱為杜水。吳山向東北綿延一百餘里,和雍州山在蒲谷鄉交錯。雍州山在地質上仍屬於秦嶺山脈的一部分,蜿蜒綿延四百餘里,直達北地郡內,橫亙在涼州與雍州之間,形成雍州西北面的天然屏障。兩條河從蒲谷鄉的泫中谷流出,汧水蜿蜒向西南流入渭河,芮水則向東北流入涇河。杜水和汧水的流向基本平行,只是兩條河在流入渭河的過程中,漸漸併攏,所以兩條河入渭河的河口相距不遠,夾在兩河之間的是幅員達百餘里的衝擊平原,土地肥沃,物產豐饒。度陽在杜水與渭河的交匯處附近,汧在汧水西岸,離吳山較近,地勢上高於度陽。

    從陳倉撤退後,魏諷一度後撤到了度陽。午前,從汧來了韋康的使者。魏諷迎那人進密室商談,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魏諷暴跳如雷的走了出來,於是馬黎就來到了這裡。馬黎行伍出身,到今天的俾將,算算已跟隨魏諷有五個年頭,但直到今天才知道一向沉穩冷靜的魏諷發起火來竟是如此可怕。司隸鍾大人曾笑言:「能令子京舉動失措之人,只怕還未生出來吧。世上若真有這樣的人物,我是非常有興趣見見的。」那時馬黎也在場,已忘記當時魏諷說了些什麼,卻仍記得大家都哈哈大笑,笑得很歡暢。在馬黎心中,從來沒想過這世上會有這樣一個人物存在,直到昨天晚上……

    夜色淡淡漂浮在空中,空氣似乎也如夜色般濃重壓抑,令人艱於呼吸。馬黎望向身前的魏諷,他的身材依舊瘦削,背影依舊凝重如山,但馬黎知道,魏諷已經不再是那個凡事都可以輕描淡寫化解的魏諷了,自己也再不是那個只知仰著臉如膜拜天神一般看著魏諷的自己了。令兩人做出如此巨大改變的人,此刻應該就潛伏在黑暗中,隨時會從黑暗中竄出來,發出致命的一擊。

    誘敵的隊伍已經來回走了兩圈,但敵人仍未出現。但馬黎可以肯定,那人一定會來。這種信念連馬黎自己也覺得奇怪。它不是出自對魏諷誘敵之計的信心,而是源自潛藏於內心最深處的……恐懼。

    胯下的戰馬突然間打了一個響鼻,雙耳聳立,機警的向遠處望去。馬黎心頭巨顫,來了……

    「咚」一聲沉悶的戰鼓從遠處傳來,馬黎的心遽然跳動,緊了緊手中的長戟,凝目向遠處張望。夜風輕掠過草地,捲起陣陣草浪,此時星光淡淡,四野空曠。

    馬黎長舒一口氣。就在精神鬆懈的剎那,淒厲的號角聲在天際一掠而過,尖利的令所有人汗毛瞬間倒豎。尖響的剎那,長草之中突然湧出無數的黑影,尖銳的破空聲如急雨般響起,平原上星星點點的火光,如風中殘燭,瞬間被黑暗吞噬。淒厲的慘叫,悲咽的馬嘶震動整個原野。

    那人來得好快。

    淚水瞬間充溢馬黎的雙目。擔任誘敵的都曾是自己的好兄弟,此刻卻被那小賊的人馬肆意屠殺。胯下的戰馬不停的打著響鼻,煩躁的甩著前蹄,馬黎渾身熱血如沸。

    凝立如山的將軍突然舉起手中的長槍,馬黎用盡全身力氣嘶吼道:「跟我沖……」喊殺聲在身後海嘯般捲起,馬黎揮舞手中的長戟,縱馬躍下土山。

    尖利的號角聲「嗚嗚」尖嘯,撕破震天的吶喊,深深刺入耳中。起伏的長草中,無數的黑影在夜色中急速竄動,退潮的海浪般向西北方迅即逸去。

    「小賊要逃……」念頭在馬黎心中一閃而過,立即鼓足中氣怒喝一聲:「追,別讓小賊跑了……」

    萬千鐵蹄撞擊在地面上,雜亂的轟鳴頃刻將馬黎的怒吼淹沒,充斥耳間的只有尖銳的鳴響和驚天動地的喊殺聲。

    地面在飛騰的馬蹄下急速倒退,離得越來越近了,馬黎已經可以看清那些黑影背後的箭囊。

    「鏘……」

    鑼聲鏗鏘而悠揚,從身後遠遠的傳來。「鼓進金停」,鑼聲表示立即停止進攻、準備撤退。

    「收兵?為什麼?」馬黎的牙都要咬碎了。那些殘殺自己兄弟的人已近在咫尺,為什麼要撤兵?魏諷,魏將軍,你到底在想些什麼?鑼聲卻越敲越急,正惱怒間,異變陡生。對面的原野上,火光沖天而起,猶如巨大的火紅的曇花在靜謐的夜空突然綻放,景色驚艷得令人目眩神迷。腳下的大地滾開的沸水般急速震顫,明亮如火海的原野,一排排巨大的盾牌掩映著無數攢動的人頭向前狂壓而來。

    「巨盾兵……」追在最前的所有兵丁慘叫出聲。

    馬黎只覺頭皮發麻,全身冰涼。原來小賊早已覺察到那是個陷阱,將馬隊的剋星巨盾兵埋伏到了此處,卻佯裝中計,不但將誘敵的部隊消滅乾淨,更將主力引誘到此處,正是要將所有人一網打盡。小賊實在是太狡猾,而自己覺醒的太晚,終於無可挽回的雙腳踏進陷阱中。

    「呵,呵呵……」伴隨著震天的呼喝,巨盾兵在交錯掩映中迅疾前行,泛著金屬冷艷寒光的長槊從層層的盾影中長長的伸出,毫無縫隙得連在一起,讓人有種天地驟然坍縮的窒息感。

    「撤,撤,弓兵殿後……」馬黎撕扯著喉嚨怒吼著,身旁的兵士卻已亂作一團,追在最前面的兵丁調轉馬頭,追在後面的兵丁卻在慣性的作用下狠狠地撞上前來,一時之間人仰馬翻,到處都是戰馬的悲嘶與人的慘叫呻吟。

    尖厲的號角聲如利刃撕破長空,巨大的火紅曇花立時分出兩支支流,一左一右,似毒蛇分叉的紅信,向慌亂逃竄的雍州軍捲去。鼓聲咚咚,弩箭帶著尖銳的破空聲,驟雨般落在驚亂的人群中。四周不時傳來人臨死時的慘叫,突然又是一陣沙沙怒響,猶如成千上萬的蠶蟲吞噬桑葉,馬黎聞聲迅即俯身貼在馬背,身前的一個兵丁慘叫一聲,翻跌下馬背。淡淡星光下,兵丁死前身上已中了十幾支弩箭,頭部更是被幾支羽箭同時貫穿。馬黎心如刀絞,鼻中酸痛,淚水瞬即模糊了雙眼,心底的怒火突然爆發,扭轉身怒喝道:「小賊,爺爺今天和你拼……」一口氣卻怎麼也喘不上來,馬黎低下頭,一隻箭尾在喉間不住顫動,心底頓時一片冰涼,淚水滾滾而下。緩緩抬手拔出喉間的長箭,馬黎急喘著氣,努力想說完剛才未說出的話,左眼突然一陣刺痛,天地一片漆黑。

    「將軍……」馬黎身旁的兵丁慘叫一聲,正要下馬將馬黎的屍體搬起,一陣尖銳的鳴響從四周響起,兵丁心膽欲碎,狠狠夾了夾馬腹,向無邊的黑幕中竄去。

    號角嗚嗚,粗重低沉,在漸漸低落的嘶喊聲中格外刺耳。那是表示此刻尚未發現敵蹤,小心戒備的警號。

    遠遠望去,那只巨大的火曇花幻化出星星點點的游離火光,有如繽紛的落英,飄散至整個原野,震天的嘶喊聲漸漸低落。

    微風輕輕吹過,帶著一絲夏日難的得清涼,撫在魏諷火熱的臉龐。魏諷緊咬牙關,雙手死命地攥著,攥得骨節生疼,指甲深陷在手中。嘴中早已充滿了鐵腥的液體,但魏諷卻只能緊緊地咬著。火光越來越模糊,鼻中酸痛難忍,魏諷用盡殘留的意志,轉身淡淡的說道:「撤……」

    身後的徐雄聞聲巨顫:「那些兄弟……」魏諷撥轉馬頭,淡淡的說道:「他們的血不會白……」語聲突然哽咽,魏諷揚起長鞭用勁抽在戰馬身上,那馬長嘶一聲,向山下奔去。一千近衛軍跟著向山後湧去,凌亂的馬蹄聲在原野中遠遠傳了開去。

    號角突轉淒厲,徐雄心神俱顫,緊抽幾鞭,追上疾馳的魏諷,大聲叫道:「將軍,大事不好,我們被發現了……」

    魏諷仰天長笑,淚水從眼中滾滾而出:「發現了好,發現了好,傳我軍令,全軍向永年鎮撤退……」

    徐雄心中大驚:「莫非將軍受刺激過頭,失心瘋了?」

    魏諷滿目淚光,忽然仰天狂笑:「小賊,你不是喜歡用水淹人嗎,這次要你嘗嘗被人淹的滋味,哈哈……」

    ※※※

    踩著泥濘的小路,李文和一人匆匆來到永年鎮上的祠堂。

    魏諷向永年鎮撤退,吳晨率兵在後緊追不捨,一舉攻下永年鎮。隨後魏諷後撤,背靠杜水結成陣勢,完全有背水一戰的味道。雍州軍前有杜水阻隔退路,後有追兵,進退不得,各個勢如瘋虎。成宜率人衝擊幾次都難攻下,吳晨見勢不好,令成宜讓開大路,佔據永年鎮和魏諷相抗。

    永年鎮並不是大城,沒有城牆讓吳晨登高望遠,因此吳晨就選了鎮內最高的建築物——祠堂,上祠堂觀查敵情。

    祠堂上火光明亮,一人持劍站在祠堂外,見兩人來到,高聲喝道:「誰?」

    李文急道:「是我,李文。令明,『主公』在嗎?」

    龐德點點頭:「什麼事?」李文指了指身旁的人道:「這人是當地百姓,他說有緊急軍情向公子稟報。」

    龐德輕應一聲,身形一閃,突然出現在那人身前,腰間的長劍不知何時已握在手中,劍光閃閃,直刺那人雙目。這一下出招迅如奔雷,出人意料,那人佝僂的身軀突然變直,驚叫著向後躍去,李文順勢脫開那人掌握,側身向旁邊滾開。「嗤」的一聲,那人頭上的斗笠分成兩半,露出那人的臉容。一張清秀的臉容,明亮的雙眼透漏出一股子高傲之氣,斜睨的眼神總是帶著嘲弄的神色。滿頭短髮一寸來長,左邊額頭處卻留了三寸來長的頭髮,遮住了寬闊的額頭。此時大駭急退,神色倉皇,額際長髮被風吹開,露出一個淡淡的官印。

    龐德嘿嘿冷笑,長劍橫砍豎劈,顫動不絕,點點寒芒繞在那人身周,有如一團銀芒將那人嚴嚴裹在其中,那人連連倒退,口中咿呀嗚嚕不絕於耳,想來是在大聲喝罵,只是在龐德變幻無方的劍招下,卻是不成完整的句子,也不知他在念叨什麼。

    猛聽得嗤嗤連響,衣服碎片隨劍氣飄散地上,長劍直直的頂在那人的咽喉處,明亮的劍身在火光之下閃現妖異的寒光。那人長聲慘叫,僵立不動。龐德雙眼冷冷的盯著他。

    那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突然高聲喝罵:「龜兒子,來呀,來殺你爺爺啊。爺爺死了,吳小賊你就要被丟到河裡去餵王八。呸,你一身爛肉,誰吃誰腸穿肚爛,丟到水裡,王八都不吃……」語音古怪,帶著極濃重的口音。

    龐德暴喝一聲,長劍直刺而出,冷冷的劍鋒貼著那人的脖頸移動,劍身冰涼刺骨,別有一番詭異的感覺在心頭。那人雙眼一陣翻白,身子癱軟,頃刻間就要軟到地上,但還是硬撐著站直了身。

    吳晨微笑著道:「令明,對恩人怎能這般無禮。先生目光如炬,我一向很是佩服,只是軍務繁忙總是難見先生一面。不嫌棄的話,請到屋中一敘。」龐德輕應一聲,慢慢站到吳晨身邊,手上的長劍不知何時已插回鞘內。吳晨聽到屋下打鬥,俯身觀看,看到那人頭上的官印,已知此人正是上次劫李卓軍令的刑徒。

    那人撲通一聲癱坐在地上,喘了幾口粗氣,高聲怒罵道:「龜兒子,原先以為你還有點本事,不似劉璋那龜兒子般不識好歹,不成想竟還是個狗屁不通的龜兒子。」

    吳晨微微一愣,此人認識劉璋,想來應該是益州人。口音怪異,難道這就是川味官話?再聽他左一句「龜兒子」又一句「龜兒子」,心中暗笑。人說四川人喜歡罵人「龜兒子」,沒想到竟是流傳兩千多年的傳統。嗯,還有一句「格老子」這人沒有說,卻又不知是什麼時候興起的。縱身躍下祠堂,笑了笑,說道:「先生認識劉季玉,應該是益州人士。人言益州沃野千里,天府之國,地靈人傑,見到先生才知益州果然多俊傑……」

    那人坐在地上,蜷起雙膝,雙手抱著膝頭沖吳晨不住冷笑,見吳晨停住不說,這才撇嘴道:「屁放完了?」

    吳晨愣了愣,應道:「放完了。」

    那人霍然起身,轉身向門外走去。吳晨急道:「先生留步……」龐德冷哼一聲,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龐德已站在祠堂外門處。

    那人轉過身,厲聲喝道:「你待怎樣?」語聲顫抖,一聽就知此人已是色厲內荏。吳晨哈哈大笑:「上次得先生提醒才知鍾繇要偷襲天水,如此大恩,還沒來得及好好謝過先生。今天巧遇先生,吳晨要好好謝謝才是。」說罷,向那人深作一揖,那人竟大剌剌的受了,一臉的鄙夷更是讓堂內眾人恨的牙癢癢。

    吳晨直起身,向龐德道:「這位先生對我大軍曾有大恩。『受人滴水,湧泉相報』,今後我這處可任他自由來去。」轉身向那人道:「軍務繁忙,先生要走,吳晨就不遠送了。」

    那人嘿嘿冷笑了一聲,瞪了瞪吳晨,大刺刺的說道:「看在你還有點容人肚量,不似龜兒子劉璋般小肚雞腸的份上,我就再救你一次……」

    此時轟隆隆從天際傳來一聲悶響。堂內眾人不由抬頭望了望天,只見滿眼星光璀璨,不起絲毫烏雲,心中不由納悶,怎得突然間打起雷來了?

    吳晨和那人卻是臉色巨變。那人慘叫一聲,尖聲喝罵:「魏諷,你個龜兒子,連自己也淹……」

    ※※※

    魏諷冷眼望著潮水般向前湧來的安定兵丁,神色鎮定,面色從容,額頭處赫然有一道刀傷不停的向外滲著血。能擊退安定巨盾兵的攻擊,並不是沒有代價的,右手的臂膀上更有一條長約一尺,深愈兩寸的傷口,左胸一處刀傷,深可見骨。傷口痛的鑽心,渾身動一動也難。但自己必須撐下去,撐下去……

    「嗚嗚……」號角低沉,安定騎兵發出震天的吶喊,隊形變幻,急速向後退去。

    徐雄怪叫一聲:「小賊被擊退了,我們得勝了,我們得勝了……」身旁的兵丁舉起手中的武器,跟著高聲怪叫。

    「魏將軍,魏將軍……」一個兵丁領著一個將領匆匆分開人群,走到魏諷身邊。魏諷冷眼瞧去,那將領正是陳倉守備楊阜。

    楊阜一見魏諷,滿面羞慚,顫聲說道:「魏將軍,韋將軍準備提前掘開杜水水道,下官雖百般勸阻,韋將軍卻說什麼都不聽。將軍,快下令退軍吧,不然洪水一到,玉石俱焚……」

    徐雄諸人驚叫一聲,擊退安定兵丁的喜悅頓時消失無蹤。

    魏諷深吸一口氣,淡淡的說道:「韋無病派人遊說時,我已經知道他會這麼做。鍾大人囑我一定要守住陳倉,我對鍾大人說『人在城在,人亡城亡』……」轉頭看向無垠的星空。曾有人說,天上的一顆星星就代表地上的一個人,人要死時,天上的星星就會墜落,那麼屬於我的又是哪顆呢?驀然間,一顆流星托拽著長長的光芒在天際一閃而過。魏諷淡漠的臉上浮現一絲笑容,輕輕的道:「陳倉失守,我罪責難逃,早已無臉見鍾大人……」語聲越說越趨低緩,終於哽咽出聲:「只是卻拖累了跟隨我多年的弟兄……」

    身後的兵丁早已泣不成聲,徐雄號啕大哭道:「將軍待我恩重如山,徐雄誓死跟隨將軍……」

    身後的兵丁群情激昂,跟著吼道:「誓死跟隨將軍,誓死跟隨將軍……」

    楊阜眼前一片模糊,熱淚滾滾湧出。

    天邊響起陣陣悶雷般的咆哮,楊阜卻感到無比的輕鬆。這一刻和如此多的血性男兒在一起,死,還有何可怕?

    魏諷左手艱難的舉起手中的長槍,厲聲喝道:「雍州男兒鐵血堅韌,沒有人是臨陣退縮的孬種。和我沖,宰了吳晨……」

    身邊的血性男兒用盡全身力氣咆哮:「衝啊,宰了吳晨,宰了吳晨……」

    ※※※

    吳晨看著迅速撤離的騎兵,緊張的心神略有一絲欣慰。魏諷終究還是把水放早了,如果此時安定全軍休息,那將會是致命的一擊。定了定神,高聲喝道:「龐德、李文,你們帶著巨盾兵迅速撤離永年鎮,向陳倉方向撤退……」

    「公子呢?」李文、龐德齊聲問道。

    吳晨厲聲喝道:「你們給我撤,這是軍令。」

    鎮外喊殺聲震天而起,吳晨轉身望去。淡淡星光下,兩個浪潮向永年鎮湧來,一邊是湧動的人流,一邊是泛著白色波浪的洪流。吳晨只覺頭皮發炸,冷汗涔涔而出。身邊的刑徒淒聲慘叫:「來不及了,來不及了,要死了,要死了……」吳晨轉身向龐德等人吼道:「傳軍令,全軍卸門板,會水的托著門板,不會水的趴到門板上……」身邊的龐德高舉起長長的牛角,尖利的號角聲響徹整個曠野。李文、文援等人急忙趕到祠堂大門處,幾人合力卸下祠堂的大門。

    吳晨緊張的看著從遠方滾滾而來的洪水。

    那洪流原本只在天地一線處奔騰滾湧,巨浪翻騰的聲音低沉鬱悶,轉眼之間,巨浪已至一人高低,耳膜被巨浪的咆哮怒吼刺的生疼。萬壑奔流,天搖地動,渾濁的河水如受驚的野馬,肆虐奔逐,瞬即捲上永年鎮的磚瓦房。磚瓦房猶如沙堆般,立時土崩瓦解,幾根木彖在渾濁旋轉的激流中轉了數轉,旋即消失。雍州軍本已殺到永年鎮,被這情景嚇得登時呆了,愣了一愣,齊發聲喊,四散逃逸而去,卻在瞬間被翻捲拍擊的洪峰追上,被沖的七零八落,有如狂風中的殘葉,無助的隨之翻捲而去。

    吳晨來不及感慨,腳下一虛,整個人已跌入水中,泥沙順著河水向口鼻之中倒灌而入。吳晨兩手連劃,奮力向上游去,剛探出頭,一個巨大的濁浪夾著排山倒海的巨力當頭壓下,心中一驚,急忙深吸一口氣,潛入水中。頭頂轟然一聲,在水下也能感受到洪峰拍擊的巨力,直震的吳晨胸悶氣憋,全身似乎都要散架一般。心道,若再受一擊,非變成肉餅不可。當下手腳用力,向下劃去。突然身邊暗流湧動,一人出現在身邊手腳亂抓亂動。吳晨心知這是不識水性的人在水中常犯的毛病,若被他抓中,兩人都要死,腳下連劃,繞到那人背後,一掌切向那人脖頸。那人應掌昏倒,吳晨將那人夾在臂膀下,奮力向水上劃去。

    「波~~~~」吳晨從水中探出頭,只見整個天地一片蒼茫,粼粼的波光在淡淡的星光下隨處蕩漾,剛才的四野平闊已變成水鄉澤國。水上無數人頭載浮載沉,哭爹喊娘,許多門板在水中漂浮起來,水中的人驚慌的紛紛向那些門板靠去。

    「公子,你在哪裡……」

    吳晨踩著水抬頭向聲音發出的方向望去,遠遠見文援劃著一塊大大的門板在水上飄蕩,木板上趴著幾人,看身形應該是龐德、李文等人。不由驚喜交加,高聲喝道:「我在這裡,我在這裡……」左臂用力擊水,向文援幾人的方向劃去。身側卻突然一陣激流湧動,一根巨木夾著萬鈞巨力直撞而來,吳晨駭然失色,左手急忙推向巨木,巨木觸手的剎那,一股巨力迎胸而至。吳晨心知若被這股巨力擊實,非要胸骨寸斷,暴斃而亡不可,電光火石間,改推為卸,順著水流撥轉巨木的方向。

    「彭」一聲,吳晨喉頭一甜,一口鮮血險險噴出。這一由推轉卸仍顯生硬,吳晨受巨力波及,立受重傷,但巨木卻終於在吳晨借力使力的推撥下從身側擦身而過。吳晨深吸一口氣左手搭上巨木,右手用力將臂膀下的那人推上巨木。忙完這些,吳晨已累得全身乏力,再抬頭時,四野清清冷冷,唯余星光淡淡。攢動的人頭早已順流漂去不知幾遠,文援幾人更是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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