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晨、姜敘幾人匆匆來到前營,抬眼望去,城牆上果然綁著人,男男女女大約十幾個,每人後面都站著一個半袒前胸露出濃濃胸毛的劊子手。
吳晨大聲喝道:「韋康,你抓這些老弱婦孺幹什麼?」
韋康大約三十幾歲,文文弱弱,臉色微黑,身材高大瘦削,是當今漢帝封的涼州牧韋端的弟弟,也是如今的陳倉太守。
由於涼州各方勢力坐擁一方,戰亂不止,僵持不下,韋端作為涼州清流名家,手上無兵,沒人服他,這個涼州牧當的就有點有名無實,一直住在扶風郡首府槐裡坐觀局勢,等待時機。建安二年(公元197)鍾繇領三千人以防範漢中張魯的名義到長安任司隸校尉,韋端認為時機終於到了,竭盡其能和鍾繇拉關係。雖然在郭汜、李榷佔領長安時鐘繇左右逢源,西涼人對他並不怎麼反感,但曹操重重封賞殺了郭汜、李榷二人的段煒、伍習,因此西涼人對曹操疑忌極深,而鍾繇正是曹操把持的漢廷封的官,因此上這種疑忌也就轉嫁到了鍾繇身上。鍾繇初到長安時,西涼的勢力在司隸範圍依舊非常雄厚,所以鍾繇對韋端的公然示好反應熱烈,一來二去的兩人就打得火熱。韋端作為涼州清流名家,在西涼清流聚會時,大力吹捧鍾繇,使鍾繇在長安的處境漸漸好轉,鍾繇則投桃報李,連著提拔了韋端的幾個親戚,韋康就是其中一位。
韋康指著吳晨罵道:「小賊,你也知道老弱婦孺不能抓?看看你幹得好事,輕起刀兵,無數百姓逃離家園,民不聊生,生靈塗炭,我這點本事和你相比,無異天壤。實話告訴你,我抓這些人,就是為以後不讓更多的百姓在你手下輾轉呻吟。殺一人而救天下,大仁大勇,就算被天下人不齒,我也會做。」向手下喝道:「給我殺……」
一個劊子手高聲應是,手起刀落,一個五十多歲的乾瘦老頭的頭顱立掉,一腔鮮血噴濺出來。
楊巡慘叫一聲:「爹……」從吳晨身後撲了出來,向天悲呼痛哭。
龐德怒喝一聲:「韋康,有種你就率兵下來硬幹一仗,這樣殺人家小,算什麼英雄好漢!」
韋康大笑道:「自古忠義難以兩全,我韋康韋無病盡忠大漢之心,天日可表,只要能阻住安定獸兵,就算是我親爹我也照殺不誤。」舉手一揮,劊子手應令,一個渾身顫抖的老婦慘叫一聲,首級滾下城牆。
楊巡一聲慘叫,噴出一口鮮血,昏死在地上。
龐德勃然大怒,從身後取出大弓,張弓搭箭,向韋康射去。韋康信手抓過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童,擋在身前,怒箭尖嘯著洞穿小童,小童慘叫一聲,生機立斷。羽箭去勢未盡,從小童身後竄出,擊破韋康的護體真氣,直插胸口。韋康猝然鬆手,小童軟軟的屍身砰的一聲墜落城牆,白色的腦漿、紅色的血液混作一團。韋康捂著胸口的長箭,厲聲喝道:「給我殺,殺,一個不留,一個都不准留。」
龐德淚流滿面,翻身跪倒在吳晨面前:「主公,請給令明一千人馬,令明定將韋康這禽獸不如的畜牲碎屍萬斷……」說到後面,龐德已是泣不成聲。
吳晨看著韋康猙獰的笑容,搖了搖頭:「陳倉城高水深,強攻的話,即使損失慘重,也未必能攻下來。韋康出此下策,正是要逼我們攻城。剛才死的人已經很多,沒必要再多添一些進去。回營吧,他喜歡演戲就讓他一個人演個夠好了。」
龐德哭道:「主公……」
吳晨搖了搖頭,指著韋康怒喝道:「韋康,你喪盡天良,虐殺手無寸鐵的百姓。來日我必取你性命,如違此誓,就如此箭。」從身後取出一支長箭,一折兩斷,扔在地上。
韋康仰天狂笑,鮮血順著唇角慢慢滲出,臉容說不出的猙獰可怖:「小賊,大話人人都會說,只是在你手下當差,家人都將死於非命,你說誰還會為你賣命?小賊,破亡之期已翹首可待了,哈哈……」
吳晨一言不發,轉身就走。韋康在城牆上破口大罵:「小賊,懦夫,如你這般沒膽之人,何德何能統馭一方,若我是你,早找根繩上吊了,你卻還死皮賴臉的偷活世上,無恥之尤……」
李文緊走幾步,咕咚跪在吳晨身前,大聲哭道:「古人云:主辱則臣死。為公子,我們願撒盡鮮血,公子只要點頭,我們就算死也要為公子攻下陳倉……」龐德就著跪的式子,緊爬幾步,向吳晨連連叩頭,敲的地上崩崩直響,額上鮮血淋漓,眼中淚水滾滾而出。
吳晨大怒道:「你們以為我真的怕死?我心中早有定計,十日內必然可取下陳倉,你們這樣哭死哭活的,難道想壞我大事?」
李文、龐德愕然抬起頭。吳晨臉色一吊:「不要再讓韋康看戲了,我向你們保證,十日之內必取陳倉。」一甩袖子,邁步向營帳走去,身後隱隱傳來韋康的叫罵聲。
※※※
「爹爹,德容叔叔、傅叔叔回來了。」鍾毓隔著老遠就開始大聲呼叫。鍾繇放下手中的筆,疾步走出書齋,抬頭看去,正是張既、傅幹二人,再往過去,映入眼簾的正是女兒清麗的儀容。這段日子,鍾繇對這個刁蠻任性的女兒是說不出的恨,要不是她刺殺吳晨,涼州的形勢決不會惡化至此,池陽、新平、漢興、陳倉的報急文書如雪片般飛來,自己既要應付蠢蠢欲動的郭援,又要竭盡全力壓住手下那些急欲謀權的西涼舊臣,可謂是心力憔悴,所以早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管教管教這個女兒。但今日一見,發覺這段日子沒見,女兒清減了許多,心中不由一軟,怒聲喝道:「小畜牲,你還有臉回來……」
鍾惠小嘴一扁,淚水立時像斷了線的珠子辟里啪啦的掉了下來,哭著從鍾繇身邊擠了過去,向內堂跑去。
鍾繇氣得渾身哆嗦,嘴唇直顫,對著鍾惠的背影大罵道:「小畜牲,小畜牲,你,你要氣死我……」
鍾毓輕聲說道:「爹爹,德容叔叔、傅叔叔還在呢。」
鍾繇轉過身,一把拉住張既:「哈哈,你還是老樣子,安定的囚飯好吃不好吃啊?」
傅幹是首次與鍾繇見面,只見鍾繇年紀在四十歲間,面白如玉,氣質超群,面容清秀,想見得年輕時也是一翩翩濁世佳公子。只是一怒一喜,變化之快,讓人感到有點不太適應。張既卻知鍾繇此人性格灑脫,率性而為,從來不加掩飾。記得當年為求蔡邕的真跡而不得,鍾繇在大庭廣眾下捶胸頓足,嘔血數升,幸虧曹操施救,否則鍾繇早已死去多時,當下笑道:「吳晨雖然奸詐狡猾,但還算不壞,何況我們也算幫了他的大忙,否則韓遂狡猾如狐,怎會上當?」
鍾繇笑道:「你們是幫了吳晨的大忙,可我就慘了。」拉著張既走進書房,指著小山般高的信件,道:「這些都是關於吳晨的,還有一些雖然沒提他的名字,可是還是因他而起。」臉容沉了下來,低聲道:「德容與那小子見過一面,此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張既從懷中取出一片竹簡,笑道:「小賊精乖的緊,我還沒繼續探下去,他就裝病先躲開去了。要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將竹簡遞在鍾繇手裡。鍾毓眼尖,掃了一眼,看到竹簡上歪歪斜斜的寫了幾個字,情知必然是吳晨的手書,父親一生精研書法,已至如癡如狂的地步,從一人的筆跡推測此人的性格,更是父親特有的癖好。不過看吳晨的字如此拙劣不雅,想來父親對他的評價不會很高。
果然不出所料,鍾繇看著竹簡上的字,眼中閃出一絲嘲諷之色。轉手將竹簡遞給鍾毓,道:「毓兒看這小子如何。」鍾毓掃了一眼,竹簡上寫著「閱,轉沈太守批」,字跡張牙舞爪,彆扭拙劣,清咳一聲:「以毓兒之見,此人筆力雄渾,氣勢磅礡,必是極有野心之人。只是字跡間架不勻不稱,可以說曾練過幾年書法,但沒有恆心繼續下去,此人意志之薄弱可以想見。比劃之間,造作斧鑿,痕跡太過明顯,其人必然心浮氣躁,做事張揚,難成大器。」
張既接過竹簡,看了許久,終於長歎一聲:「沒想到能從幾個字可看出這麼多門道,果然是虎父無犬子。」
鍾繇搖了搖頭,道:「德容,莫誇壞了小孩子。」拿著竹簡,走到書桌旁,信手攤開一張霸河紙。此紙從秦末到如今已有四百多年歷史,雖然大戶人家風行用蔡侯紙,但鍾繇卻對這種古色古香的紙情有獨鍾。鍾繇提起筆,在紙上書寫了幾個字,搖了搖頭,又重寫了幾個。看了一會兒,還是搖了搖頭,又拿起一張紙,寫了幾個字。鍾毓在旁研墨,瞥見紙上的正是吳晨寫在竹簡上的那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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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簾一挑,姜敘走了進來,看見吳晨正坐在案几旁發呆,微微一笑道:「陳倉依山而建,阻住要衝,地勢易守難攻,再加上城高水深,就算是太公再世也要束手無策,公子卻有法於十日內必破陳倉,直是遠超聖人了,只是不知道我軍應該如何部署?」
吳晨沒好氣的說道:「姜大哥,你就不要笑話我了,我要是有辦法就不會在陳倉邊呆了半個月。你也看到了,韋康是明知道我軍強攻必敗,所以抓住我軍一點兒小小過失就大做文章,明顯是逼我出兵。龐德,李文還有一眾將領卻都要死要活的逼我出兵,我只能來個緩兵之計了。」
姜敘驚訝的說道:「這樣說來,公子是沒辦法在十日內攻佔陳倉了?那些人現在是被公子壓下去了,十日後怎麼辦?」
吳晨呻吟一聲:「想想我就頭大。韋康這傢伙的確夠陰的,如果不出兵,士氣全失;如果出兵,那就損兵折將,我現在頭大了好幾圈了。」
姜敘一邊笑著一邊在吳晨對面坐下來:「水淹火燒,一向是征戰必用之策。公子怎麼不在這方面多下下功夫?」
吳晨眼睛一亮:「你是說水淹……」旋即,眼中的光亮慢慢暗了下來,苦笑道:「行軍用火,攻城用水,這我也知道。可是陳倉地勢較高,就算引渭河水灌陳倉,恐怕連陳倉的護城河都漫不過,就把自己淹了。」
姜敘笑道:「哈哈,公子有沒有想過,陳倉的護城河水是從哪兒引來的?」
吳晨哭笑道:「姜大哥,陳倉依山而建,山中有活水,護城河水當然是從山上引來的了。」
姜敘笑道:「如果這活水大一些,公子說會出什麼事?」
吳晨一愣:「大一些?如果是暴雨的話,那麼……」眼睛一亮,愁眉慢慢舒展。
姜敘笑道:「其實,如果是幾天前我也沒辦法。這幾天卻西風漸起,雲層低厚,天氣悶熱不堪,自古長安西風雨,所以必將有場大雨,正是天欲助我……」
吳晨眼珠轉了轉,道:「為什麼自古長安西風雨?」
姜敘道:「司隸這一帶,東面是餚、函山,山勢險峻,東風不容易吹進來。而西面則渭河,黃河,涇河交錯縱橫,西風可以帶來大量的水汽,所以自古就是西風雨。」
吳晨道:「可是我們地勢低窪,這水搞不好就把我們淹了……」
姜敘道:「我們可以用圍堰將這水攔住……」
吳晨眼珠又轉了轉:「圍堰?韋康會叫我們挖土嗎?他會讓人來騷擾的……」
姜敘道:「如果我們是引渭河水……」吳晨哈哈大笑:「姜大哥還是你厲害,熟知天文地理,有你在,簡直就要比十萬兵馬還厲害。嗯,這次一定要韋康這小子好看。不過我們人手不夠」
姜敘道:「梁毓帶八千人守在街亭,可以派人去取人馬。」
吳晨笑道:「呵呵,這次叫韋康死透死絕。李卓……」
李卓挑簾走了進來,向吳晨深施一禮,道:「在!」
「你騎快馬去街亭,請梁毓急速帶齊人馬來陳倉。」
李卓應一聲,接過吳晨手中的令箭,閃身出了營帳。吳晨走出營帳,大聲喝道:「李文,李文……」
李文匆忙跑了過來,一臉的喜色:「公子,是不是要夜襲陳倉?」
吳晨搖搖頭:「不是。明天你帶四千人去給我到陳倉北面的那座山上伐木,我要扎木筏子。」
李文一愣:「公子要扎木筏子?」
吳晨笑道:「快去,破陳倉就靠這木筏子了。其它地方的樹你不要伐,我就只要陳倉北面那座山山坡上的所有樹。如果後天那座山上還剩下一棵草,我就拿你是問。」
李文一頭霧水,不過看吳晨老神在在的樣子,平素對吳晨的智慧又是深自歎服,當下不再說話,高聲應令,轉身就走。
姜敘在身後笑道:「這木筏子要求極嚴,最好把樹連根挖出來……」李文應一聲,匆匆下去。
吳晨看著滿營的燈火,長舒一口氣,轉身道:「天色已經黑了,姜大哥陪我去看看楊巡吧。」
姜敘點點頭。親兵在前引路,二人向楊巡的大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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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幹眼見鍾繇全身心都撲在竹簡上,心上無趣,環目四顧。張既笑了笑,拉著傅幹向前走到桌案旁,傅幹原本並不想湊上前去,卻不忍拂好友好意,掃了一眼,心中立即被訝異佔滿。桌案上隨意放著幾張紙,上面的字跡,工筆處猶如寒澗宯豁,秋山嵯峨,揮灑處如雲鵠游天,群鴻戲海,情不自禁的高喝一聲:「好字……」
鍾毓正在磨墨,被突如其來的一聲驚的一顫,墨汁濺了出來,潑灑在案桌上,當下抬起頭怒瞪著傅幹。張既一驚,正待解說,卻聽鍾繇哈哈大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眾人愕然望向鍾繇。
※※※
「哎!」吳晨長歎一聲。
「唉!」身旁的姜敘也長歎一聲。
吳晨,姜敘二人從楊巡處回來,心上沉重。楊巡扯著吳晨的袖子又是哭又是拜,連帶著吐血,就算是鐵人也要流淚,更何況是這二人?旁邊來慰問的眾將侯齊,張庭,文鴛,王戩等更是氣沖斗牛,沒說兩句,就開始痛哭流涕,磕頭請命,嚇得吳晨溫言安慰了楊巡幾句,就像一隻受驚的兔子竄了回來。
吳晨苦著臉道:「姜大哥,你不要學我好嗎?」
姜敘長歎一聲:「我也想不學你,只是……唉!」
吳晨臉更苦了,整個五官都擠作一堆:「姜大哥,你說這雨什麼時候下?」
姜敘道:「不出十天……」
吳晨吊著苦瓜臉:「如果明天下,準備工作都還沒做好,機會就浪費了。要是十天後下,我的天,姜大哥,你剛才也看到營帳中群情激憤的樣子……士氣可鼓不可洩,如果不在這幾天出兵,到時候真不知道會出什麼事。」
姜敘正要開口,帳外親兵大聲稟道:「公子,陳倉城上吊下一人,已經被龐德將軍拿住。那人自稱楊阜,有要事求見公子。」
姜敘大喜:「哈哈,不但我們沉不住氣,陳倉的人也沉不住氣了。」
吳晨跳了起來,笑道:「我們去接他。」
兩人急速走出大帳,龐德已壓著楊阜走了過來。在搖曳的火光下,楊阜身高接近八尺,年紀在二十一、二之間,濃眉大眼,肩寬背後,很有一番氣勢。吳晨緊走幾步,解開楊阜的綁縛,大聲道:「我等將軍來,已經望眼欲穿了。」
楊阜雙膝跪地,大聲哭道:「陳倉百姓等義軍也早已望眼欲穿了。」
吳晨扶著楊阜的臂膀將他攙起來,道:「起來,起來,不用跪。」姜敘在身旁道:「外面不是說話的地方,還是進帳內再談。」
吳晨把住楊阜的手:「對,對,進去再詳談。」轉身向龐德道:「令明,注意陳倉的動靜,不要讓韋康發現楊將軍和我們見面的事。」龐德應令,率著兵丁走開。吳晨拉著楊阜的手走進大帳,一行人在帳中坐下,楊阜當即道:「今日韋康虐殺百姓,城內軍士寒心,城外軍士滿腔義憤,兩軍氣勢消長,正是行軍大好時機。如果趁勢而進,攻佔陳倉易如反掌,順勢斬殺韋康這個禽肉不如的孽障平息民憤,但為何將軍反而按兵不動?」
姜敘長歎一聲:「楊將軍有所不知,我軍皆是騎兵,若在平地,可說無人是我軍對手。深溝高壘,強弓硬弩卻正是我軍剋星,何況陳倉依山而建,引山中活水修建的護城河,池深水寬,城牆又高又厚,我軍強攻,傷亡必多,雖說可洩一時之憤,但公子宅心仁厚,強攻陳倉,多添無謂殺戮,實是於心不忍。因此上,沒有萬全之策前,我軍還是靜觀其變為是。」
楊阜起身向姜敘、吳晨身鞠一躬,歎道:「原來如此,先生高見,吳將軍大將之風,讓小人佩服。安定已圍城半月有餘,不知是否已有萬全之策?」姜敘輕輕瞟了一眼楊阜。楊阜立即站了起來,咬牙切齒的道:「韋康殘忍嗜殺,陳倉城中無人不狠之入骨。今天更當眾虐殺我楊家中人,楊家之中沒有一人不想生吞活剝了他。只是韋康手握重兵,城內之人只能敢怒而不敢言。天幸吳將軍率義兵在此,所以急盼將軍揮軍直上解黎民倒懸之苦。」
吳晨歎道:「我也想啊,只是到現在還沒什麼萬全之策……」
楊阜道:「如果至今沒有萬全之策,我倒有個提議。楊家在陳倉是豪族,部曲也有四五百人,我們在城內先起事,打開陳倉城門,吳將軍率兵殺進陳倉,兩下夾攻,陳倉必破。」
姜敘大喜,拍手道:「好,好,公子,楊將軍好提議。」
吳晨喜道:「陳倉之戰全賴楊將軍之力了。」
楊阜撲通跪倒在地,哭道:「吳將軍,小人有個不情之請。」
吳晨一愣道:「快起來,快起來,陳倉如破,楊將軍之功最大,有什麼請求只管說就是。」
楊阜道:「我楊家是陳倉大族,今次獻城實是被逼無奈。只是楊家終究是陳倉住戶,與城中百姓多有左鄰右舍之誼,陳倉城破,萬望將軍高抬貴手,不要與百姓為難。」
吳晨笑道:「起來吧,這不是什麼不情之情。半月來百姓幫韋康守城,一是韋康危言聳聽將我軍形容成在世惡魔,為保性命不得不如此;二是身後有韋康兵丁看著,被逼無奈。這些我都能體會,所以陳倉城破,我不會為難他們的。唔,文鴛……」
帳簾一挑,一個大漢走了進來,向吳晨施禮道:「文鴛在!」
吳晨道:「傳我軍令,陳倉如破,騷擾百姓、搶劫百姓家財的,不管是誰就地正法。」
文鴛大喝一聲:「得令。」轉身下去。
楊阜向吳晨道:「多謝將軍。那就這樣約定,楊家部曲在明晚子時起事,到時我們打開西門,將軍可率軍接應。」
吳晨道:「嗯,就這樣說定了。」楊阜向吳晨深鞠一躬道:「此事緊迫,族中長老都在等我的消息,而且準備起事也需要一段時間籌措,我現在就回陳倉……」
姜敘插口道:「楊將軍不去看一下楊巡嗎?他現在很需要族中之人安慰啊!」
楊阜一愣,淚水滾滾而出,哽咽道:「表弟一家遭遇之慘,神人共憤,我現在就去見表弟……」吳晨長歎一聲道:「『相見爭如不見』,楊巡遭遇人間慘禍,如今心力憔悴,還是讓他一人靜一靜的好。將軍出來也有一陣子,只怕韋康會起疑心。等破了陳倉,拿住韋康,以韋康的頭顱慰籍楊巡一家在天之靈,不是更好嗎?」
楊阜抽噎道:「將軍說的對,表弟就有勞將軍照應了。」轉身挑簾走出大帳,吳、姜二人直送出大營外。
※※※
看著楊阜的身影沒入夜色中,吳晨才埋怨道:「姜大哥,你也真是的,剛才為什麼要戳穿他?」
姜敘笑道:「如果他為楊家而來,說什麼都應該去看一下楊巡,這才說明有家族情誼。他對楊巡不聞不問,你說怎麼讓人相信他?他只顧讓我們上當,自己的漏洞卻多的不得了,我也是好心提點他,讓他稍微彌補一下漏洞而已。」
吳晨道:「他來詐降,沒想到我們這麼容易就上當,當然高興啦。得意忘形下思慮不周也是人之常情。不過這人說流淚就流淚,演技一流,是個人才。」
姜敘低笑道:「公子的演技不下於他,連我這知道內情的人都以為公子真的相信他了。」
吳晨笑道:「他來詐降,我就反間,裝的不像怎麼騙他?」
姜敘道:「公子是準備明晚攻城還是……」吳晨道:「楊阜以為我上當了,這個消息傳回去,韋康一定開始準備明晚伏擊我軍的事,陳倉今晚必然不備,可以就中取事。」
姜敘道:「梁毓只怕要來晚了……」二人相視一笑。
※※※
沉悶的鼓聲突然震碎黎明前的黑暗,喊殺聲震天而起。韋康、楊阜、陳秋,徐勘等一行人全副武裝匆匆奔了出來,只見城外一片火紅,整個半邊天似乎都要燒著了。
韋康驚道:「怎麼回事,究竟是怎麼回事?」
幾個守城兵將連滾帶爬的跑了過來,扯著嗓子叫道:「將軍不好了,安定軍開始攻城了。」
韋康抽出佩刀,一刀劈掉那個兵丁的腦袋,怒喝道:「小賊自己找死,是好事,是大大的好事,誰敢造謠惑眾,斬立決,誰敢後退一步,這就是下場。」旁邊的兵士噤若寒蟬,吶喊一聲,向城門湧去。一眾將領跟著韋康急速向城樓跑去。
來到城樓不由得都倒吸一口涼氣,寬闊的護城河已經被長長的木板遮住,城牆上下密密麻麻都是安定兵丁的身影,上百部雲梯架了起來,安定兵丁潮水一般湧上城牆。尖利的號角撕裂長空,中間夾雜著兵丁的慘叫,映著沖天的火光,整個城牆上下如修羅煉獄一般,看得眾人頭皮發炸。
※※※
吳晨抬眼看著城上到處奔突的兵丁,暗捏一把汗。安定兵丁雖然如怒潮狂湧的長河一浪高過一浪的向陳倉上的守軍狂壓過去,但城牆上的兵丁就如浪中頑石,幾次浪峰過後仍是矗立在風浪之中。不由心叫好險,幸虧此次出其不意,才能在陳倉城牆上立住腳,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姜敘大聲說道:「陳倉城的兵丁都是關西硬漢,以韓遂、馬騰之能、西涼兵的悍勇,幾次強攻陳倉都是鎩羽而歸,不得已才會繞開陳倉,突兵深入扶風,這才給了鍾繇截斷後路的機會。我軍此次攻下陳倉,整個司隸都將震動。」
吳晨嘶聲喝道:「也是韋康自作聰明才給了我軍一個機會,不然我們絕攻不下陳倉,我軍的攻城器械太少,攻城手段也太少了。」
戰場之上聲音嘈雜不堪,二人只能高聲大喊才能讓對方聽見自己的聲音。
姜敘道:「陳倉如破,扶風的堅城只剩下咸陽和槐裡,那時我軍緊扼扶風郡咽喉,進可攻,退可守,安定就安全多了。」
吳晨點點頭,忽然笑道:「啊,李文攻上城了。好李文,果然是個猛將……」身旁的龐德冷哼一聲,姜敘笑道:「的確是個猛將,難得,難得……」龐德怒喝一聲:「主公,我軍已戰了半個時辰,西門仍未攻破。龐德願領軍令狀,半個時辰之內攻不下陳倉西門,龐德提頭來見……」
吳晨笑道:「好,令明此去小心……」
龐德暴喝一聲:「得令。」凌空而起,在地上點得幾點,飛身撲上一架雲梯。雲梯吃重,立時向下彎曲,城上的兵丁見雲梯上上又上來人,立即將早已準備好的滾木推將下來,龐德卻已借雲梯的彈力先一步騰身而起,向城上撲去,龐德身後的兵丁被滾木砸著,慘叫著跌下梯去。
陳倉守軍見有人騰空而來,舉長矛就刺,龐德清嘯一聲,手中長刀急劈而下。刀光起處,長矛斷折,手握長矛的兵丁慘叫著狂噴鮮血打著旋翻滾出去,眼見是不活了。圍攻而上的兵丁被這些兵丁一阻,立時亂成一團,龐德順勢將長刀橫拍在女牆上,借一拍之力,翻身上城。雙腳踏上城牆,心中一寬,清嘯一聲,刀勢如滾滾長河展開。
幾員大將登上城牆,城下安定兵丁壓力大減,湧上城牆的兵丁越來越多。長長的陳倉城牆上到處都是呼喝與糾纏相鬥的人群。
「轟隆」一聲,陳倉的西門的吊橋狠狠撞擊在地上,濺起沖天的灰塵,火光陡的一暗,旋即更加明亮。
城樓上的韋康慘嚎一聲:「完了,陳倉完了,……」轉身向楊阜道:「就算死我也不會讓吳晨拿我的頭去祭人。義山,你我相識相知一場,臨死前我有一事相求,我死後把我的頭顱割下來,拿去給我哥哥,讓他替我報仇……」橫刀向自己的脖中抹去,卻被身旁的楊阜一把抱住:「將軍,你不能死啊!」
韋康厲聲喝道:「我受司隸校尉重托來守陳倉,當時就立下人在城在,城亡人亡的誓言。如今陳倉完了,我決不能獨活。你鬆手,你給我鬆手……」
楊阜哭道:「陳倉不會亡的,我們再死戰過,一定可以勝的,一定可以勝的……」
身旁的徐勘突然大聲道:「將軍看,那是什麼……」
眾人轉頭向東面的平原看去,微微的曙色之中,不時閃現出點點寒光,韋康哽咽出聲:「救兵,救兵來了……」滾滾熱淚瞬間湧出。
※※※
城門洞開,吳晨喜道:「好,陳倉城破了,大家跟我沖……」一夾馬腹,高舉起手中的大槍,姜敘一把抓住吳晨戰馬的韁繩,大喝道:「慢……公子,你聽……」
吳晨一愣,豎起耳朵仔細的聽了起來。滾滾的雷聲,初時還細如蚊吶,越來越響,瞬間鋪天蓋地充塞天地,失聲驚叫道:「是敵人的援軍……」
※※※
淒厲的號角震天而起,安定軍如海水退潮般慢慢的退下陳倉城牆。
韋康渾身浴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血還是敵人的血,和著肢體的殘末粘在身上,說不出的噁心。望著城下緩緩撤退的安定兵丁,眼中淚水滾滾而出。活著,自己還活著,想起剛才黑暗中一浪高過一浪的衝擊,宛如昨晚的一場惡夢。現在惡夢終於醒了,抬頭望著天際,初升的太陽有些刺眼,但心中卻是說不出的喜悅,微瞇起雙眼,看向漸漸褪出天幕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