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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涼州好大雪 第四十七章 畫戟烏鴉 文 / 姜尚

    「將軍,城外忽然來了兩千軍馬,帶頭的一人說讓將軍趕快獻了涇陽城,否則就要將軍好看!」軍士在門外大聲稟道。

    段煒冷哼一聲:「誰這麼大膽,敢在我西涼鐵騎面前叫陣?」段煒今年快四十歲,眉目粗曠,身體雄壯,長期軍旅生涯練就的結實的體魄因為這些年沉迷酒色而荒廢,身材變得臃腫不堪。聽到兵丁的呼聲,扭著肥胖的身軀走出大廳。

    軍士道:「那人自稱葉野,說是首陽山的山大王。」

    謀士郭寧在旁邊接道:「首陽山?那不是在河東嗎?難道是郭援的人?」郭寧三十多歲,臉容微胖,臉形頎長,微瞇著的雙眼不時閃現出絲絲寒光。當年正是因為聽了郭寧的話,段煒才下決心宰了郭汜,投向曹操,終於有了今天蕩寇將軍的稱號,所以對郭寧的話段煒還是比較聽得進去。

    段煒哼道:「就算郭援親來我照樣滅了他,小小一個山大王就敢來涇陽鬧事,真是活的不耐煩了。傳我令,叫伍修把他腦袋砍了。」

    郭寧走上前:「郭援是鍾繇的外甥,怎麼說也是親戚,和我們這外人的干係不同。這支軍馬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從河東潛到涇陽,鎮守馮翊的伍習竟然毫無知覺,依屬下看,這次不是什麼山大王,而是河東前鋒,伍修魯莽,萬一……」

    段煒一愣:「伯靜思慮周密,你就跟著去一趟。」

    ※※※

    吳晨迎上去:「呵呵,楊巡,你怎麼來了?」一把把住楊巡的右臂,不讓楊巡往下跪。

    楊巡激動地道:「公子還認得我?」吳晨點點頭:「上次從天水大軍出來,就是你送我們到安定的,我怎麼會忘記。天水那邊情況如何?」

    楊巡道:「馬騰軍被公子纏著,我軍一路勢如破竹攻下天水。現在是五月中旬,成將軍接受王將軍的提議已經開始率人搶種水稻了。」

    吳晨大喜:「好,好,手裡有糧,心中不慌,王樂的提議好。對了,馬騰呢,你們逮住他沒有?」

    楊巡道:「馬騰從秦川逃出來後,先到了翼城,後來又趁黑跑了,現在估計應該過了隴山,快到隴右了。」

    姜敘在身旁道:「隴右是大城,太守是韓遂以前的得力干將梁興。梁興和馬玩的關係一向很好,馬玩如今在我處,可以讓他勸梁興歸順我們。」

    吳晨點點頭,向楊巡道:「嗯,這回帶來的都是好消息,叫我怎麼賞你?」

    楊巡眉開眼笑:「不急賞,不急賞,成將軍派我來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此事辦成,公子連著一起賞好了。」

    吳晨微微一笑:「什麼重要的事情?」

    楊巡道:「陳倉城內的守備楊阜是我三姑媽的二姨夫的三舅子的四侄子的六外甥的姑姐夫的……」

    姜敘在旁笑道:「楊家在陳倉是大族,我看成宜這次是讓楊巡來說服楊家獻城的。」

    吳晨道:「陳倉城高水深,要打下來,還真要費一番功夫。如果你能勸楊阜來降,陳倉太守就是你的!」

    楊巡大喜:「屬下這就去辦。」

    ※※※

    伍修點齊人馬殺出城來,抬眼一看,差點笑岔氣。

    穿著如此不齊整的人馬卻還是初次見到。現在雖然快到夏季,軍隊一般都換下沉重的鐵甲,換上軟甲,但對面的軍隊別說無人有一身完整的兵甲,更是連完整的衣物都沒有。陣型稀稀落落的站著,地上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人,偶爾幾個站著的也撐著旗子打瞌睡。這些人看伍修率兵出了城門,也沒動彈,挖鼻子的繼續挖鼻子,扣腳丫的繼續扣腳丫,躺在地上的,打了個哈欠翻了個身繼續睡大頭覺。旗子也不知道是從哪兒撿來的爛布,掛在長長的竹竿上,毒辣的陽光下無精打采的耷拉著。

    陣前一人,赤膊著上身,露出細麻稈般的身材,臉上蓋著一塊大梧桐葉子遮擋陽光,腳下躋著草鞋,一條布褲不青不白,勉強遮著膝頭,手上拿著一把方天畫戟,歪歪的靠在一堆黑炭上打瞌睡。

    伍修大喝一聲:「誰是那個首陽山大王?那個叫葉野的人出來說話。」

    「哈哈,乖孫兒,爺爺在這裡!」那少年慢慢摘下頭上的梧桐葉子,露出清秀的臉龐,伸了個懶腰,大聲道:「喂,你是不是什麼狗屁鎮寇將軍段煒?」

    伍修大怒:「狗崽子,牙尖嘴利,我就代你家大人好好管教管教你。」策馬前衝,大刀揚起,映著滿天的刀光當頭向那少年劈下。

    只聽啊的一聲慘叫,血花四濺,伍修撥轉馬頭就沖了回來,身後的士兵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眼見主帥大敗,跟著湧進城去,多年未打仗的西涼兵丁,這邊擠脫了頭盔,那邊擠脫了鞋子,亂哄哄鬧成一片。

    贏天愣了愣,轉而嘎嘎大笑,對著倉皇逃進城的兵丁背影大聲叫道:「喂,下次換個經打的來。」這時遠遠傳來「匡啷啷」一聲響,伍修緊握大刀的手連同大刀掉在了地上。

    ※※※

    「怎樣?」吳晨看著樂滋滋的楊巡。

    「韋康把所有城門都關了,所以我把勸降書射進了陳倉城。守門的既然是楊阜的兵,看到信上面是楊阜親啟應該會在第一時間拿給楊阜看的。」

    帳外突然傳來李文的聲音:「公子,大事不好了!」

    吳晨看了姜敘一眼,起身走出營帳,「發生什麼事?」

    李文道:「陳倉牆頭上綁了好些人,韋康點名道姓讓公子過去。」

    吳晨看了看跟出來的楊巡:「楊巡,你就不要過去了。」李文在前引路,一行人迅速向前營走去。

    ※※※

    「什麼?」段煒大驚失色,「那人一招就削斷了伍修的手?」

    郭寧低聲道:「不錯,慚愧的是屬下竟然連他怎麼出的招都沒看清。」

    段煒臉色又變了變:「有這樣的人物?難道是郭援來了?」

    郭寧搖了搖頭:「不是,郭援已經快三十歲,此子看來不到二十歲。何況郭援世家子弟,絕不會不穿鎧甲出戰。」

    段煒驚詫道:「不到二十歲的黃毛小子一招削斷我手下大將的手?」

    郭寧點了點頭:「看來涇陽城能和這小子一戰的只有將軍了。」

    段煒咬了咬牙:「好,我這就去看看。」

    ※※※

    在一眾兵丁的簇擁下,段煒全副鎧甲走上城牆,親兵架好護板,段煒探出身去,忽然慘叫一聲,縮了回來,全身戰抖不止,震的鎧甲嘩啦嘩啦的響,臉色鐵青,毫無血色的雙唇不住哆嗦,顫聲道:「是呂布,溫侯呂布又來了……」

    郭寧心中一驚,探身看去。那少年站在城下一箭遠處,他身旁不知誰人用鬼斧神工之力,扣出了一塊空間,整個光線不自然的彎曲,讓人看不清楚;又像是黎明前的暗,不知誰人留下來一塊,讓人在大太陽下歎服亙古研磨不開的黑暗。那少年此時已將蓋在臉上的梧桐葉子頂在頭上,午後毒辣的陽光下,他微瞇雙眼向城牆這邊看來。郭寧仔細一看,不由倒吸一口涼氣,久遠的記憶驀然從憶海深處泛起:長風獵獵,旗海翻滾,一人御火迎風,卓然傲視,但見身後風起雲湧,天地變色。身下那團奇異的烈火,無數火蛇攢動狂舞,如地獄冒出的赤焰,瞬間要讓整個大地和其一同燃燒。

    一聲長嘶震破天闕,殺氣如氾濫的長河瞬間溢滿整個空間,萬物在霎那間突然靜止,帶著月牙的大戟,沿著詭異而美妙的曲線前刺而來,猶如夜空中驟然閃現的流星,在天幕中無限的擴大……

    郭寧只覺頭皮發麻,全身如入冰窖。

    郭寧也曾參與過長安之戰。當年呂布率五千騎兵與郭汜、李榷的十幾萬西涼兵相抗。呂布縱橫馳騁,左衝右突,見將殺將,見兵殺兵,直視千軍萬馬如無物。段煒在那次戰役中險些被呂布刺死。雖然在呂布的畫戟下死裡逃生,但呂布叱吒風雲,睥睨眾生的氣概卻讓段煒多年來噩夢連連。郭寧當時作為文書曾遠遠見過呂布一面。理智雖然告訴他,呂布死了,五年前死於白門樓,但這少年和呂布實在是太像了。這種像不是服飾、盔甲、長相,這些外部特徵的像,而是整個氣勢的像,那種踩天地於腳下的不世雄風,將這兩個完全不同的人跨越時空完全的重疊到了一起。這就難怪怕呂布要命的段煒會如此驚駭。

    郭寧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內翻騰的滔天巨浪,淡淡的說道:「仲渝,他不是呂布,呂布已經死了。就算是呂布又如何,憑他不到千人的殘兵敗將,能和涇陽三萬裝備精良的西涼鐵騎相抗?」

    段煒就著跪的式子連爬幾步,一把抱住郭寧的大腿,慘聲道:「伯靜,你一向智謀高超,這次一定要救我,一定要救我……」

    郭寧歎了口氣:「子翥,你領五千兵馬從西門出,攻擊敵軍左翼。季平,你領五千兵馬從東門出,攻擊敵軍右翼,等城上戰鼓一響,兩邊一齊殺出。仲渝,等敵軍大敗,你率五千兵馬從城門殺出,就算是真呂布死後翻生,這次也要把他重新打下九泉。」

    段煒顫巍巍站起身,乾笑道:「伯靜果然是在世子房,厲害,好計。」瞪眼向身旁的參軍鍾翔,曹勇兩人喝道:「還不快去照辦。」

    兩人匆忙向下跑去。

    段煒顫抖著趴向城牆,向遠處的少年望去。郭寧在旁道:「老天有眼,為仲渝降下這等良藥。斬殺此賊,夜間失魂症將不治而愈。」

    段煒伸舌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惡狠狠地道:「我會讓他後悔從娘胎裡跑出來的。」

    贏天伸戟指向城牆,大聲道:「喂,城上的胖子,快叫段煒出來受死。不然爺爺一箭射穿你的腦袋。」

    段煒嘿嘿冷笑:「小毛孩,你拿得動弓嗎?勸你還是回家多喝兩天奶再來……」

    贏天從身後拿出一件物事,城牆上的兵士立即縮身到女牆下。段煒心中正驚異,突聽身旁一丈遠處的城樓傳出一聲巨響,愕然回頭,城樓的木質窗戶竟然被擊出一個桶大的洞,在這個大洞旁邊還有幾個,估計是那少年來時顯威留下的。接著又是一聲巨響,城樓的青磚火花迸射,青磚的碎片四濺而出,城樓旁邊的兵士立告中招,慘呼不迭。只是兩處相距三四丈遠,不知是那少年故意如此,還是真的沒什麼準頭,難怪城牆上的兵士看他出招都縮身躲藏。段煒正在思慮,四下裡又傳來幾聲慘叫,方圓十幾丈竟然都是那少年的攻擊目標,只不知道他射出來的到底是什麼。

    郭寧道:「他用的是彈弓,射的是石子。在他真力之下,小小石子都力逾千斤,此子不可小視。」

    段煒嘿聲道:「可惜一身好身手,卻是個短命鬼……」身旁突然一聲巨響,木屑紛飛,身前的護板碎成十幾塊,墜下城樓。段煒一聲慘叫,縮身到了女牆下。

    贏天發了十幾顆石子就射到了段煒的護板,對今天的準頭感到非常滿意,當下停住手,高聲喝道:「喂,死胖子,快點叫段煒出來,不然等爺爺破開城門,殺你們個雞犬不留。」

    段煒氣的渾身哆嗦,郭寧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接著兩手張開,做了一個合擊的姿勢,段煒點點頭。

    贏天見城牆上的人不答話,架好彈弓,向城樓就射。只聽辟里啪啦的亂響,城樓的木質窗戶轟然一聲傾倒,木屑與塵土濺得拋起老高,城樓四周的兵丁紛紛跳開躲避。郭寧見這威勢暗暗心驚,此時突然聽到一陣吆喝聲,回眼望去,幾個親兵正抬著戰鼓走上城牆,大驚道:「不好……」

    贏天正愁沒地方練手,一架大鼓卻從城樓上冒起,心中大喜,拉滿弓弦,嗖嗖十幾顆石子急速奔去。雖然說沒什麼準頭,但石子一多,擊在抬鼓兵丁的四周的就多,這些兵丁只聽身周尖嘯連連,身旁三四丈範圍火星迸濺,心頭發毛,齊喊一聲,撒手就跑。戰鼓從鼓架上滾落,撞在地上發出震天階的巨響,接著滾落台階,在台階上一跳一跳的滾下城,每跳一下就發出「咚」的一聲。

    西門、東門的鍾翔、曹猛兩人剛集結好戰隊,放下吊橋,卻聽到了約定的信號,一時無措,命令手下兵將齊聲吶喊,一窩蜂的湧出城門。

    城樓前的這些兵丁聽到喊殺聲,就像被箭射中屁股的兔子,一躥多高,正在扣腳丫的,忘了穿鞋子;脫開衣服捉虱子的,雙手提起褲子;躺在地上曬太陽的,顧不得拍打身上的泥灰,撒腿就向後跑,場面極其混亂。

    贏天身旁的烏鴉嘴向天一聲長嘶,城內的戰馬、湧出城外的戰馬齊聲呼應,一時之間馬嘶如雷,在四野之中蕩漾開去。贏天嘎嘎大笑,大戟指著城牆上的二人,高聲喝道:「爺爺早上吃壞了肚子,現在先去出恭,回來再收拾你們,你們千萬不要跑啊!」一人一馬,一溜煙的跑進了沖天的灰塵中。

    郭寧又好氣又好笑。好笑的是,此人嘴硬,明明是自己逃跑還要找個理由;好氣的是,自己的伏兵就這樣稀里糊塗的被識穿。

    段煒看著自己的西涼軍騎分從東西兩路出擊,捲起的滾滾的灰塵猶如兩條黃龍,緊緊追躡在烏合之眾身後,總算是大大出了一口心頭的惡氣,哈哈笑道:「賤民敢來涇陽搗亂,這次叫你們死無葬身之地。伯靜,你看我是不是該出兵了?」

    郭寧微微一笑:「想治好失魂症,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段煒仰天大笑:「好,好,我現在就點齊人馬……」

    一人突然從城牆跑了過來,大聲喝道:「將軍現在決不能出擊。」

    來人大約十六、七歲,臉容清秀,上唇一層淡淡的青影,一身儒服,顯得來人更加俊秀挺拔,落落不群。段煒眼睛一翻,怒喝道:「你是何人?」

    郭寧道:「這就是我常對將軍提起的我的侄子,郭淮郭伯濟,數日前才從并州老家來。」段煒大喜:「原來他就是伯靜常提起的,有韓信之能的高才。嗯,的確是個人物。」郭寧拉住郭淮,道:「伯濟,為何現在不能出擊?」

    郭淮躬身道:「剛才聽聞有人攻涇陽,所以就上城看了看。直到剛才我也以為這些人不過是一些亂民,聚眾奪糧,只是剛才他們逃亡的時候終於漏出了馬腳。」郭寧一驚,道:「什麼馬腳?」

    郭淮道:「這些人從地上彈起,空中轉折間就可以向後奔跑,輕功之高,不是普通高手所能為,更非是一般山賊所能為。山賊之中有幾個輕功高超的,還不是很難,難就難在所有人的輕功都極高,而且不分伯仲,疑點一;他們雖是逃難,隊伍卻不變形,層次節比,極有分寸,顯然是曾經很高明的人訓練過,是一支極有實力的軍隊,但卻穿得殘破不堪,故意裝作弱不禁風,疑點二;他們輕功高明,但是逃亡之時,卻故意捲起漫天的塵土,生怕我們知道他們輕功高明,疑點三。有這三個疑點,說明他們絕不是什麼烏合之眾,而是釣魚的誘餌。」

    郭寧低聲道:「原來是個陷阱。」

    段煒臉色慘白,怒聲道:「既然看出來了,為什麼不早稟報。現在全完了,我的軍隊,我的騎兵……」

    郭淮慢吞吞的說道:「如果將軍現在出擊的話,不但能保住軍隊,而且能殲滅敵軍。」

    郭寧詫異的道:「明明是個陷阱,為什麼還要往下跳?」

    郭淮低笑道:「此一時,彼一時。如果有陷阱的話,鍾翔、曹猛已經落下去了,敵軍正忙著追擊獵物。我軍現在再出,可與前軍前後夾擊,敵軍必敗。」

    段煒臉色一變,哈哈笑道:「高,實在是高,不愧是再世韓信。就依你的意思去辦,現在我就點起人馬……」

    郭淮搖搖頭,指著北面起伏的山巒,道:「此軍訓練有素,用軍詐變,很難說此軍的主帥會採取何種應對策略。將軍輕出,萬一有事,絕非涇陽之福,只可遣人追擊。」

    段煒哈哈大笑:「用兵謹慎,果然是人才。依伯濟來看,應該派多少人出擊?」

    郭淮道:「涇陽在馮翊的中心,北有池陽,東有高陵、馮翊,西面臨洮水與扶風郡的新平對峙,南與長安隔渭水相望,此軍卻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潛來,因此此軍人數絕不會超過萬人,依我看在五千到八千之間。我軍先出了萬餘人馬,如果敵軍佔地勢之利,在山谷間圍殲我軍,至少要派出三四千在谷兩側,在谷口附近的兵馬決不超過兩千人,我軍派五千兵馬就可以了。」

    段煒道:「好,就領五千人馬出擊。」轉頭向北面望去,咬牙嘿嘿狠笑道:「敢找我的麻煩,這回叫你知道死字是怎麼寫的。」

    ※※※

    風,從西面吹來,吹得馬超的戰袍獵獵飄舞,山巒間樹草狂擺。天空烏雲翻滾湧動,幾聲悶雷不時滾過,沉悶鬱卒,就像是從天外之天滾過,遠處的洮水急流咆哮,肅殺之氣溢滿天地。

    身旁的伊默忽然開口道:「自古長安西風雨,看來今天有場大雨。」

    馬超啞然失笑:「軍師怎麼想起這句諺語?這裡離長安可是還有百多里路。唔,敵人來了。」遠處塵煙冒起,伊默輕應一聲,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煩躁。

    段明快步走上山來,向馬超道:「將軍,敵軍來了。」馬超點點頭,段明繼續道:「總共有四組人馬,一組肯定是贏天的誘敵之兵,另外兩組離贏天大約一里地,呈東西夾擊之勢,最後一組離前三組大約十里,估計是敵軍的破伏軍。」段明獵戶出身,伏地聽音的本領極強,經過翟星的點撥之後,功力更是大漲,所以能如此詳盡的稟報敵情。

    伊默一愣:「涇陽不能小視,竟有如此人才。將軍,這次伏擊恐怕勝少敗多。」

    馬超向遠處瞟去,淡淡的說道:「軍師說的不錯,這次伏擊必然被敵軍所趁,所以我們要主動出擊。你們看,涇陽遠來軍馬的塵煙,濃濃滾滾,亂而不凝,四處飛揚,絕非訓練有素之兵,兵甲雖眾,和牛羊出圈有何區別?」段明笑道:「還是超哥厲害。我聽敵軍軍陣奔跑的蹄聲雜亂,密而不緊湊,重而各出其聲,所以知道敵軍軍陣散漫,疏於操練,不想超哥看冒起的塵煙就知道了。」

    馬超一揮手中長槍,厲聲喝道:「羌兵勇武鐵血,是草原不敗的雄獅,牛羊已經出現在面前,雄獅會害怕牛羊嗎?」

    馬超長纓朔風,豪氣干雲。望著馬超風中獵獵飄舞的戰袍,伊默只覺胸口被一種情緒突然填滿,原先的浮躁不安瞬間被無與倫比的鬥志和必勝的信念充滿,開口喝道:「不會……」

    山巒之間突然冒出陣陣轟響,與天上的悶雷交相呼應,身著土白色兵甲的羌兵從隱身的草叢中閃現,霎時之間漫山遍野長戟林立,映著烏雲後僅有的殘暉,寒光閃閃,吞天噬地的殺氣暴漲,隨著猛烈的狂風散播到整個曠野。

    馬超一聲清嘯穿破層層的音幕,清晰的傳進每個人的耳中。喊殺聲震天而起,戰馬躍出,萬蹄轟鳴,西涼羌兵海潮般迎向奔湧前來的三條黃色巨龍。弩箭猶如怒潮激起的無堅不摧的巨浪,率先撲入涇陽軍陣中,奔在最前方的騎兵被弩箭洞穿,濺起無數驚艷的血花,無主的戰馬嘶聲連連,在弩箭的強力勁射下翻跌滾倒,後續前奔的騎兵兵士雖然躲過第一輪的怒射,此刻卻猝不及防,被慣性狠狠地按在地上,戰馬側滾著翻了過來,重重的壓在躺在地上的兵丁身上,慘叫聲轟天而起。

    涇陽的兵丁還未從弩箭的打擊下緩過神,西涼羌兵密不透風的長矛已經破進陣中。西涼羌兵從山坡上奔下,帶著極強的衝擊力,長矛深刺下來,就如一把尖刀刺穿一塊水嫩的豆腐,沿途的一切瞬間化為烏有。如此驚人的衝擊力,令那些在衝擊下幸而苟延殘喘的兵丁嚇破了膽。此行本來是來追殺別人的,此時卻突然變成圈中羔羊,任人宰割,如此之大的反差,久疏陣戰的涇陽兵丁脆弱的心理立時崩潰,哭爹喊娘,直狠出生時少長了兩條腿,撥轉馬頭,沒命的向後逃。

    殘兵敗將散漫整個山野,在後準備接應的副將段慶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自己的兵將已被亂兵沖得潰不成軍。段慶高聲怒喝,斬殺了幾個到處逃竄的兵丁,但放眼望去,一片鬼哭狼嚎,狼狽逃竄的兵丁一波一波從前面湧來,直如氾濫的長河,就算自己力窮而死,只怕也是殺之不盡,撥馬向後跑去。

    贏天一戟掃過一個逃跑的俾將,俾將的頭顱遠遠向後拋去,俾將身後跟著的士兵慘叫一聲,一轟而散。贏天縱橫馳騁,左衝右突,烏鴉嘴在軍陣中宛如龍游大海,鳥擊長空,跟本不需要贏天進行提縱,所以贏天見兵越兵,見將追將,連殺十幾員俾將。忽然看見前面旗幟翻轉,旗面上正繡著個大大的「段」字,心中大喜,心道必是段煒,嘴上一個忽哨,烏鴉嘴縱身一躍,橫跨八丈距離,越過幾個戰將,向段慶狂追而去。

    段慶聽得身後蹄聲響,將手中大刀掛在環鈴上,取出大弓,探手摸向身後的箭囊。竟然摸了個空,心中一驚,暗忖,難道是剛才出來的時候忘了拿箭囊?旁邊有人問道:「喂,你在找什麼?是不是這個?」一隻手伸了過來,遞過一隻長箭,段慶大喜,連聲道:「多謝,多謝……」旁邊那人道:「不用,不用,順手而已。」段慶張弓搭箭,向身後瞄去,只見烏壓壓儘是攢動的人頭,卻不見敵軍騎將,心中驚異,左右張望。旁邊一人問道:「喂,你在找什麼?」段慶應道:「剛才我聽見馬蹄聲響,應該是敵軍將領前來,現在怎麼不見了。」旁邊那人道:「你轉過頭這邊瞧瞧啊!」段慶應聲轉頭,不由得魂飛魄散,身旁一人,與他同轡而行,大約十五、六歲的年紀,呲著一口白牙,衝他大笑,正是午前堵門的那位,段慶正要撒手射箭,長弓已經被那人劈手奪過,扔在地上,待要伸手摘刀,空中一隻畫戟輕輕滑過,眼前一片寒光,大刀匡啷一聲掉在地上,段慶慘叫一聲,撥馬想往旁竄,突覺頸後一麻,立時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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