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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40.空山新陽(全文完) 文 / 樓枯

    李迎第一次踏上一望無垠的大草原時,正值暑氣消退秋風送涼之際,天分外的藍,地分外的寬闊,李迎縱馬馳騁時不禁再想:「願不得草原人的心胸要比南人寬闊,都是這草原養的。」轉念又罵自己:「我怎麼為這些生番唱起讚歌來了。」

    三日後,忽必烈汗遣使來接,阿術部屬返回川中。又行走了七天七夜,帳篷牛羊漸漸多起來,來往的商旅使團絡繹不絕,眾人心知將到蒙古皇帝住的龍庭了。忽然一日,大隊前方煙塵滾滾,又一彪人馬來接眾人,原先護送的隊伍則沿原路還回。

    這隊人馬半是護衛半是看管,翻過一道山梁,見到前面連營數十里,人馬數十萬,牛羊不計其數。眾皆驚愕不已。使臣道:「請諸位先休息一晚,明日大汗將在金賬接見。」紫陽宮諸女眷、南宮極樂並各門派的首腦被迎進內院安歇,其餘人等和各家隨從、僕役則由外間知客官員招待。知客多是會講幾句漢話的西域人,行為莽撞,言語粗魯,眾人敢怒不敢言。

    挨到天晚,來了一個名喚尕答的送飯官吏,年約二十,親勳貴戚之後,又做過怯薛軍,言語輕佻行為傲慢。眾人嫌那牛肉燒的不爛,無法下嚥,便問可有米飯麵條,尕答大怒,斥道:「能有肉吃,還不中意?那些草上結的種子只配畜生去吃。」一句話惹惱了金刀門弟子金亮才,他年紀不過二十幾歲,正當年輕氣盛,聞言摔了杯碟罵道:「老子出生入死,提著腦袋為你們賣命,便吃一碗麵條你也囉嗦,當真把咱當奴才了嗎?」尕答冷笑:「是什麼身份,各自心裡清楚。」金亮才拔刀要跟那官吏拚命,被眾人死活勸住。

    又陪著好話勸那官吏走,尕答邊走邊罵:「好奴才,敢跟主子動刀,是甚道理。」眾人見他去了,以為事情就此過去,誰也沒放在心上。不想到了半夜時分,一隊蒙古少年將營盤圍住,舞著刀槍嚷叫,眾人出來看時,尕答指著金亮才罵道:「蠻子,你有膽量出來打過,贏了是爺,輸的是孫。」眾人見他來者不善,都勸金亮才忍耐。

    金亮才慨然大笑:「人家都欺負到頭上來了,還要我做縮頭做烏龜,我死也要跟他鬥一鬥。」說時昂首踏出營盤,拍胸笑道:「爺爺來也。」音未落,膝上中了一箭。金亮才跌跪在地,罵道:「好孫兒,耍陰的。」尕答與同伴哈哈大笑:「狗奴也配跟主子動手?」拔刀跨前一步割下金亮才的腦袋,展示左右,笑道:「這蠻子違抗夜禁,擅自踏出營盤,已被正法!你等不怕死的,儘管出來。」話音不落,他眉心就多了枚柳葉鏢,一個尖細的聲音說道:「韃子好陰損,打他龜孫的。」立時就有鐵彈子、三稜刺、銀針、芒刺……招呼過來。眾少年立起鐵盾,且戰且走。一時驚動了左右兩營的好漢,眾人一起吶喊衝了出來,與蒙古少年打成一團,因眾人皆無武器,一上來並沒有佔到便宜,倒是蒙古少年早有準備,一時佔了上風。

    正毆鬥間,巡邏的衛隊趕來,眼見蒙古少年佔了上風,並不攔阻,只站在一旁看熱鬧,這時其他幾營江湖豪客也聞聲趕了過去,眼見兩下人數差不多,侍衛統領一聲令下,將打鬥眾人一起拿下。身在內營的李迎也聽到了帳外的激鬥聲,連忙出來查看,卻被衛兵攔住,正無計可施時,陡然見到張默山和幾個蒙古將軍陪著紫陽、南宮極樂和幾派掌門往外急走,李迎對跟在紫陽身後的岳小枝說:「帶我出去。」

    岳小枝道:「外營有人鬧事,蒙古大帥請師父去化解。你呆在帳裡不要亂跑。」李迎只好回了大帳,見幾個三代弟子正趴在門口往外看,見了李迎便問原因,李迎道:「我也沒出去,什麼也不知道。」叫應古蕊的三代弟子道:「定是那幫閒漢喝醉了酒在鬧事。這些人在哪裡都敢鬧事。」

    張雨荷道:「我猜不是,那些蒙古人多凶,只怕是他們先挑起來的。」應古蕊道:「如今是人家坐江山,能不凶嗎?既然來了就該入鄉隨俗,主子面前充什麼功臣。我看就是那幫人先挑的事,一個個橫豎都沒有個規矩。」張雨荷嘲諷道:「看不出你倒是很欣賞這幫吃生肉的。就不要回紫陽宮了,留下來嫁個好郎君,也不枉來此一遭。」應古蕊道:「師姐你這是什麼話?如今是大元朝,將來少不了和他們打交道,只怕日後吃生肉的時候多著呢。」李迎示意二人不要再吵,側耳聽了聽,說:「那邊好像沒聲音了。」應古蕊道:「當然沒有聲音咯,長輩們勸不了,還有蒙古人的刀槍呢?你以為他們個個都是英雄好漢?人家一動真傢伙,他們就蔫了。」張雨荷冷笑道:「你真該早點去告訴他們一聲,也就不必這麼丟人了。」應古蕊道:「我起碼知道胳膊擰不過大腿,而有些自以為聰明的卻偏偏不懂。」

    眾人就都不理睬她。這時謝清儀和岳小枝先回來了,眾人忙圍上來詢問,岳小枝道:「幾個後生喝醉了酒和大營裡的侍衛摔跤玩,傷了人,就吵嚷起來,如今已經平息了。」應古蕊得了意,說:「我說的怎麼樣,橫豎是他們無聊挑事。」岳小枝瞪了她一眼,自去了,眾人也各自回帳。

    二日清早,使者引眾人金帳覲見,有幾個操江南方言的監察御史挨個檢查眾人的衣帽,但凡有污垢、不整者,即行彈劾揪辦。鬧到近辰時,眾人來到一座碩大無朋的金頂大帳中,一條猩紅的地毯連通內外,兩廂侍衛森然排列,正中一張高背虎皮金座,兩廂一溜排開六十多張桌椅,分前後兩排。眾人在迎賓官的引領下各尋各位,也不讓坐下,都立在那,引頸等候。

    李迎趁機將營帳打量一下,高約十丈,直徑四十丈,站立一千人絲毫也不覺得擁擠。高背虎皮金座後面立著道嵌金描銀的紫檀木屏風,屏風上掛著幅飛馬田獵圖,看筆法是中原的寫意畫,畫中人物又全做蒙古貴族打扮,且畫不是畫在紙上而是刺繡在一張上等的羊毛毯上,顯得頗具匠心。

    約等了一刻鐘,忽聽三聲淨鞭響,值日官叫了一聲:「陛下駕到!」眾人紛紛下拜,因桌椅間隙過小,不免推動桌椅,發出一陣亂響,把那幾分南朝歸順來的監察御史緊張的臉色發白,氣也不敢長喘。紫陽真人循禮不必下跪,南宮極樂也扶著鐵杖笑呵呵地站著。

    一個渾厚的聲音笑道:「眾卿都平身吧!」眾人山呼萬歲,起身。見一個留兩撇倒八字須,身材短粗,臉色紅潤的中年漢子,穿一身簇新的黃綾龍袍,歪坐在高背虎皮金座椅上,一對小眼目光炯炯地望著眾人。李迎暗道:「這就是威震天下的蒙古大汗?當今大元朝的皇帝?這若是脫了龍袍混在人群中只怕誰也認不出來。」

    忽必烈見眾人還站著,把手一掄,值日官叫道:「落座!」眾人這才敢坐下來,個個伸長脖子聆聽著新的喻示。忽必烈舉起了酒杯,眾人大驚,也慌忙拿起酒杯。忽必烈道:「告訴諸位一件好事:合州守將王立獻城投降,四川全境平復。我大元兩路大軍海陸並進追擊殘敵,天下一統指日可待。」值日官領眾人山呼萬歲。忽必烈哈哈大笑,道:「這杯酒,敬張弘范、李恆兩位將軍,預祝他們早日平定廣南,解萬民於水火。」

    眾人一飲而盡,忽必烈又舉起第二杯酒,說道:「這杯,敬為大元朝一統天下而殉難的勇士們。」

    忽必烈又舉起第三杯酒,道:「這一杯,朕要敬給在座的各位。不是你們幫朕誅殺李賊,朕的一統江山如何來的這麼快呀。」說畢一飲而盡。眾人先是驚慌,繼而感動,也一飲而盡。張默山拜道:「臣等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勤勞王事乃是本分,陛下以一國之君哪有敬臣下的道理。臣等惶恐之至。」

    忽必烈降階扶起張默山,拍著他的手說:「十五年前,你在鄂州向我獻言,說江南有兩大勁敵:一個穿黃袍系玉帶,家資巨萬,雄兵百萬,姓趙,住在臨安;另一個穿麻衣打赤腳,身無隔夜糧仗劍走天下。你告訴朕,若要平定江南,兩家都要打殺。朕當時並不十分相信,雖放手讓你去辦,卻又吝嗇錢糧兵卒,讓你窮家破戶的去打天下。十餘年來,你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披荊斬棘,篳路藍縷,終於有了今日的成就。伯顏打殺趙皇帝用了二十萬大軍,卿平西川只用了幾萬兵馬,卿之功勞可比伯顏。」

    張默山流涕再拜。忽必烈笑道:「你久居漢地,也學起漢人的做派來了,你的功勞,朕一點一滴都記在心裡的。」忽必烈把手一揚,一個中侍高聲念道:「聖旨:進封加莫提(張默山)為西京保義王,封紫陽宮紫陽真人為護國左法師,謝清儀為紫陽宮掌宮使。欽此!」三人連忙謝恩。忽必烈又向眾人說道:「朕今日與你等盟誓,願留在御前為朕效命者,封侯、給官、賞金銀千兩;願意回鄉居住的,朕給黃金千兩,良田千頃,永不徵賦。」

    一片歡呼雀躍。南宮極樂起身說道:「啟奏皇帝陛下,叫花子相貌醜陋,又瘸了條腿,留在御前,實有損皇帝威嚴,若讓俺回鄉閒住,俺又覺得委屈。請陛下封我做個侯爺,讓俺回鄉風光,再請皇帝陛下賜俺一隻金飯碗。保俺下半身不受饑寒之苦。」忽必烈拈鬚笑道:「你倒是個坦誠的人。我就封你為侯,讓你風光鄉里。只是你要那金碗何用?它怎保的你下半生吃喝不愁?」

    南宮極樂狡黠地眨眨眼,再拜道:「老叫花的徒子徒孫眾多,見俺封了侯。哪能不來打秋風,他也來吃,他也來拿,金山銀山也要被他們吃光拿盡?有了陛下的御賜金碗,老叫花子就捧著它去求佈施,誰敢不給俺?」忽必烈笑道:「你說的是!朕就賜你一個大大的金碗,朕還要在上面刻上幾個字。讓臣工百姓見它如見朕,好生供養你。」南宮極樂聞言喜不自勝,翻了一串跟頭,伏地拜謝。

    眾人爭先恐後投效在帳前聽用,忽必烈一律封官加爵,願意回鄉的依諾給金給田,賜給永不徵賦的鐵券。眾人盟誓共保大元。上下俱歡顏。

    南宮極樂即興敲起蓮花落來助興,又自編了一套詞來唱。幾個宮女商量了,給他披上紅袍,戴上花環,稀稀拉拉的幾白根毛紮了一串小辮,又給他撲個花臉,攛掇他唱個猴戲,他也樂得獻醜,一邊唱一邊跳,翻出一串漂亮的跟頭來,惹得龍顏大悅,眾人拍手。酒過三巡,忽必烈起身道:「三年了,朕從沒像今天這麼高興。朕在這裡要宣佈一個喜事:三日後,西王阿卡察帶著他的女兒近珉公主來與加莫提成親,你們都要參加他的婚禮。朕與你們在婚宴上再痛飲美酒。」眾人山呼萬歲。

    回營帳後,各人檢視自己得到的賞賜,俱各喜氣洋洋,唯李迎坐在一旁悶悶不樂。張雨荷道:「小師叔又在發什麼古人幽思?師祖做了國師,大伙得了賞賜,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李迎道:「好事?我看紫陽宮從此多事了。」張雨荷瞪著雙迷惑的大眼睛把頭直搖。李迎笑罵道:「眼睛雖大,看事不明,要有何用?」作勢要摳她雙眼。

    於是耐心給她解釋說:近珉公主的父親西王阿卡察一直指責忽必烈竊取蒙古大汗之位,兩家積怨已深,哪是一次聯姻就能化解的?讓張默山娶近珉公主不過是忽必烈的緩兵之計,待南方戰事平息,征南主力撤回,兩家勢必要兵戈相見。那時張默山將如何自處?

    「你再看,他封張默山做西京保義王,卻拿了他刺馬營副帥的實權,這是明升暗降的伎倆,可見他對張默山已起了防患之心。」李迎說到這,悠然一歎,「飛鳥盡良弓藏,狡兔盡獵狗烹。古今一理。心腹尚且如此,又何況你我。」張雨荷讚歎道:「小師叔總是能想的這麼遠,我是遠遠不及了。」李迎笑罵道:「我說你就信,要這腦殼何用?」把手做刀要割她頭,兩人嬉鬧了一陣。

    李迎道:「你多年沒人指點,武功都荒廢了,何不轉投我門下?」張雨荷道:「你不嫌棄我比你大,我就拜你為師。」李迎道:「好徒兒,你跪下來磕三個頭,就是我開門大弟子。」張雨荷收斂笑容,真的就跪下來磕了三個頭,又拜了三拜。李迎甚為感動,就帶她來見紫陽,自請罪道:「請師父責弟子擅做之罪。」紫陽笑道:「你有什麼罪?她自願投在你門下,是你的福分。」又訓誡張雨荷要好好用功,光大紫陽門楣。謝清儀要開一場典儀,公之於眾。紫陽道:「身在客中,不必那些繁文縟節,拜三拜就行了。」張雨荷就又拜了李迎三拜。

    因張默山大婚將近,四方來客眾多,紫陽訓令諸弟子勿得小心謹慎,晚飯後便回寢帳,不得擅自外出。張雨荷原本就與李迎親近,成為師徒後,更有說不完的話。二人同睡一張床上,嘀嘀咕咕,嘀嘀咕咕,常說到半夜。張默山的婚宴上,張雨荷因多喝了杯酒,臉頰紅艷艷的,人是又說又唱,興奮的再難睡著。李迎裹著被子,眼勾勾地望著她,眸中無神,卻是在想自己的心事。夜過三更,帳外冷不丁地起了陣騷動。張雨荷興奮地叫道:「您老人家不要動,弟子前去查看。」

    披衣到外面轉了一圈,回來時臉上交織著興奮和驚恐的顏色,她說:「出大事情了!近珉公主讓張默山殺了!」李迎一骨碌爬起來,失聲問道:「誰殺了誰?」張雨荷道:「張默山,是他殺了近珉公主!近珉公主讓他給殺了。」李迎望著興奮不已的張雨荷,卻半點提不起精神來,張雨荷很快意識到師父的不快,她竭力克制著內心的興奮,問:「西王跟忽必烈會不會打起來?!咱們要走了嗎?」

    李迎徐徐一歎,勉強擠出笑容來,她安慰略顯不安的張雨荷:「早點睡吧,養足精神。」

    誰也未曾料到張默山的新婚之夜竟是以如此的一種血腥結束。近珉公主慘死在洞房裡,胸口插著張默山的匕首,匕首的把手上刻著張默山的名字,至少有幾百人能證明這匕首是張默山的隨身之物。除了殺人凶器,牆壁上還有張默山親筆留下的一首詩,經核對筆跡確係張默山無疑。詩是蘸著近珉公主的血寫成的,曰:三十江湖路,東西萬里長。了卻功名事,江海泛餘生。沒人敢為他再做開脫。

    為了給送親的西王長子昆西一個交代,忽必烈下旨以國禮厚葬近珉公主,同時將與張默山有瓜葛的所有舊部,不管尊卑,全部捉拿下獄。這其中包括已被忽必烈拔擢為八隨從之一的凌未風,株連所及,無有倖免,或下獄,或待斬,莫不是淒淒慘慘。紫陽宮諸弟子仗著余百花的國師牌號,一時也僅保得個囫圇身。

    忽必烈降聖旨斬刺馬營首帥圖爾哈、張默山業師凌未風,以熄昆西之怒,又折箭發誓要將張默山揪拿碎屍。暗地裡他下了三道密旨:一道是密令護軍布設陷阱誘殺昆西;第二道任命玉閣隆為刺馬營首帥,楊連古真為副帥,著二人派使者分赴各地,秘密逮捕張默山親信。第三道是將滯留在和林的中原各派秘密遣送至大都拘押。

    消息不慎走漏,早已心懷不滿的昆西王子率親軍猛攻和林,戰況最酣時,羽箭直透大汗金帳。激戰一夜,忽必烈漸漸佔了上風,天明時分,早已埋伏在和林西南的一支輕騎兵突襲了昆西側翼,混戰中昆西面頰中箭,劇痛難忍跌落馬下,被亂馬踩死,部屬無心戀戰,頓時潰敗。忽必烈遂引大軍還回大都。

    次年五月,玉閣隆密奏張默山曾脅迫紫陽宮,相互有怨無恩,並無瓜葛。忽必烈遂降旨於城西修築紫陽觀,為余百花清修道場。六月,欽天監奏南方星宿昏暗,乃怨氣太重,恐於國不利。余百花奏請回山設壇做法,以化解戾氣,保國安民。獲准。立秋剛過,紫陽真人便以護國左**師的名號啟程回紫陽宮。

    此刻立秋雖已過去半個月,陽光還是赤剌剌的毒,天地間籠罩著的一股熱氣,幾乎要把人窒息。在大都擔驚受怕了一年,此刻眾人都是歸心似箭,這天自卯時起身一氣走了百餘里山路,百餘里內不見一戶人家,眾人正走的疲乏,忽然望見路旁有座破舊的驛站,莫不歡喜萬分。

    驛站裡,年老的驛卒費力把一桶水抬升到缸沿處,腰眼上的舊傷突發,疼的頭暈眼花,冷汗直流。木桶從他的手中滑落下去,眼看就是桶破水灑的結局。邱道媛探手抓住了提把,輕輕提起,一彎胳膊,那捅從幾里外山澗裡挑來的山泉水就傾倒在水缸裡。老驛卒抬起頭,揉揉渾濁的眼睛,這才看清有一支馬隊已經進了驛站的大門,十一個人,一色的錦衣繡袍,髮髻樣式都是南人的裝束。

    一個白白淨淨的小伙向他出示了塊黃銅令,用尖細的聲音說:「我們只住一晚,明早就走。」老驛卒笑了,她原來是個穿男裝的女人。他一面捶捏著腰眼,一面顫巍巍地挪著碎步給眾人指路,這裡可以宿人,那裡可以栓馬,這裡有灶,那裡有柴。一圈走下來,老驛卒盡力挺直的腰又彎了下來,額頭上的冷汗卻還在不停地往下滲。一個年老的婦人忽而說道:「小枝,給他一瓶清涼膏。」

    清涼膏裝在一個精巧的瓷瓶裡,老驛卒捏在手裡,矜貴的不得了,他向那個叫小枝的女人討教了用法,便歡歡喜喜地拖著殘步往後院自己的小屋內去了。

    四下安頓妥當,謝清儀叮囑岳小枝:「萬事都需小心,吃的面喝的水都要用銀針試探。」岳小枝笑道:「放心吧,又不是頭遭走江湖。」

    眾人將驛站裡外搜查了一遍,除老驛卒外並無一個人,這才放心生火。少時飯熟,岳小枝盛了一大碗素麵來獻給紫陽,紫陽道:「我多大人,能吃這大碗?先給她們小的吃吧。」岳小枝道:「她們都有,倒是您該用點了,您都十幾天沒吃一頓飽飯了。」紫陽道:「人老了,腦子動的少,飯就吃得少。給你師父先用些吧。」謝清儀笑了笑,正要接過碗。冷不丁,李迎闖了進來,叫道:「不能吃,有毒!」劈手打落了碗。眾皆大驚。岳小枝道:「水米都用銀針試過,哪來的毒?」說著又取出銀針,一探,無色。

    李迎道:「水米裡是沒有,毒都抹在碗底,無色無味的,只要沾著,就會中毒。」岳小枝慌了神,撿起碗底用銀針一試,瞬間變成漆黑色。眾皆失色,出門看,眾弟子倒成一片,口吐白沫,捂著肚腹在地上翻滾扭動。

    紫陽忽然一歎:「該來的終究要來的。」眾人正不解其意,驛站大門處並排走進三個番僧,中間一個喚作陀摩,乃是楊連古真的三弟子,另有四弟子尋秀和六弟子智圓。岳小枝喝道:「你們好大的膽子!不知道我師父是大汗親封的國師嗎?位在你師父之上。」陀摩笑道:「你說的是,我師父勞苦功高,地位卻在她之下,豈不讓世人恥笑。若她今日死了,我師父就可以進位為左國師,也是我等做徒弟的一點孝敬之心。」

    岳小枝冷笑道:「發孝心也是要有本錢的。」拔劍欲上。謝清儀喝道:「退下,你不是他的對手。」尋秀道:「弟子不行,你做師父的來吧,你名聲不小,武功卻又如何呢?來來來,讓小爺試試你的斤兩。」

    岳小枝見他辱及恩師,心中大怒,挺劍刺去,只一招便被尋秀捉住右腕,奪了劍,那邊智圓擒了她的左腕,將她雙臂拉開,陀摩暴吼一聲,一拳掏穿她的胸口,登時斃命。三人狂笑不止,眾人都慌了手腳。紫陽道:「小枝中毒太深,雖敗猶榮。」即令謝清儀纏住尋秀,李迎和雨荷拖住智圓。吩咐眾人:「不必手下留情。」自己拔劍去殺陀摩。

    重病之後,紫陽功力大減,一時竟難拿下陀摩,謝清儀和尋秀只堪堪打了個平手,倒是李迎暗施小擒拿手,一招制住了智圓,張雨荷一劍穿了他的心。三人合擊尋秀,尋秀心知不敵,且戰且走,忽聽得「砰砰」兩聲,紫陽被陀摩擊倒在地,口噴鮮血,不能起身。陀摩揮杖往腦門便砸,謝清儀呼喝一聲撲搶過去,一顆頭顱被鐵杖打的稀爛。紫陽得此機會,一招穿雲劍刺穿陀摩左肋,李迎飛身又補了他一劍,沒有刺中要害,陀摩強忍劇痛拖起尋秀便走。

    張雨荷正要追趕,李迎喝道:「窮寇莫追,由他去吧。」回身再看謝清儀,早已經含恨離世。張雨荷咬牙切齒道:「只恨張默山害得師祖內功盡失,不然豈會有今日之敗?」紫陽對李迎說:「出去看看還有什麼人能救的,我陪陪你大姐。」李迎含淚而出。中毒的六人中只有應古蕊內功雄厚挺了過來,其餘五人不治身亡。

    李迎和張雨荷含淚將岳小枝等六具屍體收集在一起,正想來拖謝清儀的屍身,冷不丁見到一條人影在面前一閃而過,疾如靈狐一般,李迎心知不妙,急闖入正堂查看,卻見紫陽的胸心口插著把短匕,業已氣絕身亡。離屍身不遠處,丟落著一把假鬍鬚和包頭布,正是那個老驛卒的。張雨荷和應古蕊當即哭的死去活來,李迎一時反倒不見一滴眼淚,她朝紫陽的屍身拜了三拜,淡淡說道:「把師父、大姐和幾位同門的屍體火化了。」應古蕊泣道:「師父師祖死的好冤,我要找楊連古真報仇去。」要動,被張雨荷死死拉住,李迎喝道:「休要魯莽。紫陽宮今日一敗塗地,談何報仇?給紫陽宮留點指望吧。」張雨荷也勸,應古蕊這才冷靜下來,三人尋來乾柴將八具屍體一起火化了。

    眾人一身縞素回到紫陽山,守山的郝三姑陪著一個矮胖官員並宮中弟子在西來莊迎候。李迎不認識那個官員,就問郝三姑,不待郝三姑出聲,那官員自己說道:「本官乃聖上欽點的紫陽宮監觀高明月,是代聖天子監管你們的上官,你見了本官,為何不跪?」李迎道:「紫陽宮並非官府宮觀,何勞你來多事?」高明月大怒道:「真人乃欽點的國師,紫陽宮如何不是官府的宮觀?為何我便來不得?」李迎道:「既如此,家師被奸人所害,高大人何不替紫陽宮做主?」高明月訕訕道:「這是自然,本官定將此事上報朝廷各部院並荊湖的左右丞相,相信害死國師的兇手不久就能緝拿歸案。」

    李迎無心與他爭論,便上得山來,因見西來莊南大興土木,一座高大的衙門正拔地而起,驚問郝三姑:「這是作甚?」郝三姑答:「高大人要建監觀衙門。」應古蕊道:「這簡直是胡鬧,誰允許他們這麼做的?」郝三姑冷笑道:「監觀大人是朝廷命官,官階四品,豈能沒有自己的官署衙門。這些工匠都是荊湖行省派來的,一眼就看中了西來莊,我又有什麼辦法?」應古蕊還要與她爭執,李迎搖搖手道:「且先不管他,先忙師父的葬禮吧。」

    紫陽葬禮舉辦之日,弔唁之人寥寥無幾,靈堂內外冷冷清清,山下修建衙門傳來的乒乒乓乓聲倒是熱鬧。安置已畢,循例當由李迎繼任掌門之位,高明月卻遲遲不肯奏保。

    次年夏季大旱,眼看秋糧歉收,四莊推舉八長老懇求李迎減免租糧,李迎一面減免租糧,一面又與眾人約定:今後各莊按田畝數向宮中交納糧食布匹,納糧後的存余歸各自所有,一改先前將糧布收齊,再按人頭分配的舊習。

    高明月聞言大怒,指斥李迎道:「朝廷派我來做這個監觀,你宮中大小事務都該讓我知道,我不點頭你豈敢擅自做主?你這是不把我放在眼裡?」一面上表彈劾,一面奏請立郝三姑為紫陽宮新任掌門。批文准允。消息傳來,眾人嘩然,郝三姑為了封住眾人之口,假意辭讓不就,表上三回皆被駁回。她便心安理得的承受了,以自己的親信張倩掌管錢糧、梁茹掌管庶務,明小紅任知客,尊李迎為師叔,賦予教導執法之權。廢除李迎所定之法,仍要村民將一年所得全部上繳,再由宮中分派口糧。

    李迎去找郝三姑理論,郝三姑避而不見,逼的急了,竟躲在高明月府中不出。一時謠言四起,說李迎倚老賣老,不將朝廷任命的掌門人放在眼裡。

    李迎於是向郝三姑告假半年,帶著張雨荷下揚州探望楊秀去了。郝三姑巴不得二人一去不還,當即准允。

    此時江山將一統,天下卻還不太平。二人女扮男裝,處處小心,這日到了石頭城,歇腳用飯時,聽鄰座有人高談闊論,說的儘是江湖上的新鮮事。只聽一個漢子嚷道:「你說這鍾家父子糊塗,我看人家精明著哩。在大宋朝人家是駙馬,如今不也混了個侯爺嗎?似你我幾輩子也沒這本事。」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吃的臉紅撲撲的,聽了這話,不禁「嗤」地一聲冷笑:「你說他聰明,他會為了塊硯台和二國師動手?真不知自己吃幾斤幾兩?還當臨安是自家地盤呢?」

    李迎驚問:「鍾向義父子讓人殺了?!」那書生醉眼朦朧地盯著李迎,踉踉蹌蹌站起身來,雙手在空中亂劃,嚷道:「死了,死了。這也算是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話說到這,進來了兩個挎刀的蒙古兵,頓如鷂子進樹林——鴉雀無聲。

    蒙古兵張望一圈,瞧定李迎的桌子,大步邁過來,把腰刀往桌上狠狠一頓。翻起兩隻怪眼打量二人。小二懇求李迎:「二位請多包涵,今兒的酒錢不要了,算小店請客。」張雨荷道:「憑什麼要你請呀,我們還沒吃完呢。」小二苦瓜著臉,打躬作揖:「求求二位了,這年頭討碗飯吃真不易。」李迎道:「算了,別為難他了。」收拾了佩劍剛走到樓道口,卻被兩個大漢攔住去路。張雨荷喝道:「滾開!光天化日的搶劫啊你們?」一個漢子森然道:「二位還是跟我們走一趟吧。」伸手來抓張雨荷,被李迎飛腳踢下樓去。另一個慌亂要拔刀,被張雨荷一把按住,李迎再起一腳,也踢到樓下。

    二人笑呵呵地下了樓,與一個戴斗笠的漢子擦肩而過,那漢低聲說道:「他們都是官府的密探,兩位姑娘還是速速離去。」說完,拐身進了一條小巷。李迎拍了把張雨荷,也拐進了小巷,跟著那漢子穿街過巷,七拐八彎來到一處宅院前。戴斗笠的漢子一晃沒了蹤影,二人正驚詫時,一個婦人開門走了出來,望著李迎笑嘻嘻地說道:「妹妹咱們又見面了。」李迎吃了一驚,那婦人竟是劉庸之妻周氏。

    那戴斗笠的漢子此刻也現身出來,和他在一起的還有兩女一男,都是三十出頭年紀,男子是周揚衣,左側女子是羅倩倩,右側的是唐若。周揚衣道:「這位小妹妹必非凡人,否則佩紅兄就不必親自出面了。」李迎笑道:「我叫李迎,師承紫陽宮,她是我弟子張雨荷。」眾人道:「果是名家之後,失敬,失敬。」請二人進屋落座,談起剛才的那兩個密探,李佩紅道:「他們原都是拭劍堂的干辦,如今助紂為虐,著實可恨。」

    羅倩倩道:「天下間的事原本難料,譬如紫陽宮,先是余真人被封為國師,備極榮耀,不久卻被張默山牽累,身陷囹圄,這剛剛雲開霧散見日出,卻又橫遭厄難。如今山中輩份最高的竟是眼前的這位小妹妹。如何不讓人感慨世事無常。」

    李迎道:「最不可思議的是姐姐你,一代英雌竟做了員外夫人。」羅倩倩嗔道:「你這小鬼,我跟你父親稱兄道弟,你如何也胡亂叫我姐姐?」李迎道:「誰讓你夫婿先叫我妹妹的。」眾人大笑,忽聽有人敲門,三緊三聲松,料是暗號,開門迎進來兩個大漢,一身的英氣,見禮完畢,李佩紅問:「三哥四哥,事情辦的如何?」一個漢子道:「大家都買島主的面子,藥材全部備齊,今晚就可以起運。」

    李佩紅夫婦大喜,便向眾人辭行道:「島上還有事情,恕不能久留,各位有空時可到島上做客。」又跟李迎打趣道:「你當掌門時一定要給我一張請帖喲。」李迎笑道:「等到那一天你可不能空著手來喲。」眾人大笑。

    李迎師徒在周宅歇宿一夜,二日清晨去靈感寺敬了香,便辭別眾人北上揚州。羅倩倩送到江邊,說道:「你父親和我交情不淺,他日你當掌門,有我能幫忙的儘管開口,別的事情就不要找我了。」李迎一笑而別。

    孤梅山莊莊主朱子虛一日攜蘭貴人出門遊獵,樂而忘歸,從此杳無音訊。朱早遍尋不見,只得聽楊秀的規勸自己做了莊主。楊秀婚後生了一男一女,男名朱麟,女名朱彤,眼下又懷有身孕。

    李迎見了她就打趣:「八姐顯得越發年輕越發富態了,是揚州的水養人,還是揚州的人養人?」楊秀笑道:「是水也是人,你自己來試了不就知道?」又問:「你這山大王如今不帶著那幫丫頭片子巡山,卻來我這作甚?」李迎胡纏道:「想你了唄,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山上好不寂寞。我來不會耽誤了某些人尋歡作樂吧?」楊秀啐道:「胡說八道。」

    李迎咯咯笑道:「飲食男女,人之大性存焉。聖人既如此說,你羞什麼?他如今做了莊主,是否比先前更加高明?」楊秀笑著捶打她,李迎乖滑地閃在一邊,拍手笑道:「我笑某人口是心非,當年哭著要蓄髮出家,如今怎樣?還不是一個接一個地生。」楊秀也笑了:「你以為我願意嗎?不知不覺就有了,我有什麼辦法。」

    二人正說笑時,丫鬟報說朱早回來了,楊秀笑的眉眼都沾粘到一塊了。李迎羞臊她:「才幾日不見就急成這樣?罷了,你們團聚去,我去看看紅袖姐。」

    紅袖年近四旬才得了一個女兒,取名朱玉,乖巧伶俐,紅袖視作掌上明珠珍愛非常。李迎去時恰逢玉簫也在,蹲在地上哄著朱玉玩耍,瞥見李迎進門只作不知。李迎也假裝沒看見她,只和紅袖拉手說話。玉簫沉不住氣,咳嗽了兩聲,說道:「如今身份高了就看不上我們這些人了。」李迎佯驚道:「玉簫姐,竟是您老人家。我從背後望見好細的腰身,還當是莊裡的小丫鬟呢。」

    玉簫撲哧一笑道:「學什麼不好,盡學油嘴滑舌。我問你,你不在紫陽山做掌教師叔,看著你的那些兒孫們,跑來這做什麼?」李迎道:「兒孫自有兒孫福,我老人家嘛也懶得去管他們。」玉簫道:「想不到,我們李大小姐竟也被人給擠下了山,要不要姐姐替你奪回山寨?」李迎道:「你?有空還是學學紅袖姐,怎麼給朱家添丁生子吧。」

    玉簫道:「那等事可不是我該干的,我自己還照顧不來自己呢。」李迎道:「那你還誇什麼口來替我出頭?」紅袖笑道:「你玉簫姐如今是堂堂的四海幫幫主,手下千龍百虎,管著幾千口人吃飯呢。」四海幫之名,李迎略有耳聞,相傳他們幫主是個極其醜陋又武藝高強的黑臉女人,綽號「飛天夜叉」魚三娘。部下數百好漢都是運河兩岸失地的貧民,因不堪忍受無休止的賦稅差役而奮起抗爭,他們截斷運河,專門劫奪運河上的官船。

    李迎望了望面容清秀、膚色白皙的玉簫,怎麼也無法把她跟傳說中的醜陋又武藝高強的「飛天夜叉」魚三娘聯繫在一起。

    玉簫白了紅袖一眼,道:「你還別瞧不起,這幫主可是好當的嗎?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唉,跟你說不著,迎兒,將來你做了掌門就知道這其中的苦處咯。」

    當晚朱早設家宴招待李迎師徒,席間朱早道:「我從少林寺回來,路上聽到不少紫陽宮的傳聞,說來讓人好不憋氣。那個郝三姑著實不像話,好端端的紫陽宮竟被她搞得烏煙瘴氣……唉,真是讓人難以啟齒。」李迎道:「師兄不必說,我心裡都清楚。郝三姑是朝廷親命的掌門,我若是強行取而代之,紫陽宮便從此永無寧日。」楊秀道:「可是你若坐視不管,師父一生的基業就這麼毀了。你如何忍心?」李迎道:「師姐休拿話激我,此刻還不是回去的時候。」紅袖停箸問道:「你是等他們請你回去。」李迎默認。

    楊秀道:「你就真的有把握?」李迎道:「年底便見分曉。」這年月底,明小紅、應古蕊果然來請李迎回山。李迎道:「你們不在山上輔佐新掌門到此何干?」明小紅道:「我二人代紫陽宮上下弟子肯請師叔回山主持大計。」李迎冷笑道:「我莫不是聽錯了?如今山上明擺著有位郝掌門,要我回去主持什麼大計。」明小紅道:「她不配當掌門!」李迎喝道:「怎可污蔑掌門。」

    明小紅道:「弟子沒有污蔑她。師叔走後,郝三姑與高明月公然姘居。不光如此,她還引誘年輕弟子進衙門淫樂。最恨上月,她二人以宴飲為名邀了同門十多人在衙中狂飲,又在酒中下了迷藥,將同門姐妹盡數**,事後,有三人羞愧自盡。她不僅不為姐妹們做主反而竭力幫高明月開脫,見我等不服就端出掌門的架子,動用家法。師叔再不回山主持大計,只怕紫陽宮數十年基業就此毀了。」

    楊秀道:「我雖嫁入朱門,也是紫陽弟子,師門有難不得不說幾句,不管真與假師妹都應該即刻回山查看一趟。」應古蕊道:「楊師叔說的在理,請小師叔即刻回山。」李迎道:「既然如此,我便回山查探究竟,有人膽敢壞我法紀,我決不輕饒。」

    朱早勸道:「要走也要等過了年再走,大雪封山,你如行得?」私下密語:「我明日去金陵求她相助。」李迎因此暫住揚州,朱早去了一個多月方回,楊秀恨他遲延,朱早笑道:「高明月到底是朝廷命官,動他不免要費些手腳。若非她幫著周旋,不知幾時才算好。」

    李迎謝過,日夜兼程,三月末來到紫陽山下。忽傳千里外崖山兵敗,幼帝遇害,十萬軍民投海殉國。李迎道:「該了的終須要了。」邱道媛領一干弟子遠遠來迎。李迎道:「你等隨我去西來莊拿了淫婦。」眾人大喜。

    高明月正與郝三姑飲酒,忽聽門外吵鬧,慌忙來看,被眾人圍住。高明月兩腿篩糠,厲聲喝道:「你們想造反嗎?我是朝廷命官。」邱道媛喝聲:「你這狗官做了什麼好事自己不知道?拿了!」郝三姑見了李迎早已軟做一團,伏地請罪。李迎道:「你身為掌門,不知體恤弟子,光大門楣,卻做出這等齷齪之事,配坐什麼掌門?今日我依家法廢去你的掌門之位,你自己去靜思其過吧。」郝三姑俯首認罪,不發一言。

    李迎又道:「郝三姑是我門中弟子,依家法處置了她,旁人諒也沒有異議。高明月是朝廷命官,不可濫用私刑,且先將他禁在衙中,供他衣食無憂,自有他的上司來懲處他。」眾皆將信將疑。不過半年,有人檢舉高明月舊時貪贓事,一副枷鎖鎖了他回大都,行到襄陽地界,染病身亡。新任監觀年老體衰,畏懼山高路遙,在大都遙領職事,並不到任。

    趁著秋收前的空閒,李迎率宮中弟子下山助莊戶修渠,日夜辛勞,天晚便宿於莊內,半月後回山卻發現後山走脫了兩個人,一個摔下山崖當場斃命,另一個攀著籐條逃到山下。細查名冊,走脫的竟是郝三姑,眾人大驚失色。

    張雨荷道:「那廝被師父處置後一肚子怨言,此去必要向楊連古真告密。」眾人聞聽,顏色盡失。明小紅道:「楊連古真武功極高又心狠手辣,當今世上恐怕再無對手了。」張雨荷道:「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難道要咱們屈膝投降?」明小紅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面對這樣的高手為何不多邀請一些朋友幫忙呢。」應古蕊道:「說的是,何必與他死拼?」

    李迎道:「不可,這是紫陽宮和楊連古真之間的恩怨,即便假手他人,取勝了,紫陽宮也難再在江湖上立足。」應古蕊道:「若不請人相助,山上誰是他的對手。」李迎道:「你說是,如今山上都是年輕弟子,論武功修為確實不如他。不過我想在江湖上立足武功固然重要,臨危不懼、自強不息的志氣更是重要。我想了好幾天,能打便打,打不過,就一把火燒了紫陽宮,咱們離開,只要人在,就總有東山再起的那一天。」

    眾人聞言,不覺悲從心起,都平添了許多豪裝之氣。李迎當即分派人手,明小紅帶人在山外設立哨所,但見敵人來攻,便燃起狼煙報警。應古蕊領人收拾細軟之物,預備下火種,做戰敗後棄山南走的準備。又命張雨荷動員山下村民收拾細軟之物,準備撤離。四莊村民聞訊群情激憤,推舉趙彥來見李迎,趙彥道:「我等遷居此地六十餘年,一磚一木都是人情,豈能說走就走?請掌門允許我們留下與頑敵周旋到底。」

    李迎道:「並非我要趕走大家,實在是大難將至,恐連累了諸位的性命。」趙彥道:「離了此地我們又將去向何處?強賊敢來我們便和他們拼了,縱然一死,也不能被他們像豬一樣趕來趕去。」李迎深受感動,便不再強求,下令打開庫房將積存的刀槍發給眾人,派弟子教演武藝,操練陣法,又在險要處修寨立堡,準備迎敵。

    這日,李迎正在山中巡視,明小紅狂奔而來,含著淚報道:「陳師叔回來了!」李迎大喜,急忙迎出來。遙見陳南雁領著一對少年少女慢慢走上來。李迎上前握住她手,一時哽咽難言。陳南雁笑道:「多年不來,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就這副嘴臉,難道是不歡迎?」張雨荷道:「師父她是高興的說不出來話了。」李迎擦了把淚說道:「多謝師姐回山相助。」陳南雁笑道:「紫陽山是你的也是我的,今蒙大難,如何坐視不理?」便喚陳中秋、韓霜影給李迎磕頭。

    李迎扶住不讓,說道:「幾年不見都長大了。」韓霜影解下腰間的一把桃木劍,說道:「師叔做了掌門,我還沒送賀禮。這是我自己做的辟邪劍,有了它,魑魅魍魎都要迴避。」李迎含淚收下來。韓霜影又催促陳中秋:「你的賀禮呢?還不拿出來!」嫌陳中秋磨嘰,探手到他衣袋裡拽出一塊玉珮,正遞過去,被陳中秋劈手奪了,臉憋得通紅。往李迎手裡一塞,撥開人群就跑了。李迎和陳南雁都笑了起來。

    在山上走了一圈,睹物思情,自然生出許多的感慨。陳中秋、韓霜影兩個只覺處處皆新奇。追打嬉鬧,樂成一團。陳南雁登上東屏山頂,遙望那連綿無盡的群山,不禁感慨道:「十五年了,山還是那些山,人事卻已全非。」李迎道:「十五年後又該是誰在此感慨呢?」陳南雁笑道:「你才多大年紀,怎可作此感慨?」

    李迎淺淺一笑,望了眼正玩的起勁的兩個孩子,說道:「你我徒發什麼悲秋傷冬之意?他們那兒可是滿眼的春光呢。」

    一陣嗚咽如泣的號角聲由遠方飄蕩而來,似有還無,山外斜陽下一柱狼煙裊裊升起。陳南雁道:「他們到底來了。」李迎道:「該來的終究要來,遲一刻,早一刻,總也躲不過。七姐,我們會會他去。」陳南雁點頭,與李迎聯袂下山去。

    其時一輪殘陽似血,勾勒出朦朧一派江山。

    韓霜影和陳中秋並不知山下出了何事,他們手牽著手,在那開滿野花的山坡上嬉笑著,追逐著,無憂無慮地玩耍著。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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