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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39.萍蹤絮語 文 / 樓枯

    襲佔九原城得了許多糧食、牛羊,眾人先宰殺幾十頭羊來充飢,少衝擔心人多糧少,便令湯玉露、謝華度支分發。清點人數不足三千人,各堂院正主只剩下審刑院院主劉春山、中樞堂金維四、錢糧堂湯玉露、執法堂堂主李浩瑜、風衣府侍衛統領周南、育生院侍衛統領謝華、中宮監侍衛統領趙曉廣等七人。

    城破之時,李浩瑜最先趕到校軍場,一百多根木樁森然排列,卻不見了謝麗華等人的屍首,原以為已被卡姆多火化或埋葬,審問俘虜後才得知,謝麗華等被虐殺後屍首全被剁碎,手臂和大腿上的肉被割下烤熟吃掉,內臟餵了鷹,骨頭餵了犬,頭顱放在鐵鍋中煮熟去肉後由工匠製成了器皿。李浩瑜勃然大怒,下令將擒獲的數十名工匠投入鐵鍋烹殺。謝華、趙曉廣等人就要屠城洩憤。少衝將三人叫到面前痛斥一番,李浩瑜不服氣道:「如此虐殺夫人,簡直禽獸不如,跟禽獸們有什麼道理可講?」

    少衝道:「律法森嚴,既是律人,更是律己。你動用私刑虐殺他,所作所為跟禽獸有何分別?身為執法堂主說出這等話來,又成何體統?」李浩瑜慌忙俯首認罪,少衝道:「限你三日揪出疑犯送交審刑院定罪。」李浩瑜不敢怠慢,當日偵緝盡出,全城搜捕,三日之內捕拿嫌犯一百四十三人。劉春山主持審訊後定卡姆多一人死刑,三人徒刑,十七人鞭刑。

    少衝對眾人說道:「我意分兵兩處,一路由劉春使親率東去與華立平匯合,另一路隨我駐守在九原城。待到開春時,沼澤地冰雪融化,便可以南下滇黔。」劉春山道:「九原城背靠孤山,面朝沼澤,城小糧寡,不可久守。首座何不同去鵝湖山?」少衝道:「張默山料定我冬天無法翻越梵塚山北去,才暫時沒過沼澤地。他若見我東去,必拚死來追,那時不光九原城難保,便是華立平也不能立足。而我留在城內,他必按兵不動。你會合華立平整備山寨、囤積糧草,明春我棄城上山,憑險據守。張部糧草不繼,必然退去。」

    湯玉露道:「首座乃我教根本,豈可身處險地?望三思。」少衝把手一揮:「情勢所逼,諸位不必再言。」當下只留八百人駐守城池,其餘人馬由劉春山、湯玉露等率領東赴鵝湖山,張默山探知少衝沒走,果然按兵不動。

    少衝身體越來越差,時而心神不寧,時而煩躁不安,時而長坐幽思。自離開落髻山時起,少衝便不肯再服藥,身上的惡臭,先前要靠近了才能聞到,到這時,距離一丈遠便感覺臭氣逼人。為遮蓋身上惡臭,李浩瑜在少衝居所前擺放了十幾筐醃菜,又將他所傳衣服用香料浸泡,這才勉強矇混過去。

    這日又傳天火左使韋千紅在臨安城破後向江南行省右丞伯顏獻棲霞山藏寶圖,將累世積攢的數十萬兩黃金盡獻於元征南大軍。伯顏乃聘韋千紅為江南省參軍咨議,嚴令征南大軍勿得再捕殺隸屬金陵總舵的天火教徒眾。眾人皆斥責韋千紅反覆無常,獨少衝不語,閉簾不見任何人。

    春回大地,冰雪開化。張默山下令諸軍度過沼澤,陳兵一萬於城下。密密麻麻連營十幾里地,到了晚上城外燈火通明,鼓樂聲徹夜不歇,反觀城中李少衝重病多日不起,眾人每日以小米粥果腹,個個面黃肌瘦,惶惶不可終日。李迎登城遠望西北高聳入雲的梵塚山禁不住憂心忡忡。忽聽城外號角嗚咽,城頭守軍大喊:「韃子攻城啦!韃子攻城啦!」但見天空中的箭雨遮天蔽日,守軍固然早有防備,死傷不多,可憐的是城中百姓,雖此前也曾教導他們如何躲避箭攻,但事到臨頭,多半人仍舊慌亂不知所措,第一波箭攻,守軍只傷了七八個人,百姓卻死傷過百人。

    三波箭雨過後,城中死傷百姓過千人。凡是草木等能受箭的此時都被射成刺蝟一般。城外數千人排列成數十方陣逼到城下,距城有一射之地突然停了下來。一騎飛馳到城下,射上一隻翎箭,喊道:「我家大王有親筆書信一封拜呈李首座。」兵士拾信報來,被李浩瑜截住,拆信看了,眉頭不展。周南問:「信裡說些什麼?」李浩瑜道:「張默山邀請首座赴梵塚山英雄大會。」周南道:「咱如今被圍孤城,他只消驅兵攻城便是,玩這種名堂是何道理?」

    李浩瑜道:「有甚驚怪的,不過是借刀殺人,嫁禍他人的伎倆。借中原武林的手害死首座,使我教世世代代與中原武林為仇。」周南道:「這廝好深的心計,首座就不去,讓他的詭計不能得逞。」謝華道:「若不赴約,豈不顯得怯懦?首座若怪罪下來,誰能擔當?」眾人向李浩瑜討問主意。李浩瑜思忖良久,將書信放在燈火上燒了,對眾人說道:「將來若首座追問,我一力承擔。」

    是日黃昏時,中軍傳令:令周南、謝華、趙曉廣備齊三日口糧,由三更天梯次出城。

    李迎連日擔驚受怕,早已是身心俱疲,原想趁出城前的間隙打個盹,孰料頭一歪竟呼呼熟睡去,未知幾時有人一邊輕輕地叩拍自己肩膀,一邊在耳邊呼喚,朦朦朧朧中她認出來人是李浩瑜,就軟綿綿地問:「是要走了嗎?」李浩瑜道:「首座要見你。」李迎搔了搔頭髮,整了整衣裳,跟著李浩瑜來到中軍大帳。

    李浩瑜止步門外,讓李迎獨自進去。帳中燈火昏暗,藥氣熏人。李迎望了眼竹簾後的人影,沒有吭聲。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竹簾後傳出一陣揪心撕肝的劇咳,彷彿要將五臟六腑一起咳出來。

    「你我緣分已盡……」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幕帳後的喘息聲漸漸低沉下去。李迎朝帳幕鞠了一躬,一言不發,轉身便走。

    「……一句道別,也沒有嗎?」幕後人問。

    「事到如今,還能說什麼?」李迎痛苦地閉上雙眼,任淚水橫流。她使勁地抹了把淚,一字一頓說道:「養育之恩,只待來生還你了。」她驟然硬起心腸,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眼望李迎含淚而去,李浩瑜吁然一歎,他並不急著進屋,而是倒背著雙手在帳外踱步,一圈……兩圈……他忽然站住腳,豎起耳朵傾聽四周的動靜,夜風嗚嘯著掠過樹梢。李浩瑜忽而臉色一變,疾步走進中軍帳。紗簾已經被拉開,侍從正在給一具僵冷的屍體換壽衣。李浩瑜頓時滿臉是淚,他撩衣跪地,恭恭敬敬地叩了兩個頭。

    李浩瑜抹了把淚站起身來,吩咐老侍從:「屍身立即火化,一塊骨頭都不要留!一應衣物、器具,兵器,統統焚燬,一件也不許留!」交代完這些,李浩瑜的眼光稍稍泛出點人色,他問老奴:「知道首座死訊的人,都有誰?」

    老侍從一面不緊不忙地給李少衝的屍身換穿壽衣,一面用平靜沙啞嗓音答道:「知道首座死訊的除了堂主您就只有我一個人。請堂主放心,等一切收拾停妥,老奴自會追隨首座一起去的。」李浩瑜默然一歎,這老奴從隴西起家時就追隨李少衝左右,十數年來,任勞任怨,忠心不二。李浩瑜略帶歉意地問道:「老伯可方便留下姓名?」

    「不必啦……」老侍從擺擺手,將換下的幾件沾著血肉的衣裳窩成一團,捏在手中,抬眼看了李浩瑜,淡淡地說道:「身已滅,留名何用?」

    三更時分,九原城城頭立起許多草人,虛點火把,在李浩瑜的督率下,數百人由西門出城,沿著絕壁爬上了梵塚山。李迎從少衝屋中出來後,沒有跟守在門外的李浩瑜說一句話,她找了一件小卒號衣穿上,混雜在人群中,隨眾人一起出城,一起爬山。梵塚山形狀像一座土墳,山頂終年積雪不化,半山腰處雪花飄舞,寒風呼嘯,干冷的氣息將人包裹住,嗆的人喘不過氣來。眾人正在艱難行進,忽見九原城正中心騰起沖天大火,眾人見狀莫不驚慌失措,紛紛跪地哀嚎起來。起火的地方正是少衝的居住的議事廳,李迎只覺得心裡一陣虛空,不由地跌坐在雪窩裡,眼前金星閃爍,頭暈目眩。

    一支火箭沖天而起,雪地裡陡然冒出數百名弩箭手,呈半圓形逼攏過來。有軍校大喝:「爾等已陷死境,還不棄械歸降?」

    周南剛叫一聲:「憑爾等也配留爺?」數十支弩箭就一起射了過去,周南登時被射成了個刺蝟。眾人見狀莫不大驚失色。李迎手心扣著一把銀針,挪到謝華身邊,低聲道:「推我過去。」謝華會意,一聲大吼,雙掌齊出,一股雄渾大力推著李迎「嗖」地一下竄出十餘丈,正闖入弓弩手陣內,李迎縱身而起,十數枚銀針呼嘯而出,眾弩箭手哀嚎連連,栽倒一片,不等敵人緩過神,火精劍又已出手,紫陽劍法最擅近身格鬥,一時殺得碧血橫飛,哀聲遍野。

    謝華趁機率眾殺出,伏兵不敵,丟棄弓弩往山下奔逃,謝華殺得興起,舞刀緊追,片刻間將八百人拉成一條細細的長蛇陣。李迎急喚回來,已經來不及。雪地裡陡然又殺出三股伏兵,將長蛇陣一切為三,分割包圍起來。這些伏兵人人身經百戰,個個身手不凡。謝華大敗。李迎仗有金甲護身,憑借火精劍之利,百死中覓得一線生機。

    殺出重圍時天色已亮,謝華所部十傷**,餘部退往山頂,約巳時正山上傳來消息,謝華傷重被擒,不堪凌辱,咬舌自盡。將近正午,大批元軍開始搜山,領路的是卡姆多的親弟弟明夏。各軍蒙、漢、藏各色人種雜混,言談舉止各不相同,相互之間雞說鴨語語言不通,李迎化妝成一名漢軍混在軍陣中。

    一夜廝殺,梵塚山已經被鮮血染紅,清點屍體不下兩千具,天火教八百人眾除五十人傷重被擒,其餘盡數戰死。金維四、謝華、周南有屍首證明已死,李浩瑜、趙曉廣卻不知所蹤。未時末,元軍將兩千具屍體堆積在一處,澆上火油焚燒,大火沖天而起,天地間充斥著一股刺鼻的焦臭味。那五十名被俘的天火教徒眾被捆住手腳丟棄在山頂,任其凍餓不理。

    黃昏時李迎隨大軍下山,走在半山腰遙見九原城內濃煙滾滾,軍卒正在挨門挨戶搜查,城外有幾撥人馬正整裝待發準備搜山。一連三日搜山之人絡繹不絕,第四日後晌山上下來一群江湖人物,走在隊列前面的赫然竟是張默山、紫陽真人、南宮極樂、凌未風、朱子虛和謝清儀,隨行的有八大門派掌門和二十多名江湖上聲名赫赫的一方霸主。

    七具屍體在中軍大帳前的點將台下一字擺開,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挨次是木青、仇原、趙九通、張良才、赤雲子、嵩岳、武空。

    二日後晌,李浩瑜倒縛雙手,在一群呲牙咧嘴的獵狗的狂吠聲中被押進了營寨。他藏在雪窩裡一天一夜,躲過了數次搜山,卻被一條獵狗嗅出氣味,從雪窩裡刨了出來。他被押進大營時,李迎正混在運糧隊中準備離開,兩個人毫無防備地打了個照面,她飛快地低下了頭,李浩瑜也注意到了她,他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視線。李迎決定留下營救他。

    張默山顯然對李浩瑜充滿興趣,經過徹夜長談,到二日清晨,李浩瑜開始吐供,藏匿在軍營的原千葉堂部屬,一個接一個地被抓,被刑訊,被虐殺。軍營裡充斥著死亡的氣息。李迎變得焦躁不安,為自己的安危,也為隱匿在營寨中的坐底如此之多而驚訝。她急切地盼望著天黑,只有黑色才能掩護她接近李浩瑜,不再是為了營救他,而是要刺殺他。

    西天的斜陽好容易落下山去,中軍大營前的砍頭台上人頭堆成了一座尖錐形的小山。被殺兩百四十八人,七十八人反水,更大規模的告密、捕殺正在醞釀中。現在李浩瑜已經變得炙手可熱,張默山恨不得自己親自來保護他,刺殺變得異常艱難,不過只要用心,機會總還是有的。

    為了褒獎李浩瑜的功勞也是為了鼓勵更多的李浩瑜站出來,張默山大擺筵席為李浩瑜接風。有酒宴就免不了有歌舞,除了剛健的刀劍舞,嬌媚的女兒舞更是不可缺少。李迎混到後台,將一名歌姬打昏藏匿,奪了她的衣裳。只要靠近李浩瑜一丈遠,她就有把握得手。但張默山的嚴密防護,讓她得不到任何下手的機會,她只好放棄行刺計劃。

    機會又不期而至,殺人太多的李浩瑜變得焦躁不安,盜汗失眠。張默山的親隨忙著四處為他尋找可意的女人,李迎自告奮勇湊過去,主管瞪著眼將她打量一圈,冷笑道:「伺候的好,你一步登天,可也機靈著點,莫稀里糊塗丟了性命。」

    李迎滿口答應下來,沐浴更衣,隨著主管來到李浩瑜的寢帳外,侍衛要她脫了衣裳搜身,李迎坦然地拉開了衣帶,任他們又摳又摸,檢查不出什麼毛病,侍衛只得放行,李迎穿好衣裳正要走,斜地裡竄出一個人,喝道:「這丫頭太瘦,換個肥點的來。」說時一隻手就搭在了李迎的肩上,如同壓上了一座山,千鈞之力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來者是於重,張默山的親信干將,主管一臉無奈只得重新去找。於重拽著李迎的手回了自己的寢帳,丟開,冷笑道:「不愧是李少衝的女兒。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李迎揉著被他拽得鐵青的手腕,冷哼著,不說話。於重道:「我蒙你父女兩次不殺之恩,這次只當報恩。」李迎道:「我還會回來殺他的。」於重道:「你憑什麼殺他?力鬥?還是色誘?這裡不是落髻山,你最好還是離開。」他將一塊鐵質令牌甩在李迎面前,說:「來日方長。」

    於重出門而去。李迎拾起令牌從容走出中軍大營,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手持令牌走出營門時,李浩瑜誤飲毒酒毒發身亡。陪侍他的兩個歌姬,眼看著他毒發,不僅不救,反用毛毯將他的頭摀住,壓住他不讓他呼救。李浩瑜毒發身亡後,一人設計引開侍衛,另一人趁機潛逃,事敗被圍,二人從容服毒自盡。為防動搖軍心,張默山聲稱已將李浩瑜秘密押往大都。

    又三日,忽傳搜山大軍在一道山澗裡找到了匪首李少衝的屍體,他雖面目糜爛不可辨,但他隨身攜帶的火精劍卻足可證明他的身份,張默山不敢大意,又讓一干降卒前來辨認,眾人認定屍體的高矮胖瘦確與李少衝本人相似,且身上服飾也確屬天火教首座制服,由此斷定這具凍屍確屬李少衝本人。

    張默山一面密奏忽必烈,一面仍督派搜山不止。半月一無所得,此刻忽必烈有密詔到達軍中,張默山遂宣佈:匪首李少衝業已伏誅,征西大業已畢!即日下令:各色雜軍,隨軍力士、雜役、僕奴,願留守九原城者給房屋、牛羊、金銀、衣物,免稅賦三年,結為夫婦者給養翻倍。各營一片翻騰,雜軍,隨軍力士、雜役、僕奴提燈前往城中元帥府答謝。

    李迎一身男裝混在載歌載舞的人群中,她要設法混入元帥府,親眼看看那具凍屍究竟是不是他?路過招討使署,她裝作系腿上綁帶閃退在門前,斜眼打量著侍衛們並沒注意,便慢慢挪到土牆下,剛直起身就驚出一身冷汗:一名便裝男子正用雙鷹隼般的眼睛盯著她!

    一名哨長領著兩個侍衛走了過來。李迎若無其事地跺跺腳,重新匯入了遊行的人流。哨長緊跟不捨,隨著她一路來到元帥府前。帥府衛士一手鐵盾,一手利刃將黑壓壓的人群擠壓成一個規規整整的四方塊,在四方的牆上,數百弓弩手正嚴陣以待。幾名神射手立足最高處,警惕地盯著人群。

    李迎發現自己陷入了絕境,不僅無路可走,還動彈不得。哨長和三名士卒曾三足之勢合圍過來,他們鮮艷的軍服在灰突突的破衣爛衫中甚是扎眼。站在牆頭上的弓箭手很快注意到這一點,至少有十雙銳利的眼睛盯住了李迎。李迎開始向人群的邊沿移動,她走的很慢,做出漫不經心的樣子,汗卻汩汩湧湧濕透了衣衫。

    更多的侍衛向她圍攏過來,或許是擔心引起難以控制的騷亂,眾人圍而不捕,把她逼出廣場,逼進一條小巷。以李迎的輕功修為,要跑贏這幾個追兵並非難事,但她也知道自己跑的再快也跑不過那些正瞄準自己的硬弩,何況他們還有騎兵!她渴望下一條小巷稍稍有點曲折,弩箭不能拐彎,她卻能。小巷的盡頭是一片被烈火燒的黑地,光禿禿的,無遮無攔。

    李迎的手飛快地按在了匕首把柄上,渾身如過電般地顫抖了起來。她低著頭繼續往前走,只要平安穿過這塊空闊地,她或就能逃過這一劫。向前走吧,多走一步,就又多了一份生機。

    一個人挪著肥重的身軀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手指亂點,用輕快的揚州腔罵道:「我剛剛埋怨你幾句,你就跑出來賣屄,看我不打斷你的腿。」李迎認出他是孤梅山莊的大管家朱鶴,於是便假戲真做,用揚州腔回道:「我就是賣了,賣得錢落得受用。老烏龜,我是死也不跟你回去。」故意跌了一跤讓朱鶴趕上,二人糾纏的時候,侍衛們圍了過來。朱鶴一手卡著她的後脖頸,一手從腰裡摸出塊令牌,說:「咱是招討使大人的貴賓。」侍衛們驗看了那枚令牌,又將李迎打量了一圈,這才悻悻而去。

    朱鶴揪扯著她的耳朵,迫使她低頭弓腰,像一隻煮熟的河蝦,一邊走一邊毫不留情地捶她的背,踢她的腿,打她的頭和臉,直到平安地走進戒備森嚴的貴賓營。朱鶴鬆開手,說:「好孩子,你莫要聽他們胡說,他們根本就沒找到李首座。他們是怕皇帝老兒怪罪,就找了具假屍充數。那屍首我去看過,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沒頭沒臉的,憑什麼說是李首座?火精劍也是假的,粗剌剌的就是塊頑鐵。」

    朱鶴扶李迎坐下,繼續說:「張默山借口開什麼英雄大會,把半個武林的英雄都召集來了。那夜我陪老莊主也上了梵塚山。張默山放話說江湖有江湖的規矩,只要李首座來赴會,他就出來單打獨鬥,他要是輸了,就撤回圍困九原城的大軍。他說的好聽,卻暗地裡擺下五絕陣法要殺死李首座。」

    李迎似有所悟,她問:「他,赴會了沒有?」朱鶴搖搖頭,歎道:「他們從上半夜等到下半夜,天快亮了,他們估摸著李首座不會來了,於是就開始內訌……」朱鶴說到這,自嘲地笑了笑:「似李首座那等精明的人豈肯自投羅網,早不知道躲到哪去了。」李迎聽到這,悵然地說:「他是不會躲的。」又趕緊自辯其清:「他的死活與我有什麼相干?」

    朱鶴繼續說他的:「先是張默山指責趙九通、張良才和嵩岳三人為韃子籌糧時手腳不乾淨,趙九通、張良才不服氣,就與他爭辯,那個叫花子頓時就惱了,跳上去和趙九通打了起來,趙九通鬥不過叫花子,張良才、嵩岳就上前幫忙。那三個白毛啞巴又去幫叫花子。仇原剛上去就讓嵩岳給打折了腿,趙九通一棒子打的他腦漿迸裂。哎呀呀,我聽說這個姓仇的名頭很大,怎麼這麼不經打呢?」

    李迎心中好笑,木青、仇原、凌未風三人固然武功不錯,但這嵩岳實在是少有的高手。江湖上很多事就是這樣,名頭大的武功不一定高,武功高的名頭未必就大。

    「後來趙九通讓那個老叫花子給殺了,張良才想跑,被張默山堵了回去。這時一個叫赤雲子的道士以為有機可趁,去偷襲張良才,卻被嵩岳打了一掌,張良才又砍了他一刀,他就倒在地上不能動彈。武空和尚想去救他,反被張良才和嵩岳圍住,那個叫嵩岳的武功真是不錯,一陣急掌,打的武空和尚鮮血亂噴,敗下陣去。赤雲子眼巴巴地望著張默山救命,可這個張默山就是一動不動,眼睜睜地看著他被張良才亂刀砍死。」

    李迎心知這是張默山使的計策,讓中原各派自相殘殺,一為消弱各派實力,二是使其相互仇恨,預防各派抱團對抗蒙古朝廷。李迎心中暗罵張默山的同時又為中原各派被他玩弄於鼓掌之間感到悲哀,她問朱鶴:「最後是誰殺了嵩岳?」朱鶴道:「是五個戴面具的劍手,他們布下五絕陣,三兩下就殺了張良才,嵩岳抵擋了一陣,臨死前又殺了木青。」李迎不解道:「木青的武功不在他之下,他垂死之際如何殺得木青?」

    朱鶴笑道:「你不知道,張默山布五絕陣時喝令南宮與木青退下,南宮乖滑,打了個滾就跳了出來。那個木青,或是耳朵聾吧,遲遲不退。張默山就火了,開動五絕陣,連木青一塊收拾。這五絕陣好生厲害,張良才沒蹦躂幾下就死了,木青、嵩岳都受了重傷,嵩岳心知逃不過,就背後捅了木青一劍。」

    李迎暗忖:這五絕陣看來確實是用來對付他的,難道他知道這個陣法厲害,臨陣退縮了?轉念又想:這也未必,五絕陣固然厲害,但依他的武功也未必就破不了。他究竟為何又不來呢。朱鶴看她神魂不寧,就安慰道:「那五絕陣雖然厲害卻也未必能困得住李首座,我聽莊主說這陣法源出天火教,李首座他必然有破解之法。想這張默山實是詭詐之徒,明明是他害死人,他卻要把賬算在李首座頭上。殺了你,又把你捧成英雄,蒙蔽你的後人,讓他們感激你,真是翻手為雲覆手雨。」

    李迎笑著說:「怪不得他們下山時個個哭喪著臉,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可知他們的心裡都苦成什麼樣子啊。」李迎心想,朱鶴不懂武功,又非江湖中人,加之年紀也大了,所以才能無所顧忌地把真相說出來,換成局中人誰有勇氣把話說破?

    當晚,刺馬營副帥、平西大都督府長史領西川招討使張默山以平西大都督府的名義傳檄天下:天火教教主楊清已接受蒙古皇帝的賜封,所謂「天火教叛亂」一語實屬謬妄,今後不能再提,要提只能是李少衝悖逆教主,反叛朝廷,所有罪孽都歸在李少衝一人頭上。所有李少衝舊部除林玄茂等死不悔改不予赦免外,其餘人眾只要宣示效忠大元朝皇帝陛下,則一概不予追究。

    刺馬營副帥張默山又奏稱:余百花、朱子虛、南宮極樂凌未風等四十八人剿賊有功,請於旌表。木青、仇原、趙九通、張良才、赤雲子、嵩岳、武空七人盡忠職守,以身殉職,奏請旌表。聖旨回:准奏。

    張默山親遂領銜主祭木青七人,將七人骨骸用紫金玉瓶盛斂,覆以黃綾,供奉於大都護國金光寺,永為後世瞻觀。

    祭禮當日,岳小枝帶人來接李迎回紫陽宮。當晚,蒙古特使來到營中,宣達忽必烈汗大令:著張默山即帶李賊少衝屍身、火精劍入朝覲見,一干有功臣工隨行前來。朕要賞賜。

    二日清晨,大隊拔營,阿術派兩個千人隊隨行護衛。行前,阿術與蒙古諸將宴請張默山。席間,阿術對張默山道:「末將原以為只有多殺人才能讓漢人害怕,只有讓他們害怕才能讓他們歸順。如今才知漢人狡詐,非有大王這般手段不能對付。末將徹底服氣了。」

    張默山道:「天下一統,漢人將不再是敵人而是大汗的臣民,諸位將軍務必像愛護自家兄弟一樣愛護他們,如此才能國運長久。」阿術笑道:「養漢人便如養牛羊,只要他們聽話,主人也捨不得亂殺。不過對那些不老實的,我也絕不手軟。」張默山擊掌道:「阿術將軍說的好。牛多了才有肉吃,羊多了才有奶喝。請諸位記住這個道理。」眾皆稱是。

    阿術領眾將舉杯再敬,祝道:「傳言,大汗將賜大王與近珉公主完婚。祝大王鷹飛九天,前程似錦。」又密語曰:「我等已備下一份厚禮,待大王開府,便將獻上。」

    李迎問岳小枝:「師父為何一定要去大漠朝覲蒙古皇帝?」岳小枝道:「師父已受封為國師,抗旨不遵於情理不合。」

    李迎道:「昔日大宋朝,江湖和朝廷各安其事,聖旨雖大也未必能調動江湖一草民,如何蒙古人做了皇帝,就要如此效忠呢。江湖豪強的草莽氣,武林俠士的硬氣都哪裡去了?」岳小枝笑道:「如今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不聽招呼就要掉腦袋。說什麼江湖豪強,武林俠士,便是你爹那般勢力,不也……」岳小枝把到嘴邊的話又生生的嚥了下去。伸出枯瘦的手,揉著李迎的臉,說道:「紫陽宮將來就靠你了。」李迎默然。

    七月將盡,眾人趕到賀蘭山下靈州城。一日,西狂哥百發和北寒的楊亦之相約在酒館喝酒,酒醉互毆,雙雙橫屍街頭。酒店中的夥計作證說,二人在包房內喝酒,起初惺惺相惜,相談甚歡,後來不知為了一件什麼事就爭吵起來,繼而大打出手,從樓上打到樓下,從店內打到店外,最後雙雙橫死。有細心人前往查看,發現這家酒店只有三五間平房,既無樓也沒什麼包房。且兩具屍首也有被移動的痕跡。

    張默山一面下令厚葬二人,一面責令當地官署追查。至天黑時又傳出張默山手下得力干將於重不辭而別的消息。二日天明,張默山與於重帶著幾車瓜果往各處客棧慰問,以圖平息謠言安撫人心。然至第三日,卻突然傳出於重病逝的消息,當晚宴會時亦不見其蹤影,此刻又傳出哥百發、楊亦之皆因思鄉心切向張默山辭行,張默山不允,遂起衝突而被殺的消息,於是人心浮動,至四日天明,朱子虛等十餘人竟不辭而別。

    張默山遂以防備馬匪騷擾為名,將眾人遷至軍營居住,一面美食歌舞待若上賓,一面又放出狠話:「沒我允准敢外出者,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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