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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37.佛無面 文 / 樓枯

    吐故納蘭之亂後,李少衝不得不相繼裁撤隴西、關中、中州三大總舵,為表自己的忠心,吐故納蘭把三地作為見面禮送給了刺馬營,張默山一個月內殘殺天火教徒眾不下十萬,三舵名存實亡。除了北地三舵,川中總舵也喪失大半,人口銳減十二萬四千三百人。成都一失,落髻山以東以北再無屏障,加之少衝回山後一連數月閉門不出,落髻山上人心惶惶。風傳他南巡途中為毒蟲所傷,毒氣攻心,活日無多。新任執法堂主王仲遠明察暗訪,揪出了謠言的散佈者,新任風衣府府主董先成的案前執事,王仲遠不敢專斷,來找李浩瑜商議。

    李浩瑜慮及董先成與少衝私交深厚,不宜張揚,便將那名執事秘密拘捕,嚴刑拷問,希圖拿到鐵證,不想那執事當夜竟暴死於牢中,此事一夜之間傳的世人皆知。董先成聞訊便向少衝遞上辭呈,要回養老院養老。少衝將李浩瑜、王仲遠叫來,當著董先成的面一頓呵斥,又答應讓董先成的門生,原隴西總舵主金維四出任中樞堂堂主,董先成這才收回辭呈。

    少衝以楊清的名義,選董先成、金維四、湯玉露、華立平、張羽銳、王仲遠、陸家豐、李浩瑜八人入政事堂輔助政務,教中大小事務經八人堂議後,報教主朱批頒行。八人中董先成資歷最老,被推舉為首席輔政。李浩瑜向董先成提議將總教遷至滇西南玉龍街,暫避北軍鋒芒。董先成不敢專斷,便召集眾人商議。

    金維四道:「總教已無屏障,總不能讓教主和首座身處險境吧,這有什麼可議的。」華立平反駁道:「我教自創始之初便在此地,三百年間經歷了多少大風大浪,還不是巍然屹立?未戰先輸三分氣。在下實難苟同。」金維四辯解道:「我也不是說要遷走總教,只是暫時避避鋒芒。」陸家豐慢悠悠地說道:「那也不妥嘛,他們是衝著教主和首座來的,教主和首座到哪他們就會跟到哪。滇黔那邊不還是亂哄哄的嘛,我看倒不如拖他一拖,等滇黔兩舵佈置停妥,教主和首座再行南下,那樣才更為妥當。」

    李浩瑜急躁起來:「落髻山上有六萬人,大半是老弱婦孺,戰又不能戰,守也不能守,不走在這等死嗎?」華立平嘿嘿冷笑:「李主事這話未免危言聳聽了吧,從落髻山到成都有二十三道關口,哪一座不是一人當關萬夫莫開的險要之地?山上確實有不少老弱婦孺,可也有上萬精壯男兒!怕他張默山作甚!」李浩瑜正待爭辯,張羽銳忽然咳了一聲,四下裡頓時靜了下來。

    張羽銳笑了笑,說道:「大家有事說事,不要傷了和氣?」眾人皆默不作聲。張羽銳又清了清嗓子說道:「是否遷移總教,在下以為陸老和華堂主的話最是在理。總教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何懼他十萬大軍?我們就拖他個一年半載,只怕他自己就先退了。」湯玉露、王仲遠聞言忙出聲附和。李浩瑜和金維四也不好再說什麼。

    鑒於茲事體大,董先成便邀眾人一起去面見少衝。柳絮兒亡故後,少衝便不願再回小西湖別院,李浩瑜為他在來鳳山下選了一處名叫「滴水」的小院。小院位於半山腰,四周巨木參天,幽僻靜謐。眾人沿著一條青石板鋪成的濕漉漉的小路來到一座不起眼的庭院前。少衝侍從周南迎出門來,董先成道:「我等有要事要見首座。」周南笑道:「幾位若為政事就請回吧。首座說了,幾位定下來的事他都一律贊同,幾位反對的事他也絕不贊成。」眾人聞言面面相覷,董先成忙就改口道:「我等許久未見首座,可否進去問候一聲?」周南笑道:「那自然要得。」

    小院前後有三進,另加一個花圃,眾人進來時少衝身穿一件青布便裝,手執花木剪在修剪一株海棠花。看他形體比先前瘦了一圈,但腰還是挺的筆直,臉上仍帶著一副面具。見眾人來,便放下剪刀迎上來,邀眾人坐於綠草坪上。侍從送來香茶,董先成注意到少衝的手上帶著一副白絹手套。他身上的衣裳似乎用香料熏過,香氣十分濃烈。

    閒談兩句,董先成還是把話扯到是否遷移總教上來,董先成笑道:「大伙議來議去,總覺得你不開口,心裡就不踏實。」少衝笑道:「這等事,我身為首座本來是不該迴避推卸的。可你們也看到了,我如今病體沉重,怕風怕光怕水,實在沒有精力過問政事。諸位有我的前輩,有平輩同僚,有我的部屬學生,但有一樣,你們都是才堪大任、忠貞不二之人。倘若你們定下來的事有錯,換成別人也好不到哪去。誰不是從這一步熬過來的呢?」這時有侍女過來說:「藥已備好啦。」眾人見狀便起身告辭。少衝目送眾人走出花園月門後,身子突然一歪,頓時跌坐在地上。

    侍從慌忙幫他掀開面具,少衝吐了兩口黑血,這才緩過勁來。那兩灘黑血狀似濃痰,腥臭難聞。侍從取來鐵鍬剷去膿血放在火盆裡炙烤,膿血焦黑成粉後再挖坑埋掉。少衝喝了幾口湯藥,重新戴起面具,眼見眾人臉上的悲慼之色,便笑道:「你們跟著我,實在是受委屈了。啊,好在我的日子也不多了。」一言未畢,四下已是一片啜泣聲。

    董先成一行人出了滴水居,八個人各懷心思,俱是低頭不語。李少衝的病情究竟如何,病因為何,即使是他們是也保密的。據李浩瑜說,當日南巡途中路過一處名叫婆羅洲的地方,彼處太陽終年懸於頭頂,四季濕熱多雨,島上草木茂盛,珍禽異獸往來期間。謝麗華見那島上景色綺麗,便勸少衝上島上遊玩。一日,二人正在林中行走。猛然覷見一物,長嘴長尾,四腿有尖爪,身長約一丈五,身上覆蓋鱗甲,像極了傳說中的龍。

    少衝將那龍擒住帶回座船,臨近船上引路的土人見狀大呼小叫、手舞足蹈,眾人皆不解何意。謝麗華近侍略通土語,答曰:「土人說那物為龍,得之可得天下。」眾人聽了都向少衝道賀。那條「龍」後被關在鐵籠中,每日喂以新鮮血肉。「龍」嘴中有蛇信一樣的舌頭,口腔裡分泌的粘液多且腥臭,它食量極大,偏愛吃腐臭的爛肉。不過幾天座船上臭氣熏人。少衝也厭煩了,船隊離開婆羅洲前他令將「龍」送還島上。「龍」走後,少衝卻一病不起,一連數日高燒不退,隨行醫生束手無策。

    土人說他是被毒龍口中的毒液所傷,然隨行醫生譚中怡查遍身體也只在他右手手背上發現一處劃傷,傷口不深,且傷後及時塗抹了金創藥。謝麗華呵斥土人妄言,將一干人等盡皆趕下船去。譚中怡不信土人的話,依舊按常例給他服食清熱退燒藥。高燒在三日後退去,少衝康健如初,只是手背上的傷口卻一直未見痊癒,不過不痛不癢的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還回中原途中,少衝額頭上生出兩個膿瘡,隨行郎中會診之後,認為是濕毒引起的惡瘡,遂將膿包挑破,敷上藥物,不想膿皰挑破後,膿水更多,創口就開始糜爛,起先爛瘡只有綠豆大小,漸有銅錢大,最後竟擴張到整張臉。謝麗華苛責譚中怡庸老無能,譚中怡羞愧難當,當夜便服毒自盡。不過一個月,李少衝容顏盡失,不得已只得戴副面具遮醜。

    此後他便深居簡出不肯露面,有要事非見不可時,便面罩黑紗,坐於紗屏之後,議事時少說多聽,再不像先前那樣,凡事耳提面命,事無鉅細都要說到。船隊由升龍國登岸,謝麗華自請去尋訪李迎。李浩瑜奉命去廣南收攏人心,李少衝獨自一人去向西北。眾人都以為他是去孤隱峰尋醫訪藥,不料他去了毒龍國向文世勳借兵平亂。如今內亂已平,李少衝病體卻日漸沉重。李浩瑜回想起少衝剛才的話裡隱隱有交代後事的意思,心頭不禁淒然欲哭。

    這時張羽銳有意無意地靠攏過來,李浩瑜忙收攝心緒,笑臉相迎。張羽銳東拉西扯幾句後,話鋒一轉,說:「謝掌宮外出公幹,首座身邊連個端茶的人也沒有,這怎麼能行呢?」李浩瑜輕鬆地笑道:「那就請張堂主選幾個,你選的人最合他心意了。」張羽銳道:「實不相瞞,我已經選了三個,三個小妮子都一般的嬌俏可人,我實在拿不準究竟誰更合他心意。這樣,你來幫我長長眼。」李浩瑜不以為然:「不過是個端茶倒水的丫頭,犯得著嗎?」張羽銳就站住腳,認真地說道:「話可不能這麼說,首座的事樁樁件件都是天大的事!豈能馬虎得。」李浩瑜趕忙認錯,隨他一同來到小西湖別院。

    三個女孩兒一字排開,都十六七歲的年紀,一樣的身姿挺拔,嬌美可人。李浩瑜似乎也看花了眼,猶豫再三指定中間一人,問:「叫什麼?家鄉何處?」女子脆聲答道:「奴婢易零姍,川西人氏。」李浩瑜道:「首座心情不好常發脾氣,你願意去服侍嗎?」易零姍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答道:「只要他不亂打人就行。」李浩瑜冷笑道:「打人不會,只是罵人。」易零姍道:「那就成,奴婢臉皮厚不怕罵。」李浩瑜就笑了起來,轉身就往外走。

    張羽銳拉住了他:「幫人幫到底,你陪我把人送去。」李浩瑜走不脫只得隨他帶著易零姍去見少衝,周南引二人到客廳喝茶,自己去報少衝,過了一盞茶的工夫才回來,對二人說道:「首座說易姑娘留下,謝謝二位惦記。」二人聞言便起身辭出。出了滴水居,張羽銳顯得心情舒暢,要拉李浩瑜去小酌,李浩瑜趕忙推脫了。等張羽銳走遠,他便反身又進了滴水居,周南守在門前,見李浩瑜來,嘻嘻一笑,說道:「首座算到你會回來,故而讓我在此迎候。李主事請回,你的心意首座已經知道了。」

    次年正月,鄂州城破,荊湖總舵總舵主胡武一被俘死難,張羽銳舉薦華立平前往善後,少衝不准,降荊湖總舵為鄂州分舵,改隸屬金陵總舵。三月,金陵城陷,金陵總舵主楊洪衛退守寧國府,少衝請韋千紅回山議政,韋千紅稱病婉拒。

    進風衣府正門走百步,西向有一條幽深寧靜的小徑,兩邊都是合抱粗的柏樹、銀杏,小徑的盡頭是座三層高的小樓,白天的小樓普普通通,毫不起眼,但到了晚上,這裡卻是另一番景象,燈火通明,人影晃動,只是絕少發出一絲半點的聲音。

    張羽銳把他的值房設在二樓朝南的一間,不過那只是一個擺設,他更喜歡待在樓下的密室裡。這座不起眼的三層小樓下藏著一個龐大迷宮,大大小小有數百間密室,上下分作五層,由幾十條地下通道勾連起來,其複雜程度即便是它的設計者,如果沒有地圖也難免要迷路。

    張羽銳執掌千葉堂來,這裡的人數擴充了三倍有餘,如今他的耳目遍及天下,消息之靈通,普天之下僅此一人。

    每日寅時初刻,案前執事都會將前一日收集起來的各種新鮮事呈送到張羽銳案前,張羽銳要到卯時才能看完,他後來想出了一個省事的法子,讓兩個口齒伶俐的執事大聲誦讀出來,他只需悠閒地躺在搖椅上聽著便是。這個過程中他會剔除那些虛假無用的東西,再從真實有用的裡面擇選一些首座可能感興趣的默記在心,以備隨時咨詢。至於是原汁原味地說,還是要添些佐料,則要視情形而定,這分毫之間往往就決定了一個人的榮辱生死。

    八人理政的局面已經維持了一年多,張羽銳從心裡是擁護的。表面上,董先成為八人之首,實際上服他的不過金維四一人。金維四服董先成是因為董的資歷老,又曾是他的頂頭上司,這種靠人情維繫的服從是不牢靠的。張羽銳有把握相信,倘若有一天自己跟董先成翻臉,金維四就算不幫自己,也絕不會站到那一邊。

    陸家豐、湯玉露根本就是老油條、牆頭草,那邊勢大哪邊倒,不怕他們不聽自己的。王仲遠勢單力孤,正要尋找靠山,自己只要丟個眼色給他,保管他俯首聽命,甘心為自己驅使;華立平、李浩瑜不過是李少衝手中的玩偶,只要操縱他們的那隻手依然有力,他們就有挺直腰板的底氣。好在他們都認自己這個長輩,只要自己不跟幕後那隻手鬧僵,說的話他們還是肯聽的。這一點從上次議論總教南遷之事中就可以看出端倪。八人共理政務,其實就是他張羽銳一人說了算。

    案前執事張煥民輕手輕腳推門進來,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易零姍來了。」張羽銳點點頭,張煥民將易零姍帶了進來,輕輕合上門出去了。

    「坐吧。」張羽銳的語氣異常溫和,對忠心能幹的部屬,他一向都是這種口氣。易零姍側身坐了下來,她身上的紗裙輕薄且無色,凹凸有致的軀體畢露無遺。這是千葉堂外派干辦覲見時的著裝標準,通透無私才能讓他安心放心。即使如此,易零姍進門前還是被張煥民仔仔細細地搜了兩遍身。張煥民是張羽銳的義子,正值青春年少,搜身的時候不僅摸遍了易零姍的每寸皮膚,甚至連骨頭也捏了一遍。

    「他懷疑你了嗎?」張羽銳跟下屬說話,一向直來直去。

    「沒有。」易零姍答的也很乾脆。

    「他信任你嗎?」

    「端茶倒水,鋪床疊被,吃飯都在一起,靠的十分近。」

    張羽銳滿意地點點頭:「他究竟有沒有內傷?」易零姍緊張起來,咬著嘴唇說道:「他,每天晚上都進密室……誰也不讓接近,屬下沒能查明……」說到這,易零姍雙膝跪倒:「屬下無能,請堂主責罰。」望著眼神慌亂,渾身顫慄的部屬,張羽銳的心裡反倒是一陣輕鬆,他每晚都練功到深夜,這對自己來說並不是什麼秘密,他不想在這些小事上糾纏,就跳過去問了下一個問題:「他有沒有跟你親熱?」

    「沒,沒有。」易零姍變得慌亂起來。

    張羽銳突然把臉一變,喝道:「你胡說!」

    易零姍嚇得面如灰土,伏地顫慄不止。千葉堂對辦事不利的下屬處以公刑:降職、罰俸、打板子、關禁閉;對欺瞞上司、動搖忠心的人則處以私刑:斬手、剁腳、閹割、活埋、火刑,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屬下不敢欺瞞堂主,他兩次將屬下喚入內屋,有一次還脫了屬下的衣裳,用手撫摸屬下身體,但,到了關口,他似乎心存顧忌,就停了手。屬下試著主動,他說自己身體有病,不願害了屬……然後就把屬下趕了過來。」易零姍戰戰兢兢說完,已是汗透薄衫,她驚恐不安地偷望著冷面不言的張羽銳,心裡充滿了絕望。

    「你起來吧。」張羽銳淡淡說道,竟彎腰伸過手來。

    易零姍詫異了一下,扶著張羽銳的手站了起來,雙腿還在發抖,有頭重腳輕的眩暈感。張羽銳輕輕攬過她的細腰,讓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拉開她束腰的絲帶,手就按在了雙峰上,輕輕撫弄著。易零姍死裡逃生,已感萬分慶幸,忽又得堂主撫愛,渾渾噩噩的就會錯了意,一時做出了萬千勾引的姿態。張羽銳卻突然停了手,一把推開了她,冷冷說道:「天色不早了,你該回去了。」

    張煥民端來了張羽銳的早餐,一碗小米粥、兩個燒餅和一盤清炒白菜心,張羽銳對吃並不講究,對女人卻有著濃厚的興趣。易零姍所展示的風情正是李少衝喜歡的類型,論容貌她能與盛年時的柳絮兒一較高下,論風情她也不輸於謝麗華,他沒有親近她,他應該是真病了,而且病的不輕。

    張羽銳吃飯的時候,張煥民又報告了一條剛剛得到的消息:董先成將主持堂議,選四人赴廣南、滇南、黔州、荊湖等地巡視政務。

    「派誰去呢?」張羽銳心裡反覆思量,一碗稀飯喝完,他接過張煥民遞過的熱巾擦了擦嘴,說道:「讓陸家豐、湯玉露、王仲遠、金維四去吧。」張煥民躬身答道:「我這就去辦。」剛走到門前,張羽銳又喝道:「回來,金維四不去了,換李浩瑜去。」

    李浩瑜被選派到滇南巡視,行前來見少衝,周南攔著門不讓進,好話說盡,周南就是油鹽不進。李浩瑜火了,叉開五指一把推倒周南,撒腿往裡闖。二人原是大學院同窗,平素嬉鬧慣了,周南跌倒既不嚷也不追,坐等李浩瑜推開院門。

    門廳內兩個鐵塔般的侍衛叉臂攔住了去路。周南爬起身來,一邊撣去屁股上的塵土,一邊笑道:「首座囑咐了,只管去滇南作威作福快活去,桌上的美食只管吃,杯子裡的美酒只管喝,床上的美人只管睡,上貢的金銀只管拿。只是有一樣什麼都不要說。」李浩瑜歪著頭問:「這真是首座的意思?」周南嘻嘻笑道:「有首座的意思,也有兄弟的忠告。」李浩瑜望了眼滴水居的綠漆大門,悻悻而去。

    二月初,李浩瑜還回落髻山,董先成見他回來的最早,便問原因,李浩瑜恨恨地說道:「我人未到滇南,段玉明就將我最愛吃的瀘州德圓醬豬蹄和重慶武隆老酒肺泡備齊了,兩家都是百年老字號,滇南並無分店,段玉明已經知道我的行蹤,我還有什麼好看的?」董先成苦笑一聲,無奈地搖了搖頭。

    張羽銳斜躺在軟榻上一面修剪指甲,一面聽人回事。張煥民匆匆而入,回事之人便知趣地退了出去。張羽銳道:「奔三十的人了,還這麼沉不住氣。何事?」

    「易零姍被抓了。」張煥民哭喪著臉道。

    聞聽易零姍出事,張羽銳騰地坐直身子:「幾時的事?」「就今早從這回去。」張煥民神情慌張,急問道:「怎麼辦,義父?」「你慌什麼?……」張羽銳瞪了張煥民一眼,緊抿雙唇,擰眉沉思。這是他陷入沉思時的慣常姿態,張煥民緊張的大氣不敢出一口。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張羽銳睜開眼,神態變得十分平靜:「用什麼借口抓的她?」

    「行刺首座。」張煥民剛剛平復下去的心又劇烈地跳了起來,「這絕對是重罪。人當場就給帶到刑房去了,我怕她熬不了刑,會……」

    「會什麼?」張羽銳厲聲喝問,「她是我舉薦的人,問我個失察之罪?!還有李浩瑜陪綁咧。」張煥民不敢說話,低著頭腰桿挺的筆直。張羽銳緩了口氣:「放心吧,凡事有義父頂著呢。」張煥民又問是否要做些什麼,張羽銳擺了擺手:「什麼都不要做,靜觀其變。」

    亥時末,中宮監的一名主事來傳旨,要張羽銳即刻覲見,這名主事是千葉堂安插在中宮監的眼線,不待詢問便將召見的緣由報了出來:「今日後晌教主召見王仲遠,要他徹查李首座遇刺之事,戌時執法堂呈報王堂主突發舊疾,臥床不起。教主恨他敷衍,便想起了堂主。或許是想要堂主替代查辦此案。」張羽銳摸了摸鼻子,嗤地一聲笑了:「這個老狐狸事到臨頭倒縮的快。罷了,也許久沒見她了,就去問候一聲吧。」張煥民道:「孩兒跟義父一起去,夜深路不好走。」張羽銳甚感欣慰。

    夜深人靜,萬物俱寂,張羽銳坐在轎中閉目養神閉目心中默算著應對之策。突然,轎子被人攔了下來,張羽銳不禁一怔:在落髻山誰敢攔自己的轎子?

    侍衛迅即將轎子團團護住,張煥民拔劍喝問:「何人攔轎?」一個聲音笑道:「張堂主,是我。」張羽銳聽出是季家宏的聲音,心中有些奇怪:季家宏原是內務府的侍衛統領,內務府降格為內務堂後,他便到育生院做了個院士。一個小小的院士敢攔堂堂千葉堂主的轎子,這在旁人看來不可思議的事在張羽銳看來卻並不值得大驚小怪:季家宏敢在李少衝訓話時摳鼻子剔牙而從未被處罰過。此人前途遠大,豈可當成一個普通院士來看。

    張羽銳跺了跺腳,轎子停了下來,他掀開擋塵簾,客氣地問:「季老弟啊,你半夜三更的到這來做甚?」季家宏答道:「我也不知,教主突然召見,我就來了。西使也不知道出了何事嗎?」張羽銳笑道:「天威難測啊,不過我看老弟八成要高昇了。」季家宏笑道:「借您吉言。」中宮監披香殿主事趙曉廣在玉石坊下急得團團轉,望見二人在下馬石下你謙我讓,就三步並作兩步衝過來嚷道:「二位還有心思閒聊?教主的火快把落髻山燒了。」張羽銳驚問道:「何人惹教主生氣?」趙曉廣道:「還能有誰,那個王仲遠唄,下午信誓旦旦說要徹查首座遇刺一案,這會兒又派人來說自己病了,要辭去執法堂主,這不是……好啦,二位快隨我上去吧。」

    眼看趙曉廣氣急敗壞的樣子,張羽銳心裡不由一陣好笑,楊清到底還是年輕了,首座遇刺,身為教主你做個姿態便是,用得著這麼過火嗎?王仲遠到底是李少衝擢拔的人,真的逼走了他,李少衝的臉上就能好看?想到自己免不了要在楊清面前演場戲,不覺感到無聊無趣,於是閉目養神。按天火教教規,十使和四院主可以乘轎馬直到三重天玉石牌坊前。

    張煥民和一干隨從在一重天即被攔住盤查,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張羽銳的真正衛士此刻扮成轎夫仍寸步不離左右。到了三重天,張羽銳正要下轎,趙曉廣道:「不必了,教主口諭『西使來了,可乘轎上山』。」說時四名錦衣轎夫接過了抬桿。乘轎上山早有先例,李少衝的轎馬就可直上山頂政務堂,董先成和陸純等元老有時也可乘轎馬直上,張羽銳第一次得此殊榮,心頭隱隱升起的疑慮就被虛榮遮蓋了。

    一陣夜風掀起了左手的布簾,冰冷濕潤的氣息讓張羽銳打了個寒噤,眼前是一汪清水:小天池!張羽銳心底苦叫一聲:「不好!怎麼到這了!」小天池是落髻山頂上的一個小湖泊,面積十餘畝,沿湖建著數十處亭台樓閣,這是天火教歷任教主居住的尚清宮,尚清宮又稱中宮,以政務堂為界分為南北兩部,南面以小天池為中心是教主寢宮,政務堂以北是處理政務的場所,又稱外監,因此尚清宮又名中宮監。

    擅入一重天者杖三十,入二重天翻一倍杖六十,以此類推,無命而入外監者死罪,擅入寢宮者可當場正法。張羽銳敏銳地意識到這是一個陰謀,他叫停轎子,喝問趙曉廣:「趙主事,為何帶我到這來?」趙曉廣四下看了看,佯裝驚訝道:「是啊,張堂主。你怎麼深夜闖進教主寢宮裡來了?」隨即就哈哈大笑起來。張羽銳驚怒道:「趙曉廣,你敢害我!來人!來人!」平日自己就是哼一聲,也是應者雲集,此刻卻空無一人應答。

    趙曉廣冷笑道:「張羽銳,你死到臨頭,還要擺西使的架子嗎?晚啦!」說話時,抬轎的四名轎夫突然各出短劍,向張羽銳刺去……

    張煥民見季家宏來的蹊蹺,心中便留了意,張羽銳上山後,他借口如廁躲在一叢花草中窺探動靜。因此躲過了上百中宮監侍衛發出的第一波箭雨,張煥民趁機取出一支信號箭對空燃放,一朵巨大的紅色火球閃耀在落髻山的半山腰。

    落髻山下,鐵心堂堂主華立平率三百錦衣衛士衝進千葉堂駐地,逢人便砍,殺入地下第五層密室,伏屍過千,都是些書辦、執事,主事以上見到張煥民發出的信號皆已逃去無蹤。千葉堂小樓地下有一條直通山外的暗河,張羽銳耗費巨資將暗河改造成了一條逃生密道。他自己沒來得及享用,卻給各部主事留下了一條生路,張煥民的示警信號發出一炷香的時間,主事們便退入密道逃去一空。華立平憑著一張地圖進入了密道,最終卻無功而還:密道已經被炸藥炸塌,地下河的河水正倒灌過來。

    張羽銳死後半個時辰,楊清召見十使和各院主、正堂,公佈了張羽銳叛教罪行,同時任命李浩瑜為執法堂堂主,奉命徹查張羽銳叛教一案。李浩瑜上任初始便簽發海捕文告,要各總舵、分舵,各行營一體捕拿張羽銳黨羽,海捕文告所到之處,各方無不歡呼雀躍,報怨的,復仇的,翻案的,忙的不亦樂乎。千葉堂這棵參天大樹轉瞬之間便被削禿了枝杈,挖斷了根,眾手一推,便呼啦啦地倒了下去。

    因此被牽連者已過萬人,一千六百人被拿下獄。李浩瑜將張羽銳所犯罪行表呈李少衝。少衝定「擅闖寢宮」「私設密道」「結黨營私」三項罪名,由執法堂交審刑院審判,前後歷時一各月才結案,定張羽銳絞刑。此後各地又陸續審決涉案疑犯四百三十人,定死刑三百二十三人。其中五十六人未曾到案,或隱匿無蹤,或叛教投敵去了。

    眾人皆議撤銷千葉堂,少衝召見千葉堂副堂主殷深道,問道:「眾皆議論千葉堂行事詭秘難控,常幹犯律法,欲將之裁撤,你有何議論?」殷深道回:「所議皆是實情,千葉堂弊病叢生,確需嚴加整肅,甚或是推倒重建。然裁撤之議實屬短見。其原因有三:一、立身處世豈可自閉耳目,不知天下形勢?千葉堂即是我教耳目,不可廢除。二、千葉堂行事縝密、謹慎、利索,能為常人不能為之事。三、我教徒眾百萬,散佈天下,山河阻隔,難保一統,千葉堂即是那牽扯上下的那一根紅線。有此三點,屬下以為千葉堂萬萬裁撤不得。」

    少衝斟酌再三點頭稱善,又道:「大宋死了,蒙古人坐了天下,世道變了,千葉堂也要跟著變。今後可一分為二,外堂仍干老本行,內堂要改個名字,去跟蒙古人打交道:一,絕其文明開化之路;二,成其惡政,使他難收天下之心;三,離間其君臣、父子、兄弟、宗親、族群,弱其根基。他一日不退出中原,便一日不讓他安生。」

    殷深道回:「張逆案發後,堂內許多產業都喪失了,保存下來的也漸次劃歸錢糧堂,若要達成上述心願,單靠錢糧堂的劃撥,一則不足用,二則也難保密。」少衝道:「這個你可寬心,我已備下一座金山,足保你們糧草充足。內堂若受各方掣肘太多,可自成體系。只是要記得自己要做什麼,莫要因人事變更而忘了根本。」殷深道再拜道:「請首座放心,殷深道有生之年必促成此事。」少衝回禮道:「大廈將傾,我教能否浴火重生,皆賴諸位啦,拜託了。」殷深道三拜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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