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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36.失荊湖 文 / 樓枯

    顧青陽自與李迎分別後一路訪親問友,都打聽不到無瑕的行蹤,忽想道:「她在晉州長大,或許思鄉回晉州了也未必。」於是日夜兼程趕到了晉州。

    昔日的晉王府已經改成駐軍衙門,百花村也被闢作了牧場。從百花村返城的途中,路過一片小樹林時,聽到了一陣鞭打哀嚎之聲,一個蒙古兵驅趕著百十個漢人壯丁去修牧場柵欄,壯丁們光著膀子肩上扛著鐵鍬,鎬頭,左臂被一根麻繩拴著,一個個神情麻木,目光呆滯。穿過林中一塊空地時,蒙古兵喝了聲:「停!」大部壯丁都及時站立不動,有六個人稍稍慢了半拍。

    蒙古人喝道:「那幾個蠻子你自己過來。」六人垂頭喪氣地走了過來。蒙古兵喝令六人跪成一排,揮舞皮鞭望脊背上死命抽起來,一邊抽打一邊怒罵,六個人咬牙硬挺著,一聲不敢吭。旁觀的百十人也如泥塑一般,一動不動。

    那士卒打累了,丟下鞭子,抽出腰刀,在跪在面前漢子的腰上點了一腳,喝聲:「把脖子伸出來。」那人就乖乖地伸長了脖子,彎刀在脖頸上比劃了幾下,伴著一身大喝:「殺!」一顆血淋淋的腦袋就滾在地上,四週一片驚歎聲。

    士卒將皮靴踢翻過人頭,看了看切口,皺了皺眉,目光從剩下的五個人中又選了一個,用皮靴狠踢他屁股:「脖子伸長,不要亂動!」那人就盡自己最大努力把脖子伸出來,讓身體保持著平衡。寒光過處,又一顆人頭滾落。蒙古兵對自己的這次表現還是不很滿意,於是目光又落在了第三個人的頭上。

    蒙古人忽然看見樹林中又走出一個漢人,就用狼一樣的狠毒目光打量了他一番說:「蠻子,你也來送死?」顧青陽沒有理睬他,他對著上百名壯丁呼喊道:「就是頭豬,被殺前也知道哼一聲,你們還不如豬嗎?」

    「蠻子你找死。」那士卒揮刀劈向顧青陽的後腦勺,顧青陽抑制不住滿腔的怒火,劈手奪了他的刀,擰住他的手腕,在他腿肚上狠踢一腳,蒙古人吃力不住就跪了下來。

    顧青陽將刀丟在跪在地上的三人面前,問道:「誰來砍他腦袋?」三人先是低頭不敢說話,繼而面面相覷。顧青陽催的稍緊,三人伏在叩拜,口裡只嚷「饒命」。顧青陽轉臉一路掃過去,無人敢直面對他。

    顧青陽仰天長歎了一聲,說道:「你們各自逃命去吧。」眾人望著蒙古人凶狠的目光,無人敢應答,個個顫慄著也無人敢走。

    邊境小城均州,每日巳時城門開啟申時關閉,駐防均州的禁軍有一千五百人,洪湖鄉軍卻有五千之眾。康青山昔日是洪湖五虎之首,現在已官拜均州防禦副使,顧青陽跟他還算合脾氣,之所以沒有表明身份去叫開城門,一是怕麻煩,二是康青山是個板正的人,萬一他不肯徇私開門,自己豈不討個老大沒趣?夜幕四垂時,顧青陽拴好馬匹越城而入,城牆上崗哨嚴密,戒備森嚴,街道只有巡邏兵卒並無一個行人。

    橫佔半條街的康青山府邸,大門口有十六個兵卒挎刀把守,顧青陽暗笑道:「好大的排場!我偏要去嚇你一大跳。」顧青陽猜想康青山是個板正之人,必住在正房。就在正房屋頂上揭開了一片房瓦,康青山此刻正和一個商人模樣的中年人低聲私語。顧青陽暗道:「康師兄不愧是算盤精,當了將軍也不忘舊業。」

    二人低語一陣,商人便起身告辭,康青山送到門口,說道:「請張大人回稟噶和將軍,康某身在宋營心在大元。大軍南下之時,康某一定起兵響應。」又吩咐護兵:「送張大人出城。」望著康青山的背影,顧青陽倒並無什麼恨意,只是想:「我是否要勸他一勸呢。」轉念一想:「不妥,他是個固執的人,既然下了決心,豈是我三言兩語能勸動的。為今之計還是趕緊告訴蘇師兄,讓他有所提防。」

    顧青陽打聽到劉青發、榮清泉駐守在襄陽城西丹楓鎮,便急著趕去,走到半路轉念一想:憑我空口白言,他們如何肯信?況且二人與康師兄私交甚好,萬一根本就是康青山的同謀,我豈非是自投羅網。想到這,顧青陽折轉向南,直下小平山。

    劉青烈正在青陽鎮鎮南清洋河上訓練水軍,聽到顧青陽來,放下令旗就趕了過來。顧青陽指著河面上如林般的檣櫓,笑道:「如此陣勢,何懼北狄。」劉青烈歎了一聲道:「大廈將傾,獨木難支啊。」顧青陽又問:「怎麼孤身一人不見弟妹?你們不是形影不離的嗎。」劉青烈道:「眼看蒙古人就要南下,師兄要我們加緊練兵,一時顧不上她了。」顧青陽道:「我這一路行來,的確見到蒙古人有南下的跡象,荊湖已危在旦夕。三弟四弟駐守在襄陽城外,康師兄駐防均州,兩地都是臨敵門戶啊。」

    劉青烈道:「三弟和四弟那兒我倒不十分擔心,眼下最擔心的是康大哥那。」顧青陽笑道:「康師兄難道還不如三弟四弟?」劉青烈道:「康大哥文武人才,均州又不是襄陽,蒙古人不會重兵攻城的。我擔心的是康大哥因為康勤之死怨恨掌門,臨陣之際,會……」顧青陽驚道:「康勤死了?怎麼死的?」劉青烈道:「說起來讓人笑話。你還記得穆曉霞身邊的那個月兒嗎?」顧青陽點點頭:「聽說她嫁給康師兄?」

    劉青烈道:「是啊,這妮子小時還不覺得什麼,長大了,真出落得花兒一樣。康大哥就讓她迷的神魂顛倒,什麼都不顧了!這小妮子到底是個水性楊花的貨,竟暗中搭上了掌門!康大哥一怒之下遠走均州,她卻不知悔改,變本加厲,又勾上了康勤,把這小子迷雲山霧罩的,他那張破嘴你是曉得的,什麼話能藏住?沒過多久就失足溺死在湖裡。幾十年的兄弟從此一刀兩斷!若不是清秀毒殺了她,不定還要鬧出什麼亂子來。」

    劉青烈歎息了一陣,繼續說道:「而今他擁兵過萬,朝廷和蒙古人都在拉他。最近風傳他和蒙古人打得火熱,怕只怕他念及舊惡一時做了傻事。到了那時,同室操戈,你要我如何下得去手?」顧青陽見劉青烈已經有了防備,把要說的話又吞了回去。」

    有小校來報:「朱大人帶著許多酒食來營中勞軍。」劉青烈蹙眉道:「他怎地來了?帶了多少人馬?」小校答:「隨行衛士三十人,丁壯一百。」顧青陽起身道:「師兄有事,我先告辭。」劉青烈道:「掌門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師兄難得回來一趟,正好去見上一面。」顧青陽唏噓道:「我與他也有十幾年不見了,是該去敘敘舊了。」

    水師營帳外面百十名丁壯正在搬運水酒、豬肉、羊肉、米面等物。水酒、米面上都貼著紅紙,整豬、整羊上紮著大紅綢花。鑼鼓樂隊大吹大擂,好不熱鬧。來犒軍的朱大人便是劉青烈之妻朱雨菡的堂弟江陵知府朱玉彤。

    浩渺千里的洪湖北岸有一座樹木蒼蔥的小山,山勢並不算高,但被一望無垠的湖面一比,四週一馬平川的灘涂一襯,就顯得氣勢逼人了。數百座殿閣樓台掩映在鬱鬱蔥蔥的樹叢中若隱若現。此山便是小平山,八大門派排名第一的洪湖派中樞所在。

    在山下通報了姓名,知客領著顧青陽走上三百級石階,來到一座巍峨壯麗的大殿前,殿前幾株蒼松枝繁葉茂,勃然有生機。一個纖瘦白淨的少年從左側門迎出來,躬身施禮甜甜地說道:「阮清秀拜見顧師兄。」

    顧青陽將他打量了一番,揶揄道:「十幾年沒見小師弟出落得好生俊俏啊。」阮清秀紅著臉笑道:「十三年前在君山見到顧師兄時,我還是個小孩子呢。顧師兄精氣神一如往日,只是略微發福了些。」顧青陽笑道:「老啦,老啦。」大殿內一人笑道:「四十不到就稱老,那我豈非老朽無能了?」

    一個四旬上下的清瘦道士緩步走出大殿,他雙頰深陷,鬢角發白,只一對雙眸精光內蓄閃,顯出別樣風采。顧青陽辨認了半天才敢上前相認,十年不見蘇清河渾然像是變了個人。

    阮清秀走回蘇清河身邊,雙手挽扶著他,嗔怪道:「這裡風大,你為何又出來了。」蘇清河笑道:「我又不是紙糊的,風一吹就倒嗎?」對顧青陽道:「清秀什麼都好,就是太女人氣,太婆媽。」顧青陽道:「阮師弟心思細密,有他照料正是師兄之福啊。唉,師兄已鬢染秋霜啦。」蘇清河道:「人生如白駒過隙,一眨眼的事。我這一生,率性而為,做了不少好事、痛快事,也做過許多錯事、糊塗事。此生無悔,就是明天死了也值了。」

    阮清秀連連向地上啐了幾口,埋怨道:「什麼死呀,活的,不許你胡說八道,哪有自己咒自己的。」蘇清河拍拍他的手笑笑不語。穿大殿而過,秋日的陽光透過濃密的松柏縫隙灑落在青磚地面上,殿閣肅穆,花木芬芳,一派清幽雅靜,顧青陽的心卻變得空蕩蕩的,總覺得像是少了些什麼。直到蘇清河指著一棟小樓提醒那是他們少年時讀書的地方,顧青陽才猛然醒悟過來,自己上山以後所見的只有三人,小平山上什麼都不缺,獨獨缺了人,沒有了人氣,這山就成了一座死山,空蕩蕩的盡剩鬼氣了。

    坐在蘇清河書房前的庭院樹蔭下,雖然陽光落滿了一身,顧青陽仍覺得陣陣冷風吹的透體生寒。他忍不住問道:「洪湖弟子十萬,為何這裡空空無人?」

    蘇清河道:「大劫將至。男人們挎刀從征,女人和孩子們就回了鄉下。所以端茶倒水這些粗活只好由我們阮六俠親自動手啦。」阮清秀臉皮一紅,低頭躲了出去。顧青陽道:「這次我從晉州南下,沿途常見蒙古大軍在運糧集結,邊境官軍也在操練備戰,看來大戰已不可避免。師兄威震荊湖,怕是首當其衝,可有所準備?」

    蘇清河道:「我十年練兵,部屬不下十萬,但分散各地,首尾不能相連。我原意集中兵力防守幾座大城,可惜朝廷心存猜忌,遲遲不給答覆。去年襄陽告急,我讓三弟四弟去解襄陽之圍,半路竟和官軍打了起來,差點釀成大禍。朝廷在荊湖各路駐軍不下四十萬,但各自為政,互不統屬,戰事一開,不免被個個擊破。」顧青陽道:「我路過均州時,聽街邊議論說康師兄與北面勾搭不清,師兄可知情?」蘇清河道:「他領著洪湖子弟兵,戴著朝廷的官帽,吃著蒙古人的糧餉。何去何從全憑天意了。」

    蘇清河問顧青陽:「你和白無瑕做了夫妻,為何一人來了洪湖?是夫妻吵架還是她不願見我?多半是她不願見我。」蘇清河搖了搖頭,苦笑道:「男女之事還是不要太執著。我娶了十二房妻妾,如今也是獨身一人。孑然一身,了無牽掛。」

    阮清秀踮著腳尖走過來,叉手輕聲說道:「酒菜已經備好,顧師兄遠道而來,可要多喝幾杯。」

    梨花木桌上青玉碗碟盛放著四樣小菜:雞蛋炒韭菜,蝦皮雞蛋羹,紅油豆腐乾,竹筍香菇湯。雕花嵌木的金銀壺裡裝著本地鄉村釀製的米酒。蘇清河夾菜時,手指微微顫抖,鏤花包金的象牙筷子就滑落下來,他去撿筷子時袖子落入湯碗裡。

    顧青陽望之淒然難言,阮清秀默默地收拾好一切,取了個木碗挑了些菜放在蘇清河面前,蘇清河幾次未能將菜放進嘴裡,便放下筷子邀顧青陽飲酒,一邊自嘲道:「都是酒色過度留下的禍根。」阮清秀忙打斷他的話:「都過去了,還提他作甚?顧師兄你不要聽掌門亂說,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掌門這兩年可真變了。」顧青陽道:「師兄一肩挑著洪湖十萬弟子,不易啊。」蘇清河眼圈含淚,哽咽了一聲:「喝酒。」

    飯後,阮清秀搬了兩把籐椅放在庭院中,二人品茗閒談。這時,知客領著一個滿頭大汗的信使進來,信使單膝跪地哽咽道:「大帥,襄陽城破了……」

    襄陽乃是荊湖門戶,失襄陽荊湖無險可守,元荊湖行省左丞相伯顏、平章政事阿術率軍二十萬順漢水南下,荊湖烽煙瀰漫,各路官軍如潮水般潰敗下來,劉青發、榮清泉率部奮起迎擊伯顏大軍,混戰三日迫使伯顏繞道向東南進發。蘇清河集結兩萬人欲尾隨追擊,被阿術部將張弘范所攔,激戰數日不能取勝。

    顧青陽隨軍參謀,見元軍直奔鄂州而去,建議蘇清河沿途層層阻擊,為官軍佈防爭取時間。蘇清河道:「敵勢兇猛,只有調二弟的江陵水師前往接戰,再令三弟四弟追擊其尾。」計議剛定,忽報康青山獻了均州城,正領兵萬餘南下攻略江陵各地。蘇清河痛心疾首,又聽劉青烈按兵不動更是焦躁。對顧青陽說道:「性命攸關,懇請師弟火速趕往江陵,催清烈速往鄂州佈防,再遲回天無力了。」

    顧青陽連夜啟程趕赴江陵,路上遇到好幾路官軍也往江陵去。顧青陽拿住一個副將來問。副將熬刑不過答道:「江陵知府密報劉青烈謀反,我等奉命前去圍剿。」顧青陽怒道:「劉將軍忠心報國,何來謀反之說?大敵當前,你們不知攜手對外,偏愛誤信讒言自己內訌,這是何道理?」江陵城東,各路官軍正在緊張佈防,顧青陽有從副將身上奪來的信物,一路暢行,剛到十里廟門口,前方忽然傳來消息:劉青烈獻城歸降了。

    劉青烈並無叛宋之意,他見襄陽失守,伯顏順漢江南下鄂州,便要起兵去增援鄂州,江陵知府朱玉彤和守備將軍則恐康青山南下奪了江陵,他們要擔失地之責,皆堅持不肯。一怒之下斬了守備,反出城去。兵馬尚未齊備,各路官軍就把江陵城圍了起來。原來是江陵知府朱玉彤探知劉青烈欲殺守備出兵救援鄂州,便暗中密報劉青烈造反,引來各路大軍雲集江陵,一則逼劉青烈留下,二是借兵壯膽,阻止康青山南下。

    顧青陽趕到江陵東門時,旌旗招展,鼓樂喧天,劉青烈的鄉軍已換上官軍旗號,整齊地列隊在臨時搭建的拜將台下,劉青烈手捧長劍,帶領一幹部屬走上拜將台納劍歸降,受降官扶起劉青烈,好言寬慰,命其統領舊部駐守江陵,防備康青山。

    慶功典禮已畢,劉青烈垂頭喪氣地回到府中,解下衣甲剛剛坐定,眼前就晃出一人。見是顧青陽,羞愧的滿面通紅。顧青陽道:「師兄能為天下蒼生再盡一份力嗎?」

    唉……」劉青烈長歎一聲,羞愧難言。忽一人冷笑道:「顧叔叔來的好及時呀。」只見朱雨菡挺著僵硬的腰桿走了出來,望著垂頭喪氣的劉青烈冷笑了一聲,說道:「大敵當前,天下軍民都該聽從朝廷的號令,各自為戰,豈不正遂了蒙古人的心願?顧叔叔你說呢?」

    顧青陽道:「二嫂所言,小弟不敢苟同。伯顏兵鋒直指鄂州,鄂州若失江南半壁勢必不保。覆巢無完卵,江南朱家也難逃劫數。」朱雨菡冷笑道:「我當叔叔是個有見識的人,原來也這般短淺。韃子擅騎射不習水戰,縱然奪了鄂州,水師奪回來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我們朱家世沐皇恩,豈能忘恩負義、見危不扶?倒是叔叔你一個局外人,其心可疑啊。」

    劉青烈道:「你這說的什麼話?師兄他一片赤誠之心,豈會有詐。」朱雨菡厲聲道:「即是如此,為何做了幽冥教的右使?」丟個眼色,身後幾個家臣跨前兩步圍住了劉青烈。「將軍累了,送將軍下去休息。」朱雨菡一聲令下,眾人強行拖走了暴跳如雷奮力揮拳的劉青烈。顧青陽道:「二嫂不肯出兵,我走便是,何必自家鬥氣。」甩開大步往外走。一聲忽哨響,一張大網當頭罩下,顧青陽一時不備陷身於網中。

    這網又名「天地罩」,通體用金線銀絲混合而成,內嵌無數鋼鉤,索拿獵物後將主繩一拉,鋼鉤便根根豎立起來,獵物稍一活動就會被鋼鉤勾住皮肉,痛苦難當。顧青陽識得厲害,立身不敢動彈。朱家家臣趁機掃了他一棒,逼迫他跪向朱雨菡。朱雨菡得意洋洋,吩咐左右家臣道:「請顧右使到水牢裡歇息!」轉身正要走,眼前飄過一條白影,一個白衣蒙面女子站在了她的面前,臉上隨即火辣辣地挨了兩記耳光。朱雨菡還沒緩過神的時候,白衣女子就拽著她的頭髮,將她拖到了金鉤銀絲網前。

    家臣們被迫打開絲網放出顧青陽自己鑽了進去,白衣女子示意朱雨菡也鑽進去,朱雨菡站著不動身,白衣女子就揚起手要抽她的臉,朱雨菡一張臉羞的通紅,彎腰往裡鑽的時候,白衣女子就在她屁股上踢了一腳。

    在顧青陽日夜兼程趕往江陵搬兵的同時,蘇清河糾集七千餘眾南下攔截元軍,一戰大敗,再戰又敗,第三次是阮清秀護著他從死人堆裡逃出一條命。蘇清河連聲哀歎道:「十年之功,竟是如此不堪。」忽又傳來劉青發、榮清泉南下途中被官軍伏擊,劉青發死難,榮清泉突出重圍,被鄉勇誤當奸細活埋的消息。蘇清河禁不住大口吐血。阮清秀勸慰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咱們在江北敗了,還有江南呢,江南還有數萬洪湖弟子呢?」蘇清河道:「不錯,此刻渡過江,勝敗未可知也。」

    臨江鎮是沿江北岸的一個小村鎮,地理偏僻,荊襄大戰如火如荼時這裡的居民竟是一無所知。這日午後,兩個公差飛馬闖入鎮中,在十字街口敲鑼高喊:「各路軍民都知曉了,今有洪湖縣妖道蘇清河叛國通敵,勾結韃靼,犯下十惡不赦之大罪。有知情告發者賞銀五百兩,扭送官府者賞銀一千兩。」把兩張告示貼在路口的樹幹上,撥馬走了。

    阮清秀撕下一張告示帶回茶棚時,蘇清河正挺直腰桿端坐品茶。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把告示拿給蘇清河看,看了會難受,不看窩在心裡會更難受。蘇清河的發應超出了阮清秀的預想,蘇清河只掃了一眼告示上自己的畫像,頓時面如灰土,呼吸急促,手臂也急劇顫抖起來。阮清秀跨前一步來扶持他,蘇清河卻「哇」地噴一口血箭,手中一碗黃湯染成血紅。

    眾弟子一陣大嘩。這一亂,就有幾個鄉民認出蘇清河來,紛紛操槍拿棒圍過來。阮清秀含淚大罵道:「你們都瞎了眼嗎,好壞都不分了。師兄這些年嘔心瀝血,練兵保家,龍精虎猛的身子弄成這樣,你們還忍心來氣他……」說到傷心處,竟是淚光閃閃。蘇清河呼出一口腥氣,掙起身來,笑道:「不要說了,過江——去!」強掙著要上馬,勉強踩上馬鐙,卻怎麼也抬不起另一隻腳來。阮清秀俯腰蹲下用肩將他扛了上去。蘇清河勉強坐直身子,馬一抬腿,他竟身子一歪,跌落下來。阮清秀撲上去,嚎哭起來。

    蘇清河睜開眼笑著說道:「我又沒死,你倒哭什麼?」鄉民見蘇清河重傷在身,阮清秀又懦弱可欺,膽子便大了起來,大聲鼓噪向前。阮清秀攙扶起蘇清河退到茶棚中,眼見眾人緊逼不捨,便把牙一咬,狠心叫道:「為了掌門你們就破次戒吧。」洪湖弟子們早已忍耐不住,一聲吶喊,揮劍殺入人群中。寒光過處,人頭紛紛墜地。蘇清河見勢大驚,急掙起身叫道:「不可殺人……」才喊了一句,又吐起血來。一干鄉民或死或傷,紛紛遁逃。只剩下兩個大漢立在原地不動。

    阮清秀喝令道:「放他們走罷。」一個漢子冷笑道:「放我們走就不怕把你們的行蹤抖摟出來?」阮清秀劍指那漢,冷笑道:「我認出你們了,夏丙章,公孫欠課。」二人將身上的土布衣裳一扯,縱聲大笑起來。阮清秀頓足大叫:「你們還等什麼,殺了他們。」六人奮勇拚殺,卻被夏丙章、公孫欠課一劍一人,轉眼間殺個乾淨。阮清秀把牙一咬,縱身要上前拚殺,被蘇清河扯住,沉聲說道:「你不是他們的對手。」說話時盤膝打坐閉目凝神。

    夏丙章冷笑一聲道:「蘇清河,夏某敬佩你是個英雄。卻又為你不值,你一心輔佐趙家,到頭來得到了什麼?猜忌、掣肘、趕盡殺絕,連貓狗一樣的老百姓也要拿你,你還保這樣的朝廷做什麼?」蘇清河冷笑道:「依你之見,我當傚法康青山投靠大元朝咯。」夏丙章笑道:「至少那樣能保住你的小平山。」蘇清河猛然睜開眼:「小平山怎麼啦?」夏丙章大笑道:「已被康青山燒成平地,連墓室裡的冰棺也被砸的稀爛。」蘇清河驀然間雙目發直,一口鮮血噴射而出。阮清秀慌忙去扶他,卻被他一聲暴喝推倒在一邊,阮清秀的頭撞在一塊石頭上,昏昏沉沉半晌才醒來。蘇清河早已和夏丙章、公孫欠課纏殺在一起,他披頭散髮,暴喝如雷,手中的劍卻全無章法。

    小平山先是被宋軍攻下,大肆劫掠後,一把火燒個精光。康青山趕來時,眼見一片焦土,一腔怨恨無處發洩,便將蘇清河的正妻阮氏、侍妾穆曉霞的墳墓挖開,二人屍體當日用冰棺盛斂,重見天日時面目栩栩如生,宛若生前。康青山揮錘破棺,逼迫降卒奸屍,又將屍體環首吊在樹上鞭打,直至變成兩團爛肉。

    顧青陽聽聞康青山在小平山的所作所為,又恨又悔,正想連夜趕去割了康青山的頭,卻又見到蘇清河在臨江鎮被捕拿,三日後將被凌遲處死的告聞。顧青陽一口氣跑垮兩匹馬才趕到臨江鎮。十字街口架起了一座高台,蘇清河赤身**地綁在木樁上,一個劊子手正跪在他的腳下,手持尖刀正在小心翼翼地切割他右大腿上的肉,蘇清河**、手臂上的肉已被切割殆盡,經脈外露,白骨森森。

    劊子手將割下來的指甲蓋大小的肉片仔細地碼放在一個白瓷盤中,然後由書吏檢驗記錄,再由他的徒弟拋向台下。台下圍觀的百姓有數百人,有來看熱鬧的,多半是被迫來受教化的。被鼓動的百姓,每見有人肉拋來便齊聲哄搶,亂成一團,身高手長的搶到肉後一把塞進嘴巴裡大嚼起來,嚼的時候還要用手護著嘴巴,防止被人搶奪。沒搶到肉的人眼巴巴地望著,艷羨之情溢於言表,咕咕的直嚥口水。

    顧青陽用一頂舊氈帽遮住頭臉,縱身跳起,踩著圍觀百姓的人頭肩膀來搶蘇清河,行到半途,人群中四條人影飛身而起,圍住他殺成一團。圍觀百姓見狀爭相奔逃,相互踩踏,呼喊之聲不絕。片刻之下,除了幾個被踩傷的尚在爬行,數百人奔逃一空。

    顧青陽以一敵四,仍是佔了上風。一旁忽有人冷笑道:「顧右使只管打下去,蘇清河的肉都餵狗了。」顧青陽用眼角的餘光一掃,心驚肉跳,兩隻雜毛土狗正在趴在蘇清河腿上啃食殘肉。他手中長劍脫手而出,擊殺了一條狗,嚇走了另一條。這時他才看清出言示警的人是九鳴山莊的陸雲風。這一分神,顧青陽失了先手,四人趁機將他圍住。

    顧青陽道:「洪湖派與你陸家並無深仇大恨,國難當頭之際,為何要自相殘殺?」陸雲風冷笑道:「蘇清河陰謀反叛朝廷,我身為拭劍堂堂主,豈能坐視不理?換成你你會怎樣?」顧青陽歎了一聲道:「拭劍堂本是天子佩劍,擎天棟樑。如今卻被你們用來報私仇洩私憤,當真是可悲可笑。」陸雲風陰著臉,暴喝了聲:「夠了!」長劍劃出一道寒弧,刺向顧青陽的後心。

    陸雲風所佈的陣法俗名「貓虎鬥」,是陸秉章模仿「五絕陣」所創,陸秉章才學蓋世,是唯一入「五絕陣」而能全身而退的頂尖高人,他自認已窺得五絕陣的破綻,因此將自己創製的克制五絕陣的劍法取名為「克天陣」。數年後,他以這套陣法與繼昌賭鬥,結果是一敗塗地,於是將「克天陣」改作「貓虎鬥」,自嘲自己是「畫虎不成反類貓」。

    「貓虎鬥」雖說鬥不過五絕陣,但此陣陣法之精妙,攻之凌厲守之圓滿也是世所罕見。顧青陽拼盡全力,不能破解,久戰之下,心力不支,稍不留神,右肩挨了一劍,傷口麻癢,右臂迅即僵麻難動:劍上竟然塗了毒藥。

    顧青陽怒斥了一聲「無恥!」便重重地摔了下去,雙眼開始模糊,耳旁也出現了幻音。陸雲風就站在他的面前,身軀恰似擎天之柱,需仰視才行,耳旁如驚雷滾動:「你……死了可惜,回來……拭劍堂,保你榮華富貴。」顧青陽猙獰地笑道:「拭劍堂……是個什麼東西?……是賣劍的鋪子麼?」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支撐,就伸出手去抓地上的劍,明明是柄劍抓到手裡卻什麼也沒有。顧青陽摔倒在地上,眼前黑暗漸濃,他感覺到了睏倦,於是就緩緩地合上了雙目,就在天地混沌一片之時,眼前掠過了一條白影……

    顧青陽拼盡全力喊了聲「我妻救我!」便昏死過去,待他再次醒來,溫煦的陽光正照在身上,清風送來陣陣泥土混著花草的清香。他現在正躺在一個向陽的山坡上,右半身纏滿佈帶,臂膀麻痺沒有知覺。他試著挪動身體,沒有成功。一股焚紙的焦糊味隨風飄來,離他不遠的山坡上矗立著兩座新墳,墳前各插著一根柳樹枝。陸雲風的人頭就擺放在墳前,灰白僵硬的面色中仍透著猙獰與驚恐。

    秋日的陽光把白無瑕的側影裁剪的恰到好處,聽到顧青陽的咳嗽聲,她站起身來,身體微微側轉,臉龐上光燦燦紅艷艷的,一如十多年前的初見。無瑕扶他站了起來,發現他的眼眶紅紅的。她有些傷感地說:「該給他立塊碑的。」顧青陽道:「赤條條的來,赤條條的去。這樣就好。」沉默了片刻,他苦笑一聲:「謝謝你又救了我一次。」無瑕面若寒冰,沒有吭聲。青陽就壯著膽子用手攬住她的腰,白無瑕抖落了,停了一陣,他不死心地又伸過手去,這一回她粗暴地推開了他,臉色寒如冰霜。

    顧青陽用了一年時間,也未能感化那張寒冰樣的臉,他就繼續裝病,狠下心,拉下臉來纏磨,直到有一天,無瑕一把火燒了茅屋,說:「別磨了,回山。」顧青陽「唉」了一聲,丟去枴杖,生龍活虎地跟她去了。川北地方迭經戰亂,百里難尋一戶人家,食宿都成了令人頭疼的事。

    覓食成了顧青陽要操心的頭等大事,每到一處荒廢的市鎮,他先打掃出一間靜室讓無瑕安坐養神,尋來食物,精心烹煮後,他小心翼翼地服侍無瑕享用。食物稀少時他會先在嘴唇上塗上一層油,又連續不斷地打嗝,作出已先吃飽的樣子,這等小把戲自然騙不倒無瑕,她從不點破,總會設法將自己的一份留一半給青陽。

    一場秋雨把二人堵在一座山洞裡,三天四夜,食物只有一隻不算肥大的野兔,這天雨勢稍小,顧青陽就迫不及待地拿起弓箭出去了。在山坡上他瞄定一隻半大的野豬正準備射殺,一支弩箭卻搶先射中了野豬,野豬發出淒厲的慘叫,兩名身著蒙古號衣的健卒從藏身的草叢中躍出,一個用膝蓋壓住豬頭,另個扯住豬耳,短刀匕首俱下,豬血噴湧而出,野豬瞬間便沒了氣息。

    顧青陽跟在二人身後,左拐右拐就到了一座隱匿於山谷密林中的營盤前,顧青陽自言自語道:「前面就是隻羊山,他們難道是衝著落髻山去的?」隻羊山是橫臥在落髻山西北的大雪山,山高勢險,山頂終年冰雪不化,正因如此,天火教在此向來不設守軍,是落髻山防線中最薄弱的一環。

    「你想知道,我去替你問問。」身後有人突然開腔,嚇的顧青陽手足錯亂,忍不住發了脾氣:「人嚇人,嚇死人的。」看到他的窘迫,無瑕嘴角微翹,露出一絲久違的淺笑。她閃身而去,不多時提回一個小校,那小校已被她治的服服帖帖,竟是有問必答。

    軍隊確實是開往隻羊山,至於做什麼,小校也不知情。無瑕拈起一支羽箭順手插進身旁的石頭裡,小校嚇的面如灰土,指天發下毒誓:「小人若有半句虛言,天誅地滅!」顧青陽見詐不出來便打發他去了。無瑕說:「你還是去一趟吧,我在沙州等你。」顧青陽笑了笑說:「不必那麼麻煩,十二里外有個清水鎮,好繁盛的一個去處,他們在那駐著一個主事,可托他來傳遞消息。」無瑕笑道:「你有把握那兒沒被人砸了。」這無心的一句話,讓顧青陽揪然不快起來,他低著頭滿面情傷。

    無瑕的話不幸應驗,昔日繁華富庶的清水鎮早已不復存在,滿目的殘垣斷壁,死一般的寂靜。一株毛栗樹上吊著兩具屍體,肌肉被野鴉啄食殆盡,余著一副半干的骷髏骨架在那裡搖晃。毛栗樹幹枯的枝杈上停著兩隻綠眼毛鴉,俱縮著頭,一個閉目假寐,另一個用陰狠的目光盯著顧白,卻懶得聒噪一聲。

    無瑕有感而歎道:「昔日繁華清水驛,化為荒丘野鴉家。可惜、可惜啦。」她斜了眼茫然無措的顧青陽,正要說話,遠處卻傳來了一陣清越的馬鈴聲,山道上來了一支商隊。亂世行商已是咄咄怪事,更讓人驚訝的是商隊的頭領竟是一個鬚髮如雪的老者,那老者見了顧青陽猛地喝住了馬,一骨碌滾下車來,深施一禮道:「顧右使還認得老朽嗎?」顧青陽仔辨認,半晌才認出是自己舊部,原中樞堂巡檢司司正白武山,忙彎腰扶起來,說道:「一把年紀了,還不肯退養享清福嗎?」

    白武山見顧青陽認出了自己,爽朗地笑了起來,他說道:「屬下早已辭去司正之職,如今做個川北巡檢。這回剛從安平分舵回來,已是慘不忍睹,全讓韃子禍害了。三千多號人都給活埋了,土蓋的又薄,屍骨讓野狗刨出來,撕咬的零零碎碎,拖得滿地都是……唉……自以為見多了心硬,可還是忍不住哭了一場……」

    顧青陽問:「我教幾時跟蒙古人翻的臉?」

    白武山擦了擦嘴角的吐沫,說道:「這事兒說來話長,右使若有興致,老朽就慢慢道來。」侍從取來三個馬扎,顧青陽與白武山對面而坐,無瑕嫌馬扎矮小,坐著不雅,就站在一旁聽,聽了一會兒,覺得無趣,就踱去一邊看風景了。

    白武山絮絮叨叨地說:「自右使歸隱後,教中就一直不寧,直到李首座殺盡西山人,大權獨攬才告平息。李首座胸懷大志,眼見教中弊病叢生,不覺焦心如焚,恨不得一力掃除,中興我教。他強推《刑律》,希冀借律法肅清貪腐。這好比對一個將死之人下了一副猛藥。身體太虛弱了哪裡扛得住這藥性?結果是沒救的了命,反倒要了命。《刑律》一出,人人自危,連他賴以起家的隴西兄弟也要反他。他們策動學生鬧事,給李首座臉上抹黑,又害死柳主事,讓柳黨對李首座死心。李首座只有遠走廣南,繼而出巡海外。」

    顧青陽歎息了一聲,說道:「貪腐不除,式微之勢絕不可逆轉。他這麼做本沒有錯。若說錯,也只是心急了些。隴西一黨自私殘暴,勢力又大,他在還能約束,他這一走只怕是要天下大亂了。」

    白武山歎道:「可不是咧!李首座一走,隴西那夥人就亂了。吐故納蘭有資歷也有手段,可惜缺點人望,扶不了正。黃敬平、張羽銳、楊竹聖、金岳這些人都無領袖之才,尤其那金岳更是背負巨貪之名,已是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於是他們就把李久銘推出來當幌子,自己躲在背後操弄。右使當知李久銘的心機,他是天賜子,身居高位十幾年,人望足,根子深。他和吐故納蘭聯手,想拿金岳開刀立威。可他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費盡心機扳倒了金岳,轉眼間自己卻成了拭劍堂的坐底奸細!金岳倒成了含冤受屈的忠貞烈士。李久銘這棵大樹一夜之間就讓人給連根拔了。」

    白武山抹了把嘴角的白沫,喝了口酸溜溜的馬奶繼續說下去:「扳倒了李久銘,吐故納蘭終於能大權獨攬,他借口肅清教中隱匿的奸細,大興刑獄,順之者昌逆之者亡,踩著滾滾人頭站穩了腳。他拉攏張羽銳,架空楊竹聖,讓黃敬平去收拾金岳的爛攤子,川中總舵豈是黃敬平能鎮的住的?刺馬營趁虛而入,血洗成都城,黃敬平就稀里糊塗送了命。吐故納蘭又祭出為黃敬平報仇的旗號,鼓動一干元老進宮請願,逼教主下旨調楊竹聖率鷹虎山精銳八千及鐵心堂兩千新軍,合計萬人,奔襲成都。楊竹聖不辱使命,攻破成都,殺了一個蒙古郡王和兩個萬戶。」

    顧青陽沉吟道:「這個楊竹聖倒是個將才。」

    「他也只是個將才!」白武山有些憤懣地說,「蒙古人吃了虧,四處調兵遣將,預備奪回成都。楊竹聖不明大勢,竟聽信吐故納蘭的蠱惑,一再延誤回山的好時機,終於被蒙古人團團圍困!成都被困,董老重新披掛,盡起教中精銳前往救援。若是兩下合兵一處,也未必不能覓得一線生機。可恨吐故納蘭此刻卻強令楊竹聖向西南突圍,致使上萬大軍被困赤露澗,進退維谷,陷入絕境。董老接應不到楊竹聖,只得回撤,一路苦戰,損兵折將,所部損失殆盡。」白武山擦了擦紅通通的眼睛,哽了半晌才能往下說。

    「赤露澗水糧斷絕,軍心潰散。楊竹聖親往蒙古軍營議降,蒙古人假意允和,待眾將士放下兵器走出赤露澗後,他們卻背信棄義,橫加屠戮。一萬顆人頭堆成了小山,無頭之屍塞江斷流,我教精銳毀於一旦。他吐故納蘭終於能大權獨攬,稱孤道寡了。」

    顧青陽道:「此人素有野心,卻沒想到他能為一己之私,戕害上萬人命。我只是奇怪,張羽銳就肯甘心俯首稱臣?」

    白武山不屑地哼了聲,說道:「他那人私心重、野心更重,可他就像山裡的籐蔓,只有攀附著大樹才能直起腰桿,開枝散葉,沒有大樹撐腰他就只能趴在爛泥裡,任人踩踏。李首座一走,他只能攀附在吐故納蘭身上。為了一己之利,他什麼不敢做?三個月前,傳言李首座要回來,他心驚肉跳,徹夜無眠,又是派人四處打探,又是幫著吐故納蘭將廣南、滇黔幾個總舵主誘至總教軟禁。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李首座從外國借來了一支大軍,轉眼間就殺到了落髻山下。」

    顧青陽驚道:「他從哪兒借的兵?」白武山笑道:「右使可還記得文世勳這個人。」顧青陽點點頭,道:「他原是趙自極的人吧,算是個能人。」白武山道:「當初趙自極倒台,此人論罪當死。李首座放他一馬,他叛教去了毒龍國,做了駙馬,又成了攝政王,這回是他借給李首座三千精銳。」

    「『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白武山拈鬚念了兩句詩,臉色漸漸紅潤起來,「張羽銳美夢成幻,就又跑去向李首座表忠心。吐故納蘭眼見大勢已去,竟挾持教主去投刺馬營。剛出關服,就被張羽銳安插在他身邊的坐探刺死了,教主被刺馬營劫走,又是這個張羽銳拼了小命給迎了回來。」

    一直在閒看風景的白無瑕見白武山說的熱鬧,莞爾一笑,問他:「吐故納蘭死了,如今教裡誰是蒙古人的奸細?」白武山不覺張口結實,愣愣地看著顧青陽。顧青陽尷尬地笑了笑,便將路遇蒙古軍營的事說給白武山聽,白武山木訥地點了點頭,哀歎了一聲:「山雨欲來風滿樓,右使多多保重。」

    望著白武山蹣跚遠去的身影,顧青陽長歎了一聲,放眼往南,夕陽新雨後,山巒疊翠,真一派大好的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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