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加入了軍官的救援隊伍以來,西佛一直不知疲倦的在努力行動。除了幾次實在因為太過疲憊,而被擔心他會累倒的軍官強制命令休息之外,他幾乎沒有停歇過。然而,即便是這樣,往往才剛坐下沒多久,他就會再次站起來,尋找自己可以做的事情。不是西佛不知道自己的疲勞,只是他實在不願意呆呆的做在一邊,剛剛才逐漸忘記的痛苦,又重新回到腦海中。只有在不斷的走動、挖掘中,他才會忘記那一切。
從下午地震發生時開始,直到第二天的清晨,西佛一直在工作。即便是在清晨時軍官難得的給予了所有人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裡,他也在四處走動,似乎尋找那些有可能被發現的生還者。只不過,能夠被搜索到,又能夠被救援出現的倖存者實在是少的可憐。
缺乏工具加上頻發的餘震,讓整個救援工作陷入了僵局。駐軍除了留下極少量的士兵守護糧倉、軍械所等重要部門之外,已經出動了全部人手,分成數以百計的小隊,在整個城市中搜索救援。接近二十個小時的時間中,這些小隊取得了可觀的戰果,數千人因他們的努力而暫時擺脫了危險。可是,在近百人的數字中,這數千人實在顯得太過渺小了一些。
匆匆將分發的兩塊黑麵包以及一小碗溫熱的蛋花湯塞入嘴巴之後,西佛跟隨在眾人的身後,再次向不知終點的目的地行去。剛剛軍官已經宣佈,到正午的時候,整個小隊將會返回營帳獲得半天的休息時間。原本對於疲憊的軍人們來說,這個消息應該算一個不錯的好消息,可是眾人的臉上卻沒有半點笑容,只因為不出二十分鐘前,他們努力營救了一個多小時的小男孩,在餘震中被深埋入廢墟中,再無任何的聲息。
誰都沒有多說話,只是低頭吃著手中的食物,士氣彷彿低落到了極點。軍官也正是想要振奮眾人,這才提前放出了這個消息,可惜並沒有取得應有的效果。直到他再次命令隊伍開始行動,這才讓這一百多條大漢有了丁點的生氣。
西佛的上衣在幾次救援中已經破裂成布條,此刻他穿著一件深綠色沒有軍銜的軍裝。很顯然,雖然這種軍裝只不過是批量製造的產品,無法和那些專為貴族軍官量身定做的高檔品相比,但是牢靠的質量依舊讓他比普通衣物更為耐磨損。
無論人的精神有多強大,但是體力終究是有極限。西佛感覺自己就已經達到了體力的極限。別說是雙腳如同灌鉛一樣難以移動,就連兩隻手、肩膀、脖子、腦袋往下的壓力,也讓他恨不得能將這些「多餘」的物件給砍掉。
一腳高,一腳低,麻木地走在廢墟上,偶爾腳下會傳來輕微的搖晃。這種搖晃時間很短,有時候甚至很難感受到,西佛知道這應該就是軍官口中所說的餘震。在恐怖的大災難來臨的二十個小時裡,這種餘震已經不知道有多多少次。有些能讓人感受到地動山搖,有些則微不可聞。但是無論是哪一種,對於那些在廢墟下僥倖保得性命的倖存者來說,都是致命的威脅。往往一次地面上也許無法察覺的細小震動,就會讓不少生靈無聲無息的消失。
「喂,你們快過來幫忙。這裡有三個孩子聚集在一起!」一聲呼喝在空寂的廢墟堆上傳來。西佛所在隊伍中,所有人精神頓時為之一振,甚至不需要軍官的命令,隊伍最前方就已經改變了方向,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此刻,他們彷彿又獲得了神力,腳步如飛。
奔過斷壁殘垣所組成的廢墟山,西佛看到有五、六十人正在一堆廢墟上工作。他們有的在挖掘地面,有些則將廢墟上能夠移動的物體清理開。雖然他們的人數的不少,但是對於整個場地來說,卻顯得完全不夠用。
軍官越過西佛,小跑著衝下廢墟山之後開口問道:「誰是這裡的負責人?這裡的情況怎麼樣?」
一名渾身被塵土覆蓋的男人,從另一邊跑來,行了個軍禮後說道:「我是這裡的負責人。我們在大約一個小時前聽到了呼救,已經確定下面埋著三個人,最大的十二歲,最小的八歲,三個人都活著,只是最小的孩子一條腿可能斷了。我們已經和他們保持聯繫,但還沒挖掘出可以遞送食物、飲水的通道。」
「一個小時還沒有挖掘出通到嗎?看起來埋的有些深。」軍官略微皺了皺眉頭,隨即便轉身對自己的手下們呼喝道:「都愣著幹什麼,去找自己能夠做的事情。卡西亞,你來確定適合破開的通道位置,我要求一小時內可以看到孩子們!」
「是!」一名高大的軍人行禮之後立刻忙碌了起來。西佛知道,這名叫卡西亞的軍人原本是部隊中的斥候,比較擅長對於陷阱的製造與破壞,因此每次營救挖掘前,都是由他來確認位置,保證挖掘的時候,不會讓那些廢墟坍塌下來。
「西佛,你站著幹什麼?立刻去……」軍官看到西佛依舊低著頭呆呆地站立在原地,不由有些暴躁。長時間缺乏睡眠加上疲憊,總會讓人不知不覺中失去原本的溫和。
「把他交給我吧,他是我兒子!」起先向軍官報告情況的男人,忽然拍了拍軍官的肩膀。
軍官望了眼西佛,又望了眼西佛的父親老艾爾,忽然說道:「你有一個了不起的兒子!」
「我知道!」老艾爾露出了自豪的表情,隨即便走向依舊站在原地的西佛。
自從來到這裡看到自己的父親時,西佛的思維就陷入了混亂。曾經的家、母親的微笑、唯一剩下的青石、父親決絕的表情,一幕幕不斷在他的腦海中迴旋,刺激著他的神經。
「孩子,你如果覺得累,就在這裡休息一會吧。」老艾爾看了眼西佛疲憊的樣子,忽然收回了原本準備出口的教訓,用自己最為溫和的語氣勸慰。
西佛猛然抬起頭,望向眼前的父親,雙眼赤紅正想要開口說什麼,卻忽然發現自己父親的頭上纏繞著一圈已經完全變成灰黑色的繃帶。其中赫然有一塊殷紅的血跡。原本這些應該是很刺眼的特徵,但是在老艾爾渾身的塵土掩蓋下,西佛起先卻沒有注意到。
怒氣忽然之間消失不見,西佛猛然跨前一步,抓住老艾爾的手,焦急地問道:「父親,您這是怎麼了?怎麼會受傷的?」
「這個?」老艾爾摸了摸額頭,隨即不介意地笑道:「只不過是一小塊崩落的石頭砸傷了而已。」說著便絲毫不以為意的放下了手臂。
望著父親熟悉的笑容,西佛抿了抿嘴唇,最終艱難地說道:「母親、家……」
「我知道,我都知道……孩子,這是上天給我們的考驗。無論是你,還是我,還有你的母親,都必須承擔這一切。但是,孩子你要記住,現在你最需要做的是什麼!你很好,我為你感到自豪!」老艾爾輕聲安慰道。
「父親……」西佛撲在老艾爾的胸口放聲大哭。
老艾爾並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輕輕地拍打著比他還高大的兒子,眼角的皺褶中一滴渾濁的淚水悄無聲息地落入兒子的肩膀。
「快過來,這裡應該有四根支柱,下面也大多是沙石,從這裡挖下去最方便。」卡西亞的呼喊聲驚醒了西佛父子。兩人在互相對望一眼,西佛擦去了臉上的淚水,而老艾爾又拿起身邊的軍用鏟。
一個半小時之後,一條狹小的通道在眾人的努力下挖掘出來。雖然並沒有按照軍官的命令,能在一小時之內完成,但是眾人還是感覺到欣喜。因為人數的關係,他們已經將上面那些可以移動的廢墟盡量搬走,以減輕通道的壓力。而那三個孩子的面容也顯露在眾人的眼中。
可以很清晰的看到,孩子們躲藏在一個類似浴室的建築中,原本就比較狹小的空間,給他們提供了穩定的支撐,也正因為如此才能夠讓他們堅持到現在。最小的孩子顯然被一個類似洗臉盆的東西卡住了腳。雖然沒有鮮血的跡象,但是可以肯定,腳骨定然是已經骨折。他此刻正在躺在看起來年紀稍大的女孩的懷中。三個孩子中,最大和最小的孩子是男孩,而另一個則是女孩。
堅固的浴室給孩子們提供了生存的機會,但此刻卻成了救援隊遇到的阻礙。卡西亞已經很肯定的說,要挖穿堅硬的牆壁,憑借現在的工具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然而,三面牆壁合圍成的空間僅僅露出一個不足二十公分的空隙,別說是一個成年人,就是一個孩子,也很難從這個狹小的空間中穿越過去。
救援行動被迫暫時停止,眾人商量了幾分鐘之後,卡西亞猶豫著提出了一個大膽的計劃。那就是在通道中斜斜向上打過去,盡量移走上面的雜物之後,應該就能將孩子們從擴大的空隙中救出來。但是,他很肯定的說,上面的雜物起到了一定支撐的作用,如果將他們弄斷,或許會引來整個坑道的崩塌。
最終軍官做出了決定,他決定從孩子們所在的位置正上方打一個垂直的通道進去。同時,通過已經完成的通道加固浴室的周邊支撐。最終讓孩子們從正上方垂直的通道口出來。
為了完成這個計劃,眾人開始了消耗更多體力的工作,要將整個廢墟搬掉一半以上。
經過近三個小時的努力,廢墟山幾乎消減了一半,通道也如期被打通。雖然在打通垂直通道的過程中,依舊有不少塊岩石落入浴室中引來了孩子們的恐慌,但萬幸並沒有悲劇發生。
「必須有一個人下去把孩子們托上來,另外最小的孩子被卡住的腳,也需要先弄碎!」軍官觀察了整個地形之後,咬了咬牙說道。
「交給我吧,這裡沒人比我更合適。」老艾爾揮舞了強壯的手臂毫不猶豫地說道。垂直通道的直徑並不大,身材太過壯實的人根本無法進去。而那些身材瘦小的,即便有心,也恐怕沒有足夠的體力將三個孩子救出來。老艾爾正是最好的人選。
他的身材不算太過壯實,勉強能夠進入通道,而他常年打鐵導致的有力雙臂,則是最佳的人選。
西佛擔心的看著自己的父親,想要說什麼,但最終卻被老艾爾堅定的眼神阻止。他此刻已經知道,自己無法阻止,也無法動搖父親所做出的決定。不知道為什麼,西佛忽然覺得有這樣一個父親,是自己這一生最大的榮耀。
小心地在父親的腰間繫上繩索,西佛一言不發地走到另一邊數名手握麻繩的大漢中間。他要親手,將父親吊入這個通道中。
原本這應該是一座類似旅館的四層石材結構房屋。孩子們的位置出於地下室與第一層之間,明顯是因為地陷而下沉的的結構中。而殘存的建築以及那些廢墟,則比平地高出近四米,即便救援隊已經清理了不少的垃圾,但垂直的高度仍然在兩米半以上。因此,老艾爾下到底部之後,只要雙手將孩子們舉起,上方趴在廢墟上的其他人,就可以把孩子們拉上來。
片刻後,老艾爾在眾人的幫助下,緩緩爬下了通道,而西佛則緊張地握著麻繩,向不知名的神明們祈禱著父親的平安。
很快,老艾爾順利地落到了底部,並且年齡最大的男孩給托了起來。他很清楚,伴隨著體力的下降,這個體重最大的男孩必須要第一個出去。
救援隊員們手忙腳亂地拉上了男孩,隨後又是第二個女孩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接連的成功讓眾人的信心大增,只要再將第三個孩子救出來,那麼這將會是一次完美的勝利。
老艾爾仔細檢查了卡住孩子雙腳的台盆,試著想要搬動它,但是卻發現已經被卡死的台盆紋絲不動。無奈之下,他只能要求上方的其他人給他遞來了錐子與鐵錘。
叮叮噹噹的聲音不絕於耳,震動所引起的疼痛很快讓陷入昏迷的孩子清醒過來,並且開始哭喊。這些聲音就像是巫師所發出的魔咒,不但敲擊著眾人的心海。
老艾爾試著安慰孩子,但卻並沒有預想中的效果。八歲的孩子雖然已經開始懂事,但是在巨大的驚嚇以及傷害中,早已經失去了鎮定的能力。
咬了咬牙,老艾爾放棄了安慰孩子的想法,他抓起鐵錐不斷一點點敲擊掉台盆,試圖將孩子的雙腳拔出來。他知道,比起孩子的哭喊,能夠將他救出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終於,一塊塊崩落的碎塊中,台盆被分解開。老艾爾發現,孩子的運氣不錯,除了這個台盆之外,並沒有其他東西卡在他的腳上。雖然已經血肉模糊,但是孩子的雙腳卻已經能夠很輕易地從縫隙中拔出來。當下他不再猶豫,將孩子橫著抱起來之後,便準備將他托出。
就在這一瞬間,一陣輕微的搖晃從地面傳入了老艾爾的雙腳。
「餘震?!」這兩個字清晰的出現在老艾爾的腦海中。僅僅是一秒鐘,也許是一秒鐘都不到的時間裡,老艾爾做出了自己的決定。
「接住他!」老艾爾的大喊聲如同炸雷般響起,幾乎在一瞬間,他全身的力量都集中了自己的雙手上,猛然將孩子的身體高高地拋起。
洞外守候的人們清晰的看到了這一幕,眾人在吃驚之餘,竟然忘了去接住那個被高拋上天空的孩子。
綠色的身影飛空而起,就像是大鵬鳥一樣抓住了孩子瘦小的身影。軍官抱著孩子落地的身影,讓那些還在發呆的人吃驚之餘,又心懷欣喜。
可是還不等他們歡呼,軍官面容鐵青的呼喚聲就已經響起:「快把他拉上來!」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老艾爾還在下面,而此刻腳下的震動也越來越強力。
就在眾人手忙腳亂將老艾爾拉上一半的時候,地面的震動猛然加大,原本就不夠堅實的通道幾乎在同一時間開始崩塌。
老艾爾雖然是個鐵匠,但是也有一些功夫底子,當下不敢怠慢,雙手在廢墟上一拍,藉著反震之力身形就猛然向上升起。幾乎在整個通道崩塌的一瞬間,老艾爾的身影已經脫出。然而,幸運只到此為止……
一根橫空飛過的鐵條,就像是一支獸人射出的利箭,猛然射穿了老艾爾的胸口。前進後出,老艾爾甚至發不出慘烈的叫聲,就已經重重的摔落在地上。
「不!」西佛虎吼一聲,手腳並用地爬到老艾爾的身邊,托起他的身體,摸著已經陷入昏迷的老艾爾,淚水和雨點一樣落下。
綠色身影再次閃到他的身邊,軍官一看老艾爾的樣子,面色陰沉地說道:「別哭了,他還活著,立刻送到臨時營地去!」
幾分鐘之後,當眾人抬著老艾爾大呼小叫的衝入營地時,林空羽的身影正好從營帳中走出。希望、新生,也許就在那瘦弱單薄的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