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我知道你美,很美很美,能不能不要再臭美地照鏡子了?」說話的少女穿著一襲翠綠長裙,卻有著一個令她恨得牙癢癢的俗氣名字——桃花。而這個名字全是拜她眼前這位不學無術的大小姐所賜。
而她十分憎恨這個艷俗的名字,所以偏偏穿綠色的衣服,和這位她越看越討厭的小姐做對著。
身後冷嘲熱諷的熟悉嗓音,讓一直呆呆癡望著鏡子的蕭晚一陣輕顫,淚水已經忍不住地在眼眶裡打著轉。
見蕭晚一直沉默地背著身子,一旁穿著鵝黃色長裙的少女,有些狐疑地蹙了蹙眉。
桃花這麼沒大沒小地嘲諷,蕭晚竟然沒有怒罵,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這兩人可是三天兩頭要吵一番架的啊!
她兩三步地上前,竟從銅鏡處看到了一張滿臉淚痕、妝容竟化的容顏,立刻倒吸了一口涼氣,跪在地上求情:「小姐,桃花不懂事,您別和她斤斤計較。」
跪在地上的少女被蕭晚賜名為流水,不同於毒舌傲嬌的桃花,她心思縝密,遇事鎮定自若、沉著冷靜,一眼便察覺出蕭晚的不對勁。
她們是三年前,蕭玉容派來保護蕭晚的兩名下屬,一人會醫一人會武,名義上卻是蕭晚的貼身丫鬟。她們不喜歡蕭晚,蕭晚也討厭她們處處監視自己,所以一上來就給她們一個下馬威,將她們原本的名字改成了俗氣的桃花和流水,還笑盈盈地說桃花流水比喻男女的愛情,有她們在身邊,她的桃花運一定會朵朵開的~
事實證明,這位不學無術,只知吃喝玩樂,調戲美男的大小姐的確走了該死的桃花運,竟然用花言巧語追求成功了京城第一公子季舒墨!簡直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當然,她們的大小姐是牛糞!
今晚,季公子這朵嬌艷的鮮花就要被這位紈褲子弟給糟蹋了,哎,不知道要碎了多少女子的芳心……
聽到流水小心翼翼地求情,蕭晚非但沒有止住淚水,反而哭得更加放肆。她的手不停地抹著炙熱的眼淚,於是盛妝的容顏成了鼻涕眼淚齊飛的小花貓。
作為貼身丫鬟,桃花和流水第一次看見蕭晚竟然痛哭出聲,嚇得抽了抽嘴角。完蛋了,這位小姐這麼一哭二鬧三上吊,家主大人又要狠狠地責罰她們了……
流水狠狠剮了桃花一眼:都怪你!
桃花無趣地撇了撇嘴,攤攤手:她們這位大小姐如水一般刺激不得,怪我咯?
「小姐,是奴婢錯了,不該頂撞小姐。」就在桃花一咬牙跪下認錯時,蕭晚忽然哽咽一聲,幽幽地問:「今天,是哪年哪月哪日?」
她的聲音十分輕柔沙啞,完全沒有往日俾睨天下的大小姐氣質,反而帶著一絲流水覺得詭異的悲哀和痛苦。
大小姐三年的長跑愛情終於修成正果,終於在京城女子羨慕嫉妒恨的目光下娶得了美嬌郎,她竟會痛苦,竟會悲哀?剛才,她不是還因為高興過頭,在吃糕點的時候噎住了麼……
流水壓下滿腹狐疑,恭敬地回道:「回小姐,今日是景元二十六年七月六日。」
「今天是景元二十六年七月六日,你確定?」蕭晚抬起紅紅的眼睛,又固執地問了一遍。
「奴婢確定。」流水揣測著蕭晚的心思,連忙又加了一句,「今日是您迎娶季正君的日子。」
——今日是您迎娶季正君的日子。
蕭晚一怔,緊抿的貝齒咬破了嫣紅的朱唇,喉裡瀰漫出一股難受的腥味。那雙泛紅的眼眸死死地凝視著自己修長的手指。如蔥般的芊芊十指,溫美如玉,沒有一絲一毫在牢獄裡爭奪飯食時,受到的猙獰傷口,而是塗著漂亮嫣紅的蔻丹。
她的雙腳不再赤/裸著踩在滾滾發燙的泥濘地上,血跡斑斑,紅腫糜爛,而是穿著一雙華美的紅色長靴。
她的身上沒有臭雞蛋和爛菜葉,沒有牢獄裡酸臭腐朽的味道,而是穿著一身繁華的大紅金絲長袍,外披嫣紅的紗衣,露出線條優美的脖頸和精緻白皙的鎖骨。
鏡中的自己,墨玉般的烏亮青絲被一支蝴蝶釵漂亮綰起,頭戴著一頂金色小冠,插滿了價格不菲的金色步搖,漂亮的珍珠點綴發間,將蕭晚這張精緻的面容襯得優華貴,氣質不凡。
蕭晚醒來的時候,便從鏡中望到了這樣的自己,而她所處的房間正是她自己的墨淵居。不是被官府抄家後的凌亂,而是貼滿著喜慶的喜字,甚至於床上都鋪著嶄新的繡有鴛鴦戲水的大紅錦緞。
她清楚的記得,這條大紅喜被可是她跑了好幾家店舖,挑選而出的最上等的錦緞,為的就是讓嫁入蕭府的季舒墨能睡得舒坦,睡得安心。
蕭晚第一時間覺得自己做夢了!她狠狠掐了一把自己,臉立刻抽搐了起來。
好疼……
其實,就算不問桃花和流水,蕭晚聽著屋外辟里啪啦徹響的鞭炮聲,也猜出了今天是哪年哪月哪日了。她一生中只有過一次大婚,便是與季舒墨拜堂的那天。
景元二十六年七月六日,是她人生中最期待最興奮的一天,因為她娶到了她愛慕已久的季舒墨。
只是,現在的她仍能感受到冰冷的刀刃滑過脖頸的窒息感,以及閉上眼,腦海裡不斷地浮現著蕭家滿門血如泉湧的修羅場景。這一切,都拜這位她心心唸唸的好正夫啊!
她的仇,她的恨,究竟是一場噩夢,還是真實的未來?
見蕭晚忽然反反覆覆地摸著自己的臉,低聲呢喃著,一直跪著的桃花不耐地說:
「小姐,我知道今天你要娶夫,我也知道今天是景元二十六年七月六日,你能不能不要再喜極而泣了……再這樣下去,要誤了吉時!」
蕭晚的身子立刻一僵,同樣的話語,她曾從桃花口中聽過。那時她因為要迎娶季舒墨,興奮地一晚上沒睡,甚至難得好心情地拉著她討厭的兩個丫鬟,絮絮叨叨了好久。桃花嫌她太囉嗦,所以出口頂撞了兩句。
第一句便是嫌棄她臭美照鏡子,第二句便是提醒她別誤了吉時。
而她這一日,更因為興奮過頭,在吃糕點時悲催地噎住了。蕭晚看著她手邊的半塊糕點,眸光一沉,腦海裡迅速閃過一道道畫面。
見桃花沒規矩地跪在地上,一臉沒好氣的樣子,而流水擔心地求她原諒桃花的放肆,甚至提到了季舒墨想要轉移蕭晚的注意力。
蕭晚忽然意識到,這並不是夢,這一切的一切她記憶猶新,說的話,做的動作,以及……後面即將發生的一切,她都因為今日是與季舒墨成親之日,記得格外的清楚!
醒悟一切的蕭晚震驚在原地。難道她重生了?重回了過去?重回到了那個一年前她與季舒墨的大婚之日?
意識到上天再度給了她一次機會,而這一次她必須阻止蕭家的滅亡,蕭晚「轟」得站了起來。
見蕭晚焦急地不停踱步,神色哀戚地望著自己,桃花心中不禁打起了退堂鼓。小姐今日怎麼了?為何不是用憤怒的目光望著她,而是這般哀然?好似她做了什麼虧心事……
前世,蕭晚特討厭這位時常與自己拌嘴的丫鬟桃花。桃花的嘴太毒,經常將蕭晚挑刺得渾身炸毛,怒氣沖沖。
蕭晚和季舒墨成親後,她曾多次說季舒墨虛偽做作,要她小心提防,結果被自己臭罵多次疑心病,還處處維護著季舒墨。之後,桃花更是以她的名義暗中挪動了蕭家的銀子,被蕭晚發現後家法處置,杖責五十後,趕出了蕭府。
蕭晚現在回想起來,那時桃花被趕出府時,口口聲聲聲稱自己是無辜的,定是被奸人所害。重生一次的蕭晚立刻確定,是季舒墨設局趕走了貼心保護她的丫鬟!
桃花雖然嘴毒,但關鍵時刻卻是處處為她著想,唯有除去她,眼盲心盲的自己才最終被季舒墨所騙,害死了蕭家一百二十口人。
被蕭晚一直以愧疚的目光看著,甚至主動伸出手扶起自己,桃花有些不好意思。雖然討厭這位小姐,但今日小姐這麼一打扮,倒是比往日俊俏了不少,多了一絲往日沒有的獨特氣質。
只是這哭成小花貓的臉實在是不敢恭維,配著這麼一身清的氣質,倒有些不倫不類的搞笑。
哎,要在主子面前憋著笑,這可是一件很艱難的事啊!
蕭晚的目光又望向了一直沉默不語、低頭凝思的流水。可能是年長一歲的關係,比起桃花的急躁,身為姐姐的流水心思更為細膩。
桃花被趕出蕭府後,流水和蕭晚的關係變得惡劣了起來。一個多月前,蕭晚多次看見流水帶著各種補品和水果進出謝初辰的冷院,有一次更是看見流水偷偷摸摸地買著安胎的藥,至此才發現謝初辰已經懷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一個她從來沒有碰過,又極度討厭的夫郎竟然懷了孕?還偷偷摸摸地背著她安胎,準備生下野種,這讓蕭晚覺得一陣晴天霹靂,顏面瞬間失色。
她原本想弄死這個背著她偷人的夫郎,最終只是給了謝初辰一碗紅花湯,不顧著他虛弱的身子,硬逼著他打掉了這個孩子,並將他打發到了蕭家荒無人煙的廢宅裡,讓他自生自滅。
流水趕到的時候,謝初辰滿身鮮血地倒在地上,如同一個破碎的娃娃,痛苦地捂著肚子,以一種絕望又悲涼的目光看著蕭晚,彷彿她做了一件天底下最大的錯事。
流水見狀,十分激動和氣憤,不僅違背了蕭玉容的吩咐不再保護蕭晚,還怒揍了蕭晚一頓,當夜保護著謝初辰離開了蕭府。
現在,回想起當日謝初辰心如死灰的眸光,以及一直冷清示人的流水突然憤怒激動的神情,蕭晚心中一陣不是滋味。
這孩子的母親是誰?莫非就是流水?
難道流水一直喜歡著謝初辰?
屋外辟里啪啦的炮竹聲打亂了蕭晚煩躁的思緒,只聽外面等候多時的媒公焦急地喊著:「蕭小姐,花轎快到了,您打扮好後,快點出來吧。別讓大家久等了!」
蕭晚心中一窒。再次重生,她絕不能重蹈前世的覆轍,她要掐滅一切導致蕭家悲劇的可能性!
她不能,絕不能娶季舒墨這個心如蛇蠍的夫郎!
蕭晚眼中厲光一閃,就讓他在眾目睽睽之下,丟臉地原轎返回吧!
「雲嫣,畫夏,我們走!」
身後的兩名少女皆個一愣,大小姐怎麼忽然提到她們的本名?難道有什麼陰謀?
見兩人不敢置信、小心警惕的樣子,蕭晚眼裡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她愉悅地問:「莫非你們喜歡被我喊桃花和流水?本小姐現在已經不需要桃花運了,就准許你們恢復本名。當然,如果你們喜歡本小姐賜的名,繼續沿用下去也可……」
畫夏抓了抓腦袋,有些鬱悶地問自己姐姐:「小姐這一娶夫,高興得連性格都變了……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高興?
蕭晚雖嘴角帶笑,雲嫣卻覺得蕭晚整個人的氣息變得特別的陰鬱,嘴角的笑容有些森人,帶著一股骨子裡透出的嗜血味道。
雲嫣
對鮮血的氣息特別敏感,剛才蕭晚不斷地咬唇時,她便默默觀察出蕭晚的內心在掙扎,正不斷地自虐自己讓自己冷靜。
明明十分期待今天的到來,可在她提到「今日是您迎娶季正君的日子」時,蕭晚眼裡閃過的竟是一種壓抑的痛苦和恨意。
雖然蕭晚隱藏得很好,但雲嫣仍是發覺,她望向畫夏時,目光是強烈的愧疚和歉意,唯獨沒有怒意。而望向她的時候,目光更是帶著一種狐疑的探究和深深的哀戚。
這樣的蕭晚讓雲嫣無所適從,彷彿小姐近在咫尺,她的心卻已經飄得很遠很遠……
蕭晚整理好儀容,緩緩走出了房間。望著紅光映輝,喜氣盈盈的蕭府,她整個人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不少人見蕭晚穿著喜服走出,容貌俊美,優得體,各個諂媚地上前道喜。
「恭喜蕭小姐喜得良緣!」
「祝蕭小姐和季公子早生貴子!」
面對各種巴結,蕭晚曾經很是受用,好似被這麼多人祝福著,自己和季舒墨的婚姻真的會合合滿滿,白頭偕老。但事實卻是恰恰相反。
蕭家落難時,這群牆頭草和她那群所謂的狐朋狗友,逃得比誰都快!而自己捧在心上的夫郎更是和她的摯友聯合策劃,將她打入了萬丈深淵,使她成為了蕭家的罪人。
現在,蕭晚心中雖是厭惡鄙棄,但看穿人情世故的她還是樂呵呵地敷衍了兩聲,目光卻在人群中不停地搜尋著自己的母親。
「表妹,恭喜恭喜。」一道熟悉的聲音打亂了蕭晚四處遊走的目光,她呼吸一窒,緩緩轉過頭去,唇瓣輕顫地瞧著眼前這三位錦衣華服的女子。
蕭晚的母親蕭玉容是女皇身邊的大紅人,蕭晚又是蕭玉容的心肝寶貝,所以這次蕭晚娶夫辦得特別隆重,不但有朝廷的高官,就連三位皇女都驚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