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茗之所以這般猶豫不覺,覺得此事難以脫口而出,無非因為臨川的女兒所嫁之人是李泰的兒子。
李治對之李泰向來很複雜,一方面,李泰是他同胞兄弟,另一方便,李泰向來就有野心,一直以來就覬覦帝位。
從政治上來看,李治對李泰並不能說很有好感,但從私人感情上來說,李泰是絕不忍心傷害自己的兄弟。所以即使李泰如今都活得好好地,他也從未想過趕盡殺絕,當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確實有一些婦人之仁了,若是武則天,行事則更凌厲,比將叫人永無反擊的可能。
作為帝皇,李治確實過於仁厚,但因孫茗早就歷經後世平等的社會,就更欣賞李治這一點了,並不是所有帝皇都有這般氣量和仁義的胸襟。
她如今對李治的這個提議,不過是建立在與臨川的幾分情誼上,但若是會叫李治為難,那兩廂比較起來,她也寧可自己做這惡人。
所以她才又與李治道:「如果有什麼不方便的,我就自己與她說,說我不敢拿這件事與你提,也免得她怪你。」
李治剛剛還在想何時下旨,不防她竟說了這番話來。
他便是最愛她這一點,哪怕心裡更多的希冀些什麼,一旦涉及到他,卻總是無條件地支持他。
雖然心裡微微有些訝異,又有些感動,但他將心事一壓,只與她說:「並沒有什麼不可行的,濮王也是我哥哥,他的喜事我也該做些什麼聊表心意的。」
如果兩人之中,總是只有一人妥協,那就並不算是平等的感情了。所幸的是,他們兩個到如今來看,各方面都是如此合拍……
然後旨意是在李治的生辰之前下的,但喜事卻不光只有這一件,令他們除服完婚的,還有李治的令一個胞妹,新城公主。
新城公主原來應該在去年成親的,下嫁的是長孫無忌的從父長孫操之子長孫詮,但中途因太宗皇帝駕崩而中斷了婚事。如今李治擬了旨意,給她安排在後年五月成婚。公主除服得要等三年,所以李治才有此一詔。
事後,臨川也從邊陲送了謝禮過來。雖然孫茗心裡覺得這樣一來,兩人就顯得生分了,但自古以來禮數就是這樣,她也就接受了,然後轉頭就把這些送到她女兒那處,就當時添了妝。
彷彿有了好事,時間就過得極快了。很快,李治的生辰又將到了,而孫茗身邊的得力秘書花枝更是及早地提醒她:「娘娘,該為聖人備禮了。」
這回,可真愁死她了。
李治如今貴為皇帝,有什麼沒有,有什麼沒見過?就是叫她動手做些小玩意兒,這兩年下來,能做的都叫她給做盡了,哪裡還想得出什麼花招來?
於是她聽了花枝的提醒,反倒愁著那張臉瞧著花枝,惹得花枝沒辦法,朝另一邊的花萼看去。
因站得遠並未聽清花枝的話的花萼後知後覺地抬起了頭,就看到兩個人兩雙眼睛看向她。
花萼雖年紀不大,但多才多藝,又會花心思,花枝就在常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尋她一塊兒幫著想,隱隱地已經有些壓了花蕊一頭。不過花蕊心性簡單,也不會花功夫打壓,與花枝花萼相處倒也融洽,這點孫茗還是放心的,心裡也對花蕊就更偏愛兩分。
此時三人一同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該怎麼安排才好。
帝皇誕辰名目上的都是重禮,她要送出手的必定是僅代表她自己的又貼心的生辰之禮。
最後還是花萼幫忙想了許久,才猶疑地問出口:「不如娘娘親自做一桌菜?」
這卻很快遭到了花枝的否定:「不妥不妥,到時候宮中盛宴,聖人幾時得空過來用都還未可知,再說,娘娘如今貴體不比以往,怎麼可以出入膳房?」
但孫茗考慮了一番花萼所言,想了想還是覺得這個主意可以參考,畢竟再想不出其他更好更適合的了……
之後,時間很快就到了七月二十日,也就是李治生日前一夜。
比著前面兩年的經驗,李治其實對孫茗的生辰壽禮還是滿懷期待的。從第一年起,她就極花心思地備了親做的寢衣作為壽禮,足以見得是對他上了心的,去歲又親自繪圖設計又花重金地做了玉帶,直至如今都時常穿戴在他身上。
所以他按部就班地踩著飯點回到萬壽殿,與孫茗倆人一同與往常那樣用了晚膳,又在廊下散步消食,倆人還說了一陣悄悄話,順道把阿寶阿福抱過來說話逗趣。
表面他與平常一副神色,實際上心裡又好奇又焦急,恨不能立刻抓了她肩膀問出口。只是最終仍然按捺了性子……最香醇的酒就該在最美的月色對飲才有趣味嘛……
於是逐漸夜深以後,孫茗計算著時辰,又尋了花枝來問。
花枝悄悄與她遞了個眼色,就扭身去喊了丫頭們。
跪坐在後面案幾邊上的李治早就豎著耳朵,又伸著頭張望,見孫茗交代了花枝幾句後,扭頭過來的一瞬間,他也趕緊把頭縮回去,又裝模作樣地拿著奏疏看著。
孫茗早就發現他抓耳撓腮的心焦模樣,壓根沒有專心工作,就朝他哂笑道:「九郎……奏疏拿倒了。」
聽她這樣一說,李治窘迫得條件反射地就把奏疏倒過來,再把眼睛往字上一看,才發現原本就根本沒拿倒……
孫茗站在邊上瞧著他番囧態被萌得一臉血,捂著嘴偷笑,又怕好不容易人家過個生日反而真把人惹惱了,就輕咳了一聲,把他趕去浴室:「已經交代花枝備湯了,快去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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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李治邊被她催著走,一邊心裡已經活泛開了,尋思著定是有所準備的,也不知道是個怎樣的驚喜,就一臉愉快地過去。
只是直到他沐浴完了,又穿了一旁備上的常服,踱步走了出去,也沒見著這所謂的驚喜。
此時屋子裡的柱上都燃上了火燭,把整個偌大的宮殿照的通亮,窗子都半闔著,透著絲涼意進了屋子,雖然因貴妃運中,屋子裡不設冰盆,但也因為屋子裡既深且高,所以就連夏日的白天裡都是涼快的。
屋子就剩他一人,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忽然聽見重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行來。
李治也從內室出來,就見孫茗手持黃楊木雕盤挪步進屋子裡,把托盤往桌上一擱,從托盤裡取了鴛鴦蓮瓣紋的羊脂玉碗出來。
這羊脂玉的碗還是當年李治在她剛入宮的時候,打了整套的羊脂玉的擺件和碗盤中的一件,他一眼就瞧著眼熟……
屋門口的花枝等人都沒跟著進去,且還闔了門,都候在屋子外邊的廊下,相互幾人對視一眼,還偷偷忍著不出聲的笑起來。
孫茗做的這碗長壽麵,參考了後世在日本流傳甚廣的拉麵的做法,用豬骨熬湯都熬了一整日,裡面添了牛肉、菜、筍,還加了個大蝦添色。
李治並不挑食,給什麼都行,尋常孫茗往他碟子裡挾什麼,就沒見他不吃的。後來又觀察了兩年多,就是飯桌上的菜變著花樣地放他面前,也沒有特別喜歡或者不喜歡的,所以就在長壽麵中隨意加了各種的料。扎眼一看,紅綠黃色都有,眼色鮮艷漂亮,聞著味道都極香。
見了這碗與眾不同的長壽麵,李治就笑了:「湯餅都叫你弄了成這副樣子。」
湯餅是唐朝對面的稱呼,又叫水引。有祠制曰:孟秋下雀瑞,孟冬祭下水引。而此時人們誕辰之日吃長壽麵也是早就有的傳統,不過在當時的面片湯做的都清湯寡水,最多加些肉食,就沒見過做得這般精緻的。
李治也是看個稀奇。
孫茗這是真拿豬骨熬了一整天的,就是她不餓,聞著味道都不免有些饞了,但還是先與李治說了送這碗長壽麵的來歷:「早就想著九郎生辰的賀禮了,費了我許多心思,也唯有想到親自動手給你做碗湯餅。」
說是她親手做的,其實哪用得著她來一一料理?豬骨湯早就有丫頭聽了她吩咐,一清早就開始熬湯,整整一日看著火候,又有人為她擀了麵條,備了食料、切了菜,只等她時辰一到,陸續把面、食菜下進去就完了,連最後一步驟把湯給舀出來都無需她插手……
好吧,總之在這裡,所有人都點頭贊同這樣的程度都算是「親自做」的!
無論如何,李治卻是感動不已,也並未覺得她有敷衍之嫌,舉著筷子吃這碗香滑可口的長壽麵,味道確實奇異地很可口……
哪怕之前設想了種種,對於她去膳房親自動手做的這些與他來講實在也是始料未及的。
平日裡這般懶的人,就是多坐一刻都嚷嚷著累的人,他實難想像她托著這樣大的肚子做了這樣一碗長壽麵。
如今看著她就坐在身邊,一臉希冀的目光看著他,等著他笑著說出口:「味道好極,阿吟日後要常給我做才好。」
尼瑪!勞資不是想聽這句話,勞資是想跟著嘗一口啊,你怎麼不知道喂勞資——忘記多做一碗麵了嚶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