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娘一生至今,唯有一個願望,那就是不折手段地往上爬。
當年被選入宮的時候,她是滿腔的抱負,一門心思就使了手段,只奈何太宗皇帝並未有對她另眼相看。
當她聽說聽說才華出眾的徐才人將要侍寢的時候,千方百計地利用一切機會,終是想辦法與徐才人結拜,且相互約定,誰蒙獲聖寵,就幫扶另一個。
徐才人雖才華過人,心計卻遠非武才人可比。
之後,被太宗皇帝寵幸後的徐才人為皇帝舉薦了武媚娘……
武媚娘手段了得,知道太宗皇帝見慣了各色美人,就於初次承恩的時候,以盈盈涕淚引起了太宗皇帝的注意。
武氏年少且貌美,就被聖人賜號「武媚」。
太宗有馬名叫獅子驄,票肥體壯,又野性難馴,無人得以馴服。一日正當武則天侍奉在旁,就與太宗毛遂自薦:「我能馴服它,但需三件東西:鐵鞭、鐵棍、匕首。用鐵鞭抽它,它若不服,則用鐵棍打其頭,又不服,就用匕首隔斷它的喉嚨。」
太宗聽聞,當即誇獎她的志氣。
於是,武媚娘只當得了太宗青睞,豈知就是如此,才叫她這才人整整做了一十二年!
太宗皇帝戎馬一生,與馬為伴更時有之,極是愛馬,而依武媚娘為求馴服,施盡手段,可見其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心性,此其一。再來太宗度量極大,又處事寬容,所以武媚娘所行之實是殘忍,此其二。
所以,武媚娘終其一生也不明白,緣何徐才人一路升至婕妤、充容,而她仍是區區才人,地位始終沒有得以提高……
到後來,太宗皇帝大行之後,於她來講,簡直如遭噩夢!
在還沒有緩過來皇帝已逝,仍然發懵的時候,被送進感業寺,從此青燈古佛,遠離塵世,每日面壁修佛……她如何甘心?
她還這樣年輕,怎能守著清規戒律?她還有滿腔抱負,還有許多事情未做……
恍然間,還記得為吸引太宗,成日對鏡貼花,儘管只是小小才人,每天依然可以身著艷色宮裝。……可如今,三千青色盡被剃度!而面壁四牆,竟是連頁銅鏡都遍尋不到,偶爾間對著汲水井,看到的卻是張憔悴枯敗的面容……
直到一日,聽聞聖人將至感業寺進香的傳聞,她簡直又驚又喜!
當初與當時的太子殿下現在的聖人在宮闈有數面之緣,甚至幾度吸引了殿下的注目。她對自己的魅力尤為自信,又心思細膩極為敏感,她敢斷言,那時的殿下見了她,確實歡喜。
只是如今已是事過一年,聖人還如當初不知世事的太子殿下那般迷戀她嗎?
在見到了聖人的時候,她頻頻抬頭去瞧,仔細地辨認,他到底變了多少……
聖人當然變了。
他一如往昔的清俊,卻越發身強體壯,隱隱地溫潤,又無時無刻帶著身居高位的氣魄。
她站在他身後瞧了許久,才不由自主地喚起眼前的郎君:「殿下——不,聖人。」
此時,李治磚頭見了她,兩人心中頓時浮起當初熟識的那番情誼來。
只是後來,李治在繼位後,在朝堂上不敢絲毫怠慢。一頭扎進繁忙的政務中,更是把這個武才人忘到了九霄雲外。就算他當初還有迷惑,到了如今,也不剩下什麼了。
武媚娘果真要失望了,這便是她最害怕的事情!
她看到了李治看到她的時候,一臉稍稍的懷念起以前的神情,到了下一刻,竟是面無表情地,什麼都不見了。
縱然她知道進入感業寺的那一天起,她便什麼都不剩下了,但她如今的希望唯有寄托在李治身上了……可惜,事與願違,李治壓根不再對她有任何想法,甚至連對她的情誼,也不過是建立在太宗皇帝身上。
李治一臉疑惑地看她,見她喚了聲,之後只垂首涕淚,默默無語,只好遞出了帕子,起了話頭:「許久未見武才人了,近來可好?」又見她只是垂眸,無聲地拿著帕子擦拭,只好又繼續道了:「想來是不好的,寺院清苦,武才人你受苦了……」
天知道,他不過是句客氣話,武媚娘一聽,哭得更凶了些,哽咽間又道:「為先皇祈福,不敢言苦。只是遷出太極宮,有萬般離別之苦,自難言說……」說著,盈盈淚目看向李治,只望從中看出一星半點的情誼來。
李治聽了,點頭,倒升起一絲對她的同情來,卻也沒說什麼,只寬慰道:「禮佛自來如此,你也該好好顧念自己的身子才是……」
李世民病重之時親自交代了後宮妃嬪的去留問題,他從來不敢也從來沒有在自己父皇的言行上有任何違逆的作態來,所以明知她所言何意,卻自來就沒想過要助她離開感業寺叫人詬病。
武媚娘一則示弱,二則也是為了試探。
這番一看,頓時大失所望……
此時,李治已然發覺,他在這兒待得實在有些久了,就又勸慰了她兩句,才轉身離去。
武媚娘留在原地,望著遠去的身影直至失了蹤影,緊了緊胸口,急忙跟跑上去……
那邊李治剛邁出感業寺,身後一眾內侍還沒來得急跟上,就聽遠遠傳來嬌叱的聲音,一聲「且慢!」止了所有人。
李治驚疑地駐足,扭頭不解地看去,只見一身女尼的武媚娘手持著絹帕跑近,兩人一湊近,武媚娘就輕聲道:「原不該再擾聖
人安,只是恐怕我也再沒有機會將帕子還給聖人了,所以……」說著,就遞向他。
兩人靠得極近,她輕聲細語旁人自然也聽不見,所以眾人只覺得他們親近得過分,卻無人敢多看一眼,更無人敢說上一句。
武媚娘是在賭,她拿那雙多情眸看著李治,眼中如一汪清泉,垂眸間剎那媚態……一顰一簇皆是風情,縱然一身青衣也沒失了顏色。
李治此時更不知道這帕子是接好還是不接好,眾目睽睽倒鬧得他收不了場,心中隱隱有些後悔自己多事。可又覺得武才人實在可憐可歎,一時間又不那麼厭惡她。
最後只心中一歎氣,叫王福來接著,自己扭身就往台階去。
這種髒了的帕子,他如何會往自己身上攬?!
所有人跟隨李治而去,不多時,人已盡,只留綠茵瑟瑟,又有暖陽照地。
有一些女尼還留在原處看她,眾人心中猜忌,卻再無一人敢與她口出惡言,只怪道她與聖人的官司……
李治在申時將過的時候回宮的,回了太極宮就直往萬壽殿去。
萬壽殿中的孫茗早已坐立不安一整天了,聽聞陛下回宮,就忙著急打探陛下是否一人回來?有沒有帶著女子或尼姑之類的,鬧得底下宮婢不知怎麼回話。
平復了心思,她又嘲弄自己來……
先不說他是否與武媚娘遇上,就是真想要把人弄進宮裡,又怎麼會這樣大刺刺地叫人矚目?定是要藏著掖著才好。
所以也不細問,只等到李治回了萬壽殿。
孫茗起先只嫁妝坐在窗台邊對著一盆花灑水,又偷拿眼角餘光朝他看去。
李治如何不知她那番作態?卻甚愛看她彆扭的模樣,也不著急揭穿,進了屋子就往內室行去,慢悠悠地換了身常服,才重新回到她面前,坐她對面的太師椅上。
窗台的暖風漏了進來,即使晚霞燒了起來,但夏日的天仍是金光閃閃的照人。
瞧著沐浴在陽光下的孫茗,李治又取笑道:「還澆水,我看花都要被你淹死了。」
孫茗手持著小花灑一愣,這才把暮光從他臉上挪下來,一瞧見架子几上的這盆兜蘭滿盆子的水溢了出來,流淌得滿架子都是,竟是往地上瀉了下來,忙把花灑扶了正,往邊上一放,這才頗為臉紅地朝李治道:「我手滑了、手滑了……」
這屋子裡每個物件,院子裡一花一草,皆是李治著人給放上的,都是他心愛之物,所以此刻,孫茗心裡異常沒有底氣。
李治當然不會因此怪她了,對他來說,這些不過玩意兒,都是拿來討她歡心罷了。
於是見她不說話了,還是李治先開口道:「這些你有不喜歡的,直接叫人給換了就是。不喜歡蘭花也不要緊,叫王福來挑兩盆牡丹進來,如今牡丹正是花期。」
孫茗知道他是拿話逗她,就撅了嘴起身,往他身邊挪了挪,被他一手接過去,就順勢坐到他腿上,此時也不怕重著他了,只蹙著眉看他:「你又來笑話我,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愛蘭花了?」
李治一臉不信的模樣:「那你還這樣糟蹋東西?」幸虧放的不是名蘭!
一聽這話,孫茗立時就想起他曾經說過的話來,瞪著他問:「你不是說,這些物件不過都是玩意兒,都是送我的嗎?怎麼,此刻就反悔了?」
這話引得他發笑,舉了手捏了捏她因懷孕而微微浮腫的下巴,嬌軟的嫩肉被他一捏就頓時紅了一片,孫茗扭了扭頭不讓他這麼玩兒,就聽他又說:「君無戲言,既然說過的話,自然都是作數的,我什麼時候賴過你?」
一想也是,孫茗就笑開了,然後靠得又進了些,臉貼著他耳邊,磨蹭了會兒才說道:「既然話都作數,那你還說過好好待我,如今我有了阿寶阿福,還有肚子裡的這個,以後我們還會有很多歌,你可都要待他們好才行啊。」
李治自然稱是。
他算是看出來了,每到她這般拿喬要他許諾的時候,就總是這般撒嬌,都叫他給摸透了……
到了夜間,李治拿著手中的奏章,忽然問起:「你多久沒讓你阿娘進來看你了?」
眼睛往上一翻,想了想,貌似從懷孕起記憶就直線下降,就這樣簡單的問題,真叫她想了許久才答道:「從懷孕後的宣了一次,就再沒有過了……想想,竟然過了這麼久,我還當只是近幾天的事呢。」
李治也並非無緣無故提起這一茬,但他如今就握著請示攻打車鼻部的奏章,於是道:「你再與你阿娘說說,寬限些時日,等高侃拿下車鼻即回長安,屆時,我親自賜婚。」
其實不消他多說,孫茗沒沒打算叫娘家人悔婚。
這高侃明顯是李治的親信,如今他每三日一封加急的邊關信件,入了手都是搶先就看,一看就是關心軍事的模樣。
李治的野心,盡在此體現了出來。
當然,聽了他的話,她也回他道:「再過些日子就叫阿娘進宮。」
隔了幾日,還沒迎來孫茗把娘家人喊進宮,就接見了新興與城陽兩人。
城陽還是新興給硬拖進來的。
如今喪服已過,臨川公主那長女周娘子與嗣濮王李欣的婚事也提上日程了,她們來尋她,就是來說這件事的。
孫茗起先只當除了服就好,她備上個大禮,也就成全了,哪裡還知道她們竟是受了臨川所
托,叫聖人降旨論婚。
這個,站在臨川的角度設身處地地想,確實很有必要。那邊一除服,這裡就成了親,上趕著跟什麼似的,再說嗣濮王李欣確實身份上有些尷尬,概因他父親李泰的陳年舊事。若得李治的一道旨意,就等於告訴眾人尚且還有君恩,也免去了眾人的諸多猜忌。
新興不敢自己過來說,只叫了城陽開口。
城陽膽子還大一些,就把這些話囫圇地都吐了出來,卻叫孫茗犯了難,她也不想因任何事情叫李治為難,也就當場不敢答應。
城陽雖與她說個痛快,卻因兩人平輩相交,關係親近。要真去了李治跟前,她也不會這般自在地說出口了。
新興、城陽兩位公主也不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話帶到了,允與不允全在李治身上。
等她們出了宮去,孫茗已叫人把備上的新婚賀禮給擺出來了。
無論如何,還是要與李治通聲氣兒,就是他不情願下這道旨,兩人也好有個商量,只說她沒敢接了這活,總不能單單叫他坐實了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