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因孫茗的主意,就將高陽的過錯推往與譯經大德的辯機私通上。
回了書房,招了左右幕僚,想了下,又叫王福來親去把長孫無忌給請了來。然後幾人合謀間,已擬了份奏章……
不出兩日,就有御史彈劾了高陽公主與辯機私情,不僅尋獲此前的有力證據玉枕之外,還另有知情者,言明高陽公主為那辯機生了兩個兒子!
一語既出,滿座嘩然……
李世民知道事情已是無法掩埋,遂叫了人,將辯機抓來審問。
這番審問也是巧妙,陪審的還有長孫無忌。長孫無忌這人,說他陰險毒辣或許還有些言過其實,但智計百出卻是真的。他早就想除去房遺愛夫婦,徒留兩個禍根,就易招致禍害,如此,正合他心意。然後一番巧妙地又嚴格的審問下,終是得了辯機的供詞。
辯機與高陽相識多年。高陽在婚後,一直不滿於駙馬都尉房遺愛,後與辯機癡纏在一起,還時將他招至府中。
如此頭頂綠光之事,房遺愛竟也不知因何,還幫她遮掩放哨……如此,公主與房遺愛就只是明面上的夫妻了,不同於其他公主,還點頭同意他褻玩府中侍女。
直到後來,辯機被選為九大譯經高僧之一,且還是最年輕有為的一個。因譯經前往宏福寺,所以高陽送了他一個玉枕,即是如今作為證據之一的那一枚。
此事無論真假,實在無需再審了……
就算有假,但滿長安都傳遍的事情,那它自然就是真的。端看如今的聖人,如何將這件「真事」處置罷了。
李世民實在深恨高陽招此污糟的事情,尤其在,高陽前不久還因慫恿房遺愛搶奪兄長的爵位,如此一來,高陽如被打入冷宮一般,明令她再不許入宮。又立刻下詔,將辯機處以腰斬極刑!
辯機之死,不足以令長孫無忌安心,他還等著高陽與房遺愛的錯處。但對李治來說,如今已是儘夠了,其餘,只有等他親自收拾。現在整日看高陽蹦躂,還沒有如今李世民的一句話頂用。
如今,高陽不得入宮,整日鬱鬱寡歡,聽聞還有絕食之意。只是如今,她聖心已失,一切不過枉然罷了。
李治雖然溫柔多情,可一旦得罪他,被他記恨上的,無不是沒了下場。若是李世民知道他的這番手段,可還會覺得太子殿下「仁弱」?
此事剛過,李治就埋首於忙著招待扶桑的事情,也沒正正經經地休息幾日,都是是草草回府,還沒時間見了孫茗和兩個閨女,就又匆匆行往太極宮。
如此,又過了幾日,方才歇下。
孫茗這邊忙著恢復身子,屋子裡的窗戶都給換了,改了石頭砌的木框窗戶,上頭貼用竹篾紙,又透亮,又堅韌得不容易破。在窗戶上還有細密的窗格眼,實際上,就是後來人們常說的碧紗窗。
這個時期的建築都有屋簷,根本不怕雨會淋到,風會吹透。所以偷偷叫了花蕊給窗戶開個條縫,漏了空氣進來,聞之頓時清爽了許多。
乘著花枝在收拾屋子的時候,秦氏與孫芝只當她屋子裡略坐坐就散了。所以平日裡,她更多的,只是與阿寶阿福頑。
阿寶阿福隨著時移,已經逐漸長開,白嫩的臉皮,烏溜溜的眼睛。
她算是知道為什麼李治對阿寶稍微不同了,阿寶眉眼稍長,長得確實有李治的影子,且越來越相似。只是看著常常對周圍的物事產生強烈的好奇,看到有人拿新的物件逗她,一定能引起她全部的注意力……
只是阿福就有些叫人擔心了。
自她出生起,就顯出格外的安靜。原來孫茗是怕她出生在阿寶的後頭,出生時的份量又比她輕一些,恐是得了什麼不足之症。好在太醫診斷後,算叫她吃了顆定心丸。
秦氏和孫芝剛走未久,李治就回來了。
這次回來,是得了李世民的賞,一併帶回來,擺到她屋子裡的。
還沒見李治進屋子,就見兩個內侍吃力地抬著黃花梨木箱進來,就擱地上時,亮出的那個聲響看,裡面的東西顯然極有份量。
兩個內侍退出後,王福來躬身進來,笑得一張臉就跟太陽花似的燦爛,與孫茗道:「娘娘,太子殿下吩咐做的床,已送來了,可是現在給換上?」
「也好,我這張的早就被他嫌棄百八十回了,現在換了,省的一回來就招他的罵。」孫茗的玩笑,王福來只當作自己是聾子,說啥啥也沒聽見,揮手就叫了兩個婢女抬了小木床進來。
小床用的是小葉楠木,做法與當初孫茗自己畫的圖紙所差不大,兩邊的圍欄上都刻滿了孔雀,四角面的頂都刻有蓮花,一溜兒的粉紅的花絡垂下來,一看俱是用了好料子做的。連床墊上的沙羅綢緞都是新的,像是剛從宮裡搬回來的貢緞,顏色又新。
王福來給兩位郡主換了床,就將原先的那一張給挪出去了。孫茗側目,也沒說什麼,就見李治邁著步子進來了。
他這可算是春風得意了,一掃之前的疲憊,像是剛從窯子了回來似的,往她身邊一坐,就湊過去逗阿寶了。
孫茗冷眼看著他,見他光用手逗弄還不夠,伸了手就將她抱起來,忙急道:「趕緊裹件兒緞子!這樣把阿寶抱出來,也不知道把她裹嚴實了,等吹了風,心疼的可是你自己。」
李治胡亂地將阿寶遮得嚴嚴實實的,這才吁了口氣,又看著她搖頭笑道:「你這屋子都密不透風的,又怎麼會吹了風?大驚小怪的做什麼,沒的嚇了我的阿寶。」說著,就又對阿寶說起胡話
來:「是不是啊,阿寶?」
心虛地瞧了一眼另一邊開了縫隙的窗戶,她才瞪了眼李治。知道李治如今只拿阿寶當作寶貝,仍是睡在小木床上孤零零地阿福多可憐?這樣想著,連著阿福和整個小緞被都被她抱起來,拿兩個被角將她小小的身子裹起來。
「阿福,你看你耶耶都不疼你,只有阿娘疼你。以後你長大了,可要記得孝順阿娘……」裝模作樣地與阿福說話,立時引來了李治的白眼……
兩人玩了會兒,又到了孩子吃奶的時辰,叫來花枝花蕊,將她們連帶著被子一同抱出去給乳娘。
因方便照顧阿寶阿福,她自己作了主,把兩個奶娘挪到隔壁側間裡,這裡一招呼,那邊立時就聽到了。當然,閨女在那間屋子裡哭起來,她也能馬上發現。
這數月來,李治是素了很長一段時間了,前陣子忙,也沒空想起來。晚上習慣一回府,就來她這裡,來了就自然住下來。入了夜,還要處理奏折。所以,滿府翹首相望的時候,李治難得地「潔身自好」起來。
今日太子妃在李治回府的時候,遣了人半露攔截。他一想,的確冷落太子妃多時了,去看看也好,於是,很自然地「無意間」與徐良媛正面碰上了……
徐婉梳了個三鬟髻,簪了兩支羊脂玉的桃花型玉簪,斜插玉吐金珠的步搖,髻周飾珠翠,將人寸的面如玉色輕盈,色如桃花透紅。身上著了玉石色的高腰襦裙,裙上繡著青竹繁茂,一襲瑩白色的披帛,迤邐而行,如仙如畫……
徐婉早前更偏愛珠翠,後來也是知道孫良娣常用以羊脂玉簪為飾,殿下極愛。太子妃賞了幾支下來,就立時替換了原先的翠玉。如此一番用心的裝扮,就是五六分顏色,也硬生生地畫出了七八分來……
李治與她面對面一遇上,就見眼前清秀的少女盈盈一拜,一時間,竟是想不起她是誰來。
原先他不過遠遠瞧過兩眼,一是在蕭氏產子的時候,還有一次就是在孫茗臨盆的時候了。當時他心情本就煩亂,哪裡顧得上看她一眼。如今實打實地遇上了,暗道,倒是有幾分容貌……只是,她打扮地實在太像孫茗了!
然後從太子妃處回來後,就到了孫茗的屋子,如今,懷裡抱著逐漸豐腴起來的美人,原先的寡淡就隨風飄散,旖旎的心思立時就佔了上峰。一時又想到這麼久以來沒有開葷,實在有些忍不得了……
對於李治時不時地親近,孫茗顯然也很受用,正微瞇著眼睛假寐,任他的手梳理她的髮絲,不知不覺間,那手逐漸從腦後挪到了肩上,又往下移了幾分,在那飽滿之處揉擰起來。
色狼!孫茗頭一抬,就瞪了他一樣,拿手揮開他的狼爪:「殿下,可要妾為你安排兩個美貌的宮人?」
李治被揪著手挪開,就又改為攬著她的腰,湊近她耳邊道:「你可真捨得,如今不醋了?」
見她豎了眉,又改口道:「我府裡這麼多美人,吃飽了尋那些宮人。你看,還是你自己提的,生的氣卻是衝我耍起橫來。」
你還不如睡宮女呢,那好歹也是你是在她眼皮子底下睡得她們,若是去寵幸蕭良娣徐良媛什麼的,還真指不定誰睡誰呢!
側過身,兩手勾上他的脖子,黏黏膩膩的聲音就傳入了他耳中:「九郎這些天這般辛苦,還是要以身子為重,又怎麼好讓美色誤了大事。」
把李治引得大笑起來,摟著懷裡的寶貝,一時說不出話來,忽然瞥見放在一邊的木箱,就指著它道:「父皇知道阿寶阿福滿月將至,叫人抬了這些來,你自己揀著給她們頑吧。」
孫茗仍將秦氏和孫芝留下,為的也是同賀滿月。所以,只叫她們遣人回府,送了封信,講的也是關於孫芝的親事。
孫清也好,孫伏伽也好,眼光自然放得比秦氏遠了。只是,孫伏伽更看重孫芝自己的想法,他在李世民時期做了這些年的諍臣,在聖人面前諫說直言,端得一副鐵骨錚錚的直腸子,做不來官場的彎彎繞繞,反而孫清看得更清一些。
「不過,」李治話鋒一轉,又顯得極為可惜地歎道:「如今父皇身體微恙,阿寶阿福的滿月酒,我看不宜大辦。」看他一臉喪偶的頹色,顯然是很不情願地說。恐怕並非出自他的本意,定是周圍有人給他出的主意。
因為知道李世民病了這許久,過段時日真要熬不過了,此番他在府裡大肆操辦滿月宴的確並不實意。就是李治自己不說,孫茗也是有這番想法的。都說她雙生女兒是福兆,可一辦了滿月酒,聖人就死了……親,你確定她們真能帶來福氣嗎?
「你就是不說,我也打算與你提出來的。知道你如今處事為難,你只要心裡惦著我們就好了。」靠著他胸脯,閉著眼睛喃喃道。
「你放心,等阿寶阿福週歲,我定要好好操辦,絕不她們委屈。」
須臾間,王福來在屋子外傳了話,說是晚膳已經備妥,然後李治就被她給轟出去了。
等李治一走,花枝花蕊就進了屋子服侍。
她們兩人已經習以為常,在殿下與娘娘待一處的時候,都不喜歡有人跟著看著,所以每回都極有眼色地自己退了出去。
現在兩人一進屋子,就看孫茗若有所思的模樣,心裡一咯登,只當作她與太子之間可有鬧出什麼來?可又一想,看太子是笑著出去的!
孫茗一回神,就叫花枝下去,將晚膳備上來,然後又與花蕊道:「你去打聽,太子回府後,都做了什麼?」
要知道,她從懷孕起就時時晾著李治,又知道他公務繁忙,根本沒有心思尋花問柳,所以已經叫他習慣和尚般的日子,這驟然勾起
了他的致趣來,定有什麼因由……
這男人,薄情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想叫他長情,她自己就得先有一番計較。如果說,李治本身沒有自制力,怎麼會忍著許久都沒動府裡的女人?要知道,整個府裡的宮女,都是太子的人……只是,她煩惱的也是因為,府裡的女人都是太子的人,任他予取予求,就是李治自己沒有念想,難保其他人不會藉機勾引。
剛將膳食撤下,花蕊就急匆匆跑回來了,見花枝還在收拾,就站在一邊充作壁花。也是花枝自己乖覺,見花蕊這副樣子,知道是有事稟告,將物件一攏,就退下了。
花蕊近孫茗身邊,將問道的消息與她說了:「太子妃早就叫善侯在園子裡,等太子一回府,就將太子請了去。」
這還是她問了園子裡的灑掃得知的。因花蕊素來喜歡與人玩笑,與府裡常打交道的宮婢內侍都處的極好,所以問來的消息雖然都並非秘要,但一問卻知道得很快。
「可有說太子妃何事過問太子?」就太子妃那性子,就是知道太子的喜好,她也學不來那一套。說到底,她是看透了太子妃得不了寵的。
花蕊搖頭,就這點功夫,她肯定問不到其他了。
直到第二日,蕭氏來看她,她方知事情的始末。
蕭珍兒這人,說好聽一些是驕傲,非要糾正她的錯處,那就是傲慢。無論是對太子妃也好,對孫茗也好,都是那副目中無人、萬事隨意的態度。
說是來看孫茗的,但孫茗才不信,她那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所以在她看了阿寶阿福後,點個頭,讚一句「多漂亮的孩子」,已經算極給她面子了。
然後……然後她就不說話了。
看出她就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一臉明艷不可方物地仰著頭不動,定是有話要說,就讓花枝將阿寶阿福帶下去,花蕊也有眼色地跟了出去。
蕭珍兒這才露了絲像是嘲諷的笑意來,也揮手打發了金鈴下去。一時間,整個屋子就顯得空蕩蕩起來。
「你昨天使了丫頭去園子裡打聽了?」蕭珍兒挑眉,一個問話就直擊要害。
這個蕭珍兒也太直性子,這樣的話大刺刺地講出來,真的好嗎?但她既然問了,孫茗點頭回道:「蕭姐姐可有什麼指教?」
她依稀記得,她們倆算是情敵,尤其還給蕭珍兒撿了漏,叫她懷上了,還生個兒子……
蕭珍兒又露出一絲嘲諷來:「不必再白費心機了,太子妃那院子裡把持地牢牢的,任你如何查探,也不會露一絲出來。」
孫茗默然,果然太子妃才是蕭珍兒的死敵嗎?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所以她這是在被蕭珍兒拉攏?只是,她這麼傲嬌的模樣,真的是在拉攏她嗎?
蕭珍兒垂眸,看向半坐在床榻上的女子,雲墨般垂下來的長髮散落在靠枕上,未施粉黛的臉顯得極為豐潤,真是怎麼看,怎麼比徐良媛美,真不知道太子妃著了什麼瘋魔。
「你知道,昨日太子妃邀太子的時候,還有何人在太子妃身側嗎?」良久之後,蕭珍兒才問道。
徐婉?!
孫茗兩手交握……她就知道有貓膩,原來太子妃竟想推徐婉上去?可是看著蕭珍兒,她又不想令她這般得意,遂道:「即便如此又如何?太子回來可半點沒提及徐良媛,可見,她也不是多有能耐。」
「那可未必!」蕭珍兒忽然想到,徐婉被她撞破時尷尬和不知所措的模樣,才道:「徐婉的髮髻,她的衣裳都似曾相識……讓我想想……」
蕭珍兒賣著關子,見孫茗看向她,才與她說:「一如你之前的裝扮!」
沒錯,孫茗因為仗著年輕,所穿的讌服都走小清新的風格,正經地裝扮都穿高腰襦裙。因李治喜歡羊脂玉,所以常常賞賜下來的視物業都是此類。她就自然拿這些戴在身上了。
蕭珍兒說得是,那個徐婉竟是在學她?
一瞬間,她如聽了個天方夜譚一般:「那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換一種風格,她也照學!」要知道,雖然她也喜歡羊脂玉,但也愛其他金銀寶石,常用它,無非因為李治賞的這一類最多,換著用都換不過來呢。
「你會這樣想,那自然最好。」蕭氏聞言,站了起來,說了句:「記著,以後別再去園子裡打探,以免著了太子妃的道。」
不用她說,孫茗也知道。昨天花蕊不過去問了一句,今日蕭珍兒就上門來了,可見太子妃與蕭氏兩人手伸得又多長了。只是,蕭珍兒既然過來為的不是拉攏她,那她有作何提醒?
而跟隨蕭珍兒出去的金鈴也不解。之前她站在屋子最靠近裡邊,所以模模糊糊聽了一些,跟著一路回去,她才將疑惑問出口。
「我自然不是來拉攏孫氏。」蕭珍兒道。她無非是與太子妃不對付罷了,如今太子妃尋起幫手來,叫她太快把孫茗拉下馬,雖然心裡也的確舒服了點,但對她卻是不利的!如今她有兒有女,說到底,她才是太子妃的眼中釘、肉中刺……
「太子妃想要為太子獻上美人,這都不是第一回了,只不過這次是徐良媛罷了。」太子妃果然改變方式了,知道一般的美色入不了太子的眼,竟是想用才女招太子的興致……如此放任太子妃下去,誰知道她下一步要如何?
「孫良娣這般受寵,可見也不是普通人,娘娘就不擔心她?」這是金鈴最大的疑惑了。在她眼裡,太子妃已經是無計可施了,只好尋其他美人,但孫良娣受太子寵愛,如今連生雙胎,生兒子都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比
起她來,我更擔心太子妃出的昏招。」如果說直接想拿捏宮人,她還能說她聰敏了兩分,但是如今推了徐婉出來,她才真想剖開太子妃的腦袋,看看裡面是不是一把稻草!
宮人生死可以拿捏,且殿下並不會太過在意,但像徐婉這樣的一旦得寵,想要把人打下來,才是難上加難。
她們這些注定在宮里長久的女子,合力把其她妄想出頭的打下去才對,誰會傻到扶持一個上來?且還是這樣的刺頭……
徐婉能放下身段學孫氏的穿衣打扮,心機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