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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七十四皆受難何處不悲傷(二) 文 / 歸夢

    這日天正晴好,田喜從房裡抱了被子到院子裡曬著。

    「誒!正好,把我的一起曬了!」進寶和幾個太監坐在通鋪上賭骰,餘光瞥見田喜抱著被子準備出去,忙把他叫住。

    進寶一邊說著,一邊眼睛直盯著另一太監手中木頭雕的骰盅,連頭都沒回一下。田喜略略皺眉,想起家中嗜賭成性的繼父,原想出言規勸幾分,但見那幾個人正賭得興致勃勃,只怕規勸不成反而自找麻煩。

    便只得輕歎一聲,轉身幫進寶把他的被子一起抱去太陽下曬起來。

    「啐!真是見了鬼了!」一個年紀大些的太監罵罵咧咧地看著進寶把一堆銅錢收入囊中。

    「進寶今日手氣不錯啊!都快贏上一個月的俸祿了吧?」進寶樂樂呵呵地掂著手中的銅錢,心想著這個月酒錢又有著落了,正高興著,一旁一個輸光了銀子的太監卻酸溜溜地說。

    「不玩了不玩了!你既然輸不起,還來賭骰做什麼?!滾去倒你的夜香去!」進寶口氣也是不善,眼看二人要起衝突,那年長的太監連忙伸手將二人攔住,「莫吵莫吵!賭桌上面吵不得!莫把財神嚇走了!」宮裡頭忌諱在賭桌上吵架,怕嚇走了財神,實則是怕動靜太大被人抓著。

    「和氣生財!咱們接著來,方才輸了,現在該時來運轉了!」年長的太監當著和事佬,把進寶拉回賭桌前。

    「你若不賭,便去門口看著!總管來了就趕緊進來通知我們!」年長的太監見田喜在旁邊無所事事,便對他道,田喜本想躺到床上歇上一歇,當下便有些不情願,正想出言拒絕,那太監又道:「也不白勞煩你,喏,拿著,去買幾碗酒吃!」

    幾個銅錢被塞到田喜手中,田喜低頭看看手中銅板,便把推卸之言嚥了下去。

    骰盅又響,幾人像是被那搖骰之聲震懾了心魂似的,渾然忘了身邊之事,全心只在那幾個小小的骰子之上。

    田喜將銅錢揣進懷中,緊緊合上屋門,自己端了條凳子坐在院子中,閉目背倚著一團團開得如雲般繁簇的李子樹。

    一串輕巧的腳步聲傳入他耳朵,一片陰影擋住了灑在他身上的點點暖陽。田喜睜開眼,一個穿著粉紅碎花小襖的宮女逆光站在他眼前,惦著腳尖使勁兒想夠上李樹的枝椏。

    「我來幫你吧。」田喜突然出聲,那宮女嚇了一跳,身子搖晃了幾下,幾乎就要跌倒下去。

    「小心!」田喜伸手扶住她,慌亂之間,那宮女揮舞的手不小心抓破了田喜的側臉。

    「滋」田喜吃痛,忙放開手,摸了摸臉上痛處,手上染了一道血痕。

    那宮女怒目瞪著他,突然就扯開了嗓子大喊道:「非禮啊!這小太監非禮我!來人啊!非禮啊!」

    田喜訝然,一時之間不曉得說什麼好,只得慌忙伸手去摀住那宮女的嘴巴。

    屋裡賭骰的人原本全神貫注地瞪著開盅,忽聽院中有人高喊非禮,便慌忙用被子把賭具一蓋,幾人前後腳推門出去。

    「怎麼回事?」進寶見田喜和一粉衣宮女糾纏到一起,詫異問道。

    還不待田喜出聲回答,一聲呵斥先聲奪人:「大膽奴才!還不快放開你那髒手!」眾人轉身一看,院門口站著的正是淑貴嬪一行,她身邊的紫儀更是怒目而視。

    「青夕,怎麼回事?」淑貴嬪蹙著眉頭,出聲向那粉衣宮女問道。

    青夕聞言,狠狠推了田喜一把,跑到淑貴嬪身邊去,一邊哭哭啼啼,一邊訴道:「求娘娘給奴婢做主啊!這奴才好生大膽!奴婢不過看著裡的李樹開得好,想折幾枝回去給娘娘插瓶玩兒,卻不想這奴才竟如此如此放浪不說也罷,奴婢真是無顏面對娘娘了!」青夕越哭越傷心,跪倒在淑貴嬪的腳邊,一旁的紫儀上前摟住她,一邊朝田喜怒罵道:「你這奴才好不安分,連青夕姑姑也敢冒犯,我們娘娘定不會輕饒了你的!」

    二人一番申斥,罵得田喜瞠目結舌,他好心去扶那宮女一把,怎麼倒成非禮了?!

    田喜自然不服,便立即出言辯解:「貴嬪娘娘明察!方纔這位青夕姑姑進來折花,腳下沒站穩,奴才不過上去扶了一把,並非有意冒犯青夕姑姑啊!」

    「只是扶了一把?方纔我們進來時可都看得真真的!你這狗奴才挾著青夕姑姑不肯放手,若不是青夕姑姑呼救,娘娘及時就來,還不知道你這*的奴才要做什麼呢?!」紫儀生得一張利嘴,辟里啪啦說得田喜插不上話。

    淑貴嬪一直沒說話,此時突然伸手攔住紫儀,她便只得剎住了逼人的氣勢,不忿地退回淑貴嬪身旁去。

    「青夕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還能冤枉了你不成?還是你覺得,本宮身邊的宮女,是謊話連篇的人呢?」淑貴嬪顯然是要給青夕撐腰了。

    田喜也是想不明白,自己這個淑貴嬪身邊的青夕姑姑,幾乎是連面都沒見過,她這般誣陷於他,卻是為何?

    「奴才不敢,也怪奴才方才心急,不及細想,怕摔著了青夕姑姑,遂貿然上前相救,惹得青夕姑姑誤會,也是在所難免的。只是奴才絕非對青夕姑姑存了不軌之心,還求淑貴嬪娘娘明察!」田喜恭順道。這一番話說得是不可謂不周全,只提是誤會,自己錯在救人心切,貿貿然上去搭救,青夕也非刁難,只是一時誤會,若淑貴嬪存的是息事寧人的態度,這便是他找給她最好下的台階。

    田喜覺得,此時淑貴嬪應是不想鬧大的,一來是青夕實沒有受到任何損傷,反倒是他臉上白被抓道血痕;二來若是鬧得闔宮皆知,只怕有損青夕姑姑的清譽,他先前一言,已將此事說得圓滿

    滿,淑貴嬪斷沒有不順水推舟的道理。

    他如此信心滿滿,卻沒料想淑貴嬪並不是想誣他個非禮之罪這麼簡單。

    田喜的剖白,聽得淑貴嬪也是驚訝,沒想到這樣一個小子能說出這麼周全的話來。心下如此,臉色卻更加不悅起來,橫眉掃了院中眾人一眼,進寶等人因現在在屋中賭骰,心中本就有虛,被淑貴嬪一看,更是低低埋下頭。

    「你們可見著了?」淑貴嬪朝進寶等人問道,那些太監都是些何等奸猾之人,當然皆是搖頭否認。

    「既然你們沒見著,便是沒人給他作證了?本宮只相信自己眼睛所看見的,方才本宮進來之時,你正拉扯著青夕,這總是沒錯吧?!」淑貴嬪那目光似怒似喜,那氣勢如同一張鋪張開的網,把田喜緊緊套住了。

    「奴才」田喜一時想不出辯白之詞,急得額頭上滿是汗,餘光瞥了身後的進寶等人,見他們無動於衷,便知時指望不上了。

    田喜的尷尬眾人都看在眼中,進寶捏了捏拳頭,像是想上前說什麼,卻被那年長的太監緊緊拉住,不讓他上前去。

    「這事情鬧大了,有害青夕的聲譽,本宮也不想宮中之人皆對本宮宮裡的人指指點點的,此時既然只有在場的人知道,便都把嘴巴給本宮管牢了。要是本宮以後聽見了關於此事的任何一點風言風語,今日在場的所有人,一個都逃不了,都聽明白了嗎?!」淑貴嬪驀然提高了聲音,眾人慌忙跪地,口中道:「奴才不敢。」

    淑貴嬪滿意點點頭,這才緩緩轉頭看向田喜,冷聲道:「青夕是跟在本宮身邊的老人了,是本宮從娘家帶出來的人,怎麼平白受了你這等低賤奴才的羞辱,二十大板,饒你一條性命,往後要敢再犯,要你性命,也不過就是本宮一句話的事情。」

    眾人皆是一凜,二十大板打下去,就算沒死,那雙腿也不知還保不保得住啊!

    「娘娘,奴才真的無心冒犯青夕姑姑啊!奴才家中婦孺老小,都指望著奴才的俸銀過日子,若是奴才因這二十大板廢了雙腿,便是斷了我一家人的活路啊!求娘娘開恩啊!」田喜心中絕望,他若是拖著一雙廢腿被人趕出宮去,誰來養活家中娘親與弟妹,誰來照顧他的生計,還不如直接被打死了來得清靜啊!

    淑貴嬪聞言,面露慍色,便厲言呵斥道:「你若覺得本宮冤枉了你,那好!本宮不做主,來人!將這奴才拉入慎刑司審問!」淑貴嬪一聲令下,身後便有兩個高大的太監上前來架起田喜,直接將他扭送至慎刑司去。

    關押入慎刑司中的田喜,雖免受了二十大板斷腿之苦,可嚴苛酷刑也是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被暗無天日地關在牢房之中,腳邊的老鼠啃噬著他裸露的腳趾,暗紅的血漬散發出臭味,田喜此時已然神志不清起來。

    牢房外的燈光被重重人影遮住,恍惚之間,田喜聽那兒有人在說:「娘娘,這奴才剛才疼暈了您放心,奴才們心中有數,一定會留他一條狗命的。」

    吱呀一聲,粗重的圓木大門被人推開,田喜搖晃了兩下腦袋,勉勉強強睜開眼,看著站在自己眼前之人。

    那暗花緞面金線雲紋的錦緞袍子與這惡臭髒亂的牢房格格不入,淑貴嬪厭棄地用絹子掩住口鼻,嗤笑幾聲,緩緩道:「田喜,我這兒只有一條生路,你走是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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