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被封宮的消息不脛而走,聯想近來,能鬧出這麼大動靜的,怕只能是玉穗宮的命案了。
殿前的滴漏嗒嗒作響,淑貴嬪宮裡的人全被聚在院子裡,秦香巖下了令,不許放任何人出去,幾個侍衛便將他們團團把守起來。
內室搜查的人像是什麼都沒搜著,淑貴嬪見狀,心中倒沉穩了幾分,挺身跪在殿下,一反先前的張惶之色,取而是一派淡然。
皇后身子抱恙,秦香巖便著人去將掌著協理之權的容貴嬪請過來。
她在半道上便聽不少人已在議論紛紛,攜著思宛的手急匆匆進了*宮,見著這個陣仗也被嚇了一跳。
「臣妾來遲了,求皇上恕罪。」淑貴嬪上前請安,一邊不著痕跡地掃了眼跪在一旁的淑貴嬪。
「和順吵著不肯歇息,臣妾哄了一會兒,便耽誤了。」秦香巖示意她坐到身邊來,容貴嬪順口解釋了一番,淑貴嬪聽她提起和順帝姬,下意識便也想起了被常寧帶走的大皇子,隨即扭頭,帶著擔憂的神色朝元昌殿的方向望了一眼。
殿前無人說話,秦香巖又冷著臉色,一時默然。
半晌,池影從內室出來,見容貴嬪已到,便笑盈盈上前見禮。
「瑋妹妹不必多禮了,先前聽人們說妹妹審案如何如何厲害,今日總算有幸親眼見識一番了。」容貴嬪昨日在攬月台有心幫扶池影,池影對她也是存了親近之意,便也向她客氣道:「娘娘可別折煞臣妾了,那些奴才慣會捧人,把那日的案子傳得神乎其神的,臣妾這彫蟲小技,娘娘別笑話才好。」
二人正說著話,幾個搜查的太監也陸續從內室出來。
「如何?可有找到?」秦香巖發問,見幾人皆是兩手空空,便有些失望。
「娘娘,您便自己招了吧,那地契藏哪兒了?就算這屋找不著,皇上也會把整個*宮給翻個遍,遲早給你找出來。」池影悠悠道。
淑貴嬪臉色變了變,沒有做聲,身上的淡藍底子五彩折枝菊花刺繡圓領袍拖在地上,光滑的緞面似一汪靜水。
「你心裡是怎麼想的?是覺得寶漣死了、田喜也死了、莫常在瘋了,所有事情都死無對證了對嗎?」
淑貴嬪留下的證據確實很少,她一直那樣小心,她躲在張狂的嫻妃身後,好似找到了一個巨大的蔭蔽。她因嫻妃表妹的身份難逃嫻妃陰影,卻聰明地將這陰影變為了庇護。
她在暗處,嫻妃在明處。
「這案子,到底還是要謝謝寶漣。」池影看著淑貴嬪的神色,看她勉力維持的淡然,手指絞著絹帕,絞得緋紅。
秦香巖將搜查的太監打發出去,殿裡頭只剩下不到十個人,常寧就站在門口,兩個貼身的侍衛留在屋裡護帝架周全。
「皇上,臣妾迫於嫻妃淫威,這些年確有失妥之處,可瑋婕妤如此折辱臣妾,臣妾實覺委屈。求皇上看在臣妾艱辛誕育了大皇子的份上,給臣妾留幾分體面!」淑貴嬪慼慼然道,朝秦香巖俯首一拜。
宮中子嗣單薄,秦香巖登基四年,只得一男一女,分別是淑貴嬪和容貴嬪所誕育的。宮中不少女子想法設法要誕下子嗣,借此在後宮佔據一席之位。可秦香巖常常整整一月都不朝後宮來,翻了牌子召人侍寢也都下令不留,嫻妃和如貴嬪這些承雨露最多的妃嬪都沒能懷上身孕,更莫說是其他人。
淑貴嬪此時抬出大皇子,便是心知這獨子在秦香巖心中份量不輕,她作為生母,決計不會輕易便被處罰。
秦香巖聞言,果然顯出猶豫之色,大皇子尚且年幼,淑貴嬪也是教導有方,大皇子一向十分乖巧,很會討他的歡喜。
秦香巖的動搖之色,被眾人看在眼中,那淑貴嬪張張嘴還想趁熱打鐵接著說什麼,原本安安分分坐在秦香巖身邊的容貴嬪,突然起身跪到了秦香巖的跟前,搶先道:「臣妾替如貴嬪腹中孩兒請命!求皇上憐惜如貴嬪,也憐惜她無緣的皇嗣吧!」同樣是子嗣,難道就只有淑貴嬪會說道?
容貴嬪用力朝地上磕了兩下頭,那咚咚的聲響聽得池影也是心驚,忙上前去扶她起來。
容貴嬪不肯起身,小巧的臉蛋上已是梨花帶雨、淚水漣漣,煞是惹人心疼,嬌俏的嗓子帶著淒楚的哭腔:「臣妾也是生養過的人,能看著和順一天天長大,乃是臣妾心中最為欣慰之事。設身處地替如貴嬪想一想,莫說是和順遭了人殺害,就是誰動了她一根手指頭,臣妾也敢上去和她拚命啊!」
說到和順帝姬,容貴嬪真是感同身受,哭成個淚人。
聽容貴嬪一席話,秦香巖卻是想起了皇后,若是皇后沒有小產,那該是他的第一個孩子
對皇后的歉疚翻湧而起,當初他明知周家與謝家針鋒相對,卻執意立了謝家女兒為後,他的年少固執致使謝家被推上了風口浪尖,當謝家被周家陷害時,自己卻無力挽救。
「瑋婕妤說得沒錯,你若是自己不招,朕就算掘地三尺,也誓要把那地契給翻出來!」秦香巖越是懊悔,對淑貴嬪就越是惱怒,不禁朝她厲喝道。
淑貴嬪心知這回秦香巖是鐵了心不會輕饒她,卻還是存著一絲僥倖在心。
「瑋婕妤這樣興師動眾地來定本宮的罪,想來也是證據確鑿了吧?本宮卻不知自己罪在何處,還請瑋婕妤提點一二。」
淑貴嬪表面上做得硬氣,像是底氣十足的樣子,可那縮著手腳這樣的小動作,卻已洩露了她心中不安。
池影看得明白,心中嗤笑:「既然娘娘想聽,臣妾講講也
也無妨,也請娘娘仔細聽清楚了,看看臣妾究竟有沒有冤枉了娘娘。」
「自你見著如貴嬪害喜開始,你便存了要謀害皇嗣的心思了吧?」池影的聲音冷冷的,沒有絲毫溫度,如同寶漣漸漸冷卻的屍體,也如同田喜自殺時絕望的心。
一個月前。
田喜剛調入元昌殿當差,每月領著二兩銀子,都小心翼翼存著,一錢不敢多用。
「你存著俸錢幹嘛?難道還想以後娶妻不成?!哈哈哈哈!」沒品階的奴才都住的通鋪,床鋪挨著他的進寶正出言調笑他。
田喜將湊上來想看他存了多少銀子的進寶推攘開去,一邊口中笑罵:「滾滾滾,別想找我借錢買酒吃,你要是吃醉了酒,又該誤了差事了!」
那進寶不依,仍舊上前糾纏,嘴上的酒氣都還沒消,就又想去吃酒了。
「難不成你正想留著娶老婆啊?我們都是一路的,沒了那東西娶得嬌妻美眷又有什麼用?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忙裡偷閒,吃杯酒去!」
田喜自然不聽他這論調,死死抱住懷中銀兩,道:「不成!我家有尚有老小,不日家裡小妹就要出嫁了,想縫製嫁衣都沒錢買紅綢緞,我娘還指著我把俸錢給她,好給小妹做嫁衣呢!」
進寶一聽,手中動作頓下來,他自己是孑然一身,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卻不知田喜家裡頭還有這難處,不由悻悻收手。
「我不借還不成嗎」一見田喜這處借不到銀子,進寶便出了屋子再找別處借酒錢去了。
田喜見進寶作罷,心中送了口氣,連忙把攢了幾個月的五兩銀子揣到懷裡,朝昭泰門去。
申時剛過,田喜到了昭泰門,此處是宮中太監宮女面見家人的地方,每三月他都到這兒等著家中娘親。
眼看日頭要沉了,田喜心中漸漸焦急起來,他該回去同值守的太監交班了,可卻還沒見他娘親的身影出現。
田喜在昭泰門來回踱步,一旁換班的侍衛都勸說他,不如改日再來。
田喜搖頭,若不快快把銀子拿給娘,就該耽誤小妹出嫁了。
日影半沉,昭泰門恢弘的宮門與城樓被晚霞映得緋紅,田喜整個人都被罩在了斜陽下的昭泰門陰影當中。
宮門就要落匙了,一個用洗得發白的麻布抱住頭髮的半老婦人才氣喘吁吁出現在昭泰門前。
「喜兒!」婦人高聲喊住田喜正要離開的身影,田喜聽見她的身影,急忙轉過頭,快步跑回宮門口去。
「娘你怎麼才來?」田喜有些惱怒,他已經被誤了交班的時辰了,回去該被首領太監罵得狗血淋頭了,說不定還會剋扣他的俸銀。
「王六那報應鬼又欠了人賭債!今日要債的上門,我怎麼敢出來。你妹妹好不容易說到了婆家,要是被那些要債的抓去抵債了怎麼好!」田喜娘說著,不禁老淚縱橫,只怨自己當初聽了那王六的花言巧語,自己吃苦也就罷了,還害得自己的兒子被賣入宮中做了太監
「這兩月領的俸錢,你拿著吧!」身後等著關宮門的侍衛不耐煩地出聲催促,田喜不敢再多留,忙將手中用藍布包裹著的散碎銀兩塞到她手中。
「快回去吧!」田喜娘捏著手中的銀子,心中愧疚不已,雖想同田喜說幾句話,卻怕再耽誤了他的時辰。
田喜點點頭,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轉身快步離開了昭泰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