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榕允送來的密信,已經是半個月之後的事情了,在這半月之內,祁軍攻下兆洋,一路南下,如今正駐紮在庫四城外,庫四城易守難攻,司國馮崚將軍做足了打持久戰的準備,無論祁軍如何在城外叫囂,誓死也不開城門,只等著把祁軍耗至缺糧少水,士氣低下。
馮崚親眼見證了祁國皇帝御駕親征,在戰場上以一敵十,威風凜凜,帶動的祁國士兵熱血沸騰,如今他縮在城裡裝作甕中鱉,實在是無奈。
縱使無人應戰,祁軍也沒有閒著,自從前幾日開始,穆琰便開始在庫四城外明目張膽的練起兵來,祁軍的操練聲日日傳進城內,每每都震耳欲聾,活活要將城內聽到的司國士兵氣的吐血,百萬雄師的吶喊可以一聲不落的傳進庫四城內,然而自城牆往下投射的石頭或箭羽,卻並不能傷及將營地往後退了數公里的祁軍,於是這羞辱,馮崚便只能咬牙受著。
時間如流水,馮崚坐在房中與諸位將軍商討應敵策略,「陛下已經派援軍前來,五日後到達,到時援軍以響炮為信號自北攻擊祁軍右翼,我們再開城門迎戰,以取敵將首級為要,萬萬不可貪戰。」
眾人點頭附和,退下。
馮崚靠在椅背上,若五天後戰敗,庫四城也要失守。當初在兆洋,兩軍人數上勢均力敵,卻沒想到戰鬥力上竟懸殊如此之大,不過祁軍明擺著一副速戰速決的樣子,倒讓他心裡可算有了點底,只要拖住就可以了,然而這樣的自我安慰作用卻不甚大。
他原先以為祁國只是表面上看起來強大,實際上已經在漸漸衰弱,尤其最近饒浦的嚴重水災,給祁國財力人力上的壓力無疑是非常大,卻沒想到這個數百年來的五國之首至今仍是國富兵強。
閉上眼睛後馮崚還能看到當時戰場的慘況。
這,就是戰爭的殘酷。
祁軍大帥營帳內,穆琰展開信條,娟秀小字躍然紙上,映入眼簾。
「孝子嗎?」含笑的低喃在帳內響起,一時引得眾人紛紛轉頭看過來。
穆琰的腦海中映出身穿銀甲手舉大劍殺敵不眨眼的一個男人形象,正是馮崚。他勾唇微笑,修長的手指將密信遞到火燭上方,燃起後擲到地上,任火焰躥起又落下。真是沒想到那樣一個嗜血的粗壯大漢的弱點竟是這個。
「李潛,你帶人即刻啟程,請馮崚的父母妻兒到此一聚。」微笑參雜了別的,溫和的黑眸中中有邪惡的火焰在蠢蠢跳動。
李潛前腳剛走,就又有一人掀開帳簾走進,穆琰一隻手放在椅子扶手上,食指輕輕敲打,眼睛看向來人:「何事?」
「啟稟陛下,探子來報,北邊方向有敵國援軍不斷靠近,預計五日後便能接觸到我軍右翼。」
「哦?」食指敲擊上好紅木的聲音未停,穆琰饒有趣味的說:「前後夾擊麼?有趣。」他說完了,再看一眼那抱著拳頭跪在地上的人:「消息很及時,你們做得很好,下去吧。」
「謝陛下!」
穆琰看向坐在沙盤桌周圍的其餘人,含笑問道:「諸位,都說說吧,是時候把庫四拿下了。」
其中一人首先發言,此人面容清秀,並未身著戰衣,穿著一件極為普通的灰色袍子,若不是坐在這裡,只怕人人都會將他認成教書先生罷,只聽他不急不緩言道:「陛下,李潛辦事極有效率,想必五日後,馮將軍的諸位親屬已經來此作客,馮崚勇猛,也有智慧,還是個孝子,若能使他為陛下所用,我祁國便如虎添翼,若不能,那長久下去,此人必為祁國所禍患。司國派來援軍為首的將軍是邵單煒,此人有勇無謀,不足畏懼,五日後我們只需要以主力對戰馮崚,攻下庫四城。」
他一口氣說完,句句都在點上,也都說到了穆琰的心裡。
「很好。」穆琰讚道,「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庫四城,南廂,訪燕,然後便是司國皇宮了。穆琰微微瞇眼,目光似乎望到了極長遠的地方。
皇宮內,沈瑾萱正坐在榻上為肚子裡的孩子縫製小衣裳,花彩端了一碗冰鎮酸梅湯走過來,含笑道:「娘娘,歇息一會兒吧,針線活兒時間久了,傷眼睛的。」
這說話間,屋外葉芬儀與婉容華的交談聲便傳進屋內了,沈瑾萱這才放下手中的活兒,想要從踏上下來迎迎兩位姐姐,卻被瞧見她意圖的葉芬儀趕緊出聲制止了:「哎,這是要做什麼,快別動了。」
葉芬儀疾步走到沈瑾萱的近前,伸手扶住她,將她又給扶回踏上,見她安生坐好了,這才坐到明燕搬進來的圓凳上,嗔道:「你瞧瞧你,總是這樣的不老實,我們還用你起身迎嗎?禮數還要對我們講?」
婉容華連連附和:「你現在肚子越發大起來,就要提起十二萬分的小心,一絲一毫都不能大意,雖像你所說的,皇后娘娘對你再無殺意,可是你不要忘記了,這宮裡還有其他女人,有多少女人想要你和你腹中孩兒的性命。」
「哎呀,兩位姐姐,我這不什麼也沒做嗎?瞧你們緊張的,倒像是你們有孕了一樣,放心吧,我這茗萱閣可安全著呢,莫要說下個榻,我就是蹦下跳下也無妨的。」沈瑾萱將酸梅湯從精緻的壺中另外倒出兩碗,明燕替她分別遞到葉芬儀與婉容華的手中。
「快喝一口,降降溫,外面太陽大,定然熱著兩位姐姐了。」
婉容華點頭,往嘴裡送了一口,果真酸酸甜甜,冰涼舒暢,「我們乘轎輦來的,哪裡曬得到?不過這酸梅湯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喝,也只有明燕這手藝才能做出這味道了,御書房的廚子做出來的也及不上。」
「謝娘娘抬愛。」明燕福身道謝,笑道
:「以後我再做就遣人給您和葉芬儀送過去。」
「行。」她們三個這樣熟悉,完全用不著客氣。
葉芬儀一口氣喝光了一碗酸梅湯,現下細細瞧手中晶瑩剔透色澤明潤的碗,也生出喜愛之情:「你這琉璃碗真是好看,碗壁上還雕了竹子,青翠欲滴,精緻得很吶。」
聞言,沈瑾萱笑:「是呢,這碗是一套,名叫琉璃花中四君子,梅蘭竹菊,葉姐姐你手中的是翠竹,婉姐姐的則是蘭花,而我這個,便是梅花。」她知道葉芬儀平日裡尤其喜愛這些碗啊盤啊的,遂又說道:「等會姐姐走時,便拿著回去,反正,我是不及你那麼喜愛這些玩意兒的。」
葉芬儀分別瞧了沈瑾萱與婉容華手中的琉璃碗,實在是喜歡得緊,便也不推辭:「好,我就收下,等會兒我讓人給你送來一支簪子,是先前皇后娘娘賞的,我也不喜歡帶那些東西,便總是收著,我記得那是個好東西,放著也怪可惜,配你最好。」
沈瑾萱含笑應下。
三個姐妹繼續說了會兒話,眼見外頭的太陽越發的毒辣,婉容華與葉芬儀也就起身告辭了。
茗萱閣再次安靜下來,沈瑾萱縫了一會兒小衣服,總覺得不能集中注意力到針上,正恍惚出神間,針尖刺進食指指肚,疼得她縮一下脖子,趕緊將手指含進嘴裡,血珠融進唾液中,腥甜的味道,不過一會兒便消失了。
「娘娘,您還是別做了。這是怎麼了?從剛才起就心不在焉的?」花彩拿過針線筐,遞給明燕。
沈瑾萱皺眉搖頭:「許是累了,你扶我去床上睡會兒吧。」
這一覺下來,連晚飯都給睡過去了,再睜眼,已經是蟋蟀亂叫的時候,沈瑾萱睡得頭昏腦脹的,渾身都舉得軟綿綿的沒有力氣,鼻頭酸澀,似乎還沉浸在夢境中:「明燕,明燕?」
一直在屋外候著的明燕聽到動靜趕緊進屋:「郡主,我在呢。」她回應著沈瑾萱,一邊燃起蠟燭,暖黃色的光線亮起,明燕一眼就看到床上的沈瑾萱面色蒼白,眼圈泛紅。
「怎麼了郡主?您是不是做惡夢了?」
沈瑾萱點點頭,回憶起夢境。
那是硝煙四起的戰場,她簡直就像是身臨其境,連濃濃的血腥味都聞見了,真實的可怕。
她看到有一個人伏在城牆上,手裡握著一把弓,他正在將箭支支撐到弓上,她順著箭頭的方向看去,卻發現他的目標正是她這兩個月以來午夜夢迴心心唸唸的男人。
箭離弦——
沈瑾萱想要張口喊,讓穆琰躲開,她瞪大眼睛看著那支飛速穿插過數人的箭支,卻一個字音也發不出來。
這個夢一點也不好。
沈瑾萱心情非常沉重,縱然她後來醒了,沒有看到那支箭到底有沒有射中穆琰,但這也是個不好的夢,這絕對是個不好的夢。
穆琰有危險了?
沈瑾萱不由自主的這樣想,越想,心情就越加沉重。
「明燕,明燕,我夢到陛下有危險。」
她伸手扶在明燕為她擦汗的胳膊上,喃喃說道。
明燕聞言,心沒由來的一沉,卻故作輕鬆安慰沈瑾萱:「郡主,您可別瞎想,夢都相反的,這恰恰說明陛下是安全的,您也知道啊,兆洋一戰,陛下大捷,您呀,就放心等陛下歸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