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阻擋秋觀雲登台打擂,查獲勇於獻身,一躍跳上擂台。秋觀雲不是沒說過他生得唇紅齒白,身量也低於她,上台更易招人嫌猜。他來一句「真金不怕火煉」,氣昂昂去也。
這次第,秋觀雲在台下觀戰,感覺自己當真如一個逼良為娼的惡霸,充滿了犯罪的負疚感。
果不其然。如此一個俊俏少年站在台上,在西漠那些本土粗糙男兒群裡,就如神一樣的存在。台下先是議論紛紛,後是起哄轟笑。少年橫眉立眉,握拳咆哮:「是男人,有本事拳頭說話!」
有人似乎專為了招惹這小少年上台,頃刻間便被拋落塵埃。三四次下來,大眾識到少年的不凡,笑聲漸沒。然後,真正厲害的人物登場。
老狐狸?秋觀雲看清落在台上的身影時,差點驚叫出聲:老狐狸想當西漠駙馬?中原的凌茗姑娘怎麼辦?這邊的馮珍姑娘怎麼辦?敢情,老狐狸還是個嫌貧愛富糟糠的渣滓男嗎?
「巫界惡霸,你發呆哦?」查獲問。
「誰發……噫?」她瞪眸,「你怎麼下台了?」
「當然啊。」少年鼓腮咕噥,「我又打不過老狐狸,才不留在台上被他修理一通再扔下來。」
「老狐狸居然想當駙馬,你不覺得這件事很詭異嗎?」她問。
「對啊,凌姑娘和馮姑娘怎麼辦?這叫狼心狗肺?」
「是狐心狐肺。」
「那我們要報官嗎?」
「報官?」
「報官請包公,戲有人不要家裡的妻子娶公主,就被包公給卡嚓鍘了。」
「……」這孩子的腦子總算恢復到正常水準。
「快看,老狐狸把第三個人又給扔下去了!」查獲少年開始體會到一個觀眾的快樂,看得眉飛色舞,把才纔請包公鍘負心漢的打算拋到九霄雲外。
唉,癡情的馮珍姑娘此刻在做些什麼?想到那位癡情女子,她略微憂傷,失去了繼續觀望的情致,怏怏退去。
她先往百鷂、馮珍共同租住的農家小院走去。
「數聲鶗鴂,又報芳菲歇。惜春更把殘紅折,雨輕風色暴,梅子青時節。永豐柳,無人盡日花飛雪。」
這一次,她聽到的不是歌聲,而是少女的輕詠低吟。馮珍坐在院內樹下,面相怔忡,茫然若失。
「莫把ど弦撥,怨極弦能說。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夜過也,東窗未白孤燈月……」
「珍兒姑娘。」她喚。
馮珍抬眸:「觀雲公子是來安慰珍兒的嗎?」
「不是。」她淺笑,「我是來看望你,順便聽你唱歌。」
「對不起,我不會再彈琴了。」馮珍笑竟比哭還要悲傷,「昨夜,我把琴弦剪斷了。」
「因為一個辜負你了的男人?」
馮珍搖首,淚隨之而下:「百大哥並沒有辜負我,他從來沒有給過我虛假希望,也沒有對我親近,他一直在拒絕,是我不死心。昨日用膳的時候,百大哥告訴我他即將參加二公主的比武招親,我問他為何喜歡當駙馬。他說不喜歡,但是為了喜歡的人,必須走上那個擂台。我終於沒有辦法不死心。百大哥的心裡,果然有一個人。」
所以說是誰啊?她百思不得其解。
「觀雲公子,你有喜歡的人嗎?」馮珍掩面問。
她忖了忖,搖頭:「如果說是男女之情,那就沒有。」
「那就讓自己喜歡上一個人。」
「為什麼?」
「因為愛情會使人幸福和痛苦的活著。」
「痛苦的活著也是理由嗎?」
「就算是痛苦,也好過枯井無波。遇上百大哥,是我此生最美的時刻。」
「……」雖然肉麻了點,自虐了些,可喜歡痛苦,總好過為情自殺。
「觀雲公子既然來了,我便告訴你一件事。」馮珍幽幽道,「我決定明日便進二公主的府時當丫鬟。」
「啊?」
馮珍苦笑:「百大哥說他為了自己喜歡的人才去接近二公主,我也能夠為了自己喜歡的人做一切事。」
不,不……這什麼邏輯?秋觀雲很想說服她放棄,卻找不到一個足以打破那個無理邏輯的詞語組合。
「被百大哥愛著的那個女子,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馮珍呢喃。
未必啊姑娘,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老狐狸求而不得,許正因為人家名花有主,對他不屑一顧。對那個女子來說,他的愛只是負累,只是余贅。
「珍兒姑娘,你進公主府做丫鬟的事,還是再仔細……」
「不。」馮珍搖首,「當觀雲公子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一定會明白我今日的感受。而且,百大哥如果做了二公主的駙馬,我在那裡至少看得見他。對我自己,亦是成全。」
好,沒有愛過人的人沒有發言權。既然珍兒姑娘如此堅強勇敢,她告辭就是。
走出這座小院,外間已是燈火璀璨的晚間。
哈薩城的夜晚,是最熱情的時刻。街頭巷尾處處都是圍著篝火歡歌熱舞的人群,還有處處可見的依偎擁抱親吻的雙雙身影,恁是豪放,恁是恣興……若非這趟旅行,竟不知世間有還有如此活著的一群人。
她跑過一堆篝火時,有人向她伸出手臂邀舞。
她笑著搖頭,繼續向前。
「觀雲公主?」有人驚詫道。
她也驚,這個稱呼在兆邑城內聽到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
「真的是觀雲公主!」那人站到她近前,歡聲高呼,「沒想到走過千里,我們在我的故鄉重逢,這是怎樣的奇緣?」
她定睛看去:「葉諾王子?」
「對,是我,感謝你沒有把忘記。」
她揚眉:「朋友哪是這麼輕易能夠忘記的東西?」
「我不是東西……呃。」葉諾王子火光下的黝黑面孔上,掛著一絲尷尬。
她釋笑:「今天是二公主比武選親的日子,不知道是否選到了稱心如意的夫婿?」
葉諾盎然頷首:「已經得到了一位,所以今天的哈薩城將是一個不眠的歡慶之夜。」
「這位幸運兒的名字是什麼?」她眼中充滿嚮往和羨慕,「我這一趟旅行丟過錢袋,睡過野外,似乎格外不受運氣眷顧,不知是否可以沾沾那位幸運兒的榮光?」
「是一位來自中原的勇士,他用英俊的外貌和矯健的身手贏得了二妹的芳心,名字叫……」
「你怎麼在這裡?」一個人來到她身後,問。
她一愕,驀地回首:「你不是……」
「我和查獲正在四下尋你,惟恐你找不到回客棧的路。」對方道。
「觀雲公主的朋友?」葉諾瞳光閃爍,問。
她點頭:「百鷂百先生,葉諾葉王子,兩位認識一下唄。」
兩個男人頷首致意。
她困惑不已。
「先回客棧。」百鷂道,「查獲急得已經哭夠十次。」
「你才哭夠十次!」查小呆炸毛般跳進兩人中間,「只有一次,而且因為沙子進了眼睛!」
「老套的理由。」
「你才老套,本大爺是陽光好少年,哪裡老套了?」
秋觀雲顰眉:這兩個人在耍弄什麼終極奧秘?
「觀雲公主,我的府第就在前方,要不要去坐一坐?讓我招待你喝一杯我們西漠最醇的葡萄酒?」葉諾王子熱情邀約。
「不准!」查獲大喝。
葉諾王子怫然不悅:「對待久別的朋友,閣下的禮貌哪裡去了?」
查獲呲牙:「被本大爺吃了可以嗎?」
葉諾的身後,擁上來十數位彪形大漢,整齊劃一的服飾代表著這一隻守衛王子安危的衛隊。「王子,需要屬下等為您效勞嗎?」
葉諾揮手:「不必了,我和我的朋友正在聊天。」
秋觀雲有感對方的好風度,對自己身邊這隻小呆瓜給以鄙夷一睇,道:「王子是好心邀請,你不去大可說明原由,怎能以如此淺薄的方式拒絕?」
「他……」邀請得是你,不是我。少年咕咕噥噥,低聲抗議。
她一笑:「對不起,王子,我代這只年幼無知的生物向您道歉,並感謝您的盛情。今晚雖然因為時間的關係不能到您的府第拜訪,希望在將來的某一天可以實現這個願望。」
葉諾歎息:「那真是可惜,我請他們送觀雲公主回客棧休息。」
「恭敬不如從命。」
這個夜晚,好不平凡。
葉諾目送著秋觀雲走遠。
「你今晚又失去了一次機會。」幽靈般的身影再度來到他的身側。
他擰眉:「你當她是鄉野間那些可以和任何一個貴族纏綿的蕩婦嗎?縱使她答應到我的府裡做客,並不代表就會成為榻上的情人。」
對方不以為然:「這是在你的世界,你可以控制。」
他冷笑:「你想我做一個勉強女人的無恥男人?」
對方亦冷笑:「想要風度,便要失去你賴以生存的榮耀。」
「我有我的步驟。」
「我們不可能無限期的等待。」
「既然她已經來到這裡,你們就應該多出一點耐心。」
「那麼,在她離開之前,你必須讓這位天朝公主成為你最忠實的僕人。惟有如此,你才可以掌握她的秘密,使她成為你登上榮耀頂端的最美基石。」
他默然,點頭。
遠方的百鷂,探出手,接出一隻不知從哪裡落下的紙鶴。
「你在監視誰?」秋觀雲低聲問,她認得這是百鷂收集信息的役使。
「秘密。」
她嗤之以鼻,瞥了眼走在後方的衛隊,問:「你今日是不是上台比武來著?」
「沒錯。」
「為什麼駙馬不是你?」
「為什麼是我?」
她大眼睛冷利橫去:「因為我瞭解你的武功。你若想要那個位置,不會有人成為阻力。」
「多謝高估。不過……」他揚眉,「是實話。」
……這廝是想吵架?「你既然不想當駙馬,為何上台?」
「為了讓馮珍死心。」
「只是這樣?」
「不想看見你站在上面,平白惹上許多麻煩。」
「你……你憑哪裡斷定我會上去?」
「憑哪裡都可以斷定。」
這廝是這麼會吵架的嗎?她決定結束這場毫無意義的對話:「小呆瓜,快點,回客棧了!」
然而,百鷂仍然同行在側。
查獲大睛珠一瞪:「你跟著我們做什麼?」
他冷嗤:「我只是在回客棧的路上。」
秋觀雲訝異:「你不回你租住的民居?」
「馮珍在。」
「馮珍……啊!」她丕地驚叫,「你快回去,她以為你進公主府當駙馬,所以要把自己發到公主府做丫鬟!」